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扶苏怒气一缓。
从崔婆、梁力两人出现表示他们是白的亲戚, 到他们跟白有婚约,再到他们要让白当妾,这三重转折之间巨大的落差, 让他应接不暇的同时,护妻之心也被极大地唤醒。
然而,转观跟白身陷暧昧的少年呢?
除了深思之外,她半点不慌, 情绪仿佛没有任何波动。
生气、恼怒, 以及帮白清算这二人的想法,更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扶苏心中突然生出了些许轻松与平静。
如果少年跟自己一样,对白有着无法诉说的喜欢, 此刻一定会比自己还要愤怒!
她没有给予白过度的关注,反而是注意力全焦距在事情本身,正说明了她与白之间的清白。
扶苏觉得,自己突然能够接受美少年一开始的, “白巫女没有亲戚”的说法了。
想起白之前帮助少年推广土豆的事情,扶苏认为,两人之间,应当是旧识关系。
他气得发昏的头脑完全冷静了下来。
“阿黎的意思是,你觉得此二人是故意找上门来胡说八道, 想要陷害小白的?”
他再看向黎筝,已是全然不同的目光。
作为全秦国最为顶级的天才,少年的推断再离谱,也自有他的道理。
视线落到少年身上。
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此刻若有所思地侧头注意着大堂的方向, 轮廓完美的耳朵竖着,似乎在倾听那头是否有什么动静传来。
黎筝微微点头:“不错,黎认为,可能是巫女白挡了什么人的路,这才招来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陷害。”
陷害。
扶苏目光晦涩,于舌尖缓慢而反复地咀嚼这个词汇。
小白的首席之位已经坐稳,蔡观星一系人所带出的麻烦也处理了个干净,目前看来暂时没有与什么人有利益冲突。
害她的人,会是谁?
如果小白已经是他的太子妃,那被人陷害自然情由可原,但她小心谨慎的甚至连太子妃的身份都保密着,没有对外公布——
等等!
扶苏眼中精光一闪。
崔婆、梁力这二人来的时候说,他们要让小白当妾?
妾?
从寻亲的亲戚变成了让白履行婚约,若不是早有预谋的瞄准了小白的婚姻,他们又如何会开口提及婚约?
再抬头的时候,扶苏已然相信了七成。
就连幕后主使是谁都有了不太成熟的猜测。
但目前,他还缺乏能够实锤的证据。
扶苏紧握着拳,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绷起,里头藏着对幕后黑手的愤怒,也藏着美好印象崩塌的失望。
“黎说得对,我们该怎么做?”
红衣美少年勾了勾色彩浅淡的薄唇,弯起的弧线美好得让人想将自己的那片印上去碾磨抵弄。
打了个响指,少年淡定地道:“顺水推舟,假戏真做,看看他们俩究竟想干些什么。”
黎筝准备让扶苏退居幕后,由她来跟对方过招。
正为自己对心上人和好兄弟之间的怀疑而愧疚,扶苏此刻一听黎筝的要求,当场便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大堂,神色较方才离开时相比,已然平静,舒展了许多。
崔婆一直在关注周围之人的表情,看到回来的二人,她敏锐地觉出几分不对来。
扶苏太子对这巫女白的在意程度超乎他们的想象,当时仅仅只是开口说出婚约,对方身周气氛便凝滞不动,等到说出“妾”字,更是怒气狂飙,他对巫女白分明处于爱意正浓的时候!
崔婆额上渗出了些许汗水。
看来,公主殿下这回,是碰上了个棘手的敌人。
崔婆视线后移,看向了扶苏背后更为昳丽,纤长,吸人眼球的美少年。
她嘴角微笑浅浅,只看一眼就叫人如沐春风。
可惜,同样也是个狠角色。
崔婆嘴角下撇,默默分析。
身边亲友遇上了如此难解的伦理困境,换做旁人,哪个不心事重重?哪个不感同身受?
可此人却不动如山的冷静,仿佛只碰见了一件极为稀疏平常的小事,那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的模样,更是只要被他瞥上一眼,便有种所有骗计都被其看穿的感觉。
这是大敌在前,务必谨小慎微,不得有任何差错啊!
崔婆伸手,想要抓住站在她身前一步之外的梁力,给予他些许提示,可他却大大咧咧半点没有发现的莽撞开口:“怎么样?两位大人是已经找着白小花,让俺带回去当做贱妾了?”
那满是贬低性质的“贱妾”二字一出,扶苏面色猛然就是一变。
怒容一展,他背后危险的黑气疯狂冒出,恍惚间凝聚成了森然可怖的巨大镰刀,挥舞着就要朝梁力的脖颈间落下。
黎筝赶紧拉住了他的右手,轻轻摇动,示意他冷静。
还要与这俩骗子周旋过招,摸摸他们的老底,看看他们身后之人是谁呢,怒则失智,怒则失智啊!
而另一边的崔婆也面色痛苦的半抬了手想要扶额,碍于是在扶苏太子面前,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股欲望。
只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虽然是来迫害巫女白的,但目的性却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否则,便有招致怀疑的风险。
崔婆打起精神,脸上勉强挂起笑容,赶忙转换话题地道:“大人先前不是问俺们可有证明巫女白是否是白小花的证据?俺们都是一家人,本该不需要什么证据,大家互相一见面便知是不是亲人,但既然大人要求,那用滴血验亲之法试试不就知道了?”
“滴血验亲?”
黎筝扭头,跟扶苏对视了一眼。
既然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这个办法,她必定有让毫无血缘关系之人血液相融的办法。
捻了捻手指,黎筝眼神一暗。
既然如此,便跳过这个环节,直接叫他们显露马脚。
面容精致的红衣少年抿唇笑了:“二位说的也对,你们千里迢迢赶来认亲,又如何能将人认错,看来,这滴血认亲一步还是免去为好,否则或许会有旁人说在下冷血无情,没有人味儿。”
崔婆目光一亮,心道莫非是她演技逼真,亲情流露,感动征服了对方?
她面露喜色,眼中透着希望:“那——”
老神在在的红衣美少年也笑眯眯地道:“姑娘不是说你们阿父欠这位汉子银钱,所以才将姐妹二人抵给他做妻妾?敢问究竟是欠了多少?”
“在下不才,名下商铺开遍大江南北,愿为白姑娘将所欠银两全部偿还。”
轻飘飘地睨了崔婆一眼,黎筝佯装给自己加码:“顺便还能将姑娘您给赎身出来,还您自由。”
崔婆瞳孔怔怔跳了两下,心中一突。
她和梁力在未碰上后月公主之前,走南闯北,拐卖妇女,鲜有失手。
她们是行内的个中楚翘,老练纯熟。
从来不怕被拐卖的妇女哭闹,对峙,反正遇上了她们,都只会是秀才遇上兵,有苦说不清。
可怕就怕黎筝这般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油盐不进。
对方这是要连面都不让见的随意打发了他俩呀。
可如此一来,公主下的命令又该如何完成?
以假编出来的身份立场来看,崔婆本人是绝不可能出言拒绝黎筝的。
正以为败局已定,梁力却反应极快地站了出来。
他像是个既贪财又好色的市侩之人,对着要抢走他两名妻妾的黎筝相当不客气地道:“别说当年欠了多少,既然这俩女子都已经成了俺的人,那价格自然由俺来定夺,可别想用原来的那点子钱将人赎回去。”
梁力将重点放在了钱,而不是人上。
为的就是模糊他的真实意图,营造出想要狮子大开口的假象。
黎筝仍旧是笑眯眯地接招:“白姑娘是在下的良师益友,在下自然愿意为她多出些钱。而您,也可以用这笔钱财去明媒正娶更多漂亮的姑娘,你我皆是不亏。如何?请开价吧。”
梁力一顿。
这么番话下来,他的路被完全堵死。
不管是贪财,还是好色,在黎筝的应对之下,都能得到满足,如果还是不依不饶的继续纠缠下去,他们为了“巫女白”本身而来的目的便要完全暴露了。
难道真的要无所立功的打道回府?
感到不敌,梁力动作微小地转了头,瞥了眼在二人拐卖妇女的行动上一直作为大脑的崔婆。
崔婆脸上隐晦有着急色,接到他是否撤退的讯号,咬牙闪过一丝阴狠,摇了摇头。
不行,在此时撤退就是前功尽弃了。
梁力吐了口气。
不行,的确不行!
他眼睛一翻,粗鲁而油里油气地抓过了崔婆往自己身上一揽,粗糙的大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顾忌地摸上了这身段极佳的美人蛇的臀部,狠狠一捏。
“大人终究还是年纪轻,不知晓旧人也有新人比不过的地方吧?俺睡这婆娘也睡习惯了,哪里舍得换,”他对着黎筝那张春花秋月的面孔,不管不顾地做着下流的动作,露出猥琐的笑容,嘴里满是荤话,“大人应该还没尝过姑娘的滋味儿吧?这世上有些人啊,就是多少银钱,多少漂亮姑娘都比不上的。反正俺这婆娘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给你赎的,但这白小花嘛——”
“她能值当多少银钱,也要等俺亲眼见过了面,看过了脸,才能跟您做交易。”
如此一听,话里的意思竟是将巫女白当做论斤出售的货物和妓院里抛头露面,按姿色身材划分等级来给银钱的妓/女对待。
第72章
第 72 章
货物、妓/女, 又一次的侮辱。
对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黎筝觉得扶苏已经不适合再听下去了。
她担心少年会突然暴起,让面前两个心怀鬼胎之人变成肉泥。
他最好先回避上一阵子, 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快要结束了再来旁观。
可扶苏却反手握住了她。
干燥的掌心中的温暖,从指尖一路传递到肩膀,到心田。
甚至让黎筝有瞬间的恍惚。
她还以为自己现在是“巫女白”的身份, 正在跟过去每一次的危机时刻一样, 接受少年的帮助和安慰。
可她现在,是“赵黎”啊?
在没有把实情解释清楚之前,“赵黎”和扶苏不应该是情敌关系吗?
他们两人这般握着手, 真的好吗?
扶苏眼中黑压压地一片,堆积如山的怒火被压缩得凝实,密不透风,可他站在这里, 没有丝毫要动手拔刀的迹象。
他强压着火气,岌岌可危地保持着冷静。
面对这毫不留情的侮辱,他不同过往一般的轻率易怒,而是急剧成长的成熟了起来。
他不动手,他要留着两人的狗命来拔除祸事背后的罪魁祸首。
这两个放出来打头阵的喽啰都能表现出对白的如此浓厚的恶意, 那躲在背后的人,又该对白抱有如何深重的敌意?
他沉默而毫无动静得,让黎筝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手指。
发觉这一点。
玄衣纁裳,碎发垂落遮掩了些微神情的俊美少年侧头朝黎筝递来的清浅一笑。
无事。
扶苏薄唇微动,对她做着口型。
早晚要死的存在, 他不在乎他们多蹦跶一段时间。
目光微闪,黎筝心下稍安, 决定不再僵持下去,而是加快推进将人哪来的回哪儿去的进程。
赶紧把他们俩满足了,打发走就是。
等找到幕后真凶了,再一并处理。
黎筝冷笑,同样压着火气,看着崔婆梁力两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两具冰冷的尸体:“行,既然二位想见了白的面再开价,便跟我来吧。”
“好!好!”
崔婆发自内心的喜悦高高扬起在了脸上。
注意到自己暴露了真实情绪,她面色一僵,迅速地压住唇角,将真实情感压下。
崔婆脸上的面具层层叠叠,用混合着真实的虚假和不掺杂任何真心的真实,将自己乔装成美丽精致的套娃。
她从不在他人面前显露真心,却没想到见上巫女白一面竟会这么难。
难到她一听能够去见巫女白,便直接过于欣喜的暴露了真实情绪。
崔婆极力地掩饰,压抑那抹古怪的喜悦,解释道:“我们两姐妹自从幼年时一别,就好久未见了,瞧我,高兴得都快傻了。”
风韵犹存的貌美女子说着,当真落下两滴眼泪来,哭得梨花带雨,我亦犹怜。
演技确实逼真,但是在早已识破诡计的黎筝与扶苏的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黎筝懒得继续跟她演戏,背过身子,不去看她的模样,也借此遮挡住自己的表情:“二位跟我走吧。”
在暗中观看了事态发展的全局,121忍不住出声担忧地问:“宿主大人,您真的要带他们去见您?”
他精分的一边操控藤蔓,躲藏于黎筝巫女白的府邸上,一边居于系统之中,跟随到处走的黎筝,与其寸步不离。
“是,但这里头,还有点问题。”
掀了掀眼皮,黎筝嘴唇微抿。
121的担忧不无道理。
崔婆和梁力不仅要求见她,还要求看她的脸。
而她本人又在这头扮演“赵黎”。
这分身无术的,要到哪里给他们变出一个巫女白来?
眉眼微动,在片刻之间,黎筝想出了法子。
而为了保证这法子能够真的实施出来,她先将两人带到了巫女府邸上,以作拖延。
“小白她不在这里?”
面如冠玉的少年有些惊讶。
不过是几日没见,她竟然连家都没回,一直住在观星宫?
“是的,巫女阁下从三日前就没有回来了。”侍女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扶苏因为他没有时刻关注心上人动向而感到懊恼。
崔婆梁力两人则因没能见到巫女白万分失落。
确认没有任何人注意着自己,黎筝手指稍弹,一根翠绿的藤蔓攀爬上了她纤细的手臂。
那枝条延伸着,将一小片浅褐色的纸片递到了她的手心之中。
这是蔡观星辞官之日,激动的从那本作为关键证据的账簿上不小心扯下来的小碎片,掉落于地面后,又被另一个人无意中捡到。
黎筝垂低了眼,翻看这块小小的纸片。
要不是121的出声提醒,她完全想不出这会是那本账簿封面的一角,更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将这小小纸片完好的保管到现在。
如今,又作为跟黎筝之间的暗号递交回了她的手里。
看着褐黄色的纸片,黎筝微微一笑。
时机成熟,她可以带着这俩来者不善之人回观星宫了。
一前一后,两架晃悠的人力轿在大街上行过,微风轻撩起轿帘的一角,露出了轿内之人光洁白皙的下巴,优美的弧线让惊鸿一瞥的路人不禁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轿内的扶苏视线也忍不住地在面容过于精致漂亮的美少年脸上流连。
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印象里,蒙着脸的小白总是神秘中带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朦胧之美。
白色的面纱在风的吹拂下,会轻轻包裹着她所拥有的得天独厚的完美轮廓,让那秀美的脸蛋得以少许的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若来往的风再大上一些,面纱就会被撩得更高一些,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红润可爱的唇瓣。
扶苏心头有些遗憾。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从相识到现在为止,他也只遇上过一次,而且,还只是从侧面看去的匆匆一瞥。
盯着赵黎那形状有些相似的薄唇,扶苏目光逐渐深邃。
纵使是那日亲吻的时候,他也恪守着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克制,不敢去碰面纱,只隔着那轻薄透气的白纱,勾勒舔舐,将那布子含在嘴里,吮湿嚼软。
脑子里,却全是那日在风中所见的那张艳红的小唇。
喉结浮动,扶苏低沉地呼吸,阖上眼皮,想要止住浮现的情欲。
还以为,想要看到小白面纱下的脸,得等到他俩洞房花烛夜,掀起红盖的时候。
在只有他和小白两人的美满时刻,亲眼见证那值得欣赏珍藏一辈子的如花美景。
可没想到,现实中他真的即将看到白的真容,居然会是在如此仓促的时机!
甚至于在场者龙鱼混杂,旁观者众多。
少年就像是守护着宝物的巨龙被来者窥觊一般地感到愤怒。
他睁开漆黑的双眸,其中酝酿着隐而不发的巨大风暴。
“阿黎,你可知小白她为何总是戴着面纱?”
巫女白是传播知识,在民间地位高超的巫女。
而另一方面,她也是青春貌美,容易遭到旁人窥伺的美丽少女。
为了在民众心目中树立形象与威严,戴着面纱蒙脸见人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这些都只是扶苏自己的推测而已,真相究竟如何,尚且不得而知。
万一,万一是因为女孩脸颊有伤,才总是戴着面纱掩面示人呢?
心中闷然一疼,扶苏置于膝盖上的手瞬间攥紧:“要是小白不愿意摘下面纱将自己的真容给旁人看的话,我们这般把这不知来历的两人带去,岂不是平白惹得她不开心?”
被那双披星戴月的双眸沉沉注视着,黎筝一顿。
不开心?
她当然是不开心的。
面纱之下,藏着她身怀两个马甲的巨大秘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出来,亮给那不知来历,不明底细的两人看。
倒是,这隐秘的情绪不好告于他人知晓。
能够被发现和注意,还真是难为扶苏在她身上所下的心思了。
心间一暖,黎筝春花秋月般昳丽的脸上挂起了浅浅的微笑。
“是啊,白巫女一贯带着面纱,又如何会为了两个根本不是亲戚的地痞无赖,破例摘下,露出真容呢?即便是想要查明这两人身后的幕后主使,黎也不愿白巫女因此做出如此巨大的退让和牺牲。”
知晓了黎筝对这件事的态度,扶苏两道皱起的英俊剑眉放松的平复了下来。
“可后头轿子上的那两人——”
黎筝老神在在地加深了笑意:“放心吧殿下,山人自有妙计!”
晃动的轿子落地,被人踏实的摆平。
心思各异的两方人马分别从轿中走出,对视一眼,扶苏这方是坦然与淡定,而崔婆与梁力则是焦急与迫切。
“大人,刚才您就说要带俺们去见白小花,可上门就跑空了,这次又走了这么长的路,应该是真的能见到她了没错吧?”
一袭红衣的美少年风度翩翩的回头瞥了他一眼,眸光流转,似有深意地点了点头:“这次必定叫你见着她!”
带着两人与扶苏一道踏入摘星楼内,一道白衣飘飘,婀娜多姿的身影背对着众人,站在案几前,垂头半弯着腰,一手捞着袖摆,正在碾墨。
见到这抹倩影,扶苏眼中闪过诧异,黎筝脸上的笑稳得八风不动。
而崔婆、梁力二人则满是惊艳。
到底是太子扶苏所重爱的女子,有如此动人的美色,才是正常。
第73章
面前的女子骨肉匀停, 姿态天成,美则美矣,却不是巫女白。
盯着对方转过身来, 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面纱,看到上头的那双明媚的双眼,扶苏的诧异转变成了恍然。
原来如此,阿黎说的“不会让巫女白为此做出退让与牺牲”是这个意思。
他轻睨了眼身侧红衣如火的翩翩少年, 目露赞许。
“见过太子殿下, 赵万扈大人。”
蒙着面纱的女子婉约娉婷的行礼。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巫女阁下就别动不动的行礼了。”
将手指间捏着的那片黄褐色的账簿封面递给对方,黎筝与其对视一眼, 视线间流淌着无声的默契。
面前假扮成巫女白的女子,便是黎筝当日从蔡观星手中救下的貌美侍女。
她生得国色天香,千娇百媚,也因此总是受到蔡观星等人的骚扰与污言秽语。
好在, 她很快就等来了转机,新上位的巫女白手腕凌厉,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让蔡人正人间消失,又叫蔡观星自辞官位滚蛋。
大恩得报, 这巫女白对她来说是有了极大的恩惠。
所以自从蔡观星倒台之后,她就时常跑来摘星殿,勤勤恳恳的服侍黎筝,为她忙前忙后的做些小事。
为的就是报恩。
刚好这一次,黎筝找121在观星宫的窗台上放信, 拜托她帮助自己假扮巫女白。
素鸢便知道自己报恩的机会来了。
穿上巫女白常穿的那件霓裳,戴上白纱, 素鸢站在摘星殿里等待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二位,这便是白巫女了。”
黎筝将崔婆梁力二人引向素鸢。
正想着要怎样不着痕迹的顺水推舟,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两个骗子送走,就听崔婆突然一声“小花!姐姐终于见着你了!”。
那风韵犹存的美人蝎动作微小的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眼冒泪花,又装作热泪盈眶的模样,冲上去扑在了“巫女白”身上。
淡淡幽香直冲她脑门,怀中女子抱起来羸弱纤细,香软怡人,崔婆视线下瞄,见着对方撩人的曼妙楚腰,盈盈一握。
不禁感叹,当真是好一个尤物。
怪不得自己冒犯“巫女白”的时候扶苏太子会是那般震怒的神色,如此绝色,哪个男人能忍得住不喜欢?
眸中暗色一闪而过。
崔婆心想,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公主殿下的头号敌人给解决掉。
她紧紧地抱着巫女白,不敢将手松开。
毕竟她这个“亲戚”是假的,甫一照面,便会被对方拆穿。
原本还想以“滴血认亲”来骗过旁人,逼着巫女白在众目睽睽之下,捏着鼻子不得不认下他们两个假亲戚。
但如今这个办法被赵黎三言两语的免去、承认了,反倒给他们跟巫女白相见时增添了不少麻烦。
崔婆的眼睛转啊转。
说要看巫女白的脸,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拖延的借口,真正的目的,是要破坏巫女白的婚姻和名声。
按照她先前的想法,这巫女左右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神棍之流的人物。
只要能够进到对方身处的地方,想必会有很多巫蛊,巫咒之类的事物存在。
到时候她便以巫咒之物作伐,用亲戚的身份开口“揭穿巫女白的真面目”,说她实际上根本不会什么观星、测凶吉,只是小时候在江湖上遇到了个神棍骗子,学了几招骗术,根本没有任何真材实料的本事。
再好言劝她放弃骗人,赶紧趁着她还年轻貌美跟自己回乡下嫁人生子,便能使她的处境变得极为尴尬。
可真的进了巫女白所处的地方一看,又哪里有什么跳大神的做法之物?
这里布置整洁,光照明亮,书墨香气盈满,比起一个巫女的住所来讲,这里更像是一个往来鸿儒遍地的书斋。
崔婆做借口的伐子瞬间没了。
她一路上盘算已久的阴谋也算是废了一半。
心中焦急之间,刚好听到耳边传来轻轻柔柔的一句“你、你是”?
崔婆眼珠子急得在房间里乱瞄,搜寻了半晌,终于找着了一个极为突兀的,与书香气十足的房间完全不能融合在一起的事物。
她不禁眼前一亮。
是它了!这绝对就是巫女拿来欺骗旁人所用的道具!
崔婆松开了抱着“巫女白”的双臂,冲过去就拿起了那根绿色的长棍似的物件。
那是个形若手杖的事物,下头缀着一根长长的木杆子,上头是一朵白花般的软物。
崔婆拿到了那根物什,便像是有了底气似的挺起了腰杆,声音也大了起来:“小花,姐姐老早就告诉你别再学那些神婆、道士之类的江湖骗子一样到处骗人了,你怎么还死性不改,装神弄鬼个没完了?甚至变本加厉的一路骗到了咸阳,骗到秦王陛下头上来了?”
“别人不晓得你那些把戏里头的真相,姐姐可全都知道!以前俺们姐妹失散,姐姐没办法照顾管教你,现在既然再一次找到你,就绝不会放任你劣根难改,到处骗人!走,跟姐姐回乡下去,这骗人终究是不道义的行为,即便你今天靠它坐上了高位,也总有一天会被拆穿,还不如回乡下嫁人生子来的踏实!”
崔婆看了眼凝着细眉没有开口的“巫女白”,抢先一步道:“怎么?小花你不会要矢口否认俺不是你姐姐吧?”
好一番唱作俱佳的独角戏,愣是将所有人的话头都堵了个半死。
黎筝原先还在想,该怎么帮着这俩骗子将戏唱下去,毕竟“巫女白”总是要开口否认这对假亲戚的,没想到,骗子有点功底在身上,这戏竟能唱得如此丝滑!
唱戏管唱戏,崔婆手里的那根物什却是个极大的宝贝,不能让其轻易触碰。
黎筝只顾着注意那根小木棍似的事物,扶苏却比她本人更为在意“巫女白”的名声。
他眉眼沉沉,抿着唇不怒自威:“满口胡言!小白是不是个合格的巫女,又究竟有没有骗过人,孤这样跟她朝夕相处的人才有发言的资格,尔等这般——”
黎筝扑上去捂住了扶苏的嘴。
若是现在将他们两人戳穿,那戏可就没法儿往下唱了,更别提揪出幕后主使!
她挤眉弄眼的对扶苏使着眼色,确认少年真的将心中怒意按了下去,这才松了手将人放开。
“白巫女到咸阳这两年有没有骗人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您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黎筝走到两人中间,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她再度提起交钱留人的约定:“二位先前不是说只要钱给到位,就将白留在这里不提婚约之事,如今这般又是何意?”
崔婆瞟她一眼,并未意识到眼前之人才是她真正想要陷害的存在,只将其当做这桩事件里头最为无关紧要的配角,她转了脸,泪眼朦胧地朝着扶苏道:“虽然阿父欠了老梁不少银钱,但我嫁与他这些年,早已感情深厚,昨天来的路上也商量好,要将那纸婚约作废,放小花自由之身,刚才与您二位说的那些话辞,不过是俺们听说您二位是小花的朋友,想试探一下是否真的情真意切的对待小花。”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崔婆抬手擦拭了两下泪水。
“如今知晓您二位是真的待小花好,这钱自然是不能收了。小花也不会被这婚契所碍,可以自由择取自己喜欢的人来婚嫁。”
这话说得感人至深,倒像是位手足情深的姐姐能说出的话来。
黎筝睨了眼扶苏,担心他会受到影响,当真将话听了进去,相信他们是那劳什子的亲戚。
好在少年面无表情,极为冷漠地扯了扯唇,露出了个嘲讽的笑。
经过前头崔婆对“巫女白”的那番诋毁,扶苏眸光冷冷,对二人的忍耐度显然已经到了极限:“那么意思是会让白继续留在咸阳,不需要与你们回乡下?”
真实的目的和意图到底是无法藏住的,一听此话,崔婆立刻嘴脸大变。
“不,虽然俺原本是那样想的,但如今一见小花,发现她还是这欺骗成惯的性格,俺认为,她身边需要一位年长者来教导她,所以,恕俺不能让她留在咸阳,而是要带回乡下去了。”
说来说去,竟然还是要将巫女白带走?
按照黎筝一开始的打算,将计就计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现在他们来了这么一出,再让对方将巫女白带走,岂不是坐实了对方口中巫女白是个江湖骗子的说法?
一个侍从走向黎筝与扶苏,侧头用手掌捂着嘴,遮掩着口型小心地道:“这二位一来咸阳,路上便对不少人说巫女白并非巫女,只是用的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年幼之时也总喜欢骗人云云,所以我们才立刻将他俩接到了太子这边来,免得对巫女大人有不好的影响。”
扶苏面色冰寒,吐出的话语如同来自深渊地低喃:“他们怎么敢?”
那侍从吓得缩了缩身子,又道:“但有不少民众反驳了这二位的话,说巫女白是带来种子与粮食的人,是大家的恩人,不容他们胡乱造谣,要不是听说他们是巫女白的亲戚,说不得早有人将他们捆起来送到官府里去了。”
他道:“殿下,您就放心吧,巫女大人与您一样,在民间的名声好着呢。”
第74章
崔婆梁力两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说歹说竟还是明目张胆的损害巫女白的声誉。
扶苏忍无可忍,要将二人关入大牢。
幕后主使的人选他心中多少有数,大可不必再放任两人在外头胡蹦乱跳。
黎筝则一心只在意崔婆手中的那根长杆。
尽管崔婆猜测的事情没有一件对的, 但她可算是拿了件极为关键的东西。
这玩意儿关系到黎筝接下来一系列的计划和谋算,也关系到秦国的未来,百姓的生活,可以说是黎筝的命根子也没差了。
担心崔婆会在激动中胡乱挥舞她的宝贝, 致使长杆受到损害, 黎筝再度开口安抚。
举起了双手,张开掌心,平行的放于胸前, 黎筝做出一个标准的安抚他人的动作来。
“别激动,别激动,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再说,您这样拿着胡乱挥舞, 容易误伤。”
假扮成巫女白的素鸢也看出了黎筝的在意,或者说,那位巫女阁下前些天也总是围着这根长杆来回转悠,嘴里念念有声的模样只要是进出过摘星殿的人都曾见过,又哪里不晓得这是个重要的事物。
她与黎筝一道出声, 想劝崔婆将长杆赶紧放下,免得弄坏。
谁知两人的举动反而坐实了崔婆的想法,她觉得这奇形怪状,从未见过的事物,绝对就是巫女白拿来做法、跳大神、坑蒙拐骗的关键道具, 就跟道士的拂尘、术士的符纸没什么差别。
想通了这个点,崔婆张了口就胡编乱造。
手舞足蹈地说她过去早就看到过巫女白用此物件做法事骗人, 说得有鼻子有眼,跟亲眼看见过一样,要不是在场的都熟悉巫女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指不定就真的受到了崔婆的蒙骗。
扶苏垂头,手掌撑着脸,目光中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正欲说直接将二人抓了关到牢里,好生上些刑法,拷问一番究竟是谁给的胆子,让她们来造次,就听一声响亮的通报。
“陛下听闻巫女白有两位亲戚远道而来,命两位进宫。”
崔婆脸上喜色一闪。
她们此来就是为了将巫女白的坏名声散播到咸阳的每一个角落,这件事越是闹大越是对她们有利。
如今连秦王陛下都知晓了这件事情,看来让巫女白受到太子殿下的厌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坏水在肚子里一泛,阴毒的美人蛇吐了吐淬了毒的信子。
黎筝和扶苏两人更是惊讶的面面相觑。
始皇大大居然也知晓了此事?
121倒是有几分喜悦的在系统空间里开口:“宿主大人,这真是太好了,嬴政陛下向来对您偏爱三分,这件事情他一定会还您清白,为您做主的!”
如此说来倒是没错。
嬴政对黎筝的身份底细知根知底,又爱重她的才能,将她当做三朝元老来培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崔婆的满口胡言。
但黎筝倒是有些难为情。
这本是她自己的事情,没有利索的处理干净不说,反而落到了嬴政耳朵里,叫忙碌的始皇大大帮着处理,这可真是····
真是不如直接将两人关入大牢。
扶苏眼中冷芒一闪。
经过两人泼巫女白脏水之事,他本已不愿再忍,想直接屈打成招,看看他们能有多嘴硬,有没有这个骨气死都不说幕后指使,谁知父王这一来,又拖延了他们下狱的时间。
只能说是这俩骗子走运。
没谈完的话告一段落,一行人从观星宫转战章台宫。
来时的轿子从两架变成了三架,四个人变成了五个人,黎筝落在最后,跟假扮成巫女白的素鸢走在一起,上了同一辆轿子。
素鸢心中是慌张的。
她原本只是在两个骗子面前假扮巫女白,如今却要到嬴政面前去接着演戏了,这还是要为巫女大人平反,自证清白的关键时刻,她当真能在不露馅的情况下做到这一切吗?
“别着急。”
黎筝穿着赵黎的马甲轻声安慰。
“巫女白这两日有事不在咸阳,黎和陛下都知晓这件事,你只要穿着这身衣裳站那殿堂里就可以了,不必担心有人会来质疑你。”
素鸢僵硬的肩膀蓦然放松了下来。
提起的心落下的同时,她脸上也有了笑意,开口轻轻柔柔地道:“素鸢多谢大人指点,等会儿到了殿堂上,恐怕还要麻烦大人多加帮助。那两人似乎并非善类,也不是看巫女大人富贵了就找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之辈,所行目的,莫非仅仅只是给巫女大人添麻烦?”
黎筝目光一闪,手指在膝盖上不断敲动:“是啊,大抵是白碍着了什么人,才招致如此祸患。”
但究竟会是谁呢?
她可是连太子妃的头衔都没有顶上啊,又能阻碍到何人?
莫非仍旧是蔡观星那一系的人?
思索中时间缓缓流淌,轿子停靠在了宫门之外,章台宫已然是到了。
走过朱门,穿过长廊,在曲折回绕的流水曲桥上踏过,一行人步入章台殿之中。
器宇轩昂的大殿,上首浑身威势的君王坐在一把奇怪的,未曾见过的,四周用栏杆围起的高几之上,他眼神锐利如鹰,竟比齐国的君王健还要叫人不敢抬头直视。
崔婆刚一迈进,就感受到了那充斥着整个大殿的气势,脑子里原本想好的话术与骗技都往内心深处缩了缩,不敢探出恶毒的触角。
嬴政的眼睛从下头几人的身上一一瞥过。
声音不温不淡地道:“说吧,为何一入咸阳就大肆败坏巫女声誉,寡人可从未见过有谁是这样对待自己亲戚的,或者,该说是仇人才对吧?”
崔婆一听这话,便知形势对自己不利,她一个激灵赶紧抓着梁力跟她一同跪下,哭诉道:“陛下明鉴呐,并非是草民要败坏白小花的声誉,而是她从小不学好,整天只知晓坑蒙拐骗,如今竟还骗到了咸阳,骗到了陛下您的头上来了,作为她嫡亲的姐姐,草民实在不能看着她这样一条不归路走到头啊!”
好一场闹剧。
此二人居然是打算以亲戚的名义,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打算叫旁人相信他们的鬼话。
嬴政像是只午后晒着太阳,有些慵懒的雄狮,他恹恹往椅背上一靠,不屑地嗤笑:“证据呢?有证据吗?巫女白是秦国的功臣,怎容你们这般血口喷人,空口白牙的往她背上增添罪名?”
崔婆被嬴政的气势吓得浑身一缩,伸手扯动了身边之人的衣襟,指望着对方帮她说两句话,谁知,这人像是块石头似的沉默。
梁力痀偻着腰背,缩在地面上的身体仿佛只是殿堂建筑中的一块阴影。
他向来只欺负地位上、身形力道上皆弱小于自己的女人,从中获得巨大的快感和自我满足,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会面对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秦国的君王。
仅仅只是一眼,就让他灵魂都恐惧得为之颤栗,他像一只阴沟里的臭虫一般,匍匐在地面上,瑟瑟发抖,之前跟崔婆谈论过的行骗之事,也半点不敢再开口了。
纵使崔婆的手不断的往他身上扭拧,他也只是低下头,将额贴在地面上,汗流浃背,一声不吭的跪伏。
从未见过如此瑟缩窝囊的男人!
见梁力已是立不起来了,崔婆只得愤愤瞪他一眼,自己道:“陛下,俺是巫女白嫡亲的姐姐,从小看她长大,她向来如此行事,又何须什么证据?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这根她用来做法害人的手杖了。”
那从观星宫得到的长杆,她竟一直捏在手里捏到了现在!
甚至还当做证物递交给了嬴政!
想来是先前黎筝和素鸢想要从她手中抢夺的动作导致了她的误会。
而看着那根之后好些年都能当自己命根的事物被隐宫拿着,递到了嬴政手上,黎筝目光随之移动,眼睛瞪大的同时,不由自主的“诶”了一声。
嬴政倒是时刻都注意着她的动向。
此刻见她神情不对,把玩着手杖的动作也是一顿:“怎么了?难道赵爱卿知晓这是何物?”
他皱着英挺的长眉,指尖划过这木杆凹凸不平的表面。
心道这怎么像是个植物?
殊不知他当真猜对,这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事物,不是拂尘,不是拐杖,而是个植物!
黎筝本不想这么早就将此物拿出来,毕竟她才刚推广了土豆的种植,距离秦国未来粮食丰收,粮库充盈的日子虽然已经不远,但最起码不是现在。
可既然因缘巧合的被呈到了嬴政面前,就只能提前说出来了。
黎筝上前一步,拱手俯身道:“回禀陛下,此物名为棉花。”
“棉花?”
嬴政的目光扫向了长杆顶端的白色棉团。
他伸手上去轻轻触摸,发现其并无寻常花瓣那纤弱羸薄,光滑湿润的触感,倒是像蓬松的丝絮般绵软。
难怪要叫“棉花”,确实名如其物。
这从未见过的花朵,想来又是赵爱卿遣了船队出海带回来的事物了。
思及才刚丰收没多久,产出量惊人的土豆,嬴政不禁双眼微微一亮,面有喜色地道:“赵爱卿,这“棉花”莫非也是跟土豆一样,能快速种植,产出量极大的植物?”
植物?
闻言的崔婆感到不妙,似乎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预计。
她侧过头,与殿堂中的所有人一样,目光灼灼地看向身长玉立的黎筝,等待她对此作出介绍与解释。
第75章
黎筝道:“回禀陛下, 此物虽与土豆不同,没有极高的产出量,但可用来制作衣服、被子等物来御寒。”
棉被、棉鞋、医用纱布。
许许多多的地方都在等待棉花的出现。
要不是秦国目前的生产力不够, 土豆的推广也才刚刚开始,黎筝早就想不管不管的赶紧将棉花拿出来,广泛种植了。
可目前的情况,显然还需要再等上一等。
闻言, 众人的上首, 气势越发威严只差一把龙椅的嬴政陷入沉吟。
玄衣纁裳的俊美君王还犹然不清楚棉花的价值与地位,他有些疑惑地道:“制作衣服、被子?”
听起来似乎跟丝绸有些关系?
没有将自己的意思和想法完全传达给君王,黎筝意识到话语阐述终究苍白, 完全比不上直接将成品拿出来看、使用更为直观。
转首,她朝站在章台殿殿门口,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的赵佗招了招手。
在来到章台宫之前,她就猜测到自己可能需要向众人介绍棉花, 所以提前拜托赵佗,快马加鞭地回了一趟赵黎的府邸,将这件制作完毕的棉衣取了过来。
赵佗赶到的时间可谓是分秒不差的刚刚好。
从少年手中接过这件略有些沉甸的衣裳,黎筝轻轻颔首,向其道谢。
这是件比起寻常衣服来说, 稍显臃肿、膨胀,捏起来手感软实的棉背心。
黎筝走上前,将手中的棉衣递给嬴政道:“这便是臣口中所说,用棉花制成的衣服,并且衣裳大小也是依照陛下的身段来制作的, 如果不嫌弃的话,陛下可以套上当做外袍穿穿看。”
外袍?
没有袖子, 没有领子,真是好生奇怪的外袍。
男人骨节分明的玉白手指从宽大的袖袍里伸出,葱白的指尖轻轻拂过衣服光滑的面料,看着上头精致的针线刺绣和细致的做工,还是顺着黎筝的意道:“好,那寡人便穿上试试。”
他往身上一套,还没待把马甲扯紧,暖意便泛了上来。
嬴政颇为吃惊地微睁了眼,惊叹道:“这衣裳确实暖和,只穿了这么一会儿,竟也觉得有些热了。”
黎筝勾了勾唇,了然地道:“陛下,这便是臣特意寻来,用以御寒的植物制成衣裳之后的成果。”
“比起平民们无法人人拥有的昂贵的兽皮、大袄等等,这只要种植到土地里就能收获的植株,能够让百姓们更好的渡过冬天。”
推开为他擦汗的侍从,嬴政将棉衣从身上脱了下来。
君王盯着手里的棉衣,眼中异彩连连:“若非寡人亲身试穿,还真不敢相信,这单单只使用植物所缝制成的衣物可以起到如此有效的保暖效果。对了,这种植株是叫“棉花”是吧?”
“如此好物,应当立刻推广下去,派人种植!”
黎筝唇边带了抹苦笑。
她就知道,只要让始皇大大知晓“棉花”的存在,他一定会立即坐不住的要马上推广。
轻轻摇头,黎筝只能给这位千古一帝泼上冷水:“陛下,如今土豆的推广才刚刚开始,百姓们还处于即便将所有的田地全都种上粮食,等到交完基本的田税,剩下的粮食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或者卖给别人赚到少量金钱养活自己的程度,所以,大概率黎民们都不肯种植棉花。”
棉花是一种完全不能食用的植物,百姓会因为担忧自己无法填饱肚子而拒绝种植。
黎筝道:“依臣之见,最好还是等到全民种植了土豆的四五年之后,再开始种植棉花为好。”
嬴政却持反对意见。
作为在赵国当过很长一段时间质子,经历过不少苦日子的君王,嬴政实则非常了解,在冬天没有炭烧以作供暖,没有足够的衣服穿以作卫寒是怎样的生活。
所以,他坚定的表示要立刻种植棉花。
实在不行就高压政策逼迫百姓,强行推广!
眼见劝说不了嬴政,黎筝暗自心焦。
棉花的功效和好处,并不如土豆一般直观可见,最起码也要等待一段时间之后才能见效。
百姓不懂这是为了他们好,很容易再度坐实嬴政的暴君之名。
施行这般高压政策,另外一点坏处,就是容易丧失人心。
此时的秦国军力强盛,在战力方面可以说横扫整个战国都没什么问题,真正有问题的地方,只在于“人心”二字!
只有手握“人心”未来才有太平江山可坐!
黎筝苦苦思考,终于想出一个两全之策来。
既然百姓不愿意种植棉花的原因是粮食紧张,无法确保所有人都能填饱肚子,那这个情况岂非跟新中国刚成立之时,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生产力不足,商品货物粮食匮乏的情况相同?
当时的领导人是怎么做的来着?
施行粮票!
一想起粮票二字,黎筝的思路立时通畅了。
粮票之法,即为计划经济,由朝廷来收拢所有地区的粮食,再统筹计划,将食物分发到每一个百姓手里,确保所有百姓都有粮食可以吃,不会因为饥寒而大量饿死哪个地区的人,另一个地区却因为土地丰饶,没有遭受天灾,将粮食存放到了变质也没人去吃。
同时,使用了这种办法之后,所有百姓手里都会分发到足够的粮票,无论从事什么职业,种植什么品种的植物,都将有饭可吃,有衣可穿。
乃是一种将国家物资进行重新分配,合理规划的绝佳方法。
黎筝打好了腹稿,便将这一连串的想法全部告诉了嬴政。
“···不过,对于朝廷来说这将是个非常大的工程量,需要派出信得过的专人去验收粮食,再统一筹算,统一分配。”
嬴政的眼睛越听越亮,恨不得鼓手叫好。
如此新进的做法过去从来没有人提出来过!
只要仔细往里思考,就能知道使用这套管理方法,能够让每年因缺少粮食而死亡的百姓极大的减少,甚至清零!
并且还能一举削弱地方权力、士族权柄,增强中央/政权!
嬴政越是想越是心潮澎湃,当下便高呼了三个“彩”字。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激动地快步走下来,一把抓住了黎筝的双手。
但仅仅只是这样对嬴政来说还全然不够,他一双剑眉星目紧紧盯着面前的翩翩少年,眼睛里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放开了少年的手,他一把将人抱到了怀里。
“彩!彩!不愧是寡人的爱卿,秦国泰山北斗的重臣!竟能够想出这等前无古人的惊世妙计,解决了多少年悬而未决的百姓生计之难题!好!真是好啊!”
一双大手将黎筝的背拍得“砰砰”响,又迫不及待地将人放开。
嬴政挥手命令赵高赶紧去组织大臣们前来对黎筝说出的千古妙计进行学习,并要求一些年龄较小的隐宫去拿纸笔,将黎筝的话全都记载下来。
要知道,前一个得到嬴政如此对待的人还是写出《五蠹》的韩非。
黎筝稍显局促。
在急迫地想出了如何解决民生问题之后,她又想起了这种办法中所藏有的隐患。
粮票的确可以解决大部分人的吃饭问题,但后世的管理制度跟秦国现状又有所差别,想要直接套用,有一定难度。
毕竟想要使用粮票,就要提到更为细分的工分制度,不能因为国家有了良好的惠民政策,而喂养出了许多懒汉,让黎民百姓认为,不需要辛勤干活,白白躺着就能由国家来养活。
所以工分制度的推出势在必行,要以此来奖励能干者多劳多得,懒惰者不劳不得等等。
再来,新中国实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已经将地主阶级处理的差不多了,但现在的秦国还多得是士族地主等人。
如果不仔细商量好具体的实施方案的话,秦国可能不需要向外打仗,光是因为跟换管理制度所导致的内部矛盾就够吃上一壶了。
可嬴政看黎筝的眼神已然宛如在看世界上的另一个商鞅,此时再打退堂鼓明显不太合适。
这位对待其他事物都冷漠淡然以对的君王此时就仿佛看到了宝藏的巨龙,态度热崇,情绪高涨,准备为秦国打开新的篇章。
黎筝吞咽了下口水,感到有几分吃不消。
粮票、工分、统筹管理、计划经济,这四样政策中都包含着巨大的智慧,想要让秦国从后世的管理制度中吸取足够的经验,将这种智慧运用得如臂使指,还需要大量的思考与探讨。
黎筝准备等到将这几种政策全部讲给秦国的能人将相听了之后,再与他们细细商讨出如何把适用于未来的政策,放到现在的秦国来使用。
至于目前——
黎筝转换话题,示意始皇大大他俩旁边还跪着两个造谣生事之人亟待解决。
如今棉花的身份揭晓,是绝对的利国利民之物,又哪里跟崔婆口中的“骗人道具”有任何程度上的相关之处?
跪在地上的崔婆、梁力二人同样汗流浃背,面色青白,瑟瑟发抖。
意识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没有任何辩白可说了。
第76章
“妖言惑众者, 按律当斩。”
在秦国,对造谣生事者的处分是极重的,秦律规定, “诽谤者,族诛。”
族诛就是连坐,意思为不仅仅只是杀这个造谣者,而是连他的家人、血亲一并杀死。
但顺藤摸瓜往下一查, 就发现这两人在秦国境内使用的都是假身份, 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亲人,再盘问上一二,便知晓这俩脱去假身份之后, 从事的职业是拍花子,过去做的都是天怒人怨的拐骗儿童、拐骗妇女的罪大恶极的事情。
严加拷打之下,崔婆梁力两人实在说出了不少事情,那些罄竹难书的罪状, 嬴政看了都觉得恶心。
他大手一挥,将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两人送去了集市,以他们的惨状警示众人,不可胡乱非议朝廷重臣。
这时,崔婆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打扮已经在残酷的刑法下遗落的半点不剩, 她双臂被人架起,身子前倾,头颅狼狈的垂落,乌黑亮丽,精心梳理管起的头发乱糟糟的跟鸟巢无异。
两个押送她去集市公开处刑的士兵毫不留情的对待她, 将她往外拖拽的力道与架势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活人,而是一条野狗、一个卑贱的杂种、一只吃泔水长大的牲畜。
而崔婆也确实配得上这个评价。
她一生不知拐卖了多少夫妻唯一的亲生骨肉, 再转手将人卖到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的穷乡僻壤,让他们暗无天日,至亲分离的活在人世;她一生不知摧残了多少健全者的身体,使其天残地缺的在路边乞讨要饭,只为换得路人更多的同情悲鸣,将钱财奉上;她这一生——她这罪孽深重的一生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又是重重的一下拉扯,崔婆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被卸下来了。
士兵们暴力的对待让她痛苦得呻/吟起来,面部肌肉的运动又使其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她那张曾引以为傲的,屡次用来欺骗路人获得好感降低警惕心的美好的脸蛋,被上头青紫红肿的印痕毁坏得一干二净。
士兵们像是丢麻袋,扔垃圾一样地将她丢上了囚车,他们嫌弃地收回了手,不断得拍打着掌心,仿佛上头会黏着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崔婆则被巨力惯得头颅直接撞上了木制的栏杆,“嘭”得一声,是人肉与结实木板不自量力的贴身较量,有什么热乎乎的,红色东西,从脑袋上破开的碗大的口子上流了出来。
崔婆一睁眼,发现整个世界都是血红模糊的,就像是那些曾被她陷害过的苦主们眼睛里所映照出来的世界。
她哑着嗓子“哈哈”怪笑了起来。
碗大个口子,她的脸终究是毁了,再也好不了了,就像是她这没救的人生。
囚车在街上游行,摇晃颠簸着展览囚笼里的罪人,将她丑陋得与内心无异的凄惨模样展露给世人看见。
很快,便有好奇的路人上来询问。
“这女子形容怎得如此凄惨?是犯了什么大罪?”
“她?”士兵憎恶地伸手一指,方向却偏离崔婆两寸,他遥遥得隔着空,不想将手指落在对方身上,“犯了最讨人厌、遭人恨、活该死的那种罪!”
“最、最讨人厌、遭人恨、活该死的那种?”
路人听得瞠目结舌。
究竟是哪一种罪,才配得上这般描述?
士兵不卖关子,恨恨道:“拍花子!”
路人恍然大悟。
他竖起了眉,撇下了嘴角,一脸怒容,同仇敌忾地道:“原来是拍花子!”
士兵冷笑:“不仅拍花,还胆大包天的还一路拍来咸阳,拍到白巫女身上了!她和她的同伙装作巫女大人的亲戚,散播巫女大人的谣言,谎称巫女大人招摇撞骗,只为赚取名利。”
“他们想要弄坏巫女大人的名声,叫她面临人人喊打漫天非议的局面,再强迫巫女大人跟他们“回乡下嫁人”!”
“嘶。”路人觉得听起来有些耳熟。
“在下似乎亲身经历过这件事啊?”他往囚笼里看了两下,忽然瞪大了眼,“这、这是当时进城的那对夫妻!他们的确说自己是巫女白的老乡,要来咸阳找巫女白!还说巫女白幼时劣迹斑斑,是个信口胡言的骗子云云!”
路人激忿填膺地道:“当时在下只觉得她们认错了人或是吹牛,根本与巫女白没有任何关系这才忽略了她们,没有当场为巫女白反驳,原来——他们竟是拍花子?”
行路中,喧闹的人声传来,集市口到了,咕噜咕噜滚动着四个轮子的囚车停下,囚门打开,崔婆和梁力被凶残蛮横地从囚笼里扯了出来。
她们被粗糙的麻绳捆绑上了行刑架,直到真的行刑之前,他们都将接受集市上所有人的逼视,以及火辣太阳的毒热曝晒。
士兵忠诚地伫立在行刑架两旁,路人也留了下来,热心地告诉所有问起这两人身份、罪状的群众们真相,又跟着他们一起将烂菜叶子等腌臜之物扔到两个天怒人怨的拍花子身上。
崔婆梁力两人才刚被捆绑上行刑柱。
木头制的柱身上向外戳出的小刺头和力道紧实得快要让人体和手臂一并扭曲的绑绳就让他们龇牙咧嘴的吃下了不小的苦头,还没等适应、麻木下来,天上就飞起铺天盖地的小黑点,密密麻麻的像是箭矢般的朝两人落来。
事实证明,住在咸阳的居民们生活水平还是不错的,这砸在崔婆脸上的事物,正是一颗裂了道缝,被苍蝇叮过的臭鸡蛋。
它“啪”地清脆的一声,四分五裂,浆液迸流地砸在崔婆的脸上,湿漉漉,黏糊糊的碎开,留下一滩污浊难闻的恶露。
“好!正中靶心!”
“砸!大伙儿砸死他们!当拍花子的人都不得好死!”
“居然还敢诽谤巫女大人,要不是她,我们哪儿来的水泥糊墙造房?我们哪儿来的土豆果腹?好恶毒的心,这是要叫我们恩将仇报啊!”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无数烂菜叶臭鸡蛋飞到了崔婆梁力二人的身上,他们被糊了厚厚一层,且无手可将面孔、鼻梁下的残渣拂去,难受得像是在受贴加官似的酷刑。
这样还不够,群情激奋的百姓们自发又从家里带了一堆东西出来,一样两样,一件两件的,都是要伺候这两个万死不辞其咎的拍花子的。
没办法,“拍花子”三字实在触动人的神经,过于吸引仇恨,为了不让人群暴动,朝廷只好出动士兵将想要冲上来打砸的百姓们拦住。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愤愤不平的冲台上吐口水。
也多靠了崔婆梁力两人的恶名,黎筝反倒成了所有民众心中那个差点被拐卖了的小女儿。
他们疼惜她,心疼她,为她感到后怕。
他们极力的将巫女白被人抹黑,但实则善良无私的事迹传播出去,希望能帮助巫女白洗清莫须有的罪名,也希望她不要因此寒心,不再将知识、技能、种子带到民众之间。
对此,一个谨慎地站在远处,从头到尾都罩在斗笠当中,没有露脸的人看着崔婆和梁力二人的惨状,转身离开了所在的酒楼。
他要回去齐国,将整件事情全部禀报给后月公主殿下。
这巫女白不仅与太子感情甚笃,在民众当中的声望也是极高,若成为太子妃,将会是太子登基的一大助力,经过这一次的失败,公主殿下再想要将其去除,恐怕很难。
嬴政那头也终于调查出了两人真正的来处。
原来此二人皆是出于齐国,天高地远地,竟横跨了整个七国来到大秦害人!
嬴政面色沉凝,指尖的信纸放置在了蜡烛之上,用火焰将其燃烧殆尽。
黎筝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忙着跟各位大臣们探讨粮票的事情。
“粮票?这让老夫想到——”
“粮签”!
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也有类似粮票的设置。
那是种用竹片制作而成的形如令剑的竹签,诸侯王公要凭借这种竹签到粮库领取米粟。
黎筝在脑子里回想了下,的确是跟粮票很相似。
若是众大臣们从“竹签”上来理解“粮票”确实不错,但是,这跟黎筝的“粮票”还有所差距。
“粮票”,或者说“票证”是专门针对贫苦和物资匮乏所带来的问题而提出的解决方案,当然,总是与其同时出现的贫困时期,给祖辈们留下的不可磨灭的苦难印象,很可能被一并附加到了“票证”上头。
让人觉得只要提到“票证”,就感到勒紧裤腰带的饥寒的窘迫。
但实际上,“票证”是最大力度保证“最低收益者”利益的有效方针。
“原来如此,实行统一收缴,统一发放,确保秦国的每个民众都能有食物可吃。”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方法感到惊叹。
如此行为,一经实施,哪一个国家的百姓会不愿意到秦国来安居?
又有哪一个国家的百姓会想要放弃如此优越的政策,让自己仍旧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是极大的惠民政策!
秦国将会成为七国中,百姓们最为推崇,最为向往的乐土!
而黎筝一直忧心忡忡的“人心”问题,也将因此迎刃而解!
第77章
“人心”二字轻如鸿毛, 重如泰山,就像是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水,捉摸不定, 千金难求。
黎筝也没想到自己会无心插柳柳成荫。
只是想解决粮食和棉花的问题,却稀里糊涂的收获了这缥缈难言的“人心”。
想了想自己来到战国时代的最终目的——安邦定国,再想想这近在咫尺,触手可得的人心, 黎筝目露坚定。
“粮票”之法, 纵使千难万险,需得过关斩将,也要把它实施成功!
而实施的首要困难, 正是新中国建立后所没有,目前的秦国比比皆是的贵族阶级。
例如黎筝这样刚被封了“万户侯”的新兴贵族。
所谓万户侯,就是执掌一万户食邑以上,取代朝廷向自己麾下的万户食邑收税的位高权重者。
当然, 黎筝这样举足轻重的存在,整个秦国也没有多少个。
大部分都是千户、百户,乃至更小一些的十户等等。
而问题是,税收和粮食是朝廷过去主动给出的,用来奖励这些对国有功者的。
黎筝推行“粮票”, 统一收缴粮食,要不要收缴这些封赏者的粮食?
如果不收缴,平分粮食的时候,又是否要将这些封赏者麾下的民众给容纳计算进来?
计算进来,就分薄了其他民众个体能够拥有的粮食上限, 会对其他民众有所不公,不计算进来, 一半是有粮票的民众,一半是照原来生活的民众,岂非分裂秦国,造成阶级差别?
黎筝皱眉苦思,总算想出了一条路子。
“把从官府、民众手中收来的粮食,和从贵族阶级收来的粮食分开计算。”
黎筝思路畅通,一条一条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诸位大臣们听:“民众的粮食通过计算后全部平分给民众。”
“贵族们的粮食统计过后,根据的封赏等级按照两倍、四倍、六倍、十倍的规格给予他们对应的粮票,剩下多余的粮食还是平分给民众,以解决民众间的粮食紧缺问题。”
“而贵族手中的缺口,则由朝廷来统筹调剂,使用其他物资等价对换,甚至可以溢价对换,绝不亏待这些贵族。”
说到这里,黎筝忽然住了口。
不会亏待这些贵族,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说辞。
实际上,在战争时期,璀璨夺目的满箱珠宝也比不过一仓库粮食来得更为重要。
还是那句大家都知道的著名口号“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失去了粮食,秦国贵族们即便得到再多的等价甚至溢价物品,都无法再去供养囤积私兵了。
想通了这个关窍,黎筝心中猛然一惊。
这哪里是什么推行“粮票”,这根本就是削藩!
她是在削弱秦国贵族的利益,将权力剥夺回来重交朝廷!
如此行为,直接触及到了贵族们最为根本的利益!
黎筝倒吸了一口气,有些恍惚地想,商鞅他,是个什么死法来着?
车裂!五马分尸!
红衣少年猛然站起。
因为她突兀的动作,身边的大臣们骤地安静下来。
黎筝耳朵嗡嗡的响,却还是勉强勾起嘴角,对着众官员佯装平静地笑了笑。
“黎方才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说到推广“粮票”的关键,关键是——”
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她要说关键是在削藩?
凝固了似得卡壳半天,黎筝才急智地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是做户口统计与管理。只有确定了手下民众的具体数目,才方便我们统筹计算,也只有知晓黎民姓甚名谁,才不容易让重要的粮食物资被人冒领。”
“在真的推行“粮票”之前,还请各位大人们先讨论下户口统计与管理的具体操作方针,黎有些事情,需要先行告退。”
红衣少年一转过身,脸上的微笑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她面色凝沉如水,大步离开了明亮的殿堂。
“宿主大人,”121翠绿的藤蔓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攀登上了黎筝的肩膀。
他慢吞吞地道:“121刚刚查了查系统百科,发现先秦时期的王族,采取宗法制统治天下,将人民当做王公贵族的私人财产在簿册上一笔带过,但经过商鞅变法,秦国想要准确的按照法律降下惩罚,将惩罚精准到每户每口、个人和九族,已经创造出了“书社”,把一里内二十五户人家的户口信息和土地信息登记在册。”
黎筝急促的脚步一顿:“那我刚才岂不是说错了?”
121翠绿的藤蔓隐蔽的缠绕在黎筝的手臂上,动作轻柔的蹭了蹭黎筝的手心,安慰道:“也不完全是,虽有书社,但使用翻找起来还是效率极低,颇为落后,要是能经过这次机会,改良一下就更好了。”
黎筝松了口气,“那我说的话也不算太奇怪。”
小藤蔓亲昵的贴上了红衣少年的脸颊蹭蹭:“121其实是想问,宿主大人这么急匆匆地跑出来,是要去哪儿?”
去哪?
这粮票推广关系到整个秦国的未来与安危,究竟怎么推广,推广到哪一步,黎筝做不了主,还得过问那位千古一帝。
红衣少年眸色沉沉道:“去见始皇陛下!”
最后那些削藩的话,虽然没能说出口,但今天能在这个殿堂之中,倾听最为先进的政策思想的,哪一个不是国之重臣?
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杰?
即便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再过上一两息,小半个时辰,这些人精就都要接二连三的全部想通了!
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那位君王,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黎筝找到嬴政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栋小阁楼上,窗外傍着假山和人造的小瀑布,哗啦哗啦,下坠的水声悦耳不止。
“陛下小心!”
黎筝吓了一跳,大白天的小阁楼里点着烛火,嬴政玉白的手指就靠在烛火边上,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挨着了!
秦始皇每日批改两百斤竹简,他的手,金贵得比得过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嬴政同样被她吓了一跳,将手缩了回来,见到是黎筝,面上带了些笑意:“赵爱卿难得有这么冒冒失失的时候。”
黎筝盯着嬴政的手落回了安全的地方,这才有心思回答:“不是冒失,臣只是担心陛下。”
担心您的手!
轻轻颔首,嬴政挥退了所有的仆从。
不只是黎筝,他也有话要单独对她讲。
门“啪”的一下合上,嬴政温和地睨着黎筝,那神态,居然有几分像是扶苏。
雄狮收起了利爪,敛住了通身气势,掀了掀眼皮道:“说起来,你和扶苏向寡人请求赐婚也有好些日子了,”
跑来谈正事的黎筝一脸懵逼,她满心的事业脑,一下子转换不过来,动作都有些僵硬,奇怪道:“陛下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俊美的君王袍子松散,发丝垂落,他半阖了眼,缓缓道:“寡人是想问,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真正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出现在众人面前?
黎筝胡乱猜测着嬴政的话。
却听那后半句是“你什么时候——喊寡人父王?”
惊天大雷,突然落在黎筝面前,炸得人酥酥麻麻,外焦里嫩。
黎筝吃惊地差点连嘴都合不上,她脑子迟缓地消化了嬴政话里的意思,颤颤巍巍地道:“父、父王?”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嬴政垂着纤长的眼睫,缓缓笑开:“好!”
他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席子,示意黎筝坐过去。
虽然椅子已经被发明,但嬴政更多时候,还是更为习惯席地而坐。
所以此时也叫黎筝坐过去。
这头的红衣少年依从了嬴政的召唤,因为前头的那句“父王”,诚惶诚恐地坐了过去。
甚至还陷在那难以置信之中,怀疑面前突然转性的嬴政,会不会是个假?
否则怎么可能——
刚坐过去,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就沉甸甸的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拍抚,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叹息。
“好孩子,你受苦了。”
黎筝眨眨眼,十分的不明所以之中,又从脑海的缝隙里扒拉出了崔婆梁力两个人。
她瞬间猜到了君王的意思:“陛下这是查到那两骗子的来处了?”
又是一阵的拍抚,嬴政轻缓的动作像是在抚摸亲手豢养的小动物,他对待面前的孩子,是与扶苏之间也从未有过的亲和。
“是查到了····放心,寡人不会让你白白受苦!总有一天,会为你全部讨还回来!”
黎筝一愣。
这,这是在为她生气呢!
拘谨的身体开始放松,脑袋也自然的垂下任由嬴政抚摸,黎筝心下一片安定,被重视厚爱的喜悦慢慢升上来,浓厚的踏实感充斥心田。
这是千古一帝,秦始皇亲口给予的承诺啊!
软化了眉眼,黎筝嘴角带了笑意,道了声“好”。
然而,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声“好”,没有丝毫要发怒追究的迹象,反而出乎了男人的预期。
嬴政动作一停:“怎得不问寡人,这两骗子从何处来?”
黎筝耸耸肩,轻快的“嗐”了一声:“那算是什么人物,也配叫黎知晓?就托给父王处理了,黎分身无术,手头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呢!”
嬴政哑然。
如此害她声誉,陷她于不义之地的人,竟真的能放心托给他人去处理?
好生的洒脱!便是他也完全及不上!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半晌,君王喉中吐出一声“呵”笑。
停了片刻,见亲情也交流的差不多了,黎筝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襟危坐地说起正事:“陛下,臣有意见及其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陛下。”
见小孩又将那声“父王”收了回去,嬴政有些扫兴的收回了放在她脑袋上的手:“什么事?说来听听。”
第78章
俗话说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都掌握在不到百分之一的人手上。
想要收拢全国所有的粮食, 民众手里的只是小头,贵族手里的才是大头。
黎筝要问的,就是贵族手里的那些粮食, 动不动?
这话不好问,她还得小心的组织语言,寻找由头。
“陛下,想要推行粮票, 当务之急是建立详细的户口体系和人员登记书册, 避免重要的粮食物资等被人冒领。”
这是黎筝跟众大臣们说过的话,现在拿出来跟嬴政再说一遍,君王果然欣然批准。
只要是能帮助“粮票”推行的, 他都给予通行绿灯,大力支持。
男人懒散地垂耷着眼,视线在铺开于桌面上的那张舆图游走,颔首道:“书社一物还是商君变法, 秦孝公在位时所建立的,如今过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该更新一下了。”
黎筝见君王答应,循序渐进地道:“民众那头对“粮票”还没有什么认知,在更新户口和人员信息的时候, 我们最好派人到乡间大力宣传这种政策对人民是有多么的有利,如此,才能在真正实行的时候,将阻碍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民众对政策的不理解,会增加推行的困难, 黎筝怕就怕在这一点被有心人利用,煽动不理解此举的百姓成群结队的反对。
嬴政也明白这一点,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言之有理,等会儿寡人传命叫人照做!”
现在是只有君臣两人在场的密谈,传命还得再等上片刻。
黎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心道,该上正戏了。
收缴贵族粮食,换成粮票和别的物资,就是削藩。
而削藩的好处数不胜数,只要成功,那些手头没有半点食物,养不起私兵的贵族们便成了没有尖牙利爪的纸老虎,想造反,要跟君王唱反调,都没有半点底气,只能乖乖的向始皇大大嬴政低头。
如此一来,秦国境内太平安定,等到把六国全都攻打下来,也方便照葫芦画瓢的再度实施。
黎筝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画面。
国家推出新政策了,诸位大人反正一个人也吃不掉那么多粮食,不如跟朝廷换别的等价或者价值更高的东西。
而且国家这边也能帮您把粮食分发给民众,让大家都有粮可吃。
什么?不肯上缴粮食?
我们又不是要抢,只是为了供养百姓,让民众填饱肚子,并且已经按照您的官位等级,给予您高于民众数倍的粮票,如果只是正常养些仆从用人,也是完全足够了。
都讲成这样了,居然还不把粮食交出来,大人该不会是想养私兵,想要造反吧?
就如同那个削藩最为经典的戏码——逼反!
死活不肯交粮的贵族们都是有反叛概率的逆臣,嬴政完全可以以违抗君令的理由出兵,在他们于暗中积攒到足够谋反的势力前,一举拿下。
手指点了点膝盖,黎筝觉得到时候的真实情况,应该是小贵族们不敢反抗的上缴粮食,大贵族想要延续下来的只好乖乖上缴,有私心的就直接打杀。
等到打完六国,再将六国内剩余的贵族世家们打上五六年,等到扶苏上位之时,还哪儿来有什么项羽的四十万大军,刘邦的十万人马,早就被消灭于无形之中了。
那时的贵族手里没兵,百姓们拿到粮食一心向着大秦,项羽等十六路诸侯是准备拿头造反吗?
黎筝越想思路越清晰,觉得不论如何这贵族手里的粮食都该动。
于是便条理清晰,逻辑通顺的跟始皇大大如此这般的解释了一通。
听完这一系列的计划,嬴政面上的漫不经心一扫而空,他呼吸粗重,双眼瞪大,目光牢牢地盯在黎筝身上。
担心君王会因为袭承祖制的关系,拒绝收缴贵族手中的粮食,黎筝立时俯首道:“陛下,秦国是否要大刀阔斧的去施行这样的政策,黎曾有深思熟虑的思考过。”
“若是主弱臣强,江山破碎,此计策就万万不可施行,恐怕会引发臣子的不满和兵变,导致江山易主。”
“但若是掌控国家的人,是像您这样圣明又强大的君王,身周的臣子对您来说都只是起到辅助作用,国家处于君强臣弱的情况,那么此计就该大力推行。”
“过往给出的权利全部收缴回来,手中没有粮食和军队,您的臣子会像羔羊一样温顺,生不出任何谋反的野心。”
嬴政死死地抿着唇,仍旧是一言不发。
室内静得可怕,除了摇曳的烛火时而发出“噼啪”的声响外,只有两人交替起伏的呼吸声。
黎筝低着头,额角上满是汗水。
说出这等胆大包天的话语,她已是完全背离了所有的贵族,站到了嬴政、王室、国家的立场上,对所有的贵族们犯下了大不敬的不可饶恕之罪。
可是,哪怕触动贵族们手中最核心的利益蛋糕,黎筝依旧有心想要当变法强国的商鞅,却不知嬴政是否能像秦孝公一样鼎力支持自己。
如果没有嬴政的支持,那么将“粮票”推行到这一步的黎筝,恐怕会被贵族们疯狂追杀,死得比商鞅还惨吧?
毕竟刚才殿堂中的那些大臣们各个都是人精,即便黎筝有未尽之语,他们现在也都该反应过来,并向外通传消息了才对。
胸腔里的心跳一下比一下闷重,黎筝紧张得手脚僵硬。
她不害怕被追杀,这个马甲死了还有下一个马甲,手中的假死卡也还有数枚,改头换面只是最基础的操作,但她害怕一腔心血被白费,也害怕最为尊重敬仰的君王会在这时候打退堂鼓让自己失望。
她清楚,别的君王可能驾驭不了这样的政策,一经实施便是江山沦陷的开始。
但黎筝面前之人,可是千古一帝,开辟天下统一的秦始皇嬴政!
是那个打遍六国无敌手的秦王赵政!
是那个在位之时,十六路诸侯都只敢缩着不敢冒头的君王嬴政!
但凡身为谋士之人,谁不想辅佐这样一个圣明又强大的帝王?
黎筝敢说如果嬴政不能驾驭住这样的政策,那就没有任何皇帝能够驾驭了!
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君王的回应,黎筝的脖子、眼皮、人中、鼻尖,所有能被汗水占据的地方,都已经凝满了汗水。
但嬴政还是没有出声。
喉结滚动,黎筝闭了闭眼,心中一横地压上自己最后的筹码:“陛下!只要能让这个政策妥善推广,臣愿意将自己万户侯每年得到的粮食全部双手献上,给所有的世家勋贵们做个表率!”
这是黎筝一开始就想好的事情。
她手里拿着这么些堪称巨大的资源,虽然可以给商队当做出售、租赁的货物等,但终究还是有无法完全消化的溢余。
还不如在这个档口作为表率,拿出来给勋贵们展示,一个真正对君王忠心的臣子应该如何作为。
她原本没有想过要将此当做筹码,摆放到嬴政面前来。
但君王长久的没有吭声,终究是让她心脏吊起到了嗓子眼。
始皇大大,应该没有拒绝她的可能吧?
作为千古一帝,始皇大大怎么可能没有做出巨大变革的魄力呢?
黎筝始终是忍不住地抬了头。
她想要看清嬴政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才刚动作,便听嬴政长长叹了一口大气:“爱卿啊爱卿,寡人实在不知要如何奖赏于你才好了。如此聪明绝顶的妙计,试问有那一位君王忍心拒绝呢?”
黎筝松了口气,抬头的动作蓦然凝固。
她眼中忽地出现了些许水光,是差点落入深渊又升上天堂的喜悦。
“诶!你看你,这是做什么?”
嬴政伸手将黎筝眼角溢出的水花擦去,好笑的将人拥到了怀里,动作生疏的模仿自己曾看到过的他人哄孩子的画面。
他轻抚又拍打着怀中之人的背脊,摇着头道:“至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哭?”
黎筝却当真红了鼻子,闭着眼,喉咙口有些哽咽。
她走过了这么多个世界,经历了如此多的人世,然而还从未对谁,对哪一个人,将自己贡献到如此程度。
只有嬴政,用唯独他一人拥有的君王魅力攻陷了她,使得黎筝满脑子就是为秦国、为自己所辅佐的君王奋斗努力。
她刚才,真的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血被辜负、背叛、白费了。
真的以为自己看错,嬴政也只是个站在时代巨人肩膀上的普通人,不敢迈出那需要胆魄的关键性的一步。
黎筝恼怒地道:“陛下,既然您也觉得好,为什么刚才不赶紧采纳臣的建议?”
嬴政再度陷入了长久地沉默,不言不语,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
直到黎筝抬头,他才不由地仰头往天,真心实意地叹息道:“寡人是在想,自己怎么会如此好运。何德何能,竟会得到如爱卿这般,全心全意为秦国思考,没有半点私心的千古奇才?”
“爱卿的随意一个意见、想法,都能让秦国强上加强,仅仅只是来到秦国的短暂时光,就让秦国强了之前数倍,乃至数十倍,就连原先薄弱有所隐患的地方,也都被爱卿的举措一一弥补,扭正。”
“如此幸运的寡人,是不是太过得到上天的厚爱了?”
俊美的君王低下头,垂着眼,嘴边带着温和的笑意:“或者说,是太过得到爱卿的厚爱了。”
第79章
黎筝被嬴政真心实意的一顿吹捧, 整个人晕乎乎地走出小楼,身边都冒着幸福到有些不真实的梦幻泡泡。
她默不作声的红了耳尖,又握紧了拳头, 强自保持镇定。
难怪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要是始皇大大天天这样,她真的不能保证自己hold住。
站在原地伫立了好半晌,那双停住的脚才得以重新迈动。
捏着手中写着口御的诏令, 黎筝脚步虚浮地下了阁楼, 往与大臣们一道议事的大殿走去,远远看见走过来的一高瘦的中年男子,再一看, 这人竟是李斯。
“赵大人!”李斯礼貌而疏离地朝黎筝行礼。
时移世易,自从黎筝为了救下韩非,支持嬴政先攻打赵国而不是韩国,她和李斯两人间的关系就没有过去那么圆融。
雨夜登门拜访是没有了, 私下里谈话也少了不少。
再来,嬴政身边如今有了黎筝和韩非两个最为器重的臣子,有什么决策拿捏不定主意,大多会先问他们二人,此消彼长之下, 李斯在秦国的职位也没有历史上攀升的那么快。
如今,她、李斯、韩非三人中,竟是黎筝这个被嬴政破格提携为万户的存在职务最高。
以至于在跟李斯相见的时候,对方还要碍于礼制毕恭毕敬地朝自己行礼。
想起初见之时,李斯对自己的帮助, 和总是包含善意的喊自己“小邹大人”,黎筝唏嘘地沉默了半晌, 等到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心头还是残留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两人间,李斯仍然是那个先口的。
他万般感慨的舒了口气,而后道:“小赵大人当真高才,在下远不及矣。本以为与百官争论许久,这管理制度也未必能够投入使用,没想到经过小赵大人的神来一笔,应当是只要向陛下提出,很快就能得到实行了。”
这话颇有些明藏暗掩,没说清楚的意思。
李斯从袖口中摸出一张写着满满字迹的薄纸,递到黎筝手里。
不明所以的打开一看,黎筝错愕地张了张口。
薄纸上横平竖直,遒劲有力的字迹内容,正是为后人开启了先河,延续使用了两千多年,直到现代都还在沿用的“郡县制”!
黎筝瞳孔微微一缩。
她还以为这大名鼎鼎的“郡县制”,是于大秦统一六国之后才被提出的,没想到,在六国还没有被相继毁灭的现在,就已经存在了吗?
黎筝目光凝着指尖薄纸,只觉沉重如山。
这是托举起中国两千年历史,取代“分封制”这般容易造成“国中国”不安定因素的“郡县制”!
在系统空间紧急询问了下121,终于确定,这“郡县制”的提出人正是面前这位李斯大人!
哑然了一阵,黎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李斯大人过谦了,您如此惊才艳艳,是黎多不及矣才对,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天知道,黎筝只是将后世的管理经验拿到秦国来使用而已,而能够提出“郡县制”的李斯,才是真正的大才!
他究竟得拥有如何庞大的格局、超脱时代的眼界、旁人难以企及的智慧,才能让一种管理制度延续两千年?
为对方的才华所震撼的黎筝,听到了李斯轻轻叹气。
瘦长的中年男子摇头道:“不,若不是赵大人关于“粮票”的想法,恐怕斯的提议,不知要有多久才能实行,但现在——”
黎筝一愣。
郡县制和分封制之争,只要是对秦朝稍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
在此时的秦朝,支持分封制的人远比郡县制要多得多。
甚至连李斯的直系上司丞相王绾,都因为“某些地域距离首都咸阳过于遥远,还是分封王室宗亲过去监管为好”的理由,鼎力支持分封制。
所以李斯才会一脸苦涩的微笑。
那是他雄才大略的伟大设想不得实现的憋闷。
跟黎筝的“粮票”政策相比,李斯想要让自己的创立的管理制度在秦国得到应用,当真的是困难重重。
但作为通晓历史的人,黎筝知晓,这一切周折都是值得的。
梅花香自苦寒来,历尽磨难的郡县制,将在历史的舞台上大放光彩。
有心想要鼓励上两句,黎筝却听到了李斯口中的转折。
中年男子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重新勾勒出一个自信而魅力十足的笑容:“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有所转变了!”
李斯的双眼带着深意地看向黎筝:“小赵大人的计划想要施行,应当不会特意绕过达官贵族吧?”
双方都是聪明人,李斯这话问的就是收缴粮食的时候,会不会绕过贵族,仅仅只收缴民众手中的粮食。
虽然与黎筝之间早就不复过去那般的和谐亲近,但李斯自认对这位青年才俊最基础的了解还是有的。
哪怕黎筝将邹氏一族的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也绝不是会因五斗米折腰之人。
是以,李斯信心满满地道:“到时——分封制派出去的那些王室宗亲,将会是赵大人“粮票”计划最大的阻碍,换句话说,只有“郡县制”才能让您的计划妥善实施。”
他倏而靠近了两步,贴着黎筝垂落的发丝,用极轻的声音道:“在下相信小赵大人不是贪婪好财之人,也不是畏惧权贵之人,“粮票”计划一旦推广,就会进行到底,所以,“分封制”和“郡县制”的争议,想来很快就要迎来尾声了。”
推行“粮票”的好处人人都能看见,为了“民心”,也没有任何君王能够拒绝推行这项利国利民的政策。
而与全部隶属于中央的“郡县制”相比,想在“分封”主义的领土上推行“粮票”会格外艰难,为了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全票通过施行“郡县制”的概率将大大增加。
中年男子眼中的神采璀璨夺目,脸上的神情是极少能看到的货真价实的喜悦与感谢:“能够让“郡县制”得到应用,也算是完成了在下一桩心事,而这些,还都要感谢小赵大人才是!”
又是俯首一礼,李斯没有过多的停留,道完谢,他马上调转了方向,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来找黎筝,似乎也仅仅只是为了表达感谢。
而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黎筝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穿越者总有扇动蝴蝶翅膀,改变历史轨迹之说,但完全没想到,她的“粮票”可以解决民众的吃饭问题,可以削藩,还可以让争斗不休的“分封派”和“郡县派”原地解散,立刻得到结果。
被李斯点醒的黎筝愣然半晌,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意。
正要继续前行,向着议事殿堂的方向出发,黎筝又见到了第二波拦路虎。
竟是将军王翦等人!
黎筝觉得自己今天惊讶的次数格外之多,正思考着要不要迎上去与对方打个招呼,就见王翦将军先她一步的冲她点头、微笑、走了过来:“赵大人,您可真是不厚道,居然抛下我们先来了陛下这里。”
黎筝有些尴尬。
在此之前,她还从未如此深入过朝堂,或者说,作为文官,她还从未跟武将里头的元老王翦将军碰过头。
对方亲昵的态度,明显是有些过了。
而且,她来找始皇大大是为了告知对方削藩的事,在她之后立即赶来的王翦将军,又是为了什么?
这位上了年纪的能人干将眉发花白,精神面貌却依旧抖擞饱满。
他盯着黎筝那张放在绝色美人堆里也完全不会落于下风的脸,再想想她才思过人,智计万千的杰出能力,眼中的欣赏一闪而过。
张口便对着黎筝一阵夸奖:“赵大人年少有为,天生英才,若不是老夫家里的子孙儿女们没有与赵大人年龄相近的,还真想跟赵大人攀一门亲戚。”
黎筝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弹洞。
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于外头行走之时,不好多谈这些有的没的,只得局促地笑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事?王将军来找陛下,应当是有要事在身吧?”
岔开话题或许是最好的解法。
“陛下此时刚好得闲,王将军若是着急,就赶紧上去吧。”
黎筝准备几句话将人打发,自己则干别的活去。
谁知人都走到一半了,又被王翦粗糙的大手抓了回来。
“老夫还有些事想问问赵大人。”
疑惑抬头,正对上王翦目光闪烁的双眼。
“老夫有一个问题想求教赵大人,”
“曾经,镇上有户人家,家里兄弟姐妹甚多,每日赚来的钱财和食物根本不够这些兄弟姐妹们分食,于是经过商议,他们决定抛弃原来的赚钱方法,转而进山打猎,以山间野物填饱肚子,再贩卖到城镇上,以赚银钱。”
“这时候,他们面前有两座山,一座山距离近,没有什么危险,但山上物资贫乏稀少;而另一座山位置遥远,山势险恶,山上的动物都是野性难驯的大虫,但物资丰厚,随便捡一些便够吃上好些年;如此两座山,如果赵大人是这家兄妹几人之一,会如何作选呢?”
王翦说话的态度和与其耐人寻味:“赵大人是选这距离近,出入又没有凶险的小山,还是选这进去了不一定能得到食物,说不定还会身葬其中的大山呢?”
第80章
两座大山?
黎筝略一思索便听出了王翦将军的言外之意。
的确是两座大山。
一座是苦难和贫穷堆积而成的黎明百姓的大山, 另一座,是排外高傲,不断打压寒门子弟的贵族大山。
它们时而化为巨人, 让国家踩在肩膀上,使国家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时而压在国家的头顶上,让支撑不住的末代朝廷分崩离析。
两座大山,不论哪一座朝廷没处理好, 江山都要为之动荡。
眸色渐深, 黎筝已然感受到了这两座大山所带来的压力。
而那句“容易葬身于此”的话,明显是这位年事已高,宝刀未老的大将军对自己的警示之语。
黎筝想了想, 又觉得有几分奇怪。
既然是来自世家勋贵的警告,为何久经沙场的王翦老将军,说话的时候浑身气势平和?
自我代入一下,黎筝觉得自己若是要警告什么人, 估计得杀气外露,叫对方好好感受脖间微凉,和头顶随时都会掉落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感觉。
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按下不表。
黎筝抬头回答道:“黎不做二选一之事,给出的答案是——两座山都要。既然兄弟姐妹人多, 便分成两队,一队进小山采集,一队进大山打猎。兄弟姐妹人数已是不少,若是子子孙孙延续下去,一人七八个孩子, 只一座山又如何够用,两座山一并开采, 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王翦面上神色毫无波动,了然地道:“原来如此,虽与老夫的预计有所差距,但也在情理之内,赵大人天骄心性,的确没有退而求其次的道理。”
他转而又道:“那么,如果赵大人本身便是这大山小山的山神,有人想要进来开采掠夺,作为山神,赵大人如何作想?”
作为要被收缴粮食的世家贵族,王翦所站的立场自然是代表大山的山神。
好比喻!
红衣少年稍一停顿,从容不迫地道:“作为山神,自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天然所得还归天然,放开山关,让这户人家的兄弟姐妹们进来休养生息,而后兄弟姐妹世世代代在山上安家落户,繁衍生息,久而久之便成了山的一部分,思想开阔些,这山关一开放,山神并非失去,而是获得。”
至于能够获得什么,就要看山神自己的欲求了。
说话只说了一半,黎筝嘴里隐藏着的,没有说出来的另一半则是——兴许久而久之,世间便没有大山小山之分,两座山成了一座,平民便是贵族,贵族便是平民。
但那样的未来,还是不知要为之努力奋斗多久才能实现。
为防士族子弟们听了就暴跳如雷,黎筝说一半藏一半,可王翦老将军却仿佛高悬已久的心事终于落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开放山关的山神既是失去也是收获,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在赵大人这里得之良多啊。”
眨了眨眼,站姿防备,应付着王翦将军随时勃然大怒的翻脸的黎筝满是懵然。
她讲什么了,就让人得之良多了?
不就是说要向贵族收粮吗?
王翦道:“想必赵大人也是来找陛下,澄明自己对他忠心无二,准备开放山关的吧?”
哈?
再想起王翦大将军先头那句“赵大人,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先我们一步来找陛下了”。
黎筝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王翦便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
她动作凝固。
没有什么喊打喊杀,没有什么恶意警告。
反而是共同进退,默契行动。
抬头看去,王翦老将军甚至还满脸跟她相见恨晚,恨不以为知己的神情。
黎筝晕乎乎的想着,真是太过顺利了,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不太正常?
可仔细一想,又明白了王翦老将军的心里活动。
也对,这确实是一个跟她一样身处高位,时刻担心自己会功高盖主的将军。
或许对他来说,能够有机会将并不需要的多余物资和粮食上交给朝廷,向嬴政表现自己的忠心耿耿和别无二心,才是真正的幸运吧。
心情一言难尽的跟王翦大将军告别。
红衣少年重新踏上前往议事大厅的道路。
刚走到议事大厅的门口,便收获了大臣们齐刷刷投过来的炙热目光。
先后经历了李斯和王翦大将军两个看穿她想法的人,黎筝也没有之前那么吃惊和惊讶的情绪。
只顶着一身如箭矢般扎在自己身上的锋芒,木着脸走回了座位上,手中口谕一展,向满朝大臣们宣读了口谕的内容。
大意便是跟秦始皇大大汇报过的那些,要将贵族和百姓手中的粮食一并收缴上来,统一进行筹算。
而比在群臣中间掀起轩然大波更为可怕的,是所有人都安静,整齐划一地盯着她。
目光里像是什么都没,又像是什么都有
朝堂上静谧得几乎令人窒息。
看不见刀光剑影和血腥厮杀,只是将一切的不平静都掩饰在风平浪静的潭水之下,叫人坐立难安。
仿佛暴风骤雨欲来的前夜。
这一下午,大概是黎筝生命中最漫长的几个时辰。
不知忍耐了多久,她终于将粮票推行的大概都与众臣说清,事情告一段落,可以回家休息。
到了宫门口,又遇上了刚刚返回的扶苏。
玄衣纁裳的少年从轿子上下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先从轿子里伸出,掀起了轿帘子,而后是纤长的手臂,瘦削的肩膀和俊美的脸。
他神色平静,早上遇到骗子二人之时的那种怒火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
尽管经历了心绪波澜起伏的一天,黎筝只想尽快回到家躺到宽广的大床上,盖上绵软的被子,枕上舒适的枕头,闭上眼,好好的沉睡上一觉。
但遇上扶苏,她总归还是要上前好好与之交谈两句的。
少年也注意到了宫门口这个一身红衣的惹眼之人。
“阿黎这是要回府邸了?孤也刚从集市那边回来。”
刚从集市回来,看来是去跟进那两个骗子的后续处罚去了。
想到早上少年比自己还要怒火中烧的表现,黎筝心头一暖,脸上不由带出了些笑意。
若是以巫女白的身份跟他见面,自己此时应当要好好谢谢他才对。
身上的疲惫感都消去了不少,黎筝眨了眨眼,有些想换个马甲。
扶苏比她更早一步的想到这件事。
因为跟齐国公主再次有了婚约的关系,他面对巫女白时,心中总是有着说不出的愧疚,好些天没有与之相见。
此时,思念便如漫山遍野的小雏菊一般开满了心头。
温润如玉的少年有些心疼地叹息道:“世间竟会有这种事,仗着小白是个孤女,身周早没了亲人,便想要拐骗良家,恶意跑到来胡言乱语····也不知,莫名被人泼了一头脏水,小白心中会怎么想,唉,孤应当早些过去找她,给予安慰才对。”
黎筝指尖微动,纤长的睫毛颤抖不止。
只不过是被人胡言乱语几句而已,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亲生父母去得早,她早早独立自主,用肩膀和双手给自己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穿越绑定系统开始做任务之后,更是处理习惯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恶意。
但是——
总站在她身后,随时随地给予帮助和守护的少年灵魂温暖而强大,让她在处理完事物之后,不由自主的想要停靠,歇息。
黎筝脸上露出苦笑。
这对一个向来单枪匹马,闯过了无数个任务世界的任务者来说,可是最为危险的信号啊。
她下意识地想要与扶苏拉开距离。
“太子殿下忙碌了一整天,应当是相当劳累才对,不如早些回宫歇息,既然两个骗子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想来,巫女那边也应当无事才对。”
黎筝不想扶苏去见她的巫女马甲。
她怕自己会犹豫。
扶苏却坚定无比地道:“不,孤早该去她身边安慰她的,现在已经延误了一天,不该再耽搁下去了。”
说着,便快速转身,重新坐回了轿子上。
黎筝愣愣地看着那背影,脑袋一炸。
见,还是不见?
若是见面,她或许就要失去任务者应有的冷静自持了。
垂下眼,黎筝默默咬了咬牙根,让心渐渐变得冷硬起来。
不见!
扶苏想去观星宫便去吧,反正那里没有人,只能扑个空。
几个士兵从黎筝身边走过。
嘴里不断的讨论着话语。
“唉,真是从未见太子殿下对什么事如此上心过。袍泽你知道吗,他今天居然亲自跟了那两个骗子的刑罚流程跟了一路!”
“不止啊!集市刑罚台那么乱那么脏的地方,他也不关心自身安危,也不嫌弃味道难闻,就那么跟百姓站在一起,站在台下,亲眼看着两个骗子被行刑了才离开!”
黎筝耳朵一动,将所有议论都收进了耳朵里,她闭了闭眼,想要集中精神,无视抵御这些话语,心中却还是感到了触动。
扶苏····
简短的两个字在心间出现,被关在心门之外的情绪洪流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唉,终究还是——
黎筝骤然转身,上了自家的轿子。
她眉间沉沉一片,像是极为压抑的收敛着什么情绪。
连带着声音也冷冷的:“走,去观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