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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借着车轿做掩护, 黎筝躲在轿子里换装。

    扶苏为她奔波了整日,又顶着浑身疲惫特意赶过去见她,她到底是狠不下心, 真叫人去扑个空子。

    是以,黎筝一边给了巨额跑腿费,麻烦几个轿夫运足马力,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观星宫, 一边从系统背包里摸出有些日子没有穿的巫女白的衣饰给自己换上。

    刚把衣服穿戴整齐, 没来得及掏出小镜子,看看身上有没有落下什么属于“赵黎马甲”的标志性装饰,一只棕黑色的粗糙大手便撩开了轿子侧边的轿帘。

    一双浑浊, 带有杀意的双眼从轿帘撩起的那个小三角里望了进来。

    危险预警系统瞬间响起,黎筝第六感敏锐的立时扭头。

    恰好与那双从外头看进来的陌生人的眼睛对视了个正着。

    漫天席地的浓厚杀意顺着视线而出,笔直地向她扑来,却迎面撞上了她身周, 雄厚黏稠的戾气,那杀意便仿佛泥牛入海似的被吞噬了个干净。

    掏出镜子的动作一顿,黎筝的厉呵当即从口中喊了出去:“谁?”

    那陌生双眼的主人却迅速地退了出去,轿帘被“啪”的一声放下,外头隐约听见几声模糊的话语。

    “找错人了, 不是他。”

    另一道声音尖而细:“怎么可能,我明明见着人上的这个轿子。”

    “····当真不是,里头是个女人,衣裳煞白,半点红色也没有。”

    黎筝隐隐听出了些意思, 脑中的猜测却还没完全成型。

    她视线扫到自己脚边上,那里, 正随手扔着一件皱褶的,团成一团的红色衣裳。

    杀气的主人,是来找“穿红衣服”的人的?

    外头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起来。

    “这附近一共就只有两顶轿子,里头的不是,便是前面那顶了?”

    说话的人冷哼了一声,开始责备自己的下属:“办事不利,连盯着人上哪座轿子都能盯错。”

    “可是我当时真的看到——”

    话语只说了一半,而后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听得轿子里的黎筝直叹,好生暴躁的脾气。

    说起来,她的轿夫们也有段时间没有开口了。

    这些人行事如此粗暴,说话完全没有避讳着外头的行人听见的意思,看来是清了场,又暗中将轿夫都替换成了自己人?

    她的轿子,可是到现在还在前进之中呢。

    摇摆的动静越来越小,说明替换后,这几个托轿子的人下盘稳健,各个都是行武的老手。

    刚这么想完,轿子“嘭”一下的落地了。

    像是被故意粗暴地扔下一般,差点让木制的轿子直接摔成四分五裂。

    黎筝东摇西晃了两下,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

    外头是一声又低又沉的“走”!

    双手撑着轿子的两壁稳住身形,等轿子不再动荡了,黎筝这才谨慎地撩起轿帘往外探看。

    入眼是两道高高的青黑墙壁,往后看是一道即将到底的死胡同,往前是曲折深长的小巷。

    难怪周围没有路人行径的声音,她这是连人带轿被运到了一条偏僻狭窄无人问津的巷子里来了。

    黎筝头疼了起来。

    她走出轿子,四周环境竟是没有半点眼熟之处。

    这巷子,应当不会建得七拐八扭,跟个迷宫似的吧?

    要靠她自己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去观星宫,不知要花上多长时间,更别说,还得赶在扶苏前头,让对方不会扑个空了。

    思及扶苏,脸上蒙着块轻薄白纱,衣袖翩翩的少女忽然面色凝固,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几个将她带到这里的人是怎么讲的来着?

    “这附近一共就只有两顶轿子,里头的不是,便是前面那顶了?”

    黎筝的双眼蓦然睁大。

    当时在宫门口,她和扶苏的轿子是一前一后出发的,不就正应了这句“一共只有两顶轿子”。

    这些人,没在她这顶轿子上找着赵黎,该不会跑到扶苏那边去搞事了吧?

    黎筝的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

    在小巷的墙角处,她看见了几柄带血的长剑,有些是早已凝固的陈年暗斑,有些是湿润还在流淌的新鲜血液。

    *

    车轿内,玄衣纁裳的少年背靠着轿背,闭目养神。

    如黎筝所说的,他奔波了一整天,的确也感到了疲惫。

    在见到巫女白之前,他想尽可能的好好休整,呈现给自己的太子妃一个精神状态最好的扶苏。

    但这一切都被轿子的颠簸给打断了。

    “怎么了?”

    因为方才大幅度的倾斜,少年整个人都滑向了轿子的一边,他额头上隆起的英眉皱着,浑身的低气压。

    扶苏声线低沉地道:“是不是撞上什么人了?”

    少年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想法未能超出“日常”这个概念。

    轿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喜悦异常:“这次没错了,是个男的。”

    而后才是扶苏熟悉的声音,好像就站在轿子门口喘着粗气,又“刷”地一下拔出了不知谁人的刀剑,大声道:“殿下小心!是敌袭!您千万不要出来!”

    敌袭!

    身为嬴政最为看好、最受瞩目的长公子,扶苏从小到大其实受到过不少次刺杀。

    他面色沉凝而不慌乱。

    手摸向了腰间佩戴的剑柄,扶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对着轿外的那人道:“我们还剩多少人?报个数告诉孤。”

    赵黎还是他伴读的时候,曾与他提起过这么个技巧,若是战役中敌我杂乱,难以知晓自己这边还剩下几人,便可以通过报数来确认目前的形式状况。

    扶苏当时便对这个提议感到不小的兴趣,喊了自己的护卫演练过几遍,此刻遇上敌袭,他还坐在轿子里不能轻易拉开轿帘了解外头的局势,这个报数便马上派到了作用。

    “11!”

    11?只剩下11个了?

    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带的人数足有二十之多。

    在短短时间内,就只剩下一半之数了?

    挡在轿门口的人话语急促地道:“因为是被突然偷袭,所以才会在这么点时间里折损了不少人手,现在我们有了防备,自然不会跟之前那样——”

    一道破空声袭来,锋利的箭矢狠狠扎进了男人的脖子上,他整个人身体猛地一歪,发出“嗬嗬”声响,嘴一张,便是满口的血泡喷吐而出。

    他这是马上就要死了。

    痛苦至极地捂着脖子,靠在了轿门口,男人还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挡住进犯的敌人与飞流的箭矢。

    “你怎么了?”

    隔着一道门帘,扶苏察觉到了不对。

    他站起身,手向前探,摸到了轿帘之后,男人飞快由温转凉的身体。

    少年漆黑的双眼猛然睁大,他颤抖着摸索对方的肩膀,找到了粗壮的手臂,而后半抱半拖的将人拉进了轿子里头。

    “你没事吧?没事吧?”

    待终于将人扯进了轿子中,视线触及那根笔直插在喉管上的箭矢,扶苏瞬间失了声。

    怀中之人的呼吸逐渐微弱下来,却还是勉力睁着眼,抬起手,一下一下的在少年的手心里划拉,随着他的动作,一股一股温热的血液喷吐出来,染湿了扶苏的衣襟和袖摆。

    扶苏却毫不在意,他紧紧抓住男人的大手,脸上青筋绷起。

    他知晓,男人是要告诉他别出去,外头有敌人,还有伏击在四周的弓箭手。

    “孤知道了。”

    扶苏语气沉沉,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气质沉静,身体内却像是有一只嘶吼的野兽被人唤醒。

    抬起头,燃烧着怒火的双眼瞪视着前方的轿帘。

    一帘之隔,轿外和轿内原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生,一边是死,而男人被扶苏拉入轿内,已然打破了这个泾渭分明的界限。

    少年的手再次摸上了剑柄,他声音冰寒的像是极北的风,没有任何扎地三尺的树木能在凛风的吹拂下得以幸存。

    那副神色晦暗不清的模样像是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你放心····孤一定为你报仇!”

    脱下了玄色外衣,露出内里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衣袍,扶苏将外衣盖在男人的身上,又把对方的身体小心扶正,使其能够靠坐在轿子的侧壁上。

    他缓慢而坚定地拉开男人抓着自己的手,像是在为病人掖被子般的,把他的手放到了玄衣之下。

    “孤绝不苟且偷生,便是死,也要与他们战死!”

    少年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闪着寒芒的长剑,抬手掀开帘子,步入了代表着死亡的世界。

    *

    另一边,黎筝还在着急到满头大汗地找路。

    墨菲定律说,事情总会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巷子果然如黎筝所料,修建得繁琐臃肿,每个岔口都有几条道等着她做出选择,像是个巨大的迷宫,将人完完全全的困入其中。

    黎筝半天都转不出去,想起扶苏那头可能遇到的情况,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急智之下,索性往地势高的方向走。

    不管是哪条道,她都找有坡的那条上,走了一会儿,竟真的走出了巷子,还不知不觉的上了山。

    可咸阳城内哪里有山啊?

    她这是不知不觉的被运到城外来了!

    而想要跑回去又得花上多长时间?

    咬了咬牙,黎筝也不往回走了,反而埋头朝山上狂奔。

    等到站得够高了,再次从系统商城里买了架滑翔翼出来。

    风向——正合适!

    第82章

    袭击者有备而来, 没有空手而归的打算,便是袭击地点,也故意选择了人迹最稀少的街道发起进攻。

    此处是栋空置宅院的外围, 里头是不知哪个有钱人买下,并未在居住的别院。

    护卫们和袭击者刀剑相向,脚下踩着无人清扫的落叶。

    厚厚一层,有些打滑, 隐隐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仿佛本身就是个埋葬生命的好地方。

    环顾一周,可知这里地处空旷,没有商贩, 没有酒家,就连巡逻的士兵都绕不到这么个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扶苏的侍卫们在搏杀中不幸陷入下风,便连等待巡逻士兵发现并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要知道, 在这咸阳城内,本来可是他们自己的大本营啊!

    激战半天,双方都损兵折戟。

    真是可恨!

    如果只是单论身手,这些偷袭者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扶苏身边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们。

    可躲在暗处时不时放冷箭的弓箭手,才是左右这场杀戮的主要的角色。

    一抹寒光, 从扶苏手中的长剑上冷冷折射而出,映过了一名刺杀者的双眼,对方下意识的回避,手中即将插入倒地之人背心的兵刃势头一缓,给了扶苏出手的机会。

    “铿锵”一声, 少年挥舞长剑击开了刺客手中匕首,剑身由下而上, 一口气斩断了对方的喉咙。

    喷射状的鲜血洒在扶苏的脸上,温热,血腥,让他忍不住的皱了眉。

    动作却半点没有迟疑地将地上小腿中箭,半跪着的护卫拉扯起身。

    护卫一开始还以为是战友来了,抓着扶苏的手借力站起,低着头,嘶痛着道了两声谢谢。

    可视线触及那明显白上一层的皮肤,他愣然两下,诧异地抬头道:“殿、殿下?”

    他吃惊地问:“您怎么出来了?”

    护卫脸上全是慌张着急的神情,左右扭头去看那顶结实的轿子。

    他们打斗时动静太大,那轿子,该不会是在他们身体的冲撞和兵器的击打下,损坏得不能再使用、遮蔽掩护身体了吧?

    所以殿下才会跑出来自己拼打了?

    兵荒马乱的宅院外,同一时间,有好几个险象环生的战斗正在上演。

    护卫焦急地掠过这些人,搜寻着那顶轿子——那顶能够让太子殿下躲避的避难所时,就听扶苏道:“孤总是要出来的。”

    扶苏寒着脸,杀气一点点从双眼中向外倾泻,但面对自己的侍卫,他还是缓和了语气道:“哪里有你们在外拼搏厮杀,孤在里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躲避的道理。”

    “可是——”

    破空之声袭来,扶苏机敏扭头,大力拽着侍卫,将人护在身后,劈手砍落几支飞来的流矢。

    有一支箭矢从他的盲区飞过,时机抓的巧妙,正是扶苏刚砍下几支箭,手中长剑将落未落,欲抬未抬的空档。

    眼角瞥到时,已然接近身边。

    少年眼瞳微微一缩。

    要用剑砍下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得极力侧头,可箭矢还是飞快地穿破了空气,相交的刹那,锋利的箭尖割断了扶苏垂落在脸庞的发丝,狠狠划伤了他的下眼睑。

    没能扎到实物的箭矢冲势不止,又往前飞了很远,方才栽向地面,深深扎进落叶和泥土。

    目光下意识的跟随着一并没入落叶堆,扶苏脸上一阵疼痛,一阵濡湿,这次鼻尖的血腥味儿,是源自于他自己的鲜血。

    “太子殿下!”

    侍卫在他身边惶恐紧张的叫道:“您的眼睛!”

    扶苏伸手擦去了脸上的血迹,目光一暗。

    是的,他的眼睛。

    要是这箭矢再偏上那么丁点儿距离,受伤的就不是眼睑,而是他的眼睛了。

    扭过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高高的屋顶上站着个人,身着劲装,弯弓搭箭,蓄满了力,箭尖再度对准了扶苏。

    这一次,他瞄准的还是扶苏的眼睛。

    *

    “妈妈!快看,好大一只鸟!”

    年幼的女童摇晃着成年妇女的手臂,稚嫩的小手高高举起指着天空。

    她蹦跳着,眼睛里满是新奇的喜悦。

    女子抬头一看,捂住了嘴,很快将孩子扯进了屋。

    “那是什么?鸟可不长成这个样子!”

    蔚蓝如洗的天空中,有着一架远远超过鸟类体型大小的白色三角机翼,若是有眼力上佳之人仔细看去,中间还竖着一横长条。

    母女二人所见事物,正是黎筝从系统商店里兑换出来的滑翔翼。

    由于那伙劫匪本身就将黎筝带到了快要出城的地方,黎筝自己又一路挑着有斜坡的方向走,等终于站到山上,知道身处何处之时,黎筝已经离开咸阳城老远的距离!

    为了加快赶回去的时间,黎筝索性利用了山坡的高度,跳上了滑翔翼,借着合适的风向,飞回了咸阳城的上空。

    从天上远远看去,观星宫最高的建筑观星楼瞩目无比,可观星宫附近却并未看见扶苏的坐轿。

    心有不安的黎筝并未选择即刻落下,而是又在咸阳城上方盘旋了一阵。

    依旧未能找到扶苏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马的踪迹。

    难道真的是已经进了观星宫宫内,所以她才找不到人在何处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是如此的躁动不安,仿佛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

    黎筝咬了咬牙,决定最后再在咸阳城上空盘旋一圈,要是仍然发现不了扶苏的行迹,就直接进观星宫。

    说不定,那个陌上人如玉的少年,已经在观星宫中等急了。

    借着自己超强的平衡感,黎筝在空中驾驶着滑翔翼扭转前进的方向。

    最后一圈!

    为了不错过某些陌生的地方,这一次,她还特别细心的去留意了先前未曾观察过的地方。

    可是——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黎筝皱了皱眉,又缓缓松开。

    先前的莫名预感,或许只是她才刚遇难,太过紧张所导致的。

    扶苏身边有那么多的护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那么几个绑匪就出事。

    真是越在意的越紧张。

    黎筝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好笑,她摇摇头,打算找个地处开阔平坦的地方,马上降落。

    然而,即将降落之时,她的眼角却突然注意到了一抹寒光,那是坚兵利刃在光线照耀下所反射出的独特的光芒。

    意识到了什么,黎筝急促地转头,随即眼瞳狠狠收缩。

    那是——

    那是一个将弓弦拉满到极致,手指勾着弓弦即将松开射出箭矢的弓箭手,而他所瞄准的对象,不是黎筝寻找了大半天之久的扶苏又是谁?

    *

    原本箭矢瞄准的是少年的眼睛,但片刻后,弓箭手又将目标下移了半寸。

    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少年的咽喉。

    如果中箭,扶苏会像他使劲儿拉进轿子里的那个侍卫一样,因喉咙被射穿而死亡。

    又或者说,当时杀死护卫的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眼前的这名弓箭手。

    注意到那支箭矢对准自己,扶苏手中的剑已经抬起到一半了。

    可一切就像是慢镜头,越是在关乎性命的危机关头,少年抬手的动作就越发变得缓慢。

    慢得好像就要来不及砍下那支箭矢了。

    而这么慢又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扶苏还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朵在风中微微颤动花瓣的小白花。

    这是绝不该有的走神,他很可能因为这片刻的走神而失去性命。

    但这又是情理之中的走神。

    如果他失去了性命,这就是他能思念白的最后的时刻了。

    毕竟他会前往观星宫,本身也是为了去见小白。

    扶苏看了眼对准自己的箭矢,心头涌上了些伤悲。

    但是,但是这一面,很可能——

    要留到来世了。

    如此的遗憾而留恋着,扶苏的视野里猛然闯入一架白色的滑翔翼。

    上头一袭几乎要跟滑翔翼融为一体的白衣少女笔直得滑行到了弓箭手的正上空,给站立在屋顶上不动的弓箭手头顶带来了一片巨大的阴翳。

    弓箭手奇怪地想要抬头往上看的空档,黎筝双手放开滑翔翼一跃而下,选好的落脚点正是弓箭手的身上。

    巨大的力度和掉落的重力狠狠砸在了弓箭手身上,将他踩得整个人摔落在了屋顶上不说,还让他身下的瓦片齐齐碎裂,屋顶坍塌,两人都从屋顶上直直坠落而下,掉进了房子里去。

    摔下去的时候,他们俩先后在房梁上磕了一下。

    黎筝倒是还好,仅仅只是背上被不轻不重地擦边撞了一下而已。

    倒是被她当成肉垫的弓箭手,去探鼻息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进气,运气不佳,角度不好,扭着了脖颈,赫然是被摔死了。

    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来,顺便没好气地往差点害了扶苏性命的弓箭手身上踹了一脚,黎筝废了点气力,重新爬上屋顶。

    看见少女从天上掉下时扶苏的心就高高提起,紧张不已,等到人摔落屋顶更是急得六神无主。

    现在人安然无恙地从下头再次爬了上来,扶苏一口气松开,脸上也有了逃出生天的庆幸和喜悦。

    他细长好看的双眼微微弯起,正要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身后一个壮汉走向前来,持着大刀,高高举起。

    第83章

    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少年面如冠玉, 一身王室子弟的气派,再加上护卫们口中“扶苏太子”,“太子殿下”的称呼, 刺客们哪里不知道自己是再一次找错人了?

    但刺杀都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也不是能半途而废,说退场就退场的。

    彼此对视了一眼,杀气肆意, 刺客们心有默契的决定赶尽杀绝。

    只有彻彻底底的斩草除根, 才能将这次刺杀的消息按得干干净净!

    正巧这秦国的太子殿下注意力被从天而降的少女吸引,只顾着与其相视微笑。

    手持大刀的刺杀者当然不介意乘人之危,一刀了结对方的性命。

    手中的刀高高举起,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像阎王一样,将这条年轻鲜活的生命从世界上抹除,曾经在刑场当过刽子手的刺客心中就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快感,就连嘴角都扬起扭曲的狞笑。

    让老子来亲手杀死你吧。

    刀刃在空中画出了一个饱满的圆弧, 带起的风声也藏了肃杀的意味。

    大刀厚实沉重,即便是面对着一头牛也能轻易将其砍成两半。

    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触及少年的脖颈,甚至都已经近到让扶苏感到脖间微凉之时,一支后发先至的箭矢“铿锵”一声,精准无比地撞在了大刀的刀面上。

    飞驰了好些距离的箭矢之上, 仍然带着股巨大的力道,直直将刺客手中的刀撞得偏离了轨迹,险些脱出了手去。

    是黎筝。

    她一袭白衣被风吹得咧咧作响,手中持着的是从倒霉弓箭手手里继承过来的长弓。

    这把弓跟她自己的复合弓不一样,携带笨重, 射箭费力。

    但还好,她看到落在弓箭手身边的箭袋和长弓的时候, 抱着不浪费的想法直接背在身上,带着它们爬上了屋顶。

    现在也是真的用上了。

    虽说为了弥补力道不足的短板,黎筝已经加班加点的给自己手脚上时不时捆一下沙袋,以期锻炼气力,但想要拉开手里的重弓,到底还是十分吃力。

    看到扶苏身后的刺杀者举刀意欲不轨,她想都没想,第一时间拉开了弓,硬是撑着拉伤手臂的疼痛,一口气射了三支箭出去。

    第一支和第二支箭,瞄准的都是大刀的刀身,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即便不能将这大刀崩碎,霍出几个口子,最起码也能将其撞得大幅度偏离。

    果然,效果很好,那人被震得手腕一扭,整把刀都差点飞了出去。

    黎筝没有立马松气,而是再次拉弓,射出了又一支箭。

    站在屋顶上,下头的场景尽收眼底,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在她看来都是如此清晰。

    黎筝看得仔细,瞄得精准,这最后射出的第三支箭,对准的是刺杀者的眉心。

    射速极快的箭矢急驰而去,直直没入刺杀者的脑门,一箭穿脑,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一声沉闷的肉、体倒地声和清脆的兵刃落地声,扶苏回头一看,块头大得像是头黑熊的刺杀者人体喷泉般得彪出血花。

    果然。

    先前看到小白冲着自己弯弓搭箭,将弓弦拉到最满的时候,扶苏就觉得有异,他瞳孔里映着那闪亮的银尖,硬是在危机感满满的情况下,控制住了自己左右闪躲的条件反射。

    现在一看,他背后倒在地面上的男子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回身看向站在屋顶上的少女,望着对方手中持弓的英姿飒爽的模样,扶苏一边觉得养眼,一边又感觉这姿势似乎有几分眼熟。

    好像有别的什么人,也是这样擅长弓箭。

    背着光,下巴尖尖,面容精致的女孩朝着扶苏略一点头,张弓又是几箭射出。

    这回不是冲地面上射箭,而是朝着另外的几个屋顶。

    她每射出一箭,都有人应声倒地,几次下来,除了黎筝自己还在频频射箭之外,这空置别院外头的街道上,竟是已无飞矢乱窜。

    那些左右战场,给护卫们在打斗中带来极大危害的弓箭手们,已经被她一人全部解决了!

    黎筝忙着的时候,扶苏也没愣在原地傻站。

    他半拖半抱的将受伤的护卫带到轿子里,让人坐着,自己则持剑一头冲进了战斗之中。

    作为大秦的继承人,扶苏的师父都是秦国最为顶尖的那一批,而聪敏好学的如玉君子本人,也一直名列前茅,每门功课都极为优秀的学霸人物。

    他基础功扎实,下盘稳健,身手凌厉,长期于习武之上投入大量时间,使得他极为擅长与人拆招,老辣的目光一扫便知晓敌人的弱点在何处。

    扶苏加入了战局之后,很快就将陷入苦战的几个护卫解救出来,再加上对方已经没有躲在暗处的弓箭手射箭帮衬,一时被打得连连退败。

    而扶苏这边,还远远的跟黎筝互打配合,背后偶有忽视偷袭,也都被黎筝几箭统统解决。

    左右联合之下,局面整个翻转,从即将落败变成了一面倒的迎来胜利。

    “包抄!一个都不要放走,将他们围起来!”

    黎筝站在屋顶上远远地喊着,扶苏冲身边的侍卫点头,示意他们照做。

    像是猫抓老鼠那样,侍卫们将剩余的几个刺杀者围逼到角落里。

    黎筝特意手下留情没有一箭射死这些人。

    她要抓活口,问问是哪个世家派来的人手,胆子这么大,敢在咸阳城里直接下杀手。

    可她故意留下来问话的几个活口一看颓势已定,每个都死侍般毅然地将手中的刀剑递向了脖间自刎,没一会儿就死了个干净,连个让黎筝问话的能够张口的人都没有。

    一场大战,在咸阳城最为偏僻的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开始,又悄无声息的结束。

    看着满地横尸,黎筝面色不好地跳下屋顶,走向扶苏。

    那头,少年正在命令护卫们兵分三路。

    一路去寻找巡逻士兵来护卫他们接下来的路程,以防止外头还有其余望风的刺客,在他们迎接胜利,最为放松的时候来个回头杀。

    第二路收拾战场,将护卫队自己人的尸体好生收敛,等待之后安葬。

    最后一路人马原地戒备,等待之后的命令。

    黎筝走到的时候,扶苏正好将所有安排都说完,一转头,就见着了英姿飒爽的蒙面少女。

    “殿下——”

    黎筝本是想问问,能不能从刺客们的衣服和兵刃上看出他们的来历,让死人自己开口供出背后的主子。

    没想到刚一接近少年,便被人力道不轻不重,却温和坚定地扣住了手腕,带向了那顶经历良多的轿子。

    撩开帘子,扶苏先一步走了进去,而后又将黎筝拉了进来。

    先前被少年安置在这里的两个伤员已经被转移到了更为宽阔安全的地方,而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则留给了扶苏二人。

    战国时期的轿子总是格外简陋,如果不是经过黎筝的改变,这些轿子上甚至没有可以向外看的窗口。

    另一个缺点就是单人轿十分的狭窄。

    一个人坐还行,但两个人,尤其是现在她和扶苏一起站在轿子里的时候,这拘谨的逼窄感就一下子突显了出来。

    几乎是身体的一侧都要与少年贴在一块儿的黎筝有些局促,她动作轻微的动弹了两下被少年握着的手指。

    “殿下,”

    您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白说,可以外头去讲。

    那个绵软的称呼才刚从少女口中吐出,扶苏便将人整个拉进了轿子,将她整个抵在了椅子上。

    少年双手撑在女孩的脸颊两侧。

    他头颅低垂,面部表情和神色全部被散落的碎发遮蔽。

    叫人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黎筝愣了愣,心中莫名涌起些许紧张。

    他们之间靠得太近,鼻尖相抵,就快要——

    “对不起,我···”

    少年喉间干涩的厉害,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孩,终究是放弃了刨白自我的打算。

    口中喃喃着提前说出的道歉,扶苏微抬了头,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那声含糊的“冒犯了”在两人唇齿相依的瞬间,消失在黎筝的嘴唇上。

    “唔。”

    少年微凉的指尖力度温柔的托着黎筝的后脑勺,让她不自觉的仰起头,被迫迎合那迫切的想要感受她的啃咬与舔舐。

    黎筝脑中一片空白。

    她还猜想着刺客背后的人是谁,便在突然之间被少年给袭击了个正着。

    那沉重的疑虑之心,愣是被少年温热的口唇硬生生地从脑海中挤出。

    “殿、殿下,”

    黎筝终于找到空隙汲取氧气,却又被少年暴君般的全部夺取。

    那急切又细碎的吻像是狂风骤雨,带着满满的在意与喜欢,一点一滴都从他急促却并不粗暴的动作里传达了过来。

    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少年还总是隔着她的面纱在浅粉色的唇瓣边打转,浅尝辄止。

    而这一次,则显然并不满足于那接触稀少的短短触碰,不断探入地想要获得更多。

    黎筝被动地被他按在墙上,亲得鼻尖上都出了不少汗水。

    半睁了睁眼,黎筝想要看清少年脸上的神情。

    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吗?

    少年的疯狂索取,让她从有些疼痛的力度中感受到战争的硝烟,以及差点失去的害怕。

    就像是她看见少年背后,站着个举刀刺客时的害怕。

    黎筝的手不禁攥紧了少年手臂上的衣襟,换来的,是少年从墙壁上下落手,揽着她的腰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仿佛密不可分。

    也因为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让女孩窥不清扶苏的表情。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黎筝只好再次阖上眼,在接受少年掠夺的同时,温和的给予安抚。

    双手也慢慢的勾住了少年的脖颈,攀住了他比起自己来说宽广上许多的肩背。

    第84章

    第 84 章

    少年垂落下的碎发扫在黎筝的眼睑、鼻尖和脖颈上, 叫她不知是心痒还是脸痒,身体轻微地颤抖个不停。

    两人在轿子里纠缠许久,越线而不合礼教的, 于成婚前过分的亲密。

    黎筝闭着眼,唇瓣被撵磨得红肿。

    偏生揽着她的人还不愿放手停下。

    那张被两人夹在中间,互相嚼食过的白纱粘腻滚烫,像是他们粘合在一起的脸颊般绯红火热。

    接吻的时间太长, 心脏失率得久了, 似乎也成了一种常态。

    加上黎筝这一世的身体还没练过水下憋气,被少年按在墙上,拥吻的几欲窒息。

    观扶苏还游刃有余的模样, 黎筝是真的受不了了。

    “殿下,”

    女孩葱白的手按在少年薄附肌肉的胸膛上推拒。

    “殿下,我们该、”该停了。

    可片刻的空档又被扶苏整个占满。

    他霸道,身体力行的用行动拒绝, 甚至伸手将人按得更紧。

    在这种时候,就连怀中少女细微的挣扎和推搡都成了能让人好生回味的甜蜜。

    黎筝被亲得面红耳赤,口舌发麻。

    好在终于有天籁之音从天而降,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太子殿下,属下们已经完成了您的吩咐, 请问接下来是回章台宫,还是继续前往观星宫?”

    终于记起轿外还有成群的人站着等待,少年亲吻掠夺的动作一顿,连带着背脊都跟着一僵。

    黎筝半睁开眼,看见少年眼中的贪恋与挣扎。

    唇角微微一抽。

    嘴都要亲肿了, 还不停下办正事?

    伸手推开了少年,好险没有在半空中拉出什么暧昧的银丝, 黎筝耳尖通红的将人一脚从轿子里踹了出去。

    腿袍上浅浅印了个脚印,少年踉跄地跌出轿子,被守在外头的护卫扶了个正着。

    他眼角沾着情欲,脸上还有未尽的红潮,却强硬地板着脸,在四下里扫了一圈。

    还好,所有人都低着头,无人看见他奇怪的模样。

    扶苏于是垂眸,在众人的视线死角里抬起了玉白的拇指,轻轻拭去唇边泛光的水迹,又抵着微微发烫的唇瓣一阵失神。

    脑海中,女孩唇瓣甜软,微张的温柔迎合,窜电般的指尖划过背脊,给予他一下又一下的安抚轻拍。

    眸色渐深,少年不由自主地喉结浮动。

    只想重回轿内,再度将人拥入怀中。

    可惜等待了良久,还未等到扶苏回答的护卫又一次出声:“殿下?”

    扶苏回神,想到了护卫刚才打断他们两人时提出的问题。

    掀了掀眼皮,少年收敛了浑身的欲求不满,低哑着嗓子,准备开口说去“观星宫”。

    他本就是为了小白跑的这趟,既然路途上风险良多,就更应该先将人送入安全的地方才是。

    正要道出口,却听轿子里传来四个字——“回章台宫”。

    扶苏从善如流地点头,改了自己的目的地,附和道:“回章台宫。”

    接到命令,所有人整装待发,可看见轿子前的扶苏,又都卡机了似得停顿。

    要回章台宫,轿子只有一辆。

    扶苏才刚试过,这单人轿子又小又闷,两个人铁定是不好坐的。

    所有人站在轿子外头,大眼瞪小眼,等着扶苏上轿。

    但扶苏没有动作。

    护卫们小心的眼角向上瞥,窥探着少年的神色,可看他站着不动的意思,竟是要将唯一的一顶轿子让给巫女白。

    这不可思议的猜测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就听这位要命的主当真三两步完全跨出了轿子两旁长长的抬杆,开口道:“还愣着做什么,起步出发吧。”

    侍卫们脑子一炸。

    才刚遇见过刺客呢!

    外头还危险着呢!

    这位秦国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难道就对巫女白宠爱到如此程度,要让人家在轿子上坐着,他自己在下面跟着走?

    这如何符合规定啊?

    可秦国第二尊贵的人说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

    护卫们犹豫的空档里,黎筝主动掀开帘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她方才呆在上头自我冷静,凉却滚烫火热的脸,整理凌乱的衣服,又从系统背包里取了张新的面纱戴上,现在终于可以叫人看不出半点异样地下轿了。

    她也没有占着轿子,让扶苏在下面跟着走的想法。

    黎筝下了轿,抬头刚好与扶苏撞个对眼,两人间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气氛却和谐又相融,仿佛自成一派。

    明明在场的侍卫们人数众多,他们俩隔着人群却像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

    黎筝抿了抿唇,又感到微疼地松开,正要开口将轿子还给扶苏,就听一个伶俐人道:“殿下,白巫女,您二位都上轿吧,属下刚从衙门回来,刚好借了顶轿子。”

    扶苏闻声回头一看,就见先前他救下的那个小腿中箭的士兵一路躺在担架上,还一路坐起了身,精力充沛跟他挥手。

    再走近两步,发现他的腿已经被包扎好了。

    扶苏低头去看侍卫被裁开了裤腿后,露出的细瘦精干的腿上,包扎处是否还在渗血。

    刚一靠过去,就撞上了同样凑过来的黎筝。

    “唔。”

    没注意少女的动向,一时不察,两人撞了个正着。

    少年刚要扶疼痛的额角,手伸到一半,看女孩低头痛呼,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一顿,又转了方向去揉她撞痛的后脑勺。

    揉着揉着,扶苏突觉有些好笑,嘴角也跟着勾起。

    可再看女孩视线所对的,不是条赤/裸的男人腿干又是什么?

    少年视线变得晦涩。

    他俩没有成婚,女孩连他的腿都还没有看过呢,倒是先看了别人的。

    才刚勾起的唇角瞬间绷直,少年表情冷然,眉头高高皱起。

    他又伸出了一只手,遮住了少女的眼睛。

    但想到女孩“在外人面前隐瞒他们俩关系”的要求,扶苏动作微顿,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撤了回来。

    视野重复光明,黎筝回头看了过来。

    茫然而不知所措。

    显然是没有明白他遮眼的想法。

    少年皱了皱眉,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他推着女孩的肩,温声道:“行了,伤员由孤来抚慰,小白就先上轿子等着吧。”

    “好。”

    黎筝也不抵抗,顺着他的力道往轿子上走,快到轿子上的时候,回身在扶苏受伤的眼睑上贴了一条系统出品的改良版长条邦迪。

    “殿下也别只光顾着旁人,明明自己也带着伤呢。”

    女孩说话的时候,自然的踮脚靠近,葱白的手指力道再轻微不过地按在他的伤口上,小心翼翼的似乎害怕再一次让他感到疼痛。

    少年垂眸睨着她,薄唇轻抿,心中悸动不止。

    可惜,这靠近只是转瞬即逝,黎筝很快退出两步,看着没有贴歪的长条满意地点头。

    “殿下,白先上轿子了。”

    横竖一张元气符已经拍到了护卫身上,剩下的事情,的确交给扶苏就好。

    小插曲不断,等一行人回到章台宫的时候,天色已晚。

    以前扶苏曾听赵黎随口吟过一句诗词,内容是“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但现在抬头向天上看去,不论是哪种鸟,在他心里都是比翼鸟。

    时间太晚,不放心黎筝一人回巫女府,扶苏思来想去,满脑子都是“让人留宿”四个大字。

    只是,想起白天他不守规矩,逾越亲吻女孩的模样,扶苏又耳尖发烫。

    此时提出这个建议,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他出于私心的想法。

    可外头虽然已经全城戒严,巡逻士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终究还是不知,是否有散余在外的刺客。

    心中担忧一起,纠结烟消云散,扶苏认真地睨向黎筝,提议道:“今日时辰不早,小白也舟车劳顿,不如直接留宿宫中?”

    反正宫中屋舍林立,随便挑一间,委派人手,加紧收拾出来给黎筝住也没什么问题。

    可住在何处,却是件难题。

    他们两人目前还未对外公开关系,也没有正式成婚,若是直接留宿在扶苏这里,自然是要落人口柄的。

    黎筝纤长的睫毛一颤,开口就要拒绝。

    扶苏看出苗头,赶紧抢在少女前头说话:“孤可以带小白到孤的太奶奶,华阳太后那边借一间宫殿。”

    嬴政的父亲嬴异人认华阳太后为母,但实际上与华阳太后并无血缘关系。

    反而是扶苏的母亲出自楚国,与华阳太后同样流有楚国血脉,在祖孙三代中,与华阳太后最为亲近。

    于是在安排黎筝住所的时候,他便想将黎筝托付给华阳太后,让太奶奶寻间空屋子给小白住上一晚。

    黎筝却恪守礼节,谨遵自己“对外保守两人秘密”的人设,站在远离扶苏三尺之外的地方。

    生疏又客气地道:“太子殿下不必费心,白可以挑灯夜战,整夜不休的调查刺客的事情。”

    “殿下无需给白找住所,只需将有关刺客的情报和资料都交给白,再多加一张桌子和几根蜡烛就可以了。”

    很显然,轿子上的一顿亲吻,没能拉近他和小白之间的关系,反而让小白在人前距离他退得更远了。

    少年手心一紧,深吸一口气,硬是保持住了俊美脸蛋上恒古不变的迷人微笑。

    心道,避嫌,这都是为了避嫌,等到他们两人真的成亲了,就能整日在一起不在意他人眼光了。

    正欲开口再劝,就听到了小跑而来的嬴政的传召。

    在咸阳城内行刺的事情理所当然的惊动了嬴政,他传召黎筝前去章台殿一道讨论关于刺客的事。

    第85章

    年纪较小的隐宫手里提着摇晃的红灯笼, 在宫殿空旷漫长的廊道上映出一片暖光。

    暖橙色的光芒柔和,照亮脚下巴掌大的视野,廊道黑暗修长, 随着黎筝和小隐宫的走动,相继被点亮,又相继陷入黑暗。

    这条通往章台殿的道路,黎筝早已走得烂熟于心, 但白天和夜晚, 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白天宏伟崇高,让人心生敬畏与严肃,到了夜里, 肃穆感被黑暗所冲淡,变成了壮阔寂寥。

    终于踱步至灯火通明的殿堂,看到站在雄光宝殿里,那位身长玉立的君王, 才刚经历过刺杀的黎筝,心中的危机感仿佛被一只大手,轻轻抚平般的感到安心。

    “白参见陛下。”

    俯身一拜,黎筝被大步走下台阶的嬴政扶起。

    “爱卿请起。”

    难得没有埋首于案几,君王面色严峻, 专心致志地等待着黎筝到来。

    他扶着白衣少女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她身上可有何伤口。

    当然,只是观察显然是不够的。

    古人的衣袍宽大,什么事物都能隐藏在衣服里, 就像那些刺客身上携带的小型兵器,以及他们身上不知有多少的陈年旧疤。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 话语里满是关心:“爱卿这回遇刺,可有受伤?”

    受伤?

    黎筝动作隐蔽地伸手握了握拳。

    除了她强行拉开强弓,手稍微有些痉挛之外,其余便没有任何受伤之处了。

    黎筝摇头,脸上扬起一个安抚的微笑:“没有,陛下是知道的,白习得一手好箭术,那些刺客都不是臣的对手。”

    当然,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甚至导致扶苏遭到刺杀,也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当做过主要的刺杀对象,那群糊涂的刺客们,只认红衣不认人。

    嬴政闭上眼,安心的点点头,复又睁开,再认真不过地凝视着少女:“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这些刺客又是为何而来,爱卿可有猜想?”

    顿了顿,他道:“可是因为这次的“粮票”?”

    眼看殿内其余侍从皆已顺序退下,黎筝也端正了神色,轻轻点头,以“赵黎”的身份道:“回殿下,正是因为这次的“粮票”,才有的一出宫门便袭劫轿子的刺客。目标,正是提出“粮票”政策的在下。”

    嬴政闻言心头怒火一窜。

    一出宫门便遇刺客!

    还是在咸阳城内!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震怒之中的君王长袖重重一甩,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射出:“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伙人抓出来!”

    黎筝自然也是如此作想,甚至于,扶苏受她的牵连,她心中的怒火几乎比任何人都要高涨。

    满脑子都是将这群下水道里的阴虫全部抓出来消灭的一干二净。

    但与此同时,他们还面对着一系列的问题。

    一,刺客们全部身死,没有活口。

    二.刺客们身上的衣裳、武器,没有任何标记,看不出来自哪个世家。

    三,目前巡逻的士兵没有在外找到任何散余的刺客。

    四,摆放在集市口示众的刺客们,也没有民众站出来指认。

    他们像是凭空出现的人一样,搜寻不到任何痕迹。

    气氛僵持凝涩之际,黎筝伸手一拱,提议道:“陛下,或许可以找令史(法医)们将这些刺客的身体解刨,通过他们肚子里的食物,来作为寻找的线索。”

    她简短地口述自己的想法:“刺客们行刺的时间是傍晚,如果依据“他们临时做出刺杀决定,在仓促间出发行动,所以连目标人都搞不清楚”的推断来看,刺客们在出发前,应当才吃好夕食才对。”

    战国人一天吃两顿饭,夕食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进行用餐。

    而食物在肚子里消化的时间是三到四小时,也就是说,如果运气好,现在马上去解刨尸体,黎筝可以从刺客的体内找到她想要的线索。

    嬴政为之一愣。

    他原以为要等到下一次刺客们再进行刺杀的时候,才能找机会搜寻幕后主使是何人,没想到,他们大秦的天才,还真能奇思妙想的想出办法来。

    “彩!这的确是个可行的好主意!”

    黎筝听嬴政赞同,便急迫地想要转身行动:“陛下,那臣立刻去找令史!”

    “慢!这等小事让他人去干便好。”

    君王挥手招来一个隐宫,叫他去衙门里调派几名经验丰富的令史到偏殿去等黎筝,又一个手势,示意其余侍从全都退出大殿。

    发完了一系列的指令,嬴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寡人也曾想过推行政令会受到很大的阻碍,但未料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人组织了刺杀。”

    “爱卿才刚将这个意见提出不久,连真正如何施行的全部计划,以及落实的方案都没有,那些藏在暗地里的反对者,就这么急着要动手?”

    黎筝却是满脸的了然:“就是要赶在施行的全部计划、落实方案都还没有之前将臣暗杀掉,这样才好阻止“粮票”的推出。”

    闻言,嬴政陷入长久的沉默,他的双眼远远地凝望着大殿的一角,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筝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坚定无比:“陛下,无论如何,这个政策都要尽快施行!臣身手好,不怕什么暗杀,这一次可以让他们全员折损,有去无回,下一次也一样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黎筝一开口,便是满腔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冲劲儿,那无比豪迈的勇气与决心一股脑儿地将嬴政感染。

    君王眼眸稍亮,只觉得肩膀都变得轻松。

    他其实也没有只因这区区一次刺杀而退缩的想法,只是对自己身边予以重用的这些大臣们有些猜疑。

    消息只流通于大殿之内,究竟是谁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又转手派遣了刺客进行的暗杀?

    担忧黎筝的安慰,嬴政手掌一翻,拿出块儿令牌来:“这是可以直接命令中尉军的令牌,你收好。往后寡人会让中尉军驻守在爱卿所在的两个府上,每日三班轮替,若爱卿需要出行,中尉军便也跟你出行。”

    中尉军是护卫咸阳的近卫精锐,约有两万多人。

    嬴政这块令牌一交,等同于是将秦国的首都咸阳的安危,还有他个人自己的安危全部交到了黎筝手里。

    这是何等的信任!

    “陛下!”黎筝双眼瞪大,诚惶诚恐地道,“陛下,您调派中尉军来护着臣就好,这令牌事关重大,臣万万受不得,还请您收回!”

    俊美的君王面露不虞,都快是一家人了,他不喜欢小孩跟自己这般客气,强硬的拉起黎筝的手,把令牌往人手里一放:“行了,寡人知晓爱卿于行武之上颇有天赋,若是能够勇于尝试,兴许于行军打仗上也能有所作为!”

    “而且,一支听令于你的军队,和一支仅仅只是保护,却不听使唤的军队,对你来说将会是两个极端,爱卿只要试试便知道了。”

    他竖起手,宽大的玄黑袖摆在空中一晃,伸到黎筝面前,止住了她还要张开欲讲什么长篇大论的口:“爱卿也知晓这令牌事关重大,回去之后马上收好。现在,与寡人谈论刺客的事情。”

    黎筝抿了抿唇,见嬴政是铁了心要将令牌交于自己,也只好郑重收下:“臣,谢过陛下!”

    见小孩将令牌放入贴身的前襟,嬴政这才面色平和下来。

    “关于那伙刺客,”黎筝细眉紧皱,组织这语言,“应当是收到消息之后仓促间立刻赶来的。所以才会连人都认不清的跑去刺杀了太子殿下。”

    “扶苏,”嬴政的手紧紧攥成一团,“寡人听说他在这次行刺当中虽受了点小伤,但无甚大碍,可是真的?”

    嬴政和黎筝见面时向来外人尽退,单独坦言黎筝两个马甲的事情,也因此嬴政没将扶苏给叫来。

    但是作为父亲,对这个最看重的儿子遇刺,君王总还是关切担忧的。

    黎筝想起自己给少年脸上,贴得有些歪斜的长条强力邦迪,一下子有些好笑的勾勒唇,又硬是将笑意忍住,抿直了歪曲着快要扬起的唇线。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仅一处伤口,想来过两日便会自然愈合,您不必过于担心。”

    嬴政垂了垂眼:“那便好。”

    说话间,一个小隐宫敲响了大殿的门扉。

    “陛下,偏殿的两位令史都已经到了,请问是让两位令史大人立刻开始解刨,还是先静候,等到巫女白大人过去了再开始?”

    嬴政与黎筝对视一眼,抬手挥动道:“行了,寡人这边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既然爱卿说要从尸体的肚子里寻找线索,那就快去吧,寡人等着你的消息。”

    黎筝也是心急如焚地想去寻找线索,只怕再多耽搁上一会儿,刺客们肚子里的食物就都消化完了,于是俯身行礼道:“唯,臣告退了。”

    转身来到偏殿,只见里头分别排放着一整个横条的刺客,上头具具都盖着白布。

    刺客们旁边,站着一老一年轻两个令史。

    老的那个满脸皱纹,面色倨傲,年轻的那个一脸冷淡,唇角下撇,嘴闭得死紧。

    反正看起来都是不太好打招呼的类型。

    走到门边上,还未走进去,身前引路的小隐宫忽然扯住黎筝的袖角,掩着嘴凑到她耳边上,低声道:“等会儿可能还要请巫女阁下勿要见怪。这些令史们常年只跟死人打交道,早已不晓得应当如何与活人相处,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巫女阁下多多包涵。”

    黎筝听完后颇感奇妙地眨了眨眼。

    这两个令史的脾气是能有多古怪,才能让宫廷里的小隐宫开口,事先跟她做出说明?

    第86章

    两个令史一个姓陆一个姓常, 一个年老驼背低矮,一个年轻挺拔高长。

    他们在来的路上多多少少都了解过巫女白其人。

    虽然对于巫女白最早是被嬴政从西犬丘带回来的消息已经不太了解了;土豆一物也仅仅只是吃过,并不知道是巫女白出的手, 教导的民众播种;听说的最大消息,还是前些日子她遇到拍花子,差点被拐卖的事情。

    另外便是今天,扶苏太子将轿子让给巫女白, 自己跟在下面走的传言。

    料想她应该是个年轻貌美, 色冠艳绝的美人。

    如今看到,当真如此。

    一袭翩翩白衣的少女容貌倾城,便是覆盖着一层白纱, 也遮不住她精致较好的五官。

    清润的双眼如同波光粼粼的蔚蓝湖泊,玄黑玉石般的嵌在细长的眼睛里,每一下顾盼都让人心驰神往。

    难怪会被拍花子找上,又被太子殿下特殊对待, 生了这么张脸,哪个人看了不迷糊?

    年龄稍大的陆令史往年纪轻轻的常令史那处瞥了一眼。

    还好,面色正常,一向对谁都冷冰冰的态度也全然不变,没有因为美人巫女的面容而软化上半分。

    陆令史暗中点头。

    这才像样, 若是这姓常的年轻小伙子看见漂亮姑娘就露出笑颜,岂非丢光了他们所有令史的脸?

    反正陆令史不喜欢巫女白,从想法上就可见一斑。

    这小姑娘说要从“死者腹部的食物中寻找出刺客的来历与线索”。

    话一传到令史堆里就出现了四五张冷脸,便是嬴政派人来叫,也没几个人肯出手搭理。

    还要什么“年纪大, 经验丰富的”。

    年纪大,经验丰富的令史都知道, 死者腹部的食物,最多看看消化程度,用来确认一下死亡时间。

    想要靠着这个来知晓死者来源于何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都在一片土地上,人和人之间吃的东西还不都一样?

    她要怎么看出刺客来源何处?

    这一趟,跑了也是白跑,到时候巫女白夸下海口又找不到线索,他们干活出力,大晚上熬夜不睡,说不定最后还要被牵连,落得什么刑罚。

    是以,当真没人高兴来。

    令史们推三拖四的,到了最后,也只有性格最冷最硬,最孤僻,最不喜与人交际的陆、常两位令史被迫捧住了这个烫手山芋,来到了章台宫的偏殿里。

    可他们本身就是不远而来,走了许多路才抵达的,没想到这近在咫尺的巫女白尽还迟到,要他们一直在偏殿里守候,静等着她的出现!

    如此一来,本就没个好脸的陆令史,更是对着那张再漂亮不过的美人脸,也左看右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他嘴上说着:“巫女阁下来了,准备让我等如何动手啊?”

    心底里却满是嘲讽地想“你最好不要多嘴多舌地指手画脚,否则老夫可就要当场翻脸了”!

    黎筝对他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客气道:“麻烦将这几具尸体的腹部全部刨开,好让白知晓他们上一顿都吃了什么食物。”

    黎筝仅仅只是将自己的要求说清,并没有多余的赘述,距离指手画脚相去甚远,这让大老远不得不赶来的陆令史面色稍微好了些。

    但他们还是不太友善。

    解刨尸体,尤其还是男尸,按照正常做法,他们应该出言提醒,让黎筝进行回避。

    免得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看到令人不适的画面,当场失态出丑,在边上大吐特吐,很是丢脸不说,还影响他们两个做正事的人干活。

    可陆、常两个令史都没有开口,反而是带着点看笑话的心态,当着黎筝的面,直接一把掀开了死尸身上盖着的白布。

    现在是死亡两小时之后。

    尸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冰冷,体表上出现暗红色的尸斑,臭味也从口鼻等地方冒出来,仿佛是臭鸡蛋和烂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但由于刺客们的死亡时间还不够久,所以尸体还未变异成过度可怖的模样。

    看着白衣少女连眉头都没有半点皱起的平静神态,陆令史不由有些失望。

    要是时间再长上一点,让她看到尸绿、腐败水泡、尸体肿胀变形的样子,她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淡定的样子了吧?

    陆令史不悦地撇撇嘴,抓起桌上的小刀,用布帕在上头随意擦了两下,割开死者身上的衣服,一刀朝着尸体的肚皮上划了下去。

    汁液、血丝、脂肪都在湿漉的水迹声中流淌。

    陆令史极为得意地往黎筝身上瞥了一眼,觉得这回巫女白说什么都要忍耐不住地夺门而去,吐个昏天黑地了吧?

    他心中快意不停地冒出,大仇得报似地想,谁让她非得喊他们来白跑一趟?

    可这一眼望过去,入目看到的依旧是面不改色的一张脸。

    直面这些带着血丝、腥气的人体器官,和器官里流状的消化物,巫女白八风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点难受和忍耐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沉着冷静地样子,倒是引得一旁的常令史刮目相看,极为意外地睨了她一眼。

    常令史对这位美貌巫女的负面评价一下子少了许多。

    路上来的时候,他就听同僚们讲述,太子殿下对巫女白的格外优待,还以为她会是个美貌的绣花枕头,没想到,竟会有一身大将之风。

    这令人作呕的恶心画面,便是常年行军打仗,在死人堆里来去的士兵见了都要吐上个半天,可这位巫女阁下,竟能处之泰然,稳稳当当地立在自己身边。

    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当真是说对了,也并非所有美人都是风一吹就倒的风格,如巫女白这样胆色比大男子还要出色的反而引人钦佩。

    黎筝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尸体腹部里,盛着的还未消化的黄白色肉糜,出声询问道:“两位令史大人,可能知晓这是什么动物的肉?”

    这头常令史对黎筝的看法已经有所好转,但那头的陆令史经过两次的折戟沉沙,没有被折服不说,心中的执拗反而占了上风。

    陆令史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想知道答案也方便,您可以亲自放到口中品尝,细细嚼上一嚼,或许就能知晓这是什么肉了。”

    黎筝一听,眉头直拧,听出了他言下的“做不到”之意。

    她知晓以目前秦国的科学水平,十分缺乏科技手段来对事物进行化验,使得尸检困难重重,很多时候只能靠猜,但没想到,即便是经验深厚的老令史也同样手足无措。

    黎筝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二位当真没办法知晓这是什么肉?”

    陆令史嘴角扬着讥笑,正要开口呛声,却被总是面无表情的常令史抢了话头:“巫女白这么一说,倒也未必当真不行。”

    他今天本就是听了巫女白“可以从死者腹部找出线索”一话,感到十分耳目一新,想看看这位巫女阁下,究竟要如何利用解刨来找线索,这才自告奋勇地来的,若是不好好配合,便无法达成来的目的了。

    青年从尸体腹部夹出一块比较硬实的肉块,用手中的长夹按挤、碾碎,冷静地推测道:“生活在陆地上的家禽品种种类繁多,若同样是家禽类的肉块,那当真还不好猜测,但此肉比起其他肉来,肉质更为松散,纹理也更加细腻,夹子戳上去异常软烂,色泽莹白偏黄,若是没有猜错,应当是生活于水中的鱼类的肉。”

    如此一段分析,黎筝听得眼中精光一闪:“鱼肉?那令史大人可能看出此为河鱼还是海鱼?”

    白衣少女原本还在为调查进入死角而感到头疼,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峰回路转,整个人兴奋之下一顿前挤,反而将不派用场的陆令史给从死者尸体面前挤了出去,让那个糟老头子路人般的站在边儿上干瞪眼。

    “诶,你们!”

    老头气得直吹胡子,奈何两个年轻人讨论异常激烈,没有人理他。

    “是河鱼还是海鱼?”

    常令史动作一顿:“我们秦国板块位于大陆西北方,只有河流,没有大海,若是以常理来推断这些人吃的应该是河鱼。”

    “河鱼?”

    黎筝陷入苦思,如果吃的是海鱼,那么她很快就能锁定目标,但如果是河鱼,兴许就很难查清刺客的底细了。

    而且如此粗略的猜测终究不能作数,还需要更多依据才行!

    但是,她该怎么样才能知道,这些人吃下的,到底是河鱼还是海鱼呢?

    愁眉思索间,一道灵光一闪而过。

    白衣少女握拳击掌:“对了!”

    “常令史说,秦国不靠海,河流分支不多,吃鱼的人同样稀少,如果依照秦国人的生活习惯来看,应当是都不大会吃鱼的,如果吃的是河鱼,那这些刺客的肚子里一定会有不少细小的鱼刺才是。”

    常令史恍然大悟:“巫女阁下说的极是,在下这就翻找看看。”

    青年做事严肃认真,只翻了一具尸体的肚子还不够,为了印证猜想,一口气接连翻找了十多个刺客的肚子,果然都是吃的鱼肉,且都没有什么鱼刺。

    黎筝拍案总结:“河鱼身上鱼刺密集繁多,海鱼则肌肉健实有嚼劲,鱼刺稀少,也就是说,这些刺客们所食用的,全都是海鱼!”

    第87章

    黎筝和常令史异口同声地道:“所以他们吃的一定是海鱼!”

    说完自己的推断, 青年不由叹息道:“居然在我们秦国吃上了海鱼,当真是好生奢侈!”

    作为内陆国家,秦国是很难吃上海鱼的, 即便市面上有的卖,价钱也十分昂贵。

    要不是常令史曾有幸被一户世家贵族邀请,在宴席上品尝过小小一块儿海鱼,今日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尸体肚子里的鱼肉进行推理呢!

    而这些刺客的肚子里, 竟然各个都存着海鱼, 可见是享用过了一次堪称天价的餐宴。

    黎筝眨了眨眼,脸上勾勒出一抹豪气万千的笑容,手轻轻一挥道:“海鱼而已, 不算什么大事,今天二位令史大人帮了白大忙,待到白将这伙刺客全部抓出来,就请二位到府上好好享用一顿顶级海鱼大餐!”

    目前的战国七雄当中, 面靠大海物资丰厚的国家仅有齐国一个。

    而从齐国开始发家的黎筝,自然也经手海鱼生意。

    用上后世简便的制冰方法,再加上商队强大的输送能力,黎筝将齐国的海鱼卖向了七国各地。

    几乎可以说,目前市面上正在做海鱼生意的大商人, 拢共也只有黎筝自己这一家而已。

    秦国更是距离齐国路途遥远,海鱼市场上没有可与邹氏商队匹敌的对手,市场份额都被黎筝占满了。

    所以请两位令史吃顿海鱼大宴,对黎筝来说当真是小事一桩。

    市面上卖的贵又如何?

    她黎筝也只不过是将齐国打捞上来的海鱼运送到秦国贩卖,来回两趟路程, 可以轻松将海鱼的价格翻上好几十翻,赚得是抢钱生意, 所以让令史们敞开肚子吃也无所谓,讲究的就是一个“豪”字。

    陆、常两位令史皆是震惊不已。

    陆令史惊讶得胡须都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常令史同样连连摆手地拒绝:“不用不用,解刨尸体也不过是我们分内之责,巫女阁下大可不必买海鱼来请客。”

    青年善良的没说出来的话是“要是为了买海鱼来请客,将自己请得倾家荡产可怎么办”?

    陆令史也跟着隐晦道:“是啊,海鱼的价格可高了,巫女阁下还是得先问问市价。”

    执拗老头原本几次三番看黎筝不顺眼,但发现她当真能对着尸体面不改色,还跟小青年分析出死者腹部是何物之后,已经有所改善。

    现在又听她说要花大价钱来犒劳自己二人,陆老头心中那点子恶感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甚至满心都是对小姑娘入世未深,要花巨款请客的冤大头行为的担忧。

    眼看两人对她的财力一无所知,黎筝只得轻描淡写地笑笑,将锅都推到另一个马甲头上:“嗐没事,这顿饭其实也不是白来请,而是赵大人——二位都知晓赵万扈大人身家丰厚吧?”

    黎筝笑容嫣然:“区区几条海鱼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毕竟这次刺杀针对的就是赵万扈大人,我们查案也是帮了赵万扈大人一个忙,到时候直接让赵大人多送点海鱼过来,我们一起吃就好啦。”

    此言一出,陆、常两人皆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赵万扈身后的商队日赚斗金,自身官位又是秦国屈指可数的高,几条海鱼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负罪感一消,两人立时兴致勃勃地跟黎筝约时间。

    黎筝也痛快点头。

    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些刺客们吃的是海鱼,那么只要她回到赵黎的府邸上,问管事拿一份近期秦国这边的海鱼买卖记录就能将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了!

    心中满是即将找到幕后黑手的兴奋与激动,黎筝现在对任何事都好说话的很。

    跑去正殿,与嬴政浅谈了一下进展,而后她就与两位令史(法医)一块儿到了宫门口。

    正要上轿,黎筝错愕地发现一件奇事。

    “二位大人之前竟是徒步过来的?”

    她相当吃惊地道。

    这便是黎筝的古代常识不足了。

    此时的令史地位低下,为人所看不起。

    更是因为令史从事的都是与尸体接触的腌臜活计,有些格外避讳的官员,见了令史还要绕着走。

    不待两位令史脸上出现尴尬之色,黎筝抬手叫了两顶轿子来。

    经过刺杀一事,她对出行有了更为谨慎的防范,并决定以后出门,要有三顶轿子同时出行。

    自己只坐其中一顶,另外两顶放上假人,如此一来,不论是混淆视线,还是分散刺客的注意力,都是上上之策。

    因为推行“粮票”政策,成了贵族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黎筝不得不防;根本管不了旁人会不会说她官位一高人便飘了,行事奢靡,偏好大排场等等。

    叫来了两顶轿子,白衣少女笑容温和地从轿子上扯出两个假人,又对着两位令史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位请上轿吧,放心,这都是白的私家轿子,随意坐便可。”

    如果不是私家轿子,这一老一少两位令史,很可能因为从事的职业原因,而被轿夫拒载。

    微一停顿,黎筝宽慰地道:“不必在意他人眼光,二位大人所做之事,在黎看来十分崇高,令史一职更是能让证据、公平和正义面现于世的伟大行业,请二位务必认真钻研,将这门重要的技艺传承下去。”

    法医这项职业,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是探案人员坚实的后背与靠山。

    而在这落后的古代,纵使令史们贡献巨大,付出甚多,也依旧要因为他人的偏见饱受歧视,不能得到应有的尊敬和待遇。

    黎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平在心里,生活上能帮一点是一点。

    也还好她这次托了侍从,帮忙备了三顶轿子,否则还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些急用呢。

    陆、常两位令史听了黎筝的话,感动异常,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早已习惯做最苦最累最脏最臭的活,得不到他人的夸奖与尊重不说,还要被呼来喝去,颐气指使。

    他们休息时间不定。

    往往刚进入梦乡,便马上被人叫醒。

    只因命案总是在三更半夜出现,需要以最快速度赶到尸体旁进行尸检。

    以免延误最好的检测时间。

    回到家,又沾染了一身尸体的臭气,洗也洗不干净,分外造人嫌弃。

    同样因此,连讨一门好亲事都难如登天。

    破了案,他们的功劳与苦劳往往被人忘在脑后,得不到奖赏。

    破不了案,又因为地位低下,人微言轻,十分容易背锅。

    可以说,是从未被人公平的对待过。

    如今黎筝这么一番诚恳真切的话语,几乎快要让他们听得热泪盈眶。

    两位令史何时这么被人认可过?

    陆令史更是为了自己来的路上,那些偏激阴暗的想法和心思,感到羞愧难当。

    “巫女阁下!”

    陆令史满腹愧疚与感激,仿佛有一腔话语想要对黎筝诉说,他恍惚之下,还以为是自己开了口,但再一看,拉着白衣少女袖口之人并非自己,而是那身长玉立的青年人。

    常令史满眼郑重地道:“巫女阁下,以后不论有什么事,只要您有需要常清的地方,常清随叫随到!”

    黎筝满眼诧异地还没有开口,便听一旁的陆令史也害怕被落下地赶紧道:“这承诺也算我老头子一个!巫女阁下若是不嫌弃老头子一把年纪,只要有事愿意喊老头子一声,我老陆一样随叫随到!”

    少女面纱底下倾城容颜逐渐由错愕转化为了动容的暖意,她粲然一笑,连带着夜色与天空中的弦月都美得不可方物。

    “好,那白就先谢过二位了,等到十五月圆之时,白便邀二位到府上开庆功宴!”

    黎筝赶到赵黎府邸的时候,时间已近黎明。

    挥退了闲杂人等,让他们都去休息,黎筝换了身衣裳,叫上几个核心的商队管事,将所有有关“海鱼买卖”的账册都拿出来一一查看。

    “少主,这是近期在秦国境内,所有的海鱼买卖的记录。”

    这些留在现场的核心管事们,都是黎筝一手从齐国培养提拔起来的元老级人物,更是从识字、算数、武功方面,手把手教导出的优秀人才。

    黎筝的身份秘密没有对她们隐瞒多少,她们知晓她女扮男装当赵黎,也知晓她的另一个巫女马甲。

    因为在场都是自己人,黎筝坐姿放松而慵懒地靠在榻上,葱白的手指一页页翻过笔记清秀,记载详细的账册。

    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最后一笔记录上。

    黎筝拧着细眉,喃喃念出上头的文字:“昌平君?”

    要提到这么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就得了解一下他特殊的来历。

    昌平君是楚王在秦国当质子之时,与秦国宗室公主生下的子嗣。

    楚王回国登基之后,宗室公主并未一并跟去楚国,而是带着昌平君一并留在了秦国,如此,昌平君于秦国长大,又于嫪毐发动政变之时,领兵受命,帮助嬴政平复政变。

    是以深得嬴政信任,在朝廷担任丞相一职。

    过去黎筝被秦始皇带回咸阳任命为舍人的时候,就是将职位挂靠在昌平君名下的。

    黎筝更换职务,成为扶苏的伴读之后,也依旧跟昌平君走得很近。

    因为昌平君是扶苏的舅舅。

    同时,昌平君也是秦国,与华阳太后、太子扶苏并称为三大楚系势力背景之一的存在。

    黎筝低眉垂眼,手指在账册上轻点:“昌平君在我们商铺里买了不少海鱼。”

    林管事俯了俯身,朱唇轻启:“是的少主,昌平君府上的采购管事经常到我们商铺来走动,关系亲厚,昌平君又似乎很喜欢吃海鱼,月月都要来买上几次。”

    “赵黎”马甲一出现在秦国,就是昌平君名下的舍人,而后又成了太子一系的伴读,可说是板上钉钉的楚系势力人物,又怎么会关系不亲厚?

    虽然因为黎筝与扶苏关系密切,昌平君一直没有亲自出面拉拢“赵黎”这个表现出色潜力巨大的少年臣子,但每月花在黎筝商铺里的天价货款,也未必不是一种暗地里的拉拢。

    黎筝垂着头,手撑着脑袋,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光洁的脑门,头疼万分。

    这位扶苏的舅舅,华阳太后的子侄,嬴政信任的重臣,究竟会不会是刺杀“赵黎”的幕后黑手呢?

    于私来讲,她赵黎可是他们楚系势力一张好看至极的门面,多少各国才子,因为她“赵黎”的名头,奔赴秦国?

    他昌平君当真会起了动她人头的想法?

    但换一个角度来讲,这位昌平君又是秦国境内势力最大的贵族之一。

    如果“粮票”政策当真推行,拥有封地的他将会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受害者。

    而且如今华阳太后还未去世,扶苏又才刚被册封太子,风头无两的不止扶苏,他们楚系一脉的势力同样如日中天的强盛。

    倘若出手的不是昌平君,又还有谁敢在咸阳城内直接截杀?

    第88章

    齐、秦两国距离遥远, 想要将海鱼千里迢迢地运送过来,一路还得有连续不断的冰块来源保持鱼肉的鲜活,放眼七国, 也只有黎筝的“邹氏商铺”一家有这个实力。

    换句话说,秦国境内的海鱼卖家只有黎筝一个,而放出刺客的幕后黑手嫌疑人,就锁定在这本海鱼购买账簿名册上!

    少年打扮的女孩垂着头, 一下一下跌落地打着瞌睡。

    与她坐在同一张中世纪长条桌上的管事们则轻手轻脚, 一笔一划的加急将这些清单上采购人员的姓名,转换成背后的主子从属和所在的势力关系。

    一眼扫过去,几乎是秦国大贵族、大世家的排行。

    海鱼的价格到底高昂, 不是大家大户,想买都得倾家荡产,贷款吃饭。

    晨光熹微,不小心睡着的黎筝, 鼻尖上的瞌睡泡忽然破裂了。

    她头颅滑下手掌,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还未看清眼前事物,便听到有人发出一声轻呼:“快快快,少主醒了!”

    室内一阵忙乱的脚步, 而后一条湿热的帕子便敷到了她的脸上,黎筝整个人精神一爽。

    “少主大人,您醒了,要不要先吃碗热汤面?”

    “是啊,您昨天一整个白日都在宫中商讨政策, 傍晚遇上刺杀,晚上回来后还连轴转的连床都没挨着, 想来也没时间吃上一顿热饭。”

    另外几个女管事也纷纷道:“是啊是啊,少主大人先吃点东西再办公事吧。”

    黎筝睡眠不足,眼下青黑,昨天除了一顿早餐,肚子里便再也没有进过食。

    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再伸手轻抚了下自己空瘪的肚子,黎筝只觉嘴中一阵苦涩。

    可想到要吃东西,她还是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算了,该吃的时候饿过了头,现在反倒没什么胃口,还是先将嫌疑人清单给我吧。”

    “这、这怎么行啊少主大人,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管事们哪里看得她这般虐待自己的身体,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言劝阻。

    黎筝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妥协:“那给我来点清凉爽口的吧。”

    话是这样说,但黎筝自己心里也没有寻摸到符合条件的食物,只盼着能将这么件事给应付过去。

    管事们之中却是有人立刻灵光一现。

    “那便给少主大人来一碗水果捞!怎么样?”

    水果捞——冰镇过的现切水果,搭配上特制的蜂蜜牛乳,上头撒上颜色喜人,酸甜开胃的山楂片,不仅制作时间短暂,而且还完美符合黎筝“清凉爽口”的要求。

    这一回,连挑剔的黎筝也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

    小孩双眼无神的点头,只希望这冰凉可口的美食能赶紧上来,让她醒一醒神。

    古代没有咖啡,战国时期更是连茶叶这种蕴含咖啡因的救命稻草都罕见异常,她困起来只好自己熬着,没有任何外物可以依赖。

    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根处揉按,黎筝扫了一眼嫌疑人清单,发现她可靠能干的属下们,已经将目标圈缩小到势力最大的几个贵族世家的头上。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赞同。

    直接在咸阳城大街上进行的刺杀,身后没点势力,哪里敢这么胆大妄为?

    身后没点势力,这么好些的生面孔,又是如何躲过的巡逻士兵仔细盘查的?

    细细看了眼本子上被管事用红色墨水圈起来的嫌疑人性命,黎筝将怀疑的视线,投向那位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昌平君。

    虽然仅仅只是没有任何根据可言的直觉,但黎筝却觉得这事跟他脱不开关系。

    当然了,单靠账面上的最后一笔海鱼购买记录,还不足以直接确定他就是派出刺客的幕后黑手。

    其中一个管事不解地问道:“少主大人为何会怀疑昌平君?他是扶苏太子的舅舅,也曾是您的上司,与您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厚。而且,这本账簿之中还有很多别的贵族也有嫌疑啊?”

    黎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为难。

    她该如何告诉这些属下,昌平君并非明面上那么可靠忠心。

    再来,黎筝实际上早就想找机会将昌平君处理掉,只是碍于对方位极人臣,又深得嬴政和扶苏二人的信任,使得她一直没有合适的借口与时机动手。

    先前说过,这位昌平君是楚国君王在秦国当质子时留下的子嗣,是位有资格当下一任楚王的楚国公子。

    虽然现在楚国的正统继承人有好些个,自己都打不过来,怎么轮也轮不到昌平君,可如此局面,等到秦楚两国开战之后,便不是这样了。

    真实历史上,秦楚交战,楚国危难。

    楚臣以拥立昌平君为新的楚君为条件,诱使他背叛了嬴政和扶苏两人的深厚信任,在秦楚两国最为关键的战场上,从背后狠狠捅了秦国一刀,并与楚军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让秦国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未来那场昌平君的反叛,将会使得秦国损失惨重不说,还让跟他关系最为亲近的扶苏,也受到了许多牵连。

    后期,秦始皇和扶苏关系紧张,一直没有立太子,其中未必没有昌平君反叛事件的影响。

    所以,为了稳固扶苏的太子地位,黎筝一直都在想办法赶在昌平君反叛之前,将人提前解决掉。

    而这一次黎筝遇到刺杀,昌平君身上又刚好疑点重重,这让黎筝觉得自己的机会真的到来了。

    三两句话打发了提出疑问的管事,黎筝把所有为她熬夜干活的管事都赶去休息。

    自己则浑沦吞枣的几口吃完了一整碗水果捞,而后乔装打扮地前往了昌平君的府邸。

    她要知晓,昨天傍晚,昌平君府上是否吃了海鱼盛宴。

    然而黎筝单枪匹马,一个家丁不带的独自到了昌平君府邸之外,却撞上了两个极为眼熟的鬼鬼祟祟之人。

    不是昨夜凌晨才跟她分别的陆、常两位令史,又是谁?

    黎筝上去轻轻搭住了其中那个高瘦青年人的肩膀,让这从来不做小偷小摸之事的人,猛然之间吓了一跳。

    “谁!在下关东林!肚子饿得慌!想到你们府上讨两口剩饭剩菜吃!可别把在下当成什么可疑人物!”

    黎筝“噗”的一声笑开。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离谱之人,会不打自招地说“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她本也有些局促,不知这调查应该从哪方面入手,现在看到这两个熟面孔,身上的紧绷倒也松弛了下来。

    “哪有乞儿讨要食物的时候,自报家门,还文绉绉的自称“在下”的,常大人?”

    黎筝好笑的打趣。

    “常大人?”常清差点没绷住脸色,神情微变了好一会儿,才嘴硬道:“什么常大人,在下不认识什么常大人,在下是关东林!前些日子不幸在路上遇到劫匪,身上家财被抢了个精光,三天饿九顿,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又恰好听说昌平君乐善好施,这才想着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讨点剩饭剩菜吃。”

    黎筝听得直乐。

    故事编得不错,很有几分悲惨意味在里头,只可惜,他说话时中气太足,根本不像是个家道中落,突造巨变,三天饿九顿之人。

    黎筝左右看看,将陆、常两人拖到小角落里,笑容爽朗地伸手往常清手臂上一拍:“别装了,是我!”

    陆、常两人狐疑地将她从上到下看一遍,忽然拿出了解刨尸体时面对死人的森寒冷脸,重重推了黎筝一把:“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到我们跟前套近乎,我们可是有正事要做的人,别凑热闹碍手碍脚!”

    黎筝错愕的正要开口,手又被陆老头子拉起来塞了一把钱:“行了行了,这钱你拿着,到街角口买点东西吃,别在这儿挤着了。”

    居然被当成乞儿打发了!

    黎筝好生纳闷,昨晚上才见过的人,时间都没过去多久,怎么转眼就不认识了?

    又忽然想起,昨晚上她是“穿着蒙脸白纱衣的巫女”,今天是扮成落魄乞丐的“赵黎”,两人自然是不认识她的。

    想通之后,黎筝赶紧将钱还了回去,又点破了两人的真身道:“是我啊,二位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陆、常跑到昌平君府邸门口可是来低调地寻找线索的,光是改换身形就费了不少功夫,为的就是隐姓埋名,不被人知晓真身,哪里容得她这般胡咧咧?

    赶紧捂住了黎筝的嘴,将人往墙壁上按:“嘘嘘嘘,莫要胡说,哪里来的陆大人,常大人,我们可从来不认识你!”

    黎筝被两人按得死紧,无法,只好举手投降,等到他们放开了她的嘴,才道:“二位贵人多忘事,我是昨天晚上与你们有一面之缘的那个隐宫嘛!站在门口可能没被二位注意。不过,我可是巫女阁下派来调查事情的,二位不必防备我。”

    “巫女阁下派来的?”常、陆二人面面相觑。

    听到这四个字,他们确实警戒一松,像是将黎筝容纳进了小团体似的,将她从墙面上放了下来。

    黎筝好奇地看着二人:“二位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自己可是回去翻找了海鱼买卖的账簿记录,这才顺藤摸瓜地找来的,可陆、常二人跟她早早分手,昌平君买了海鱼的消息也无从得知,今天又怎么会跟她一样乔装打扮地站在这里,“有正事要干”呢?

    第89章

    “在下之所以站在这里, 是因为曾有幸到昌平君府上吃过一次海鱼。”

    即便是在寸土寸金的咸阳城中,能有足够的家财支撑起经常购买海鱼的花销,还不以为意的当做菜肴来宴请宾客的豪族, 掰着手指也数不出来几个。

    昌平君可以说是第一个,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

    所以常清才会跑来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府门口,假扮乞丐,试图探清他们昨晚究竟有没有吃过海鱼。

    “原来如此。”

    黎筝本身就是买卖海鱼的大商人, 有这个余裕能将海鱼拿出来宴请别人享用, 还情有可原;但咸阳城中别的贵族,偶尔购买品尝就很奢侈了,又还有谁会大批量地拿出来宴请别人呢?

    这样的存在太过凤毛菱角, 以至于常清说出他的经历之后,黎筝直接将昌平君认定为刺杀当晚的谋划者。

    明明刺客身上的衣服、武器都没有任何标志,就连刺客本人都一个个自裁当场,只为了保守住这不能说的秘密, 最后却功亏一篑的栽在了海鱼身上,可能昌平君本人也没想过他们会将死人的肚子刨开,并根据当天食用的菜肴来锁定嫌疑人目标吧?

    如果黎筝不是从事商品贩卖的大商人,许多事物的购买明细清单都在她手里掌握着的话,当时也不会有这个底气, 直言要通过腹部残留的食物来找出真凶了。

    话虽如此,人证和物证都有了一半,最后一半还藏在昌平君府邸的厨房里。

    黎筝指的,是他们吃完海鱼之后的大鱼骨。

    打扮得邋遢凌乱的少年眨了眨眼:“那么二位的计划是?”

    常令史有些不好意思:“是——”

    ——是装成乞丐,到昌平君家门口轮流要饭!

    黎筝动了动嘴唇, 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推测,打击二人的积极性。

    能将海鱼拿出来宴请宾客, 昌平君应当是个舍得下本钱笼络人心,又擅长经营自身形象与声誉,并且十分好面子的人。

    如此心机深沉的伪善之辈,想来给予乞丐的施舍之物也不会跟平常人家一样,仅仅只是简单的剩饭剩菜。

    果然,黎筝站在相府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眼睁睁地看着轮流上前讨要吃食的陆、常二人手中捧了好些个名贵水果回来。

    最后,出来送食物的小厮,甚至还出手阔绰的一人给了他们一件有些陈旧,但制作精细,布料高级的外袍。

    黎筝无语的嘴角抽搐。

    陆、常二人则垂头丧气地走回了他们先前说悄悄话的小角落里。

    陆令史:“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奇怪,老头子我在家天天吃剩饭剩菜,怎么扮成叫花子了,反而吃得比以往都要好了?”

    常令史也丧气道:“愧对巫女阁下的厚爱,花了大半日时间,竟是连他们家剩饭剩菜的边儿都没有碰到。”

    作为被提及的“巫女阁下”,黎筝都不好意思再靠在墙边作壁上观了。

    她咳了一声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们乞讨的地点错了?”

    这时候就要拿出黎筝在齐国时当乞儿的丰厚经验了。

    她了然地指点道:“首先,乞讨不能在正门,遇上好面子的人家或许没什么事,运气好还能像现在这样丰收一笔,但遇上不客气的人家,很可能就要被家丁打上一顿,直接赶走。”

    黎筝侃侃而谈:“所以乞讨得来后门这边,后门是家丁们运送当天购买的粮食蔬菜、还有昨天吃过的剩饭剩菜所积聚而成的泔水的地方。”

    陆、常两人听了纷纷觉得言之有理。

    短短的话语中深藏着巨大的智慧。

    “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陆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好奇道,“內侍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呀?”

    如何得知的。

    总不能说是以前当乞丐时得来的经验吧?

    黎筝的“乞丐求生指南”还没分享完毕,便被这句话呛个正着。

    “这——”

    她尴尬地顿住。

    只好转化话题地将人带到后门,又打着哈哈将他们糊弄过去,希望陆、常二人能够尽快遗忘先前的话题。

    他们运气很好,刚走到后门,就撞上运送泔水车出来的家丁。

    黎筝立时凑了上去:“这位小哥,我们兄弟几个饿了几天了,能不能赏点吃食呀?只要是能吃的就行,我们不挑嘴的!”

    她极有经验地道:“只要您肯给我们些吃食,这泔水车,我们就直接帮您给倒了!晚点再将车还回来给您!”

    那家丁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做了这么个倒泔水的苦差事,此时有人要将他解救出生天,脸上立时出现了欣喜的笑容。

    “那当然好啊,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给你们拿吃的去!”

    他迫不及待地将推车的长杆往黎筝手里一送,飞快地跑进了后门之中。

    等到再出来时,家丁手上提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小布包,氤氲热气从里头散溢而出,仔细嗅上两下,还真是好香的一股味道。

    家丁在三人面前站定了脚,稍稍解开布包给三人看了一眼。

    “你们运气好,凑巧赶上大厨多蒸了一笼肉夹馍,里头都是扎实的肉沫,拿去吃吧,吃完记得帮我把泔水倒了。”

    黎筝好生谢过这家丁,又不经意地道:“小哥,贵府上的泔水车都是多久倒一次?之后如果需要,我们还能来帮你的忙。”

    拿上了热乎乎的肉夹馍,她还不忘装作热心的打探消息。

    想要从泔水里找出鱼骨,另外一个需要注意的点便是泔水车的运输频次。

    如果是两三天一倒,那么他们即便能从中找出鱼刺,也根本无法将其作为指正昌平君的证据。

    闻言,家丁高兴地嘴都快裂开到耳根了。

    “那感情好啊,一般是每天一次,在鸡刚打鸣的时候倒,今个儿是我睡过了,这才拖到现在。”

    黎筝颔首:“那以后我们兄弟几个早点来。”

    揣上热乎乎的肉夹馍,黎筝拉着泔水车走到了家丁视线的尽头。

    拐过面前的拐角,他便要完全看不到他们三人了。

    互相打了几个眼神,陆令史已经按捺不住地夸了起来。

    “不愧是常于宫中行走的內侍,办事就是伶俐,居然这么轻松就将这泔水车给弄过来了。”

    常令史也道:“我们上午那么一顿折腾,还真是差点把时间给耽误了,还好那家丁自己贪睡,耽误了功夫,这才给咱们赶上了。”

    黎筝却觉得,一个人若养成了习惯,又哪里会突然晚起,将生物钟打破。

    这天亮变成了快要大中午的时间延误之间,说不定是藏着什么猫腻。

    想着想着,视线就滑到了泔水车上。

    陆、常两人不怕脏不怕累,已经在撩袖子了。

    黎筝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打开了泔水桶的盖子,探了手就要下去捞。

    “诶!等等!”

    黎筝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道:“你们这是作甚?”

    常令史被她劫住了手,左右拧动也挣脱不得,抬头道:“捞鱼骨啊?”

    吃鱼就会残留鱼骨,既然这泔水是一天一倒的,那么只要能从桶里找出鱼骨,基本就能证明,昨天的幕后黑手,就是昌平君了!

    但泔水脏而臭,谁受得了将手伸进去啊?

    黎筝赶紧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两根长夹出来,一人一个塞到他们手上。

    “用这个,用这个捞!”

    得到长杆,常、陆两人也是松了口气。

    只是,

    “内侍大人是从哪儿得来这两根长杆的?”

    黎筝眼皮一跳,马上扯谎:“是本身就放在这泔水车边上的,你们刚刚可能没注意吧?”

    听她如此之说,两人倒也并无怀疑,只捏着两根长夹,探入进泔水之中搜寻。

    泔水桶一共有七八个,一一搜寻过去,很是花费时间。

    找了好一会儿,大鱼刺没找到,常令史反而突然怪叫了起来:“这桶泔水里头,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沉在最底下!”

    那东西扁扁的,重重的,像是一块吸足了水的毯子,但长夹触碰上去的质地却并不柔软。

    常令史每次想将其从桶里钳出来,看看是个什么东西,都会被桶的边缘给卡住。

    他这一叫,立时引起了黎筝和陆令史的注意。

    两人聚在他身边,四只眼睛齐齐地盯着那翻动中的木桶,问道:“是什么东西?是鱼骨头?”

    常令史皱着眉,努力的将那有些滑不溜秋的东西给用力夹住。

    “不,不是鱼骨头,倒像,倒像是一块非常厚的鱼皮。”

    鱼皮?

    什么鱼的鱼皮非常厚?

    黎筝不记得自己有卖过这种鱼啊?

    听得蒙愣之际,青年终于从水中钳起一大块棕黑色的事物来。

    “这是——”

    三人就近找了处有井水的地方,将那块折叠在一起的棕黑色物件冲洗得干干净净。

    等到再也没有一丝臭味儿了,才将其打开,使其平整的铺在地面上。

    黎筝睁大了双眼。

    “这是块儿皮革做的猬甲!”

    而另一声惊呼也响了起来:“这个、这个东西我们昨儿晚上见过啊!那个死去的刺客首领身上,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猬甲!”

    这下好了,他们找到比鱼刺更加有力的证据了!

    黎筝一阵激动,将用来包肉夹馍的布包解开,把里头的肉夹馍全部分给两人,又用长布将这块猬甲重新包裹了起来。

    “这块猬甲就由我来带回去,向陛下复命。”

    包好了猬甲,从外头看再也看不出里边儿是个什么东西了,黎筝转头道:“二位大人忙碌了大半天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听巫女阁下说十五月那日,会请二位到府上享用美食,”

    陆令史道:“内侍大人到时也会来吗?”

    黎筝一顿:“我那日刚好要在宫里当差,估计是去不了了,不过,还请二位大人好好享受宴会了。”

    第90章

    带着猬甲直奔章台宫, 黎筝对着已经跟她有些默契的内侍们打了个手势,让她们全部退了出去。

    回头确认门被紧实的合上,黎筝这才拱手道:“陛下, 不负您所托,臣已找出了昨日刺杀的幕后主使。”

    玄衣纁裳的男子抬起头,有些讶然地道:“竟是这么快?”

    嬴政还以为最起码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将这件事查出点眉目,没想到, 连第二天的夜晚都没能撑过, 这幕后主使便已经被自家大臣揪出来了。

    黎筝眉眼平静地点点头,抬手将布包打开,露出那块儿棕黑色的猬甲。

    刚从泔水中取出的缘故, 即便早已放在水下不知冲洗了多少遍,她也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猬甲上有些脏污,不愿将其直接呈到嬴政面前去。

    用长夹把猬甲摊开,平铺在地面上, 又将“刺客头领”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猬甲拿出放在旁边;两相比较之下,根本无法从上头到找到分毫不同之处。

    这两件猬甲根本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别无二致。

    黎筝指着垫了布巾的那件猬甲道:“陛下,这是臣刚从幕后主使家中翻找出来的铁证。”

    黎筝先前的猜测没有错,扶苏一伙人和刺客们战斗了那么久,路径上却一直都没有无辜的行人经过, 除了是道路本身偏僻之外,同样也有散余刺客们守在关键要道上,阻拦行人的缘故。

    而这几个没有参加战斗的散余刺客们大抵身穿百姓服饰,在发现同行者们战斗落败之后,便毫无违和地混进了寻常黎民的队伍里。

    等到全城封闭, 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巡逻,他们又装作没有异样地逃回了丞相的府邸上。

    为了给这几个刺客收尾, 昌平君又故意让到泔水的家丁比平常晚了一段时间去倒泔水。

    如此,便能错过高峰期,掩人耳目的将已经暴露在人前的猬甲给处理掉。

    若非黎筝为了寻找鱼骨特意前往搜索了泔水桶,这件猬甲,便要如昌平君所愿,被无声无息的处理掉了。

    嬴政在两件猬甲前走了个来回,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不错,的确是同一批次做出来的猬甲。”

    黎筝抢在男人伸手触碰之前,提高了音量道:“陛下,这件猬甲,是臣在他们家的泔水桶里发现的。”

    泔、泔水?

    嬴政面色一僵,伸出的手指着了火似地缩了回去,脸部都有些颤抖地怒道:“为了销毁证据,真是不择手段!”

    他狠狠一甩袖口,转身重新坐回了位于上首的太师椅上,语气里是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地狠意:“既然已经寻到罪魁祸首,爱卿可是带着寡人授予的中尉军,直接将人抄斩了?”

    在嬴政的猜想中,证据确凿,即便没有直接抄斩,最起码也是将他当场捕获了吧?

    但昌平君地位太高,又跟秦、楚两国各个高层都有些姻亲关系,牵扯甚大,黎筝又怎么好直接上门抓捕呢?

    还是得从长计议,回章台宫得到嬴政同意才行。

    “回禀陛下,此人身份特殊,臣不敢随意处置。”

    睨着黎筝严肃的神情,嬴政懒懒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不由地直了起来,尽管,在他原先的猜想当中,最难的阶段会处于调查真相的开端。

    “爱卿向来才思敏捷,何时也会拿捏不定了?”

    随意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但见黎筝脸上仍旧没有变动的凝重神情,嬴政也不由得接受了幕后主使必然是个朝廷重臣的结果。

    玉白的手指撑住了脑袋,为了整个国家而夜夜勤政的君王沉沉叹了口气:“说吧,是哪位大臣?”

    不仅仅只是“大臣”而已,还是位举足轻重,碰一碰便要让整个秦国地动山摇的人物。

    黎筝知晓自己想办之事难度甚大,别说与昌平君同出一脉的华阳太后和扶苏哪里,便是想要让嬴政点头将其除去,都是难上加难。

    默不作声地行了大礼,黎筝口中道:“是昌平君。”

    平底一声雷,将嬴政炸得发懵。

    他耳朵、脑子甚至是紧握成拳的双手都发出“嗡嗡”、“咔哒咔哒”的声响。

    秦始皇忽然一阵庆幸,还好是坐在椅子上,否则,但凡他是站着立在大殿的哪个地方,此刻必然是要歪倒、站立不稳的。

    “等、等等,你在说一遍。”

    黎筝有些不忍心。

    对于嬴政和扶苏来说,昌平君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如果不是因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不是忠义两难全,他们本不该反目相向,致死都是彼此坚实的靠山。

    纵使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也没有这么早的就开始出现决裂的痕迹。

    毕竟,在秦国攻打楚国之前,昌平君一直都是秦国权势最中心的人物。

    始皇大大也是因为他在危急关头的领兵受命,才平叛了廖毐发动的政变。

    可是想到扶苏,黎筝还是狠下心肠,坚定无比地说出“没错”二字。

    这一次的刺杀不仅仅只是针对她自己,也恰好波及到了扶苏。

    如果能利用这次机会,将昌平君提前解决,之后扶苏就不会跟历史上一样,因为他的叛变,因为他从背后捅来的刀子,而被牵连,被怀疑。

    更不会因为昌平君的死与嬴政生出隔阂。

    黎筝紧紧地捏着拳头。

    只有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会是最好的机会!

    不论是黎筝还是昌平君,他们两方中任意一个因为这次事件出事,扶苏都能因为遇刺而完美的从中摘出去。

    急切的想要听到嬴政暴怒地让她立刻去往丞相府,将昌平君赐死,黎筝竖起了尖尖的耳朵,可上首的男人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紧张地抿着唇,黎筝按捺着心中的着急的情绪,悄悄抬头,往上首窥去。

    只见那未来统一了战国,开辟了千秋的始皇帝仰靠在太师椅上,头高高昂起,直对着天花板,只露出一个光洁的下巴,叫人半分看不清神色。

    嬴政修长的五指遮盖在双眼上,拢着他的表情,却拢不住透出的挣扎与悲伤。

    对于这位少年登基的君王来说,曾几何时,昌平君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

    廖毐政变,昌平君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信赖,可以动用的人手,也是他能够将保卫咸阳城的中尉军调遣、指挥的权利全全交付的对象。

    甚至可以说,昌平君过去对于嬴政的重要性,就与现在的黎筝毫无差别!

    嬴政一直将他看作是最让自己放心的大臣,是在自己百年之后,能够帮助扶苏成为下一代优秀君王的臣子。

    可现在,他们之间居然因为一个政令而君臣不合,乃至即将刀剑相向了。

    章台殿一片死寂,黎筝终按捺不住,准备推嬴政一把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三人之间有过再多的曾经和情谊又如何呢?

    昌平君是注定要反叛的!

    与其等到秦楚交战之时,秦国损失惨重,扶苏惨遭牵连才回过头来对昌平君动手,还不如现在就借着他对政令有异心的机会,直接将人除掉。

    “陛下,”黎筝听到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臣曾在西犬丘拿出来过的海市蜃楼。”

    不打算坐以待毙,手握历史直播权限的黎筝打算直接将昌平君未来所做之事播放给嬴政观看。

    “海市蜃楼?”

    嬴政也终于有了反应。

    他一下坐起身,双眼瞪大地睨向黎筝:“是那个预示过地震的海市蜃楼?”

    男人自然是对那件宝物有所印象的。

    昏暗的墓穴之中,两个生死不知的人唯一的光芒来源就是那块不大不小的光幕。

    里头生机活现的121的声音,驱散了他差点产生的悲观情绪,也让冲淡了墓室中的死气与阴森。

    见嬴政表情变动,态度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黎筝狠狠松了口气。

    她与121在脑海中沟通好,摊开手掌。

    一道光幕于掌心浮现。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下午好呀,我是你们最喜爱的up主121,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一位不为人知,却在《史记》上被司马迁特意记载下来的人物——昌平君!”

    听到海市蜃楼说出了自己目前最为关注的人名,嬴政瞳孔紧紧一缩。

    《史记》?司马迁?

    被特地记载下来?

    问号和疑惑接连浮现,君王却极为沉得住气的没有立时提问。

    而是静静的观看着那显现天机的海市蜃楼。

    121语气轻快地接着道:“想必大家都对“昌平君”这个名字很陌生,毕竟这位神秘的“昌平君”除了在《史记》中被提及之外,便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记载流传下来,那么他到底是谁呢?又干过哪些事呢?就让121带领大家一起了解一下吧!”

    “有一则谣传,不知从何人而起,总是传播楚国,楚考烈王熊完身体有恙,生不出孩儿,于是呢,他后宫的妃子就给他戴了顶绿帽子,先是与楚考烈王的臣子春申君黄歇有过一段,等到自己有了身孕,又蛊惑春申君将自己献给楚考烈王。”

    “这位女子呢,相信大家应当不会陌生,她就是出自赵国,大名鼎鼎的奸臣之二,李园兄妹中的妹妹李嫣。”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如果楚考烈王真的生不出孩子,那么身在秦国的昌平君又是谁人的孩儿呢?要是他后来当真生不出孩子,又怎么会将昌平君留在秦国?而战国时期的后宫又当真这么好进?会让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妇人去伺候王上?”

    “诶,说到这里,121就要考考各位看官,这个故事是不是有些耳熟?”

    “跟楚考烈王同时期的嬴子楚、赵姬、吕不韦三人之间的传谣,似乎也是一模一样的配置。可见这个传谣之人的熟练与不动脑子,不论对象是谁,都一样的将抹黑公式代入到影响一国的君王与其继承者身上,好像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想要令君王陷入丑闻,令家国陷入动荡。”

    黎筝听得一头冷汗。

    这121说好了讲讲昌平君未来会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突然大谈特谈起始皇大大的身世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今天听到了这么尴尬的话题,真的还能好好走出这个章台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