因为魏芷留在水站的指纹,以及水站大门外的监控此前拍下的魏芷,警方一定会很快找上门来。
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很宝贵。
当他蹲在主卧的浴室里,把双氧水和小苏打勾兑出简易清洗剂,以为接下来就是魏芷的工作时,魏芷却在身后消失了身影。
他在卧室的床上找到了魏芷,她竟毫无负担地睡着了,床头柜上放着她常用的安眠药和清水。
这是睡觉的时候吗?!
季琪琨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醒了魏芷。
“你别睡了,接下来还要清洗行李箱!”
魏芷从惺忪的睡眼里瞄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
“明天再洗。”
“什么明天,明天警察就要上门了!”
“不会的,明天再洗。”魏芷用哄小孩的语气,带着她那马上又要坠入睡眠的迷蒙声音说道。
她翻了个身,把被子盖到头顶,背对着瞠目结舌的季琪琨。不一会,他就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
她是个疯子——
为什么之前他从未看清这一点?
季琪琨强压愤怒,转身走回浴室。
他首先往放着行李箱的浴缸中灌满滚烫的开水,等温度下降后,再将水全部放掉。接着,他光着全身踏入浴缸清洗箱子,以防血迹再次溅上衣裤。
劲猛的水流冲击下,从行李箱上流出的血迹由淡红到无色。
直到冲不出血迹了,他从开始用自制清洁剂搓洗行李箱上的每一寸角落。
初步清洁之后,季琪琨将行李箱上可拆卸的地方都拆了下来,尤其是滚轮中的尘土和可能出现的血迹。接着是酒精再次擦拭箱体,冲洗后继续用漂白剂擦拭。
虽然不一定会到提取证物这一步,但他必须要先做好应对的准备。
后备箱里的尸体也必须尽快转移。
在难言的焦灼中,季琪琨迎来了天明。
六点,他假装一如往常的样子,穿上速干运动套装出门跑步。七点的时候,他在门口遇到了身穿警服,正在敲门的张开阳。
“这是……”他佯装一无所知的样子,露出诧异的神情。
“我是大山关派出所的民警张开阳。我有一些问题,希望你和魏芷配合调查。”张开阳亮出警察证,“家里没人吗?”
季琪琨往他身后望了一眼,没有发现其他人。
来的人比他想象中更少,或许这是件好事,说明警方并没有将他们列为重点嫌疑人。
“哦,我妻子还在睡觉,她昨晚吃了安眠药,可能没听见门铃的声音。”季琪琨微笑着解释道,打开了门扉,大方地邀请张开阳入内。
“请进吧,我去叫我妻子起来。”
每个第一次进入季琪琨家中的人,都会被墙上的许多镜面装饰给吸引目光。
季琪琨主动解释道:“镜子能加深纵深,看上去屋子会更宽敞。”
张开阳没有回应。
季琪琨安排他在客厅坐下,然后走入卧室,轻轻带上房门,又特意留了一道缝隙,好叫门外的张开阳听见他和魏芷的对话。
他推醒了魏芷,捂住她的嘴唇,对着那双似醒未醒的眼睛,笑着说道:
“老婆,快醒醒。警察上门了,说是有事情要问我。”
“我也不清楚,等你起来了再问吧。”
“快点啊,把衣服穿好就出来。”
等到那双眼睛恢复清明,他才收回了右手,装若寻常地走出卧室——这回关上了门。
“不好意思啊,请稍等一下,我妻子换好衣服就出来。”他坐到张开阳对面的沙发上,不解地问道,“这次登门,是魏来找到了吗?”
“……等你妻子到场再说吧。”张开阳说。
“行,那就等我妻子来了再说吧。”季琪琨笑道。
十分钟后,穿着浅蓝色衬衫和宽松牛仔裤的魏芷坐到了季琪琨身边。
“街对面水站发生的事情,你们清楚吗?”张开阳率先发问。
“听说了,但不清楚。”季琪琨说。
“你呢?”张开阳目不转睛地看着魏芷。
“我也听说了。”魏芷说,“街坊邻居都说,里面发生了命案——谁死了?”
“你觉得是谁死了?”张开阳反问。
魏芷笑了:“不是谭孟彦就是翁秀越吧,因为我只在那间水站里见过他们两个。如果是其他人,张警官今日就不会登门拜访了。”
“你承认在那间水站见过他们两人?”
“当然,早在昨天,我就把一切都告诉过你了。”魏芷坦然说道,“回来之后,我觉得愧对我的老公,把我之前被翁秀越一时蛊惑的事情也告诉他了。他原谅了我。”
她握住了季琪琨的手,而后者也紧紧把她握住。
“是的,我承认从前做过一些错事,也不怪小芷被别人蛊惑。”季琪琨温文儒雅地一笑,“今后我会用自己的行动,让小芷更加信任我。”
张开阳不是来这里听夫妻恩爱的,他眉头微皱,继续说道:
“昨天下午四点到八点,你们在做什么,有没有人可以证明?”
“这个时间段我在公司开会,大概六点过,我们部门外出聚餐。很多同事都可以证明。”季琪琨说。
张开阳的目光落到魏芷身上,从始至终,他锁定的人只有一个。
“四点左右……”魏芷回忆着,“那时候,我在鑫记超市。我在开车回来的路上,就打算好了要在晚上把一切都告诉我老公。买好东西后大概四点半,我去了附近的社区公园,找了个偏僻无人的长椅,坐着思考晚上要怎么和我老公沟通。大概七点半,我返回了家中。超市里的监控应该拍到了我,但公园的时候就不知道了,那家公园看上去就挺破的。”
“你在鑫记超市买什么?”尽管已经知道答案,但张开阳还是问道。
“买了个30寸的大行李箱。”魏芷不以为然道。
“买这么大的行李箱做什么?”
“在听信翁秀越的谗言之后,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让我老公原谅我,买个行李箱,也好让自己搬行李的时候不至于太狼狈。”
“行李箱呢?”
“买回来就洗了,还在阳台上晾着。”
“洗箱子做什么?刚买回来就脏了吗?”张开阳尖锐道。
魏芷闻言笑了,不慌不忙地说:“警官,不讲究的当然可以不洗。但我不喜欢这样,放衣物的东西还是洗干净的好。”
“能看看这个箱子吗?”张开阳步步紧逼。
“当然。”魏芷笑道。
张开阳来到阳台,看见了那个正在晾晒中的30寸大行李箱。从体积来看,足以放下蜷缩起来的翁秀越。
箱子洗得很干净,但要检测血迹,必须要将箱子带回刑侦大队。
而以目前的证据,并不足以说服上层开出搜查证。
张开阳只能用手电当场检查了一番。
箱子很干净,过于干净了。就像是预知到他的行为,而预先严格清洗过一样。
他当然什么都没能找到。
张开阳直起身的时候,眼前是微笑的季琪琨,他闲适的神情,就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而他身旁的魏芷,依然是安静的模样,似乎只是盛大舞台剧上一个低调的配角。
但张开阳知道,她才是舞台落幕时真正的主角。
检查完行李箱后,张开阳提出了看看其他房间。
“可以,随便看吧。但是我上班要迟到了,只能让我老婆带你看。”季琪琨看了眼手腕上的机械表,“我能去上班吗?张警官。”
张开阳没有权力现在扣留季琪琨,他点了点头,于是季琪琨脸上再次露出微笑。
“老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魏芷朝他点了点头——乖巧温顺的。
季琪琨走出家门,笑容在脸上消失。
十五分钟后,看完家里所有房间的张开阳,提出了要看地库里的车。
魏芷配合地带他来到地库。
电子卷帘门升起后,宽阔的地库里只有一辆黑色添越看着两人。
张开阳想起了上次魏芷在派出所门前开走的那辆奔驰。
“还有一辆奔驰怎么不在?”他问。
“我老公开去上班了。”魏芷说,“家里两辆车,我们总是换着开。”
张开阳看着那张坦然无畏的脸,斟酌片刻后,说:
“打开这辆车的锁。”
魏芷打开车锁,张开阳相继查看了后备箱和车厢内的座椅。
没有异常。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猜到了这一点。
张开阳的电话适时响了起来,他从车辆和魏芷身边走开,走到她听不见谈话的地方,才谨慎地接起了同事的电话。
魏芷倚靠在黑色添越上,神情散漫地注视着不远处打电话的张开阳。
她并不好奇电话里在说什么,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水站里的来龙去脉。
大约五分钟后,张开阳挂断电话,重新走回魏芷面前。
“张警官,还有什么事吗?”她笑道,“没有的话,我要回去补觉了。昨天吃了安眠药,现在还没睡醒呢。”
张开阳看着魏芷平静的双眼,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在那双眼睛面前,他知道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与怪物战斗的人,要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他一字一顿道,“永远,不要忘记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