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气是没有半点变化的晴空万里。
观星宫比赛场地内依旧人山人海。
白天快要结束, 月亮攀爬在半空,伸长了手要去拿太阳的接力棒。
蔡观星寻思着,他是不是也该把首席之位从黎筝手中交接回来了?
对面蒙着脸的巫女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仿佛接受即将败落的命运。
勾着嘴角,眯起眼,中年男子看见的世界比平时更加的喜庆,就连人群尽头, 他平时最为不喜的那张麻子脸, 都变得好看顺眼了不少。
他坐在观星台的阴翳之下避凉,整个人都因为快要尘埃落定的结果而慈祥上不少。
蔡观星一秒比一秒更为高涨的喜悦,天空中越发倾斜的日头, 再加上观众们无言的注视,无一不让黎筝的心情更加急切。
她当然想等少年到场了再与他一起拆开道谢的礼物,但有时候,也许从对方迟到的第一秒开始, 就预示着从头到尾的失约。
不能再等了。
黎筝敲着案几的葱白手指一停。
再等下去,她所准备的天象就要因为夜晚的来临,没有足够的光线而无法被人看见了。
视线在留给扶苏的那张椅子上一瞥,黎筝抿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的失望溢于言表。
这份礼物····到底是错过了。
再抬眼, 她的目光又重新变得坚定。
“121,催动符咒。”
“是,宿主大人!”
*
刚开始的时候,仅仅只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两朵浮云。
对于即将发生的天象变幻,尚且还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此事的发生。
他们闹闹笑笑, 仿佛不经意的聚拢在了蔡观星的身边,要为他即将到手的胜利提前送上祝福。
直到一块巨大的阴影降临在了他们的头顶, 给他们投下一片广袤的灰暗。
跟蔡观星说完了祝贺之词的男人转身,面上洋洋喜气还未摘下,无意间抬头看了眼天空,忽地被滚滚而来的压城黑云给吓了一大跳。
他伫立在原地,仰头遥望的姿势引动了不少人的跟风。
围在蔡观星身周的宫人们仿佛受到传染似的,接二连三的抬头,继而哑声。
被众星捧月的拱卫在中间,依旧接受着源源不断赶来的人们祝福的蔡观星,仍旧还未知晓这一切。
他沉浸在喜悦当中,沉浸在恍若无所不能的战胜当中,沉浸在对下一场比赛的规划当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下一场比赛很可能没有展开的机会了。
疾风不请自来,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蔡观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差点被风吹落的方巾,捂着飞扬凌乱的发丝,视线随着不知谁人被风卷上天空的手帕往上一竖,脸色猛然就是一变。
乌云已然密布,视线的尽头还可看到四面八方仍然不断的有新的乌云赶赴而来,一头撞入浓厚的大家庭中,紧锣密鼓的开始酝酿之后的倾盆大雨。
手臂粗细的雷龙在云层中翻滚其青紫的身影,一道接一道的在天空惊响,又于每一次闪现时,都将地面照得一片亮白。
雨虽然还没下,但已经蒙在了众人的心头。
甚至连云层都不像是在积攒气力,要一口气来场大雨了,更像是要一口气叫人来场痛哭。
蔡观星身边的人群皆是呆若木鸡,嘴巴抿得死紧,无人敢于大声呼吸,氛围极为压抑,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蔡观星本人更是面色煞白,心中惊惧难以言表。
虽然巫女白在昨日给出那了般答案,已经输了个彻底。
但如果老天不开眼的在最后关头下起了雨,他便也赢不成了!
巫女好歹已经赢下了一场,他可还一场没赢呢!
三局之中,若是最后那局他输了或是打平。
巫女便是最后的赢家!
在场的不止蔡观星一人眉头死皱,策划了这一整场好戏的黎筝,望着落雷不断的云团,思及等会儿撑伞也无法幸免于难的下场,眉毛也难得地打起了结,
“这雨的声势比我想的要大上不少。”
隐蔽的攀附在黎筝肩头的一片墨绿色的叶子悄悄抬了头,说话的声音似乎稍微有些心虚:“宿主大人等的那位没有来,咱们无需准备什么奇幻天象,我就往里头多加了两张祈雨符,好让雨下得更大一点。”
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想着比赛的时候,宿主大人却一心想着扶苏。
想得神思不属,连本该十拿九稳的比赛,到了嘴巴上都变成没有半点头绪了。
古人常说,红颜祸水,在121看来,这位扶苏太子,起码也得是个蓝颜祸水的程度。
再一想,那位还拥有着他所无法拥有的健全而真实的人际关系;拥有着修长挺拔能够吸引到宿主大人的俊美人类躯壳。
121心里的酸涩与嫉妒,就在某个小小的角落无声蔓延。
他绿色的藤蔓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攀爬、伸展。
虽然能够拥有崭新的,能够于现世使用的躯壳,他已经足够满足,足够珍惜。
可偶尔,121依旧会渴望人类少年的身体。
那样的话,他就能够与宿主大人一并行走在阳光之下,能在她与人发生矛盾的时候挺身而出。
···而这些他无法做到的事,扶苏全都做到了。
仅仅只是因为对方与他不同,是生来就作为人类的存在。
121心中不平,这种不平在看到黎筝忍着困意,撑着疲惫,还要在烛火下给对方写信的时候,更是挥发到了极限。
对方作为宿主大人的攻略对象,他本无权置喙什么,甚至,他本该是下力,以最快速度撮合两人的存在之一。
可是——
一旦这么去思考,121就觉得心头沉闷。
而那个让他心头沉闷的对象,竟然还收了黎筝的信,失了黎筝的约。
121不想让宿主大人的谢礼现世了。
他加大了符咒量,让雨下得更为猛烈。
黎筝有些无语,对121的做法她只当是小系统对胜利的渴求。
“唰”得一声,瓢泼大雨终于降下。
公平公正的对待了街道上的每一个人,将他们吓得惊慌失措,四处躲避。
蔡观星站在暴雨中心,被淋得衣衫尽湿,所有发丝都一缕一缕地贴在他身上,垂头丧气的仿佛失魂落魄的他本人。
输了。
本以为必胜的比赛,他到底是输了。
这场雨是比赛局势的一个转折,象征着蔡观星的失败,以及黎筝快要得到的胜利。
若是有人细心观察,便可发现,他们头顶那片暴躁地夹杂着惊雷的乌云,只遮蔽了宫殿一小半的领域,而另外的两片三分之二的区域,分别是还未下雨的阴云和碧空如洗的晴天。
局域性下雨,即便是古人,只要拥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也能观察到这种广泛的现象。
城内小雨淋漓,城外艳阳高照,是颇为常见的事情。
整个偌大的观星宫,被三种不同的气象一分为三。
正好应了黎筝在木盒中留下的答案——阴、雨、晴。
这三种天象,她一个不落的全部塞进了木盒之中。
像是自暴自弃、又像是破罐破摔,这仿佛是胡乱做出的答卷,却在所有人的不看好里,直接拿到了满分。
盯着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天象,一个侍从颤巍巍地伸起了手臂,顶着雨水向四周看去。
他惊愕地说不出话:“这、这”
比他快上几步,跑到屋檐下躲雨的宫人则高声尖叫了起来:“快看呐!快看两边!”
在视野的尽头,碧蓝的晴空和黯淡的阴云,在暴雨的衬托与对比下,差异是如此的明显。
“阴、雨、晴!”
“是阴、雨、晴!”
听着裁判的呐喊,所有人脑海里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在有人真的点明之前,却又无人能说出自己为何对此感到如此熟悉。
暴雨如瀑之下,终于有人将来临的突然的天象与比赛联系了起来。
“是首席大人给出的答案!”
“首席大人昨日深夜就断言今天的天气会是“阴雨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原本所有人都因为暴雨而朝着屋子里冲,现在一听到黎筝那荒腔走板的答案真的料准了未发生的事情,又一股脑儿的往雨里跑。
他们都想在没有屋顶遮挡的地方,亲眼看看首席预测出来的奇幻天象。
局域性天气,还刚好都处于观星宫的上空。
这就是首席大人的能力吗?
蔡观星恍惚地扭头,被分成三瓣的天象遥挂天边,仿佛在嘲讽他先前以胜利者的姿态接受宫人们道喜祝贺时的愚蠢与自大。
他一下腿软,跪倒在了淋漓的泥水之中,丝绸制的衣服被浸泡得湿透。
输了,输得彻底。
他真正的输了!
被黎筝剃了个光头,连与她比较第三局的资格都没有。
黎筝的目光锁在天边。
在大雨和晴天的交界之处,一道美丽而梦幻的彩虹桥横跨苍穹,显露出历经过风雨后的美好。
那道彩虹桥,原本是她要送给扶苏与之一同观赏的谢礼。
但现在——
滴水不断的屋檐之外,那把准备给扶苏的椅子被大雨冲刷得发烂。
上头,半个少年的影子也无。
就连原本想好的朦胧小雨也变成了颇有些凄惨的滂沱大雨。
黎筝忍不住捂脸。
即便真实的失望没有这么大,被雨这么一衬,也翻倍的往上增长了。
扶苏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何不来啊?
第62章
第二场比赛结束。
黎筝再次获胜。
三胜其二, 她成了名副其实的赢家,使得第三场比赛也没有了举办的必要。
撑着雨伞,路过了跪在雨里的蔡观星, 对方一动不动的仿佛水池里的水位测量仪,在落魄与哀伤中又多添了一丝可笑。
黎筝目不斜视的与其擦肩而过,在众人的拥簇下重新回归了观星宫那间最大的办公场所。
周围是往来热闹的宫人们,她们手中搬移着各种家具, 从位于前院的小棚子里全部按照原来的位置, 重新摆放进了观星宫中。
想了想,黎筝命人将蔡观星的一应事物全部丢出去,还取下了摆放在阁楼之上的蔡观星所提的牌匾, 换上了写着“摘星殿”三字的牌匾。
以后,此处就完全属于她了。
舒适地靠坐在垫了两块软垫的太师椅上,黎筝想起被她遗忘的事物。
当初跑到观星宫报道,就是为了“神棍”称号的升级。
后续经历了那么一系列事情, 还意料之外的跟蔡观星展开了首席比赛,这升级的事情就被无限推延,直到忙完比赛,才被黎筝再度从脑海深处翻出。
她打开系统面板,汗颜的开始思索如何弥补上这段时间荒废的进度, 却发现“神棍”称号在没有注意的期间里,已经默默的升到了LV7。
LV7!
黎筝震惊地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纸。
与先前LV5升LV6只差五百点经验不同。
从LV6升级到LV7,所需要的经验浩瀚得能以江海作比。
黎筝想不通,在她根本没有主动刷称号规则的之前,这“神棍”是怎么不知不觉得变成LV7的?
若是没有系统记录, 这事恐怕就成了千古悬案,让人抓心挠肺而不得其解。
翻到称号升级原因那处, 黎筝发现一共发生了两件事都让她得到了海量的经验。
一是她故意跟蔡观星唱反调,把那明显是煞气浓重的阴宅,说成大吉大利,内藏龙脉的风水宝地。
由于此话本身是谎言,最后却因她拔除邪崇而变成了真话。
所以恰好符合了“超出众人想象的真言”这一“神棍”称号升级规则。
与此同时,黎筝还因此额外收获了众人大量的惊讶、不可置信的情绪,所以系统给了她非常高的评价分数,在结算的时候,也拨给她了很多经验。
第二次得到经验,则是她在昨夜给出了“阴、雨、晴”这三个看似不可能的答案,又在无人看好,全员唱衰的情况下,一举反转,令不可能化为可能,再度符合规则,系统又给予了大量经验。
如此两回,方才攒够了升级LV7的经验。
黎筝看着称号之后闪闪发光的“LV7”,心头一喜。
要是能够保持住如此之快的升级速度,直接到达高阶,那么“神棍”称号所自带的被嘲讽、被挑衅buff很快就会消失了!
在脑内畅想了一番无人打扰的悠闲平静的养老退休生活,黎筝甚是有些美滋滋。
“首席大人。”
一道声音打断了黎筝的思绪。
两道峨眉轻拢,杏眼中秋波流转,英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嫣红的小唇。
好一个美人,竟屈尊当了观星宫的宫人。
这我亦犹怜的纤腰美人为黎筝端上了碗驱寒热汤,又俯低了身子,小心地问:“首席大人,那胆大包天地争夺陛下赐予您的首席称号的蔡观星,您想如何处置?”
黎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虽说在比赛之后处置蔡观星是她早已想好的事,但此刻被旁人先行提起,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深深看了眼面若桃花般艳丽的女子,黎筝于脑海里呼唤了声121。
轻微的摩擦声响起,宫人们注意不到的地方,一根绿色的藤蔓攀爬到了黎筝脚边,将一本厚厚的账本,送到了黎筝手里。
处置蔡观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为防他受过惩罚后怀恨在心,又在观星宫里给她生事,最好,是能一次性斩草除根。
黎筝轻抚过121翠绿的嫩叶以作表扬,拿起那账本放到了膝盖上。
轻翻书页,里头每笔记载都细致详细,这一次,121可是为她立下了汗马功劳。
长时间的不得回应,宫人显然有些不安。
她额上渗出了些许汗水,再度开口询问。
“首席大人,对于蔡观星,您打算如何处置?”
她话里带着迫切,仿佛是与蔡观星结过什么仇,迫不及待地想要黎筝赶快惩处于他。
黎筝睥她一眼,白皙的手端起汤碗凑上去吹了吹,一口热汤喝到肚子里,暖得四肢都有了活力。
先前蔡观星与她比赛,意图抢夺首席之位,乃是不名正不言顺,可依旧有大把的人上赶着要帮他,没想到今天她要惩处他,这诺大的观星宫里,竟也有人站在她这边。
勾着嘴角,黎筝正要开口,一声讥笑却抢了先。
“哪里来的贱婢,竟敢说要处置老夫?”
讥笑从门口响起,蔡观星湿漉的衣衫一路滴水,像是在房子里下了场下雨,“老夫在观星宫勤勤恳恳几十年,凡是经手的事务,从未有过半点错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难道今天首席赢了比赛,就要仗着官大而降罪于老夫吗?您可要知道,最清楚观星宫诸项事务的人,从来只有老夫一个,若是没了老夫,您可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好一个倚老卖老!
都已经输给黎筝,于公于私都不占理了,居然还能这么厚脸皮的以资历来要挟黎筝!
然而,想她上位之后,不动用权力追究于他,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黎筝睨着蔡观星,脸上面无表情,隐怒而不发。
蔡观星嚣张地走到殿堂中央,让这干净整洁的室内多了好些泥脚印不说,还新添了一洼泥塘。
他甩了甩手,水迹随意地甩在黎筝桌面上的各种信件、公文、纸笔之上,像只才刚被主人洗完身子的狗,一抖身子,便是铺天盖地的水点落下。
这中年男子大步上来,伸手就要扯黎筝身边宫人的手臂,嘴中还咒骂个不停:“便是你这贱婢胆敢陷害老夫?嘴皮子如此之碎,看老夫不将你杖毙至死!”
还以为经过了两场惨败,蔡观星会一蹶不振,谁知他的气焰依旧如此嚣张,便是在黎筝的地盘上,也敢越权处置她的侍从。
黎筝脸色微微一青,半点容不得蔡观星如此放肆。
“住手!将她放开!”
她扬声道:“蔡观星,本首席自上任后便对你再三容忍,可你不知悔改,得寸进尺,无法无天,现在本首席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己辞官,二么——”
蔡观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距离深渊也只仅差半步。
他抓着那宫人的手紧扯着不放,听黎筝如此口出狂言,他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你奈我何”的意味。
“辞官?当了首席就是不一样,您过去可不敢与老夫如此说话。”
“不敢?”黎筝冷笑连连,目光中危险的暗芒一闪,她“啪”的一声,将膝盖上厚厚的账本扔在蔡观星脚下,“你看看究竟是谁不敢?”
黎筝:“你自己辞官,或者,由本首席将这账本上交府衙,让府衙来调查你究竟贪污了多少银两,让你落个晚节不保、后半辈子在牢房渡过的下场!”
“贪污?老夫不知首席大人在说什么。”
蔡观星仿佛全然不信黎筝能够抓住他的把柄,却又有些做贼心虚。
他顿了顿,脸上扯开的笑容慢慢回落,变得僵硬又虚假,声音大的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别说笑了,老夫为官清正廉洁,何时有过贪污?简直是血口喷人!”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还以为黎筝在诓他呢。
嗤笑一声,黎筝摇了摇头:“蔡大人别再抱有侥幸心理了,这账本里的每一条明细,都记录了这些年来,你从他人手里收来的钱财。”
她一声叹息,使出了最后一击:“不信的话,就把这账本捡起来看看吧。”
蔡观星还想嘴硬的跟黎筝呛上几句,却见黎筝神色不似作伪,犹豫过后,还是蹲下身,去捡那厚厚的账簿。
他捏着本子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随着纸页一张张的翻动,面色逐渐失去了血丝,手不断哆嗦,抬头想问黎筝从哪儿弄来的如此详细的条目。
此中明细,甚至比他记在脑子里的还要更加详实。
然而看着黎筝分毫未变的面色,他居然从那张向来被他当做草包的脸上觉出了一股高深莫测之感。
难怪对方官职高他一层,背后靠山又是陛下,却对他的多次冒犯视而不见,原来是在拖时间调查他的老底!
他过去究竟是有多眼瞎,才会把一个心机深沉,手段高明的狠角色当成废物!
如今罪证都捏在他人手中,此人又被他得罪到了极限,落败已成定局,再无回转之余地!
大势已去!英雄末路啊!
一个腿软,蔡观星“嘭”的一下坐进了那摊他自己拧下的水迹之中,才刚变干的臀部,又重新变得黏湿。
他驮着背脊,像是只斗败的犬类,在瞬息间变老了好些。
蔡观星死死攥着账本,再也不敢跟黎筝呛声、再也不敢与黎筝争锋相对。
“下官知道了,下官明日就辞官回乡,再也不踏进观星宫半步。”
黎筝微微颔首:“把账簿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蔡观星有些不甘的双手扯着账本,像是想要在黎筝面前将其撕碎,然而都已经给到他手里的东西又怎么会没有复本?
他到底是顺从无比的把账本上被他揉皱的地方抚平、重新合上,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黎筝面前,第一次对着黎筝一个鞠躬。
“下官告退了。”
黎筝闭上眼,重新靠回了太师椅上:“去吧。”
第63章
时至晌午, 窗外依旧是那片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距离巫女白与扶苏约好的观赛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日。
也就是说,他已经彻底的失约了。
手心一紧, 攥在骨节分明手掌中的玉玦于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轻轻抬眼看了下坐在对面的嬴政,扶苏薄唇紧抿。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黎筝输掉比赛,最为难过的时候缺席。
即便只是呆在她身边默不作声的安慰,也要比现在的相隔两地, 还连半句口信都传不出去的好。
如果此时的谈话能够尽快结束, 他一定立刻赶到黎筝身边去,可惜····
未来诞生于三国时期的那句“身在曹营心在汉”,说的就是此时的扶苏。
心中焦急之时, 一大清早就将他叫来,半句话都不说的嬴政还不肯放他走。
松柏般笔挺地端坐于禅椅上,扶苏苦苦煎熬,待忍到日头都即将下落, 才不得已的倾斜了身体,连最重要的皇家仪态都顾不上的靠近了面前的红木桌,开口道:“父王叫孩儿来,究竟所谓何事?”
明知道今天是黎筝与人比试的重要节点,偏生还要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他扣留在此处, 父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是以后他家宅不宁,怪的便是他老人家今日的辣手扣留了。
嬴政掀了掀眼皮:“寡人知道你今天有急事,但寡人这里,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与你。”
太子尚且年轻,在与成熟君王的对锋中, 这条还未崭露头角的幼龙已然不落下风的顶住了压力:“父王对小白的看重与我不相上下,难道还有别的事, 能比她被人欺负,儿子赶去撑腰还要重要?”
嬴政摇摇头:“寡人要说的,就是关于小白的事。”
关于白?
扶苏一怔,浑身躁意终于按捺了下来。
嬴政道:“扶苏,你的婚事将会有所变动,那位齐国的公主田筝,在前些日子被找回来了。”
巨大的信息量在脑中炸开。
扶苏不断的体味着“你的婚事将会有所变动”这句话。
····公主田筝。
那个差点成为他发妻,与他早早订了婚约之人。
就连现在他与白一人一块的玉玦,原本都是属于公主田筝的。
可那人早就不幸离世,什么叫“前些日子找回来了”?
扶苏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听到自己呐呐开口:“可是,可是她不是已经——”
嬴政叹了口气:“寡人一开始也是如此认为,但现在齐国那头说,她当时只是失踪,并非过世,而如今,人已经找回来了。”
“齐国一直是我大秦的盟友,难得在找回丢失的王女后,依旧想着与我大秦结亲。扶苏,这个婚你不能推拒。”
看了眼少年面上变幻不断的神色,嬴政接着道:“再来,这婚约一事上,公主为前,白为后,公主为尊,白”
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白让出这太子妃的位置?
扶苏猛然起身,动静之大,差点带翻了身前的桌子。
“父王!”
他对黎筝的敬重就与他对黎筝的喜爱一样多,少年绝不愿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听到黎筝与公主作比,反而是地位卑微的那个。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复又坐下来,极力的平息着自己因为怒意而变得急促的鼻息,试图冷静地道:“父王,公主田筝失踪,与儿子的婚约便已作废,从顺序上看来,是白在前,她在后,从身份上看来,白已经是儿子的太子妃,而她,不过是别国的公主!”
“横竖都是与秦国结亲,父王您不如将她许配给其他公子,反正,您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早年曾有过一块玉玦间若有似无的联系,扶苏也不愿那公主来他这里吃亏,只盼着她也能找到个一心对她的人,得到他对黎筝般的尊重。
嬴政薄怒浮面,一拍桌面:“谁家一女许二夫?她早就已经被许配给你了!难道还能嫁与他人?”
“扶苏,秦国只有你一人为太子,你代表的是秦国,是秦国与她身后的齐国结亲!这婚事,你不结也得结!”
“至于这太子妃之位——”
扶苏骤然抬头:“父王!这可是您当初亲自封给白的头号!”
凡事有先来后到,可这前后,却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两难。
嬴政面上是挣扎和唏嘘。
“唉。”
思来想去,嬴政终究是偏心于黎筝。
当初才见之时,她还只是个小小孩童,开口就敢说要帮他统一六国。
小嘴巴再一开合,就敢说要扳倒齐国权力地位最胜的国相。
还是在知晓齐秦两国互为盟友,地域最为遥远,想要打开齐国的大门,必须得等到秦覆灭其他五国的时候。
当时的嬴政多少还有些不以为意,认为此子还需要多加打磨,免得少年心性,傲气过剩,容易眼高手低。
没想到,一路看着她成长而来,当真是天才少年,给他的惊喜源源不断。
甚至于,黎筝如今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能和一整个偌大的齐国并驾齐驱了。
要将太子妃的名号从她那里拿走,给予这齐国的公主,别说扶苏,就是他嬴政也满心的不愿。
长叹一口气,嬴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落到了扶苏身上。
这么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都绑在扶苏一人身上,要说公主田筝还是国家之间的联姻,可这黎筝却是真心喜欢的扶苏,特意求到了自己面前来,想要赐婚的。
若是听到扶苏之后还要迎娶公主的消息,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模样。
唇线抿得死紧,嬴政心情沉重,半点轻松不起来。
他对着失落愣怔地坐于一旁的扶苏挥了挥手,叹息道:“行了,你先下去吧,不还赶着给白撑腰?”
嬴政看了看外头的天气。
“快些去吧,要是晚了,她或许就不需要你的帮忙了。”
隐下太子妃一事不再提起,扶苏和公主田筝之间的婚事也被嬴政强硬的通知完毕,见扶苏行了礼退了出去,嬴政出神的喃出一句:“来吧,不是说要助寡人统一六国吗?只要速度够快,这位齐国的公主,也就没有迎娶的必要了。”
另一头,扶苏带着卷轴,几乎是失魂落魄趁着马车朝着观星宫去。
那段路他熟悉万分,在黎筝上任首席的短短一月间,他去了不知多少次,偏生,今天越是接近目的地,心中情绪便越发沉重。
见太子表情难看,他身边的侍从有些不安:“太子殿下,您要是不想去观星宫,不如咱们掉头回去?”
扶苏醒神:“回去?不,就去观星宫。”
少年俊朗如玉的眉目沉沉。
得快马加鞭的去。
毕竟他已经迟了约定大半日了。
扶苏心急如焚,可前往观星宫的路上,竟遇到了大雨。
仿佛是天意都要阻拦于他和黎筝之间。
瓢泼大雨,淋在身上就像是连人带衣服一并洗澡,那豆大的雨滴一颗颗地砸下来,让皮肤隐隐发痛。
“太子殿下,下暴雨了!路都堵塞不通了,咱们不然找个地方暂且停靠,等雨停了再走吧?”
扶苏双目往街道上一看,逐渐变得有些泥泞的道路果然被来往轿子、马车所堵住。
他的马车上方虽有伞作遮挡,但在这瀑布般的雨水之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翻身下了马车,少年拿走了侍从手中的油纸伞。
“你们先去找地方停靠吧,孤就在观星宫,等雨停了,你们再来寻孤。”
他竟是要抛下车马,一人冒着大雨,独自前往黎筝身边。
“殿下!殿下!”侍从急急地追赶在他身后,“这如何使得呀!”
扶苏抿着唇,视线都已经被雨水遮挡得几步外的事物都快看不清了,那双眼睛里却还带着执著的坚定。
系统出品的祈雨符自有它的道理,三张一起用更是威力巨大。
黎筝坐在窗前,看雨淋淋漓漓的落个不停,一个时辰过去了,不见衰颓之象,反而愈演愈烈。
她几乎是被困在了观星宫里,想回府上也回不去,想翻看今日新呈上来的商队公务也没得看。
如她这样的大忙人,一时间竟也闲散了下来,无事可做。
百无聊赖中,黎筝难得生出了舞文弄墨的雅兴,取了水彩和画纸来,一笔一笔的涂出个天地。
跟外头的以雷雨作为背景的世界截然不同,这画里头,是个风和日丽,阳光灿烂,布景明媚的模样,不止如此,里头还有着一座——
一滴雨水,从窗口打了进来,刚好落在画上。
黎筝眉头一皱,怕画因这水迹糊了个彻底,着急得扯着袖子就上去擦拭。
画倒是救了回来,可那丝绸制的名贵衣裳,却因此而染上了大块大块的乱七八糟的色彩,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黎筝半点不心疼这衣裳,反倒是在意心血来潮的画。
为了避免雨水第二次闯祸,她小心的捧着画卷带离了窗边,走到门口,想要寻人找根杆子,将其晾起来。
谁知门一开,就闯进个黑影,上来就扑到了她身上,将她一把抱住。
黎筝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发现是扶苏!
少年湿透,衣服和发丝都黏连在了身上,本就轻薄的丝绸更是在打湿之后,显出些透明来。
他抱着黎筝,巨大的力度像是要把人揉到身体里去似的。
黎筝将画放在了边上,手轻轻搭在他湿透的背部的衣襟上,心中到底是松了口气。
她轻垂了眉眼,面上有种莫名的无可奈何。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第64章
少年揽着女孩的腰肢, 将人死死地按在自己的怀里。
他贴着少女光滑白皙的颈窝,炽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喷吐在对方细腻的皮肤上,一头淋了雨的乌黑发丝湿漉, 冰凉的水迹自上滴落——
垂直掉进了黎筝后颈的衣领当中。
“嘶。”
黎筝被冰得忍不住半眯了眼,葱白的手指将扶苏的衣襟抓得起皱。
寒风一下子吹开了微合着的门扉,在两人站立的干燥温暖的屋外,那个树木、酒旌、行人都被狂风暴雨摧残得摇曳不止, 东倒西歪的世界, 袒露了个干净。
黎筝纤长的睫毛微颤,忽然感受到了狂风、雨丝和滑落衣襟当中的冰水的凉意。
好冷。
扶苏他,原来是顶着如此磅礴的大雨赶来的吗?
先前少年失约时的委屈与失落被心疼所替代。
垂低了眸, 黎筝抿了抿唇,继“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之后,那句“今日遇上何事,怎么来的如此之晚”缓缓到了嘴边, 最后,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殿下,这种天气,您便是不来,或者晚些来, 也是——”
“对不起。”
少年说话的声音闷闷的,他打断了女孩的话,急切地道:“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对不起···”
扶苏抱着黎筝的手不断收紧,像是要将她抱得喘息不过来。
“殿下, ”
黎筝从他不同寻常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些什么,被按在对方怀里的身子挣了挣,头颅往后使劲仰了少许,终于能抬起手,捂住了少年道歉个不停的嘴。
可纵使她已然奋力后退,两人间的距离仍旧近得快要贴在一起。
四目相对,黎筝呼吸一滞,下意识的错开黏连在一起的视线之后,干涩的嗓子才又能够重新说话:“殿下,您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能···与我说说吗?”
扶苏眸子一颤。
轻敛下眼皮的动作,将不愿的意图表现得明显。
此刻的他就像只受伤的野兽,即便身边已经有了他人的陪伴,还是更习惯于独自舔舐伤口。
而黎筝却想要当他受伤之时,那个能够给予他疗愈,让他放松警惕,露出伤口,翻出肚皮之人。
“殿下,请与白说说吧。”
少年心房的边境被黎筝敲动,扶苏的嘴在女孩温热的手心之下轻轻开合。
然而,他仍旧犹豫、踌躇。
想到那个事实将会给白带来多大的伤痛,总是无法拒绝少女的扶苏还是将话咽了下去,没能把齐国公主的事情道出口。
少年垂下眼眸,敛起所有的情绪,给予的,仍是一句“对不起”。
黎筝叹了口气,也知晓让他人放下防备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好在她有大把的时间,对此并不着急。
手指抚过扶苏美如冠玉的面孔,将上头的雨丝一一擦去,黎筝认真地盯着扶苏的眼睛,给予回应:“没关系。”
“如果殿下是因为迟到才如此低落,那么白要说的就是——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白和殿下,未来还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无数的约定,倘若仅仅只是一次不小心的迟到殿下就这般愧疚,那以后还怎么办?”
“而且,”黎筝笑了起来,绽放的温柔笑容,仿佛带着温暖人心的魔力,“殿下冒雨赶来,白已经知足感动,对白来说,这样就已经够了。”
心上人面容如画,笑颜如花,她是这般的美好,不论是宽容大量,还是温柔小意都叫人无比动容。
扶苏心头的愧意却越发浓重,又是一句“对不起”要冒出口边,被黎筝及时的转换了话题。
“殿下,您先前接连帮助了白两次,白一直在想该送什么样的谢礼给您。”
人与人之间,从没有单方面付出的道理,少年的一腔热忱并非打水漂的石子儿,他愿意给多少,黎筝都珍惜的好生保管,待到有机会了,便一点点反馈给他。
即便那与扶苏一道观看彩虹的时机已经失去,她也要想方设法,让其重现于世。
扶苏面色微讶。
在他看来,帮助小巫女向来天经地义,又需要什么谢礼?
挥手想要拒绝,被黎筝动作轻柔的按住:“刚好这次白提前知晓了气象,便将送给您的谢礼藏在了气象之中。”
扶苏眨了眨眼,显然还在状况之外。
听到“提前知晓气象”几个字,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蔡观星昨夜给出的比赛答案是“晴”,如今却是在下雨,这就说明,黎筝即便没有赢,也绝不会输了。
再看这间重新回女孩手中的观星宫最大的殿堂——
到最后,居然是白赢得了胜利?
震惊夹杂着喜悦混合在一起,扶苏高兴得仿佛是自己获胜一般,想要将面前窈窕的女孩抱起来转上几圈。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啊!”
少女纤细的身体明显没有多少斤两,但扶苏双手握着女孩儿的腰,将人举起之前,从未想过她轻得还不如睡觉用的枕头。
“白!比赛你赢了对不对?”
扶苏灿若星河的眸子闪闪发光,喜悦的像是骤然间获得了期待已久的宝物。
他俊美的眉眼带着喜意,当真抱着女孩转了几个圈。
“停、停下,头要晕了。”
没好气的拍着突然将自己抱起的少年肌肉隆起的手臂,黎筝要求扶苏快些把她放落到地面上。
可真的看到扶苏脸上甚至有些傻气的笑意,她又忍不住跟着笑开。
原先还头疼该怎么哄失落的少年开心,谁知谢礼都还没取出来呢,对方就先一步的眉开眼笑,喜上眉梢。
原来调动少年的情绪竟然如此简单。
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获胜而已。
黎筝弯了弯眉眼,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让清透的双眸都明亮了不少。
那张面若桃花,风华正茂的容颜,让扶苏猛然失了呼吸,心都为要之停摆。
他一直都知道女孩白纱下的面容一定美得惊人,但今日璀璨耀眼的巧笑倩兮,还是让他失去理智的想要靠近,想要触碰。
喉结浮动,少年的视线在黎筝美好的脸部轮廓上勾勒,又下落到那抹被白纱遮挡着的樱桃小嘴上。
若隐若现的朦胧之美,叫人心中采摘的念头更盛。
气氛旖旎间,他不知不觉地将女孩放落到地面上,眼中盯着那抹嫣红的香唇,两张相得益彰的面孔凑越来越近。
黎筝扶着他肩膀的手颤了颤,轻喃了句“殿下”。
呼吸和话语消失在两片唇瓣之间,黎筝闭上了眼,整个人在少年健硕而挺拔的身躯之下,显得娇小而纤细。
她被少年搂在怀里,脑袋微微昂起,稍张了口,隔着那轻薄的,略有些粗糙的白纱,接受对方的攻城略地。
少年有力的臂膀禁锢着黎筝的身体。
她像只是一条浮出水面,想要偷吸几口气的小鱼,却被一道迎面而来的巨浪重新拍下,拖入更深的海浪中纠缠、翻滚。
少年身上的玄衣纁裳淋得透湿,雨水透过薄薄的衣衫,将黎筝丝绸制的霓裳也浸了个半湿。
这一吻漫长,像是灵魂互相体会,掺杂,交融的全过程。
这一吻短暂,只是几息时间,两人便纷纷喘息不断的互相分开。
扶苏眸色深沉,肌肉隆起的胸膛起伏不定,他用大拇指抹去黎筝嘴边的水迹,对刚才浅尝辄止的吻回味不已。
黎筝垂着眼,耳尖泛红,口中吐出的气还没喘匀,小脸就又被扶苏抬了起来。
明明才刚结束,居然又要来吗?
黎筝方得睫毛乱颤。
“等、等等,扶苏!”
少年凑近的动作一顿,脸上缓缓拉开一抹温润的笑。
“终于不喊殿下了?”
黎筝哑然,又轻声道:“殿下。”
葱白的手指被扶苏捉着,攥在他手心里。
少年之前还因为淌过了雨水而凉的吓人的手掌,此时已被方才的亲吻给调动了热意,沾染了情丝。
扶苏眸子半点不错的凝着黎筝,难得如此的具有侵略性。
女孩才刚润过的唇瓣色泽鲜艳,是他来不及细细品尝的——
“殿下!”
思路被叫喊声打断。
显然黎筝又缩了回去,不仅是语言,在动作上,她也不太自在地退了一步,旧事重提地说起那件扶苏差点错过的谢礼。
“白有一物,想要送给殿下。”
扶苏被少女的动作提醒,整个人从那种侵占,舔舐的欲望中抽离。
那个被短暂遗忘的“他们还没结亲,成为夫妻”的念头再度浮现。
他略微收回按着女孩肩膀,想要将人抵到墙上的指尖,喉头稍作吞咽,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低下头,轻道了声“抱歉,冒犯了”。
一眨眼,扶苏又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仿佛先前那个抱着黎筝厮磨狎昵,贪恋温存的少年,仅仅只是两人的错觉。
但不管怎么说,黎筝都被他收敛了攻击性的温柔表面给抚平了心头的危机感。
她再度放松了下来。
转身从身边的桌面上捧起才刚画完的卷轴,黎筝将上头雨过初晴后,横跨天际的美丽彩虹展现到扶苏面前:“殿下,今天邀您来,本是想让您在现场看这彩虹的,可惜···”
黎筝停顿片刻,又道:“自然界的事物稍纵即逝,不到百日的时间,凋零的凋零,飘落的飘落,所以,白特意将其画到画上,使其永生不变,芳华永驻。如今,这幅画就送给殿下了。”
扶苏垂眼,视线凝在那道自己错过的彩虹上。
他原先以为自己错过的,是黎筝比赛落败。
没想到,却是错失了与白一道采摘胜利果实的机会。
不过,能收到这幅彩虹,似乎又算不上是完全的错过。
到底是给予了他心灵上一定的补偿。
扶苏小心的接过画卷,一点一点的将被风吹干的画轴卷起,脸上浮现笑容:“谢谢白,孤很喜欢。”
他看着那道还未被收拢到卷轴里的彩虹,只觉得上头,似乎还带着女孩唇角边的甜意。
叫人沉沦,贪恋,想要反复拥有。
第65章
第 65 章
扶苏到最后也没能说出齐国公主田筝与他再度订下婚约一事。
他珍惜地收下画卷, 与黎筝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观星宫的草席上看雨。
等到滂沱大雨变成淋漓小雨,等到这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雨停,他带上找来的侍从们将黎筝送回了府邸。
时间已至黎明时分, 静谧的街道上重新有了人声,车马在大街上行驶,滚动的车轱辘碾过积了水的低洼,激起一片水花。
马车上两人相携而坐, 黎筝的头颅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随着马车的行驶一颠一颠的。
“到了。”扶苏动作轻柔地喊醒快要睡着的女孩,看着她揉眼睛,等着她慢悠悠地站起身。
伸手搀扶着睡得迷糊手脚皆软的少女下车, 将她送到了出来迎接的侍女们手中。
这情况,多少有些与先前黎筝喝醉的那次相仿。
扶苏站在门口伫立着,直到黎筝的身影完全没入府邸之中,才转身离去。
一路走过漫长的廊道, 黎筝进了房间,人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没有直接扑到床上去睡觉,而是先泡上一个热水澡,将湿哒哒, 黏连在皮肤上的丝绸衣服给更换下来。
一整晚都穿着这半湿不干的霓裳,她的皮都要被蒙得起皱了。
摘下面纱的时候,黎筝还难得的老脸一红。
咳咳。
毕竟他俩隔着这块白纱,做了好些事情,上头, 似乎还带着那时口唇相依的缠绵与热意。
黎筝手里捏着这面纱,有些羞涩, 又有些尴尬。
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东西为好。
是该洗,该扔,还是该妥善的存放保管起来呢?
黎筝耳尖红红的,划掉了前两个选项,把这个不好意思拿去叫人清洗的面纱小心叠好,找了个漂亮的,用珠宝点缀的盒子放了起来。
她洗完澡,一觉睡到大下午,太阳斜照着晒屁股了,才从床上爬起来,漱口洗脸。
黎筝穿戴整洁完毕,调出了系统自带的任务好感度面板。
想看看前些日子早早达到九十多的扶苏的好感度,经过了昨天之后,是不是已经满了。
谁知,上头那条明晃晃的大红色警报的60%“啪啪”打了她的脸。
黎筝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再看了一遍,还是只有一半进度的60%。
甚至她来回扫视之下,那短短一截的60%还打了霜似得“啪嗒”一下掉了一点,可怜兮兮的变成了难看至极的黄绿色条的59%。
黎筝猛然站了起来。
扶苏他怎么这样!
昨天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她还以为这回好感度必定满了,所以特意来欣赏一下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感成果。
想看看少年对自己明目张胆的喜欢和以数据方式表达出来的最为直观的好感。
可为什么结果不升反降,还降得这么惨烈?
黎筝大惊失色。
莫非扶苏是个吃到手就变心的渣渣?
可看他下了马车,与自己分别时的难舍难分,她进了门还站在门口观望的情深不寿的模样,当真是不像啊?
黎筝无法接受的瞳孔地震,地震着地震着,突然看到这好感度条下头,有一行蚂蚁字。
小得费眼。
写着“更新后可查看好感度明细”。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选择更新啦!
黎筝手往上一戳,系统补丁立即开始下载,等下载完毕了,好感度条立刻从只有一条变成了从上到下,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三个条条。
最上头的,赫然是已经濒临最低点,快要变成负数的最新马甲“齐国公主田筝”。
黎筝眨了眨眼。
这新的好感度条子是什么时候增长出来的?
细细看去,发现扶苏对“这公主田筝”的好感度少得可怜,只有区区4点。
当真是要多低有多低,冰冷无情的几乎与生死仇敌无异。
黎筝感到十分迷惑。
这齐国公主的马甲她从来没有穿出来过,到底是怎么在扶苏这边刷上存在感的?
还莫名其妙的将人得罪成这样?
会不会影响到之后的系统结算评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黎筝只得面色凝重的将面板下拉。
在位于“齐国公主”条子之后的,是黎筝的另一个马甲“赵黎”。
这个进度条与前头那个相比可就好看的多了,虽然跟“巫女白”的不能比,但好歹也有70%之数。
点点头,对自己先前的努力做出肯定,黎筝视线转换,看向排在最后的,她心心念念的“巫女白”马甲。
经过昨天的那场雨,以及两人羞躁的情难自禁的吻,好感度一下子突破了100大关,变成了106,直奔110而去。
亲眼见证扶苏对她的喜欢,黎筝紧绷的背脊一松,靠到了椅背上。
想起那个缠绵的亲吻,她脸上又有了攀升的热度。
这才对嘛,她就说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小鹿乱撞,满心的欢喜、羞赧与燥热。
现在这个数字才是正常值。
不过,还以为这好感进度条到达了一百就是满值了,没想到还能继续往上增加的吗?
正思索着,门外一个侍女敲响了门扉,轻声禀报:“主子,陛下宣您入宫觐见。”
陛下?始皇大大?
黎筝瞬间挥手,收了系统面板,跑到镜子前一站,确保衣襟端正。
既然始皇大大要见她,那重要度和优先性自然排在最前,这属于“齐国公主”的好感度条子还是放到之后再思考吧。
黎筝甚至有些懊恼的想,这些天终究是被蔡观星等人耽误了,她的确有要事需要与始皇大大商讨。
推门出去的时候,侍女还立在门外。
盈盈施了一礼,侍女俯身到黎筝耳边轻道:“陛下派来传谕旨的隐宫来了多时,一直没让我们叫醒主子,说是陛下有命特意要求等主子睡醒了再通报。”
黎筝一顿,步伐加快:“承蒙陛下厚爱,这一觉确实睡得极好,那位等候已久的隐宫那边,我也得谢上一谢才是。”
走入待客用的大堂,看见赵高的黎筝动作微顿,很快反应过来地施了一礼:“赵高大人久等了,小女子今日凌晨方才歇下,一直睡到现在才醒,真是不好意思。”
“太子妃,咳咳,白巫女那儿的话,年轻人身体好,睡得着是好事。”
赵高脸上带着热切的笑意。
因为与蒙氏兄弟结仇的原因,他对于扶苏一系的人向来冷漠尖酸,没个好脸,但如今扶苏已经被封了太子,为长远所计,他不能再如过往一般肆意妄为了。
尤其面前这位,还是陛下与太子两位心头尖尖的人物。
不过,等到那位齐国的公主一来,或许情势就要发生变化了。
赵高与黎筝一并行在前往章台宫的路上,窥着对方平静无恙的面色,赵高觉得对方或许还不知晓这个消息。
他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在嬴政前头将此事告知黎筝,以做示好和投诚。
若是能搭上这个目前地位还未变动的太子妃,往后在扶苏一系中,他也算是拥有了一条可靠的人脉。
可惜这个念头才刚出现,他们二人便已经到了章台宫。
步过亭台楼阁,走进富丽堂皇的大殿。
坐在公文中的嬴政从高积如山的文书里抬头,了然的看了二人一眼,命侍从给黎筝多加了一把椅子。
“来了?坐。”
嬴政对太子妃的看重着实不同凡响。
几次见她,都要遣走身边侍从,即便是最为信任的心腹赵高也不例外。
或者说,能从一个来历不明的巫女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还说动过去半点没有立储打算的嬴政立下太子,这位太子妃当真是好本事。
离开前,赵高回头深深望了眼黎筝的背影,觉得在这位太子妃的身上,还有许多秘密没有探清。
恐怕那位齐国的公主来了,也无力撼动她的位置。
宫殿的大门合上,遮盖了走去门外的一干人等的身影,也遮盖住了赵高心中的想法。
黎筝向嬴政行礼,而后落座。
她好奇地看向那几日不见,气势越发浑厚的君王,猜测对方专门喊她来是为了什么。
嬴政掀了掀眼皮,有些郑重地道:“赵黎,你当初见寡人时,所言的欲助寡人统一六国之事,可还记得?”
黎筝一愣,当下严肃了面色,站起身再度行礼下拜:“黎记得。”
嬴政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眉眼:“记得就好。”
他取出一面舆图,摊平了放在桌面上,招手喊黎筝过去查看。
“时机已到,寡人准备加速攻伐六国的速度。”
坐拥火/药、大/炮,黎民和军队都不愁食物粮食,在武器方面也拥有了马蹄铁和复合弓在,可说秦国的整体实力在黎筝到来后有了指数级的翻倍上涨,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外加那位齐国公主也要嫁到秦国来···
不论于公于私,他们都该加速征伐六国。
嬴政伸手点在赵国的领土上,虎目中的勃勃野心一闪而过:“刚好你前些日子献给寡人的计谋出了成效,就在近日,韩王上报,欲称臣进入秦国。如此,也给了我们秦国名正言顺攻打赵国的理由。”
韩非入朝时,特意拜访黎筝,请求她想出对策,让秦国不要攻打韩国。
黎筝的确想了法子,让他如愿。
只不过,她的法子虽能让秦国收手,也迂回的从嬴政这里保下了韩非,让他不至于踏上被毒死的老路。
却也施计叫赵国出手,攻打了韩国。
韩非是韩国王室子孙,事事皆以韩国利益为先,而黎筝身为秦国臣子,自然也要考虑秦国的利益。
不论如何行事,总之秦国是不能吃亏的。
赵国能跟秦国打得有来有回,要收拾一个韩国自是手到擒来?
嬴政所说的韩王称臣入朝,就是求庇护来了。
黎筝对此颇为满意。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理所当然的接手韩国还未被赵占领的土地,可以在百姓没有任何敌意的情况下换上自己属意的官员,还能师出有名的攻打赵国。
对大秦来说,这几乎是最好的局面。
也因此,黎筝并不同意加速攻伐,而是认为他们的步子应当放缓,放慢才对。
第66章
“陛下, 臣的意见可能与您相左,臣以为,攻伐他国或许还是放慢步调为好。”
黎筝想到始皇大大离世后, 秦国才刚打下来的江山再度陷入战火的画面。
包括项羽、刘邦在内的秦末十八路诸侯从多个地方分别进攻秦国,一时之间,仿佛整个天下的人都在呐喊着要推翻秦朝。
璀璨了五百多年的秦国,仅仅只统一了十四年, 就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般转瞬即逝了。
黎筝认为, 偌大的秦朝之所以会覆灭,胡亥赵高两个卧龙凤雏虽难辞其咎,可过于凶猛而不近人情的攻打诸国, 致使其他几国对秦朝的仇恨尤为强烈,同样是大秦被覆灭的主要原因之一。
黎筝会被派来战国做任务,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安邦定国。
为了以后更为长远的国泰民安,现在的秦国还不能放开手脚去四处征战。
黎筝拉过嬴政的手, 点在了舆图代表韩国的图标上:“陛下,依臣之见,攻伐为下,人心为上。”
若是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的。
比如现在正等待着被他们接手的韩国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诱使赵国攻打韩国之后, 秦不仅可以隔山观虎斗,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而未来本该活跃在反秦第一线的张良等人,如今再也不会对秦国怀有巨大的仇恨,甚至于等到韩王称臣入秦后,他们还可以期待一下张良的投奔。
毕竟, 以张良和韩非与生俱来的爱国属性,对于覆灭了韩的赵国一定恨之入骨, 若是以推翻赵国为由,招揽他们二人的话——
黎筝瞥了眼皱眉不语的嬴政。
估计是十拿九稳,没有任何问题。
只要张良到手,国家再稳上个百年就没有半点忧虑了。
心思百转千回,黎筝半抬了头,发现自己还未将放缓攻伐的理由说给君王听。
而这久居高位,说话从来不容忍人置喙的千古一帝,竟也没有任何不耐的等待着黎筝的解释。
她忍不住轻轻勾了唇,在心中感叹,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如果岳飞能遇到如此君王,想来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清了清嗓子,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响起:“陛下,秦日益强盛乃是世人有目共睹,我们想要收服六国并没有实质性上的困难,一切都只会是时间问题。”
“但如何完好的保存实力,以最小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最甜美可口的果实,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嬴政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用手支起下巴,他慵懒的像侧躺着散热的狮子,眼睛轻轻抬起,睨着黎筝,看样子,是已经将黎筝的话听了进去:“接着说。”
黎筝拿过一张白纸,提起毛笔在上头写写画画。
“六国中,距离我们大秦最近的韩国已经被我们收入麾下,再以为韩国报仇为由攻打赵国,如此,便是六去其二。”
嬴政接口道:“而齐、燕两国又距离秦国太远,可暂为缓之。”
黎筝目光闪烁,缓缓摇头:“不,从攻打上来说距离遥远,需要稍稍放缓,但在谋略上还是要先行纳入考虑体系之中为好。”
她露出狐狸般的狡诈模样,身后无形的茸毛大尾一甩一甩:“想要即收利又收名,攻打诸国却又不被诸国民众憎恨,要么得出师有名,像我们给韩国报仇,要么,就得以救世主的身份登场。”
说白了就是要占据道德至高点。
“救世主?”
这是个新鲜词汇,嬴政喃在嘴里嚼了两嚼,觉得很是有点意味:“那以爱卿之见,该如何让秦国成为救世主呢?”
想了想,嬴政又幽幽道:“名利双收,终究是想来容易做来难,这世上真能有这般好事落在秦国头上?”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黎筝狡黠地笑:“黎自有本事,叫诸国间自己打得水生火热,到时,我们秦国再四处“劝架”,止天下之干戈,还民众于太平,如此,便可名利双收,让百姓爱戴有加,即便有乱臣贼子出现,民众为了守护这难得的盛世,也会自发出力,帮助咱们将乱臣贼子平定了。”
想要成事,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秦国过去败在人和上,现在黎筝就主抓人和!
嬴政点点头,作为上下五千年来勤政第一人的君王,他是听得进臣子的忠言的:“那么目前的攻略方针是?”
“对其他国家的攻伐暂缓,先行接手韩国、攻打赵国。”
黎筝一顿,想要先确认一件事情:“陛下,说起来,姚贾出使还未归朝?”
嬴政颔首:“爱卿眼光独到,可比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姚贾过去一身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如今出使各国,分解他们的合纵连横,不到几年已经大有成效,为秦国贡献了多座他国城池,虽然犹未归来,但寡人已经备好了要赐予他的官爵与金银,只待他衣锦还乡。”
黎筝总是自诩是个良心的好老板,此时被嬴政这么一比,显然就像个喜欢剥削员工的资本家了。
“那臣便先替姚贾谢过陛下了。”
她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不过,臣提起姚贾并非是想帮他邀功,而是想让他晚些回来,先帮臣到魏国和燕国两处地方跑上一跑。”
按黎筝的话来讲,魏、燕两国都是要推后攻伐的存在,更何况姚贾都已经破坏了合纵连横,眼下又有什么必要让他去这两个国家游走呢?
君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在思考无果之后,慢吞吞地开口道:“让他到魏、燕跑上一跑?”
黎筝缓缓道来:“在韩、赵之后剩余的四个国家里,我们要针对这四个国家所处的位置与国情逐个击破。”
她视线扫向舆图,捏起一枚小旗子,插在了魏国的字标上。
“等到打败赵,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魏,刚好姚贾就是魏国出生,只要姚贾以魏国人的身份告诉他们“唇亡齿寒”,说服他们出兵帮助赵国,就可以避免我们缺乏攻打魏国的正当理由了,当然,还是要等到攻打赵的局势更明朗了一些再讲。”
黎筝抬了抬眼,见嬴政脸上没有不赞同的神色,便接着道:“而在前往魏之前,可以让姚贾先去燕国,以燕太子为筹码,与燕国换取城池。”
历史上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刺杀便是一个很好的出兵理由,黎筝打算在里头运作一番,好让天下大乱,等到这水浑浊起来,秦国就方便摸鱼了。
如此一来,燕太子丹便需要早些回到燕国,而不是长期呆在秦国当他的质子。
剩下的谋划牵扯到对未来的预知,并不方便全盘托出,告诉嬴政。
所以黎筝只减半与嬴政一说。
好在他们君臣和睦,默契十足,即便只是减半说明,嬴政也全然信任。
正事谈完,黎筝想要行礼告退,走到一半忽又记起她还另有一件重事要告于嬴政知晓,复又转身禀报道:“陛下,长期伏案工作容易影响健康,您的龙体又关系到秦国大大小小的事务,还请劳逸结合,适当休息,如此,才能事半功倍,提高效率。”
黎筝道:“刚好臣带了一名为西瓜的水果,不知陛下可否赏脸与臣一道品尝,以作休息?”
秦国本无西瓜,黎筝手里的还是船队归来时给她带回的种子种植出来的。
“西瓜?”
又是个新鲜的名称,刚好嬴政也觉得自己腰背酸痛,需要站起来走了走。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等物:“好,那寡人便与爱卿一起尝尝这西瓜。”
见嬴政答应,黎筝跑到门外,从侍从手里接过那滚圆的翠绿色条纹的大西瓜,须臾又跟守门的侍卫借了一把刀。
因为将所有侍从都遣退殿外的关系,所以一切都得黎筝自己亲力亲为。
想想这么多世,她一直在任务世界做任务,尚且还没自己切过哪怕一个瓜呢,黎筝不由有些兴奋。
她在桌面上垫了张白纸,放上沉甸甸的西瓜,正要将刀子高高举起,就见嬴政曲指往那绿色的瓜皮上敲了敲,沉甸甸的瓜发出“邦邦”声响。
黎筝眨了眨眼,
这敲瓜测试好坏的习俗是从古代不知何人手里流传下来的,可秦朝时期尚无西瓜,怎么始皇大大也无师自通,知道敲瓜了?
看向嬴政,发现浑身上位者气势的俊美君王面色如常的收手,佯装冷漠地道:“这便是西瓜?”
他眼角若有似无地瞟着瓜,却不像以往一样,直白的面露好奇。
黎筝手上收了刀子,将西瓜推过去了一些,想问问要不要让陛下再观赏观赏。
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黎筝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让她此时放下刀,眼睁睁地看着西瓜无所作为,似乎也有些难熬。
这绿皮红胆的西瓜仿佛是一个绝色美人,无时不刻不在勾引黎筝赶紧品尝。
也好在嬴政没有拿着它赏玩半天的雅兴,下一句话开口就是:“这西瓜要怎么吃?”
眨了眨眼,黎筝秒答:“切开吃!”
她举起刀子,“咔嚓”一声将瓜劈成了两半。
先来一个十字斩,将大西瓜切成四瓣,再狠下杀手,四瓣切八瓣,里头红色的汁液就流淌了出来。
本以为古代的水果没有经历过农民的培养和育种,比起现代的瓜来会比较劣等,谁想这瓜一开,瓜瓤鲜红,汁水富足,一看便知是个美味好瓜。
黎筝拿起一簇,递给了嬴政。
顺道给自己也摸了一块,举在嘴边,“啊呜”咬了一大口,甜滋滋的味道顺着舌头流入喉道。
黎筝面颊鼓鼓地道:“陛下,您看,就这么吃。”
第67章
以向秦国称臣为代价, 韩王求得秦王嬴政的庇护,被从韩国接到秦国。
来时的路无比漫长,抵达之后又觉得, 距离他做出那个艰难决定的时候,似乎只过去了短短一瞬间。
韩王跪在向来为六国所畏惧的极为威严的秦国大殿上,对着嬴□□首称臣。
他双手献上了韩国仅剩的还未被赵国攻打、掠夺走的最后的土地。
秦王嬴政坐在高高的,从未见过的“椅子”上。
光是看着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韩王就感到腿颤。
这便是秦国的王吗?
与想象中那个照面便能令人胆寒、惧怕、信服的上位者相差无几。
被如此人物盯视, 韩王背上寒毛直立,他屏息等待嬴政发号施令,决定自己的去留。
左右林立的两排面容肃穆的官员之中, 却突然冒出了个少年人来。
少年?莫非是秦王的子嗣?
否则这秦国人才济济的大殿中,怎么会有少年人存在?
韩王好奇地瞟了一眼,却当场愣住。
这少年俊美无俦,面容漂亮的仿佛是个女人。
如此形容, 似乎又有些像是他们韩国张丞相家的那个孩子。
韩王从脑子里翻出对方的姓名——好像是叫张良。
他一下子有些恍惚,再抬头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大殿,复又想起发现所处之地,早已不是韩国的那个宫殿,他们韩国···已经灭亡了。
一个年轻的有些悦耳的声音提起了他熟悉的名字。
“韩王此来, 身边有带一个名叫张良的人吗?”
韩国覆灭的这一年,张良二十岁,还未进入朝廷任职。
当然,即便进入朝廷任职,也未必会跟随韩王一道前来秦国。
但当这位美少年双眼亮晶晶的提问的时候, 几乎没有任何人忍心让他失望。
韩王隐去了那句没有,转而道:“您寻他有什么事吗?”
战火纷飞的年代, 没有跟在他身边来到安全的秦国境内,基本上代表着遇害的可能。
谁也不能保证,张良能有这个好运能从马蹄的侵踏下毫发无损的逃离。
少年却道:“我听说此人向来有才学,如今我们大秦要为韩国报仇,征讨赵国,不知这位张良是否有意跟随我们,一并攻打赵国?”
一阵哗然在秦国的大殿上传开,所有的官员顾不上在韩王面前保持形象,只交头接耳的讨论起这个名叫“张良”的人是谁,居然能得到少年的看好与邀请。
要知道,在此之前,得到这个待遇的人,还是被嬴政极为欣赏的大才韩非,以及如今出使六国的纵横家姚贾!
而这个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名声的张良,难道也会是如前两者一般的人才吗?
少年仔细的观察着韩王的神情。
同样意识到自己要找的人应该是没有跟随前来了。
他眉眼稍稍耷拉,像是只没有得到骨头的小动物,失落而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韩王心里一动,适时的出声道:“虽然张良今日没有来这殿堂,但只要您今日的这番话传出去,想来他必定会来秦国见您的。”
*
韩国被灭这一年,张良二十岁。
祖父连任韩国三朝宰相,父亲同样连任韩国两朝丞相,张良似乎从一生下来,就是要为了韩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奋斗一生的。
如果命运没有跟他开玩笑,他或许会与父亲和祖父一样,成为韩国的某一任宰相,然后连任上两到三届,为韩国创下无数功绩。
然而,在这平平无奇的一天,韩国覆灭了。
战争的烽火烧进了平静美好的家园,承载着无数记忆与过去的地方被人无情的践踏,肆意的破坏。
对于年仅二十岁的张良来说,一切就仿若一直凌驾于众人头顶上的青天,忽然崩塌了。
而与他的世界一起消亡的,还有弟弟的死。
张良在迟疑,他究竟是该为弟弟办上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还是将所有的财产投入反赵事业当中。
在真实的历史上,他陷入一腔仇恨,直接选择了后者,成为了最为坚定的反秦人士。
而如今,攻陷韩国的并非大秦,而是因合纵连横未能成功,记恨上了韩国的赵。
秦国反倒在韩非和那位神童公子赵黎的游说下,变成了韩王投奔臣服的对象。
在黎筝蝴蝶翅膀的一扇之下,所有事情都改变了。
他的敌人再也不是位面之子嬴政,而是在李牧出场前,快要被嬴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赵国。
真实历史上,张良面对的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的秦国。
那个嬴政统治下,六国尽灭,所有宵小俯首的秦国。
想要谋划反秦大业,张良几乎找不到多少敢于跟他一起行这胆大包天之事的人,就连针对秦始皇的几次刺杀,都是他亲力亲为从策划、组织、寻找人手全部包揽下来的。
单打独斗并非张良所愿,如果能有志同道合的同行者一起,他当然是举起双手双脚的一万个愿意,更何况,这个递来组队邀请的,不是别人,而是在秦王嬴政面前游说,为他们韩国争取了一线生机的赵黎!
“张良!有你的熟人给你寄信!”
被重金委任了这项送信工作的男子跳下牛车,伸手将脸上的汗水一一擦去:“可真是让我好找,给,这些都是你的信。”
雪花般堆叠在一起的厚厚信件被塞到这个名为张良的人手中。
青年轻掀了眼皮,随手把它们全都交给了走上来的仆从。
好不容易将信件送达的信差有些诧异:“诶,你怎么不打开看看啊?”
张良淡淡道:“不必了。因为——”
无需将这些信件一一打开,他也知道,这些信件中所写的内容,都是告诉他,有一个名扬七国的天才少年看中了他,叫他去秦国投奔对方。
“因为,我已经在路上了。”
与对方一起攻打赵国,这是个张良无法拒绝的邀请。
他一定会去,而这位在他落难之际伸出援手,看重于他,给予他机会亲自报仇之人,也必定会被张良铭记在心,感念不忘。
*
“阿黎,这张良有何能力突出的地方,叫你当着早朝上众人的面,直接跟韩王询问?”
坐在扶苏对面的,是恢复了男装,一身红色衣饰的“赵黎”。
身下一个斜靠而起的躺椅,她悠闲舒适的伸展着少年人纤细的四肢,懒懒地伸手过来到摆放在两人之间的盆子里,用牙签插了块冰冻过的西瓜,放进了那张红润的嘴里。
鼓着腮帮子嚼动,冰凉的甜意在唇齿间流窜。
黎筝抬起眼,看了看最近在巫女白面前总是行迹怪异,面有愧色,直到面对男版“赵黎”才恢复正常的少年,撇了撇嘴道:“太子殿下问臣张良之事?他的确是个不容错过的能人,若是能收入麾下,任用其治理国家,大秦或许又能得到一个百年盛世。”
“百年盛世?”
扶苏知道黎筝如此作为,一定是对这个张良十分看好,但“百年盛世”的评价词,也太高了吧?
他眼睛一眯,看向黎筝那张春花秋月的脸,想到她竟然如此在意、推崇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心里就有些不乐意。
“阿黎,你还没见过他,此人也没听说有什么著作传世,怎么就对他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黎筝将西瓜咽下,伸手又插了一块儿:“张良出生丞相世家,不论是学识,胆色,能力,亦或是在知进退方面,都有过人之处。”
张扬似火的鲜活少年轻挑了有几分艳丽的眼梢,睨了扶苏一眼,鼻中哼道:“这个评价词,乃是他应得。”
扶苏托着下巴,从里头听出了点味儿来:“阿黎是说他家世代相传,家学渊源。如此说来,孤祖上也是接连明君,那么,孤岂非也该是个——”
他一双星河般璀璨的眼瞳瞅着黎筝,横竖就是想从黎筝嘴里听到一句夸奖。
偏生顶了张昳丽有如雕塑面孔的少年硬是冷漠地移开了眼,延迟满足地转移了话题:“先别说张良了·····”
她用眼神示意扶苏将耳朵凑过来:“你旁边那个陪读,什么时候招的?”
旁边的陪读,指的是正是当天黎筝从藤蔓怪手中救下性命,又使用了“主仆条款”的赵佗。
自从嬴政在西犬丘发现黎筝的真实性别,就觉得她再以伴读身份与扶苏住在一起较为不妥。
他快刀斩乱麻的直接将黎筝的住所迁了出去,又给扶苏寻找了一个新伴读——也就是赵佗。
扶苏思索了一番道:“好像是你回到咸阳,摔了腿的那段时候。”
嬴政为了给黎筝打掩护,将对外说辞也准备得妥妥当当,反正在外人看来,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黎筝侧头,不着痕迹的瞥了赵佗一眼。
对于这个伴读之位的继任者,别问题都没有,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之间的“主仆条款”还在发挥功效,即便黎筝来回换马甲,对方也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巫女白”和“赵黎”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此人面前,她的马甲都掉了个精光!
黎筝抿着唇,暗忖得想个法子将此人从扶苏身边调开。
最好是她跟扶苏见面的时候,此人都不要存在。
满腹坏水在肚子里一泛,黎筝道:“太子殿下,黎看您这位新伴读身形健硕,肌肉扎实,应当是个练武的好手吧?”
扶苏不明所以,只得有一说一:“确实如此。”
黎筝想都没想的从嘴里丢出一个人来:“白巫女前些日子和黎说,她观星宫里有一个身形孱弱的女子,总是被其他婢女联合起来欺负,如今想寻个拳脚师父,教授她一二功夫,好在观星宫中不再被人看轻。”
面容漂亮清秀的少年笑眼弯弯,像是一只狐狸:“黎看您身边这位新伴读就很是不错,不知能不能借我一用?”
扶苏动作一顿,要素察觉:“小白她有事不找孤说,反而找了阿黎?”
第68章
第 68 章
黎筝施的计谋是调虎离山。
以观星宫中的真侍女, 调走扶苏的陪读去假学武,如此,她的两个马甲就都能保住了。
可黎筝忘了人有亲疏远近之分, “巫女白”的马甲跟扶苏早已订亲,要借个武艺高强之人,不直接向扶苏讨要,反而拐弯抹角的来问“赵黎”?
这舍近求远之中, 横看竖看都内有隐情。
反正扶苏是立刻怀疑了。
当然也要怪黎筝自己, 一心只顾着将赵佗从扶苏身边调走,完全疏忽了两个马甲之间也要注意男女之防。
以至于少年罕见的冷下了脸,通身贵气也成了逼人的权威, 目光寒如九天玄冰,刺人地扎在黎筝身上。
像是在对待情敌。
眼瞳一缩,心头一凉,黎筝手中牙签掉落。
还以为扶苏要说出什么割袍断义, 却听他道:“阿黎,我们究竟是不是好兄弟?”
是不是好兄弟?
什么叫大起大落?
黎筝松了口气,又觉得有几分无语。
这话问的。
好兄弟之间哪里有谈婚论嫁的?
好兄弟之间哪里有雨夜相拥的?
心思还没转完,便听扶苏着急地想要宣誓主权:“阿黎,孤和小白其实已经——”
已经、已经订亲了。
少年蓦地红了耳, 心间情丝都被这寥寥几字勾起。
可小白不知为何,就是不肯对外公布他俩赐婚的消息,还一再要求他保守秘密。
少年忽地住了口,停了好一会儿才婉转些许地说:“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 阿黎,你可不能, 不能”
他涨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地就是说不出下头的话来。
受他感染,黎筝的面孔也慢慢的染上了一层绯色。
像是傍晚的夕阳给大地笼上了一层暧昧又朦胧的色彩。
纤长的睫毛随着心绪的起伏蝴蝶翅膀般的颤抖不止,红衣少年轻抿着唇,垂着眼皮,敛着其中的羞涩。
不过是与人交代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已,做什么欲说还休,半遮半掩,弄得她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秀丽的脸蛋仿佛被火点燃。
明明——
明明他们俩之间的婚约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媒妁之言,父母之约。
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张红透的脸彼此相对,静默良久。
直到扶苏终于注意到“赵黎”奇怪的反应,倒抽了一口气,眉目间隐有苦涩之意,颤着手,沉声道:“阿黎,你该不会也喜欢小白吧?”
黎筝睨着他,不知如何解释。
半晌,终是哑然。
是啊,她喜欢她自己,主打一个水仙。
喜欢到非她不娶,非她不嫁,若是需要江湖名号,就喊她石观音,哪天读者说出去,就讲作者抄袭了古龙。
生了张春花秋月的好容貌的少年面色急变,数次之后,终于怒而站起,挥袖冷笑而去。
扶苏在后面跨着大步,方才急急追上:“阿黎,孤只是问问,你走什么?”
黎筝被他扯住,力气之大,让她原地踏步,要是执意离去,恐怕得落个衣毁人亡的下场。
脑子里锦帛撕裂的声音一响,白皙光滑的肩头一露,身边之人谁都晓得“赵黎”并非男儿之身的画面一闪,黎筝识相的停了步伐。
寒着张脸扭头:“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扶苏赤红着眼,双手铁爪般的禁锢住了黎筝的肩膀,硬生生的将人身体扳成直面自己的状态。
赵黎的态度藏着问题。
否则怎么一听“朋友妻不可欺”,就不悦地要拂袖而去?
扶苏心里警报器响个不停。
“阿黎,你今天必须要给孤一个交代,你跟小白,究竟是什么关系?”
黎筝眉头一跳。
在她的计划里,巫女白会是“赵黎”的龙凤胎妹妹。
只要一脱面纱,谁都不能否认他俩一模一样的面容是从同一个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可眼下,邹氏嫡女的新马甲还没准备好,与邹氏家主的一应话术也还未对上,如何能在此刻将这个消息直接爆出来?
黎筝板着脸,想先将扶苏应付过去:“太子殿下居然怀疑臣和白巫女?您觉得我们能是什么关系?”
扶苏被她满脸的正气凛然问得失声。
可是,他们之间当真清清白白,没有丝毫瓜葛?
再想到他刚好撞上小白夜入万扈侯府邸的场景,进入其中后,小白人消失得一干二净,脚上的金铃铛却大大方方的摆放在桌面上,扶苏就震怒不已。
他又不是个傻子!
若非那日没能当场抓包,他早就——
黎筝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死活是敷衍不过去了,只好开口道:“其实我跟她是亲”
亲戚!
刚要将此话说出口,就听一个侍卫飞快地跑来:“报!小人见过太子陛下、万户侯大人!”
亲——
亲——什么?
亲过了?
眼看着自己抓心挠肺等待已久的答案被人打断,扶苏没好气地转头:“什么事?”
侍卫匆忙行礼,面上还是那副着急,惊慌的模样:“门外有两个人,声称是巫女大人的亲戚!”
黎筝和扶苏对视片刻,又双双扭头,瞪大了眼,震惊道:“你说什么?”X2
黎筝自己知道,她这“巫女白”的马甲还未实装上“邹氏嫡女”的外观,如今无父无母,是无根浮萍的孤儿一个。
这找上门来的亲戚又是怎么回事?
伸手拦住准备迎上去好生接待的扶苏,黎筝想都没想地将不知名的来者当场拆穿:“白巫女没有亲戚,这两人必定是骗子!”
谁知她这番实话实说,却遭到了扶苏的横眉冷对。
他先前还被少年长得太过阴柔貌美蒙蔽视野。
如今再想想,小白不喜欢赵黎,赵黎还不能单相思小白了吗?
他这般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帮小白做这个做那个,不就是想让自己误会小白,好叫小白对他回心转意吗?
扶苏嘴角下撇,目光中藏着未尽的怒火:“小白究竟有没有亲戚,连孤都不清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
黎筝瞪大了眼。
她自己还能不知道自己在外头有没有别的亲戚了?
“赵黎”的乞儿身份顺藤摸瓜的往细里调查,还有可能查出一个惊天大瓜——齐国王室出来,可“巫女”马甲一共手搓了没几个月,诞生之后,就只在观星宫和家两个地方来回跑,真要说有什么熟人,可能还是隗林宰相一家。
当真是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可言了。
然而,这些话黎筝自己肚子里能想,嘴巴上却不能说,尤其是在她“赵黎”马甲和“巫女”马甲被怀疑互相之间有暧昧的时候。
黎筝硬生生体会了一把有理说不清的冤枉,嘴巴蠕动了半晌,才道出一句:“可她真的没有。”
扶苏盯着她,视线晦暗不明,怒意含而不发:“孤今天说她有,便是真的有!”
说完,用力推开黎筝拦在他身前的手,大步离开。
黎筝白皙的手背被他拍得一片通红,正要吃痛捂手,赵佗忽然走上来,担忧地问她,要不要赶紧敷一下冰镇过的布巾。
那条该死的“主仆条款”显然还在发挥它的功效!
黎筝给这么句问话惊得一个激灵,生怕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是谁,没头没脑的当着大家伙的面冷冷爆出来真实消息。
比如说什么“巫女白”就是“赵黎”,这假亲戚倘若认不得“赵黎”便也不是“巫女白”的亲戚。
被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黎筝对着赵佗,当真是半个字都不敢回,只得挥手拒绝他的提议,小跑着追上了前头的扶苏。
两个“亲戚”被请到了大堂,扶苏以极高的礼仪和待遇面见了二人。
允许他们俩坐在黎筝上位不说,还亲自给他们端茶递水。
黎筝顶着一脸僵意,冷冷地看着那两个自称是她亲戚之人。
一男一女,年龄相近,看相处模样,应该是对夫妻。
男的背部弯曲驼垮,肤色深黑,手上满上老茧,虎口处更是多得层层叠叠,像是个常年在农田里耕作的庄稼汉。
女的风韵犹存,即便上了年纪,皮肤松弛,皱纹繁多,但那带着风华妩媚的眼梢,还是依稀可辨其年轻时的姿容。
想来,过去也曾是个美人。
不得不说,有了这么一张脸,她说自己是巫女白的亲戚的可信度突然高了不少。
扶苏浑身主人气场,脸上是温润如玉微笑,说话声音和风细雨,看样子,似乎已经将二人当成了自己的亲戚。
他开口,想要好生慰劳这俩长途跋涉的中年男女。
“两位此来”周途劳顿
话没说完,被会错了意的女子抢了话头。
她一开口,先前出于容貌给人留下的那些印象,便被全部推翻。
她牙齿乌漆嘛黑,为人有些市侩,说话满是乡音浓重的土味,堪称荒腔走板:“殿下,草民这次来啊,是为了找小白履行婚约,带她回去成亲的。”
那话含糊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异域的外语,叫人辨认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将那段话反复咀嚼数遍,在场众人方才缓慢的反应过来。
这人是说,巫女白除了跟扶苏太子有一份婚约,在亲戚那头还有另一份婚约在?
重婚罪,不管现代还是古代,那都是重罪啊!
何况重的还是太子的婚?
这下不止黎筝脸僵了,扶苏的笑脸同样僵在了原地。
他掀了掀眼皮,身上戾气直冒:“成——亲——?”
黎筝也目瞪口呆。
同是骗子,没想到这俩比她还能编。
“跟谁成亲?”
黎筝有点卡壳:“不是,你们凭什么说巫女白与他人有婚约?你们有证据吗?”
第69章
第 69 章
扶苏成了太子的消息传到齐国, 心有不甘者大有人在。
若是公主田筝还在,那位太子殿下便仍是他们齐国的乘龙快婿。
可如今····却是半点干系也无的陌生人了。
“大王,您想不想重续婚约?”
丞相后胜小步而出, 走到齐王建身边,打着为他排忧解难的名义,向他上谏。
“寡人、寡人,唉···”
想, 怎么会不想呢?
当年忍痛割爱, 将唯一的公主许配出去和亲,为的就是要与秦国交好。
齐王建当初便想。
如今扶苏从众公子中的一个,摇身变成了太子, 就更想了。
可思及自己在火灾中不幸过世的小女儿,他又是一阵心痛。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平静面容下藏着深深的沉痛,他摇头转身,终是半点不愿提起此事。
丞相后胜脚步一错, 快上几步,挡在了齐王建面前。
“大王,您要是想重续婚约,臣有一妙计。”
后胜一贯无利不早起。
而与秦国结亲家,就是最大的利益。
他大概是在场最想恢复婚约的那个人了。
后胜积极地俯过身, 凑到齐王耳朵边上,一阵私语。
齐王建半信半疑,皱起眉毛:“这,这法子能行吗?”
后胜的想法极为简单,又兴许, 凭借他装满金银俗物,吃喝玩乐的大脑, 也想不出什么金点子来。
他准备鱼目混珠,随便找个人来冒充公主田筝。
齐秦两相隔遥远,跟十万八千里也没差多少。
秦国没有任何人见过田筝公主的脸,即便送一个假公主去,他们也只会当做是真公主直接娶了。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主意,如何行不得呢?
齐王建还在犹豫:“可我们当初,已经主动结束了与秦国的婚约,告知他们公主不幸——”
后胜将他打断:“当初是当初,我们现在再派使臣过去说,公主并非薨逝而是走失,人目前已经找回来了,只问他们愿不愿意重续婚约。”
“这,这岂不是要欺骗秦王?”
后胜急得跳脚:“若是没人拆穿,又岂能叫骗?大王,那扶苏已然今非昔比,成了太子了,难道您就真的甘愿错失这么好的结亲机会?”
齐王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终于道出一句:“公主的人选你可挑好了?”
后胜喜上心头,连连颔首:“选好了选好了,臣家里就有个与公主田筝同岁的小女儿,国色天香,貌美如花,若是送到秦国去,保证能讨得扶苏太子的欢心!”
齐王建没有马上答应,却听后胜接着道:“臣与大王您血脉关系最近,小女与田筝公主自然也是如此,想来公主殿下若是能长到这个岁数,应当也与小女长得有几分相似。”
舅舅家的小女儿,与田筝相似。
齐王建失愣愣地,想说找个时间,让寡人见见那孩子。
可嘴巴张开到一半,却又停了。
“不,还是算了。”
后胜着急:“算了?大王,这么好的事,怎么能算了?”
“不是,唉,寡人是说,给她办场盛大而豪华的婚礼,给她带上最好最多的嫁妆,依丞相所言,将她嫁到秦国去吧。”
他不敢见舅舅家的女儿,怕见了会勾动心间的沉年旧伤。
····也罢,就假装他的女儿没有死,让旁人扮做田筝嫁去秦国吧。
*
一月后,秦国答应再续婚约的书信寄到了齐国后胜家中。
后胜权倾朝野,收赂无数,生性奢靡,连带着妻子儿女生活也都是如此。
雕栏玉砌的大院里,一堆仆从围绕着一个明眸皓齿的贵族女孩弯腰行礼。
“贺喜后月、不,贺喜公主殿下与扶苏太子结亲!”
“贺喜公主殿下与扶苏太子结亲!!”XN
“行了,都起来吧。”
花朵般明媚娇艳的女孩懒懒垂着眼,凹凸有致的身子倚靠在红色的漆柱上,挥手撒出去一大把鱼食,引得这池塘里的游鱼,削尖了头的往有鱼食的地方冲挤、抢夺。
后月本人,过去就是这池子里的游鱼,在后胜的众多子嗣里毫不起眼,又因生母地位卑贱而得不到后胜的宠爱,在相府中备受下人的冷落与欺凌。
那些一顿饱一顿饥的灰暗生活,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逐渐长开的面容开始有了改变,她变得越发好看,获得了后胜的青眼,拥有了被利用被培养的价值,也越发的在鱼群里有竞争力。
这一次更是借了秦国扶苏公子成为太子一事的东风,一举改头换面的成为了齐国的田筝公主。
彻底脱离了稍受宠爱,但需要苦苦仰仗他人而活的糟糕处境——从被人喂养的鱼,变成了有资格喂养鱼的人。
她伏低做小,卑躬屈膝了这么多年,直到如今才获得了他人的拥簇、再也不被人看轻,可以随意踩踏的地位和人人艳羡的权利。
她一点都不甘心止步于只是当一个有资格喂养鱼的人!
一道暗光从容颜如画的女子眼中闪过。
既然有了嫁给太子扶苏的机会,她便要飞上枝头,做那最顶端,最有权势的凤凰!
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后月已经深陷沉沦于其中,再也无法松开紧握着的双手,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阻碍于她面前!
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地跪在她面前,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停止:“公主殿下,秦国那边传来了第二封书信,信中说、说”
后月斜倾着身子,躺在一张垂挂于两棵大树之间的吊床上,她对着日光,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才刚命人给她做好的指甲,不太上心地道:“说什么?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她漫不经心的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模样来,可深知她暴虐残酷的真正脾性的婢女却吓得颤抖着身子,伏在了地面上:“说、说,虽然与您的婚约照旧,但太子妃的位子已经许诺给别人了。”
“你说什么!”
吊床上的女子猛然起身,幅度过大,差点让吊床翻了个身,直接掉落在地面上。
一阵惊呼,周围的仆从们手忙脚乱的帮她扶着吊床,堪堪维持了吊床的平衡,没让那现在尊贵,未来更为尊贵的人真的四仰八叉的摔到地上。
惊魂未定的后月抓紧了左右两侧的绳线,稳定了身子后,撒气似将不少物件摔砸到了地上。
环佩、铜镜、胭脂盒乃至尖锐的各种事物,全都“噼里啪啦”地瞄着跪伏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侍女砸去。
若非她只是个闺阁小姐,从未训练过身手、准头不好,恐怕要将人砸出个好歹来。
“什么叫已经许诺给别人了?他们秦国让我嫁过去,竟然还不让我当太子妃?”
后月气得发抖。
她还以为扶苏太子是她命定的郎君,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是她绝无可能错过的爱人。
她天生的属于他,而他也会如同脚踩七彩祥云的英雄一般,喜爱她、如珠如宝地对待她。
他们佳偶天成,太子妃的位置也理所当然的应该属于她!
然而,现在这个该死的贱婢居然跟她讲,太子妃人选已定?
这怎么可能?
她美丽的面容扭曲起来,浸着毒液的灵魂从秀美的躯壳中狰狞而出,像是个居住于森林深处,常年不见阳光的可怖怪物,或者说,就像她那个坏事做尽的父亲后胜。
后月嗓音尖锐,仿佛半点没有遗传到与君王后的智慧:“说!他们将太子妃的位置许配给了谁?”
婢女的脸死死贴在地面上,她过于地害怕人世,过于地害怕有后月存在的人世,恨不得自己埋在土里,不需要面对这恐怖的修罗场:“禀、禀告公主,据说···据说是一个巫女。”
“无父无母,被老巫女带大的巫女。”
“巫···巫女?”
后月眯了眯眼,阴狠毒辣的暗芒在眸中闪烁。
还以为会是父族势力更为强盛的别国公主,没想到居然仅仅是个无父无母的巫女?
一介平民,竟也配与她争夺扶苏太子、争夺太子妃的位置?
真是可笑至极!
“崔婆,梁力!你们先行一步去往秦国,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论用什么手段,我要你们让这巫女再也当不了太子妃!”
后月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个诡异的笑容:“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因为亲生母亲出生卑贱,她过去在相府中从来都只是个任人欺凌的阴影般的存在。
而出众的相貌,没有给她带来优越的生活不说,还为她招致了更多红眼与嫉妒,甚至,是来自同性与异性的侵犯。
若不是十岁那年她在街头遇到了崔婆和梁力这两个心狠手辣的狠毒下属,又靠着他们俩在相府里铲除了不少异己,结交了些许势力,否则,她恐怕早已被这疯魔般邪恶的亲人们啃食得连根骨头也不剩,又哪里还轮得到她来假扮这公主田筝?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后月也不是什么纯洁无辜的小白兔,而她所依靠的,正是崔婆梁力这两个得力干将。
那胆敢霸占了她太子妃之位的巫女,最好是能落到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她,则会风风光光地嫁给扶苏,成为帝王家最美丽最耀眼,最具权势的女人。
第70章
被后月派遣来秦国的崔婆和梁力二人, 拿着巫女白落到纸上,简短的只有区区几行字的生平仔细研究。
他们并肩坐于燃灯之下,在晃动的火光中, 埋头苦思。
这个即将当上秦国太子妃的女子,就仿佛是从土里突然蹦出来似的,即便将大地翻过来犁上一遍,从到到尾也仅仅只有两年的记录。
其中一笔, 还是在西犬丘的地震中拯救了秦王一命, 才得以流传下来的事迹。
想来,应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才会被秦王嬴政所看好, 破例允许她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以卑贱之身成为太子妃。
“我就说,她跟我们家殿下比起来,根本是云泥之别,无论是谁都知晓应当怎么选择!要不是有这救驾之功, 太子妃的位置绝对轮不到她来坐!”
这名为“崔婆”的女人,生了副极好的相貌,纵使早已上了年纪,却还是媚骨天成,美在皮相。
仿佛是只剧毒的美人蝎一般, 她用美貌来遮盖流淌于血液里,丹顶红一般几滴就能使人毙命的毒素。
半明半暗的晦涩灯光之中,美女蛇崔婆吐了吐信子,发出“嘶嘶”地,欲要张口咬人的声响:“无父无母, 无父无母,找遍了所有能找的见过她的人, 都说不出一星半点她过去的事迹来,这女子——”
“这女子棘手至极,太不好下手了!”
一想到“救驾之功”男子就觉得头大。
拥有如此扎实的功绩之人,他们该如何完成后月殿下的命令,将她除去?
与崔婆相比,这名为梁力之人是个表面心直口快,孔武有力的外形如同农家汉一般憨厚老实的人。
而私底下,他则是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手上人命无数的刽子手。
听闻了他下的决断,崔婆不适地皱了皱眉。
无论多少次,她都不习惯与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一起共事。
“不,我的意思是说,她没有任何过去的事迹,这说明世上,几乎已经没有认识她的人存在,要么就真的如她自己所讲,是个被老巫女带大,刚从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人;要么,就是过去犯下了什么错事,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用了新身份来秦国闯荡的人。”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梁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完全跟不上崔婆的脑回路:,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提问和质疑:“好消息,为什么会是个好消息?”
崔婆瞥了他一眼。
即便这一眼轻蔑异常,可因为她妩媚妖娆的模样,愣是让这鄙夷的目光有了“媚眼如丝”的勾引的味道。
梁力一顿,喉结忍不住的开始吞咽。
崔婆侧了侧脸,掩饰住脸上流露的厌恶:“既然世上没有认识她的人存在,那么她的过去如何,还不是任由我们随意涂抹编造?”
说透了,掰碎了,梁力这才听明白。
他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跟以往一样干!先弄坏她的名声!叫她成不了婚!再害得她有牢狱之灾!背上重刑,沦为贱籍!最后害得她精神错乱,人鬼不分,再也活不下去!”
崔婆看着他的模样,只觉鼻尖闻到的恶臭来到了最为浓烈的巅峰。
梁力总是如此,只有谈到如何害人,如何伤命的时候,才会激动欢欣,开心的像是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即便是身为美人蛇的她,也为如此天真单纯,直白残酷的恶意感到胆寒。
*
“你们凭什么说巫女白与他人有婚约?你们有证据吗?”
面对黎筝的质问,崔婆和梁力半点不慌。
不就是证据吗?
他们编造过不知多少天衣无缝的伪证,又哪里会显露出心虚的迹象?
崔婆为了符合“巫女白”从深山老林中走出来的人设,故意操着一口从穷乡僻壤之地学来的口音当她的“亲戚”。
她憨厚呆傻似得呵呵傻笑:“证据?您管俺要证据?什么证据?婚契算不算?”
她将一卷故意做旧的竹简从包袱中拿出,缓缓打开。
黎筝眯着眼细细看去,发现上头写着,立婚人白钟次次女白小花于XX年与梁史欣之子梁力巴拉巴拉。
做戏做全套,婚契说拿就拿,就这材质和做工,还真是看不出来有作假的痕迹。
只是···
她逼格这么高的“巫女白”马甲,这俩人就给她起名“白小花”?
“白、白小花?”
扶苏定定凝视着这名字,耳尖蓦然一红。
其实——根据他们在屋顶上初见的那面来看,这名字也挺贴切的,他的太子妃,的确像是朵可爱的小白花。
崔婆貌似温顺柔善地笑了笑,像是用遮蔽物挡着自己下半身的美女蛇,用自己无害的外表勾引猎物:“赵万扈大人,太子殿下,俺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小白啊?”
黎筝挑了挑眉。
她本人就在这里呢,哪有时间换马甲见她们?
扶苏也顾不上她们的问题,问而不答地道:“梁力,这小白的、的,咳咳,此人何在?”
他实在不愿将小白婚约者的名号冠在除自己之外的他人身上,又想不出别的称呼来,只好笼统地称作“此人”。
扶苏眸色翻滚,身周气息酝酿到了最为危险的极端。
竟有人如此胆大,敢当小白的——
“太子殿下,您叫俺?”
扶苏指名道姓的要见此人,却未曾想到,他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梁力“嘿嘿”一笑,露出他满口恶心的黄牙。
他从前干过不少次妇女拐卖,装作对方的亲戚,当着众人的面将哭喊不断的孤女绑走。
而后么,多是先奸后杀。
当然,有时是为了过想杀人的手瘾,有时是缺钱接了雇主的单子做点生意。
反正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这一次“太子妃”的身份和光环蒙蔽了他的眼睛,他先前居然还在觉得难以下手,没想到,原来只要做回他最熟悉的老本行就行了。
梁力端详着扶苏俊美如玉的面孔,心里快意的畅想着事成之后,他侮辱虐待那个原本是属于这尊贵的太子殿下的女人之时,将会感受到如何的享受与快乐。
他忍住自己想要舔舐嘴角的欲望。
能被太子看上的女人,一定极为美丽,纯洁,诱人,跟他过去折辱玷污过的那些手脚粗糙的农家女不一样吧?
站在梁力的对面,发现要找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一个淳朴老实,笑得傻气的农家汉,扶苏浑身流动的寒气为之一滞。
“你,你便是梁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看他泛白的双鬓和快要显出老态的面颊。
“你的年纪都快要当小白的父亲了!”
“关于这一点,殿下,还请您听俺解释。”
崔婆絮絮叨叨地讲,她的父亲在晚年欠下了不少债款,实在还不上了,才将她们姐妹两人一并抵卖给了这名为梁力的男子,让她做大,白做小,她当妻,白做妾。
“让小白做妾?你也配?”
一股勃然怒意从扶苏心底猛然窜起。
他一掌拍向身边茶几,火冒三丈得拔了腰间利剑,直接砍向站在面前的男人。
梁力身子轻动,满是老茧的手微微抬起。
但凡这动作再大上一些,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个标准的躲闪防御动作。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伸手抢夺扶苏手中的利剑,一直注意着扶苏动向的黎筝便一把拦住了盛怒之中的幼龙。
“太子殿下息怒!您万万不能因这俩市井无赖的信口胡说失去理智!您想想,他们甚至还没证明所找的“白小花”和巫女阁下是同一个人呢!”
跟黎筝靠得过近,扶苏总觉得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从她身上传来,尤其是在红衣似火的少年伸手死死按着他剑柄的时候。
可这种熟悉感,又每每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三过门而不入,叫他抓不住摸不着。
但不得不说,黎筝这般一劝,他确实听了进去。
是啊,有婚契又如何?
这两个人凭什么说他们找的“白小花”是巫女白呢?
扶苏深藏寒芒的双眼之上,一道性感的弯弧高高隆起,他冷声道:“赵万扈说的不错,你们二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白小花就是巫女阁下呢?”
“若是没有证据——”
血腥味在唇角边一闪而过,扶苏握着剑柄的手又有抬高之意。
黎筝汗颜地再度压下,接口道:“若是没有证据,就闭上嘴,半句胡话都不准再讲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扶苏眼睛一瞥。
睨向这从后往前伸长了纤细的手臂,半环半抱的挨着自己,矮了他小半个头的少年。
眼中是犹未散尽的狠绝。
扶苏这一眼表达的意思很明确,这俩胆大包天之人竟敢跑到他面前来说这种话,仅仅只是放勒令他们闭嘴,再放他们回去,远远不够!
黎筝蹙了蹙眉。
她轻扯着扶苏的袖子将人拽到了大堂屏风之后。
“殿下,此二人来的蹊跷。在黎看来,寻亲是假,背后另有目的是真,何不将这两人拆穿之后放他们回去,看看他们身后的幕后主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