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隗状和小雀斑两人俱是不相信的。
又不是神仙, 怎么可能将事物从一份变成三份?
更何况,那还是名家名作的真迹!
小雀斑本来觉得他们两个秦国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快要输在这男孩的手里了,没想到对方突然自己露出了破绽。
俗话说高手对招, 招招致命,但是菜鸡互啄,除了比烂还是比烂啊。
如此一昏招使出来,他们不就又能站在制高点上, 笑话这人了吗?
小雀斑当场就竖起食指, 当众摇了摇:“不可能,绝不可能,要是你能将一份真迹变成三份, 我当场就将这案几,还有这草席一块儿吃下去!”
黎筝不屑地睥着他:“我要你吃这案几和草席做什么?还不如要这小持扇答应我一个要求。”
她亲手挖好了一个巨坑,就等着隗状乖乖往下跳。
黎筝给了他一个眼神:“怎么样小哥,你赌是不赌?”
隗状还在犹豫。
一方面, 他觉得将一份真迹分成三幅绝无可能,另一方面,又认为这男孩言之凿凿,似乎又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小雀斑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肢:“赌啊,这必嬴的赌约干嘛不赌?”
他俩身后的那些公子哥也纷纷起哄:“赌!咱们跟他赌, 看他怎么圆这一变三的弥天大话!”
在众人为黎筝的助攻/坑队友之下,隗状终于松口:“行,赌!但是小友,要是你输了,可要告诉哥哥, 你是怎么知道这扇面上山水的来历的。”
黎筝唇角一勾,施施然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没问题, 七天之后,还是这个时间点,我们就在这客栈里重新碰头,到时候,我会把那从一变三的三份真迹带来。”
盯着黎筝起身的动作,所有人一时见了鬼似得哑了声,只有小雀斑在喉中“赫赫”了半晌之后,终于失声叫道:“你,你居然能站起来!”
黎筝面露疑惑,不解地道:“我当然能站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残疾吧?”
小雀斑被她猜个正着,瞬间面红耳赤的嘴硬道:“怎,怎么可能,我只是担心你腿麻,想要搀你一把而已。”
这家伙有这么好心吗?
翻了个白眼,黎筝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她转身离去,寻摸到了已经完成任务的马夫和侍从。
“少主子,您腿上有伤,还是不要经常站起来走动的好。”
黎筝摆摆手,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像是那种善于剥削员工的恶毒老板:“怎么样,马匹都安置好了?菜也都点好了?”
见两人乖巧点头,黎筝面上的笑容更盛了一点,很像是21世纪广泛流传的那张“老夫也不是什么恶魔”的动图:“不错不错,帮我去买三件蓑衣,再把马重新牵出来,菜也都去退了,我们打道回府。”
二人俱是一愣,显然还反应不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黎筝看着他们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赶紧安抚道:“今日也辛苦了,回到府上,都去跟陈主管多领一个月的月例。”
有钱能使鬼推磨,黎筝的话果然好使。
两人面上凝固的表情一扫而空,动力满满的只差撩起袖子跑去陪愚公搬上两座山。
回到府邸,黎筝拜托那些做活字印刷的工匠们,都先把手上的活停上一停。
一言既出,立时遭到了工匠们的反对:“为何要停?少主子的“活字印刷”只要诞生,必然使天下人为之震惊!”
“是啊,少主人到底是秦国有名的神童,此术一出,您的名字又要在咸阳的大街小巷上流传许久了。”
“嘿,别说是咸阳的大街小巷,名传千古说不定都可能!”
黎筝一听,立时觉得那还得了。
她将别人的发明提前拿出,改善生活可以,但要顶替他人千古留名,那就实为过分了。
黎筝挥手解释:“此术并非我所发明,只不过是从他人那处听来的罢了,若是你们非要传播,说出一个人名来,就必须都说是毕昇发明的。”
虽然做不到将毕昇的发明还给毕昇,但最起码流传后世的还是他的姓名。
可黎筝都已经说了这并非自己的发明,但众工匠却依旧极为佩服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信仰。
发明诸多新奇而好用的事物,却谦虚守己从不居功,这才是他们追随的主子啊!
黎筝眼见说不通,只得扶额一叹,旧事重提道:“你们先把手头上的活字印刷停上一停,我另有要事需要托诸位帮忙。”
“少主人,还有什么事能比活字印刷重要?”
“少主人,这印刷早一天出现于世界上,那都是造福人民!”
造福人民。
黎筝细细品了品这四个字,又觉出些味儿来。
活字印刷术的出现,让文字得以广泛流通,也让晚了400年才出现印刷术的欧洲终于脱离了书籍稀少、文字只于圣经上出现、贵族阶级普遍文盲的现状。
先前由于白纸的稀有与金贵,对黎筝有意见的豪门阶级尚还稀少,等到这活字印刷出现之后,怕不是所有妄图将知识与资源占为己有的豪门,都恨不得杀她而后快。
想通了这一层,黎筝在原地有些踌躇地转上了一圈,复又放松下来。
算了,横竖她有两个马甲,要是贵族阶级的反应太过剧烈,大不了就舍弃一个马甲好了。
摸了摸下巴,黎筝转而想到,在此之前,这马甲的价值可要利用干净才行。
回过神,众人都以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那眼神中的期许与希望,无不说明了大家都明白这印刷代表了什么,也都想让“活字印刷”马上现世。
黎筝抿着唇,缓缓地笑了。
人性向下,人心向上,谁都不能阻碍他人追求进步。
既然她手里有这条能够获取知识的通天路,那就一定要给到众人手里,绝不藏私!
“做!我又没说不做这活字印刷,只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先托诸位来办。”
黎筝将站立于她背后的一位名声极大的“画仙”请出来。
说起这画仙,也是位牛逼至极,却被她用“一变三”的话术骗来的存在。
“接下来七天,可就要请诸位先配合这位画仙,将真迹印刷术给整出来了。”
*
七天后,黎筝重新来到了那座客栈。
与她作约的那几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哥都已经提前到达,她来的时候,他们正听着小曲儿,看着小书,等候她的大驾光临。
黎筝胸有成竹,一瘸一拐地走到他们面前。
面前几个青年都转身过来看她。
“呦,咱们的小先生来了?腿还没好呢?”
“什么叫小先生?该叫小神仙才对!不是神仙,又怎么能以一变三呢?”
“是神仙,腿又不好,原来是铁拐李驾到,失敬失敬!”
对于黎筝的话,他们没一个相信的,只觉得这小孩信口开河,他们则聚群吃瓜看笑话。
听着这些取笑,黎筝没有给予半个眼神,拍了拍手,让身后的侍从将捧在手里的三卷画一一展开于众人面前。
随着画卷露出部分的增加,耳边的笑声逐渐停歇。
而当三幅画卷全部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回应黎筝的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隗状身子抖若筛糠,使劲儿的用手揉了揉眼睛,声音都变得极为不平静:“没看错的话,这、这应该是“画仙”吴子道的画!”
此话一出,不仅仅只是他们这一群人,便是旁边桌的客人的谈话声,也骤然安静了下来。
“吴子道?那位隐世已久的画仙?”
“你们居然有他的画作?”
三两句话的功夫里,那旁边桌的客人已经跑了过来,又因知晓自己行为的唐突,特意行了一礼,问道:“可否让在下也旁观一二?”
黎筝点头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有不少客人,抛下了自己饭桌上的美食,围聚到黎筝他们身边来。
早有所料的黎筝朝这次带来的不少侍从们看了一眼,让他们隔开轰动的人群,免得在激动的推搡之下,损坏了她的画卷。
黎筝对着隗状勾了勾手指:“怎么样?这就是我所说的真迹一变三,没有半点虚言吧?”
隗状身边的公子哥们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唯有小雀斑还顽强地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十足嘴硬道:世上根本不可能出现一模一样的三幅真迹,这,这一定是你让别人仿制出来的!”
“哦?仿制?”黎筝淡定地勾唇一笑,耸肩道:“如果是仿制的,那么一定会有破绽之处,现在我让你找,你若是能找到的话,就算我输。”
隗状早就想拿到手里细细观摩了,但因为吴子道的画太过名贵,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如今黎筝这样一说,他便有了近距离仔细研究的机会!
他蓦然起身,让身边几个青年赶紧将案几上的物件全部拿开,给这名贵的画作腾出地方来,而后又跌跌撞撞地冲开一条路,来到黎筝跟前的时候,差点没摔上一跤,直接给黎筝跪下。
黎筝有些吃不消,她伸手扶了对方一把:“慢些慢些,着什么急。”
侍从经过黎筝的同意,也将手里的画作给让到了青年手里,叫他一幅一幅地捧到了桌面上。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他一个人趴伏在画面上细细寻找几幅画的不同之处,等到他眼也干了,脑袋也昏沉了,终于呼朋唤友地找人一块儿寻找哪些细节是不一样的。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他们一大群人还是没能找到半处不同来。
隗状面白如雪,双眼无神的在空中乱晃:“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居然连一处不同都找不出来。”
小雀斑也不敢置信:“的确不可能,即便是同一个人,画的同一个场景,都无法做到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他们身旁的一个公子哥也抖着嘴唇,仿佛世界观遭到了严重打击,濒临崩塌地道:“可这三幅画,竟然、竟然——”
黎筝笑了笑,准备来一波杀人诛心。
她从袖子里摸出第四卷画轴,“噌”的一下展开。
众人转眼一望,赫然是又一幅真迹!
当下就有人想要朝黎筝下跪磕头,称呼她是下界的神仙,好在,被一旁眼疾手快的侍从给拉住了。
黎筝也立马扬声道:“我并非神仙,大家不需向我下跪,这四幅画也不是通过神仙法术得来的,而是我另施小计。当然,确实也都是真迹。”
她将问题抛给隗状:“如何隗公子,我说的都没错吧?”
隗状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地道:“的确如此,这上头盖的吴子道的印章,跟我以前在别处看过的他另外的手笔一模一样,还有这随意几笔勾勒,就深得神韵的画作,除了画仙吴子道,也没有旁人能画出来了。”
他身旁的另一个公子哥也道:“我来来回回确认了无数遍,未能找出一处不同,唉,这世上竟当真有“以一变三”之事!”
隗状长叹:“今日是我输了,小友你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第42章
扶苏听说赵黎回了咸阳, 却未到他那处报道,反而掺和进了土豆一事当中,周折的找了隗状去说服隗林, 从而帮助巫女白。
清俊贵公子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顿,一丝疑惑从眼中闪过:“此事当真?”
“回长公子,千真万确。”
赵黎是他的伴读,跟巫女白之间则从未听说有什么往来, 在两人的亲近关系上来看几乎是云泥之别;再来, 扶苏跟巫女白地位相差悬殊,不论怎么想,赵黎若是插手此事, 要帮的人也该是他扶苏,怎么会是巫女白?
眉间拧起一道褶皱,扶苏没经过多少思量,决定还是照原计划行事, 前往赵黎府邸上探望病员。
马车刚行至拐角,就撞见巫女白深夜进了赵黎的府邸。
扶苏心道这是凑了巧,一前一后的来,他现在进去大抵还能看看两人究竟是以什么模样和姿态相处的。
可等他真的进了府邸,却只见到巫女白脚踝上的一对金铃铛大大咧咧的摆放在桌面上, 至于人影,则是半个也无。
“长公子殿下。”
出来迎接他的赵黎步履匆匆,衣饰仿佛是在急忙间换上的一样,有些凌乱。
扶苏心头闪过一丝异状,若非赵黎那张放在男人里头几乎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漂亮脸蛋上没有半点吻痕之类的事物, 他几乎快要怀疑——
“殿下。”
黎筝觉得心里苦。
她在两个马甲间辛苦的换来换去,刚回到自己府邸上, 还没来得及处理事务呢,穿着巫女白套装的马甲2号就被扶苏抓包了个正着。
黎筝心跳如鼓,担心扶苏非要在她这里找巫女白。
之前系统还在的时候,她还能想办法从系统商场里兑换道具来做掩护,现在系统自闭了,她可是分身无术,不能让两个自己同时存在于世界上。
偏生扶苏凌厉的眼睛刀子般地扎在她身上,寒冷的视线仿佛要将她的肉给剜下来。
“殿下?”
俊美的少年不由分说的将黎筝一下子按在墙上,扯开她的领口,就往下看。
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少年的视野里,因为黎筝抬着头,修长的项颈更是如同天鹅仰首般的优美。
黎筝一下僵在原地,心里着急不已。
她是女的,自然没有喉结,过去一直以高领口来遮挡他人的视线,要是被扶苏发现了——
随着身体主人激动的情绪,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更是泛起了潮红。
扶苏被入眼的美色晃了神,完全忘记自己只是想看看这两人究竟有没有着急到一见面就乱来的在身体上留下什么痕迹。
可那脖颈竟是好看得让他想不管不顾的将人的衣服扯开得更大一些,往下索取。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少年耳尖一红,扯着衣领的玉白手指更是被灼烧了似的,烫手的瞬间放开。
被人骤然放开,黎筝退了一步,捂着脖子不解道:“殿下?”
“我,我刚刚看到有只虫子,想帮你拍掉罢了····你,你脖子怎么这么粉?简直跟个女人似的。”
扶苏皱着眉别过脸去,不敢与黎筝对视。
他捻了捻手指,上头仿佛还有刚才不小心划过黎筝皮肤的光滑软嫩的触感。
少年用眼角瞥了眼赵黎。
她好看漂亮的惊人的面孔上有着丝委屈,嫣红的唇瓣紧抿着,玉白纤细的手指快速的整理着凌乱的衣襟。
那抹无限接近于羞恼,气急的委屈,就像是,就像是他对她做了坏事什么一样。
这个念头的浮现,扶苏更是整张俊脸都红了起来,做贼心虚的担心赵黎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他连忙转过身,看天看地,看桌椅花瓶,这不安的视线就是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扶苏甚至迈了步子就往外走。
黎筝一愣,这人不是刚来吗?
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也顾不上假装自己腿瘸了,快步上前抓住扶苏的手:“殿下,您这刚来就走?”
扶苏被她这一抓,更是整条手臂都烫了起来。
“是!我宫里还有些急事——”
黎筝当真搞不懂这少年人的心事:“那您今日此来?”
扶苏反应了过来:“对,我是来看你的伤势的。”
黎筝一听,赶紧蹙起眉假装腿疼,给自己拖延点时间。
她要负责土豆一事,要想办法再立上一功,求秦始皇大大给她赐婚,找回121,暂时不能回到“赵黎”的马甲上:“这,黎腿上的伤暂时未好,恐怕还不能立刻回宫陪伴殿下您”
那句读书还未出口,扶苏便整个跳开,“陪伴”两个字仿佛是勾出了他心底什么不可言说的事物,让他一颗悸动的心脏都要窜出来了。
少年棱角分明的俊脸爆红,像是要挥去他见不得人的心思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好好养伤,先,先别说什么进宫陪伴了。”
跟先前一样,他又是赏赐了黎筝一系列的吃穿用度,名贵用品,而后便被人追赶般地走了。
黎筝看着他的背影,好生摸不着头脑,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没办法在他那里刷什么好感,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始皇大大求赐婚,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路线好了。
在摇晃的马车上,扶苏被吹拂于身周的凉风带去了丝丝躁意。
可那截白皙的脖颈却还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明明是个男人,这赵黎怎么就生得如此清秀漂亮,纤细单薄?
他现在完全不怀疑巫女白跟赵黎之间有什么暧昧了,就算有,大抵也只会是姐妹之间的那种,毕竟,有哪个女人会喜欢比自己还好看的男子?
“公子,您问出些什么来了吗?”
扶苏还沉浸在悸动的恍惚中:“什么?”
“关于赵万扈为什么要帮助巫女白的事情,您问出来了吗?”
扶苏眨了眨眼,此刻心中已然没了半点怀疑,只剩下全然的偏心:“能有为什么,帮巫女白和帮我又有何不同?说起来,赵黎是不是在隗状一事上遇到了阻碍?”
黎筝前些天成功在赌约上战胜了隗状,得到了隗状的一个承诺,然而,隗状本人却无法帮助黎筝说服丞相隗林。
只因这隗状虽然也是隗林丞相的儿子,但他的母亲却是隗林丞相的下堂妻。
隗林丞相在发迹之后,休了原配,转头娶了新的高门贵女,因为此事,隗状跟他的关系只能用冰河时期来形容。
两人互相不对付了好些年,光是要缓和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就难如登天,更别说帮助黎筝说服隗林丞相了。
随从有些惊讶:“殿下,您要插手此事?”
扶苏抿了抿唇,仿佛没有半点私心地道:“巫女白是与我一起办理土豆种植的同僚,赵黎更是我的伴读,不论从哪方面讲,我都应该帮帮他们不是吗?”
*
第二日,扶苏驱车前往隗林府邸,或许是他身上有什么“百分百必撞见隐秘事件”的tag,快到丞相府门口的时候,刚好见到隗状上了轿子,行踪隐蔽的朝一处小巷而去。
扶苏当机立断:“缀远点,我们跟着他。”
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久,终于看见隗状下了轿子,到一个小院门口敲了敲。
打开门,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走了出来,见到隗状后笑颜绽放。
而这位秦国的青年才俊隗状,竟于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搂搂抱抱地扑进对方怀里,好一阵耳鬓厮磨。
扶苏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
这般的动作亲密,毫无男女之防,他该不会是撞见隗状来找他养在府外的外室吧?
扶苏突然后悔,早知是这种阴私之事,就不跟过来胡乱掺和了。
谁想,这两人前脚刚进了院落,后脚隗林丞相也来了此处。
扶苏想要离开的指示稍顿,转而叫车夫赶紧将马车藏在建筑的后头,别让对方发现他们。
去路被隗林丞相这么一堵,他是想离开也离开不了了,只得继续看事态发展。
看着看着,扶苏不由猜测起来,这隗状来也就算了,怎么隗林丞相也到了此处?
难道是这外室的本事格外的大,一口气俘获了父子二人?
又或者,隗林丞相是不同意他们两人的交往,想要棒打鸳鸯?
思索间,他藏身的地方已经窥不见走进小院门内的隗林丞相了。
马车夫在跟他打手势,问他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离开?、
扶苏想走,可好奇心却抓心挠肺的将他绊在了原地。
他本不该知晓此事,却机缘巧合的撞见了隗状行踪鬼祟的样子,他本来应该看了就走,可偏生隗林丞相将他堵在了这里,可见是天要让他知晓这桩事情。
扶苏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是想留在这里。
不止留在此处,为了能够窥见院落中发生的事情,他还攀上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然而上树之后,他才发现赵黎竟也在上头。
漂亮的美少年手搭凉棚,一身鲜艳如火的红色衣袍,姿容昳丽,眉目如画,即便面无表情,也有种风花雪月的美好。
扶苏喉咙忽然有些干涩,那日所见的纤长白皙的脖颈再上心头。
黎筝则被突然爬上来的人吓了一跳,再一看,竟是扶苏?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她本该腿脚不便,现在却身处于树上,也不知说自己长了翅膀飞上来的,扶苏会不会信。
“我,我”
扶苏不知如何说明自己会在这里的缘由,只要按下不表,闷声爬树。
树上枝杈拥挤,可以承受人体重量的粗壮枝干只要黎筝身、下的这一条,扶苏两下攀爬,跟黎筝处在了一处。
也不知是否他错觉,美少年身上似乎若有似无的泛着幽香,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身周,将扶苏弄得有些坐立不安。
黎筝有些勾人的双眸在扶苏身上一扫,猜到了对方的来意:“殿下也是来看隗林丞相和隗状的?”
被赵黎点破,扶苏反而松了口气:“是。”
黎筝笑起来,那好看的叫人心中燥热的情态,让少年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可能扶苏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大胆到伸了手,只见指尖马上便要碰到黎筝那莹白的皮肤,却被对方塞了一叠资料过来。
黎筝完全没意识到她将别人勾得口干舌燥,只公事公办地道:“殿下看看吧,这是黎吸取了上一次失败的教训,重新搜查的资料。”
第43章
手搭凉棚的赵黎在知晓扶苏来意之后, 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了扶苏。
原来,当初丞相隗林发迹,虽被高门大户的千金一眼相中, 却因为对原配妻子一往情深,而再三拒绝了高门千金的示好与暗示。
如此一来,按照常理,高门千金应当就此死心, 而隗林丞相则和原配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度日。
然而这时候, 原配妻子的娘家却出了事情,即将大难临头。
作为大家族出来的嫡系成员,原配妻子当然想要救大厦于倾倒, 可她一个妇人家,没有什么门路与人脉,过去的好友,也因为他们家的一落千丈而纷纷将她拒之门外, 想要拯救家族,难比登天。
在这种情况下,高门千金主动找上了她,以让她与隗林合离为条件,出手帮助她们家族。
事实上, 原配妻子早已准备好了一份合离的书信,只是犹然还舍不得,还一直没有将书信递出。
她们家蒙获大难,她自然不能再当隗林的妻子,否则便要连累了他的大好前途。
现在面前的女子, 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寻找自己,想来也是真心喜爱隗林的, 此时退出,也许是最好的时机。
原配妻子释然的微笑,回家以后,留下了一封合离书信便转身离开了。
高门千金以同样的条件逼着隗林娶了自己。
隗林为了原配妻子的家族着想,虽别无办法的将其娶进门,心中却也一直惦念着原配妻子,未曾遗忘。
“如今,那位高门千金刚好过世两年了。”
扶苏看得十分动容,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这位原配妻子,正是隗状的生母,也是方才他看到的,从小院中走出的妇人。
他竟然将其误认为外室,当真是罪过罪过。
再想起今日登门拜访的隗林丞相,扶苏心中一阵激动。
“莫非,他是来破镜重圆的?”
黎筝老神在在“不,他并不知道原配妻子住在这小院当中。”
扶苏迟疑:“那他为何”
“为了抓小偷。”
作为偷了隗林身上物件,还一路将他引到这儿来的幕后黑手,黎筝嘴角边勾着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对于修复隗林隗状两人间的父子关系,势在必得。
小院中,相隔十多年,隗林又一次见到了他不告而别的妻子。
院内花红柳绿,故人华发已生,容颜旧。
隗林看来,却只如初见,失而复得。
来开门的妇人显得极为惊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逐渐闪烁起泪光。
隗林叹息:“柳儿,原来你住在这里。”
他上前,抱住了上天突然给予的恩赐,也抱住了阔别已久的妻子。
“阿母,是谁来了?”
跟着出来的隗状也愣在了原地。
在他心里,还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那种在妻子家族落魄之时,一脚将人踹开,另娶豪门贵妻的为人所不齿的男人。
可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竟会抱作一团,额头抵着额头,相携而泣。
听到孩子的呼唤,名为“柳儿”的妇人不好意思的推了推隗林,手指轻拭眼角泪珠,抬头问道:“郎君如何会知晓我在此处?可是跟在状儿身后找来的?”
隗林摇了摇头,只执着妇人的手,缓缓道:“离去之后,你可有另嫁他人?”
妇人一愣,抿了抿唇,脸上露出苦笑:“我这等罪妇,又能嫁于何人?自是不曾的。”
隗状听了,只觉得父亲当初休了妻子还不够,如今竟还要上门来嘲讽,他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将自己的母亲抱入怀中,厉声护着道:“这里是阿母与我的住处,不欢迎负心汉!还请您——”
隗林却急得再度拉住了柳儿的手,赶着诉说心意道:“那人已离世多年,我妻位空置,是为鳏夫,不知,柳儿可愿二嫁于我,当我隗林的妻子?”
听着这与自己料想中截然不同的走向,准备赶人的隗状一时失了声。
柳儿眼中泪水扑朔而下,却犹然有着亏欠与自责:“可我”
隗林堵住了她的话头:“当年祸事已过,无人知晓你与此事的因缘关系,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隗状惊得放开了抱着母亲的手,意识到其中有着自己未曾知晓的过去。
柳儿闭上眼,一滴泪珠滚落于隗林伸过来帮她擦拭面孔的拇指之上,她点点头,又被隗林揽入怀中:“怎会不愿,我等这一句话,等了十多年了。”
一阵掌声从街边传来,正是缓缓走来的黎筝和扶苏。
“好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
美少年拿了一把折扇,持在身前一晃一晃的扇动。
在过去没有白纸的年月里,曾一度流行过黎筝手中这种,木片熏香之后用细线串制而成的折扇。
隗林见了这折扇便是一惊:“是你,刚才拿了我的折扇!”
黎筝自然是不承认的:“诶,丞相大人哪儿的话,我可没拿你的折扇,反倒是看到刚才有只小猫叼着这折扇乱跑,我帮您捡了回来才是。”
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自己来到小院见着芳柳的经历,隗林哪儿还不知道黎筝早有预谋:“你,你是故意将我引到这里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就说自己跟芳柳失之交臂多年,又哪里会老天开眼,随意走走就能迎头遇上,原来是暗中有月老相助!
心中谢意千言万语都道不清楚,充盈饱胀的感激之情更是让隗林止不住要老泪纵横,他对着黎筝俯身一拜:“多谢赵万扈让我与柳儿再度相遇。”
黎筝挥挥手,将折扇物归原主,故意提了一嘴:“隗林丞相好些年未曾如此跑动过了吧?这折扇有何来历,能让您如此着急?”
丞相夫妇对视了一眼,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这把扇子,是我俩当年的定情信物。”
柳儿唏嘘的用手指抚摸过扇身:“没想到,你竟还一直留在身边。”
隗林看着她,眼中点点情意,像是要凝聚为长河流淌出来:“娘子送给我的,我自然一直放在身边好生呵护。”
看着两人含情脉脉的模样,扶苏的神思不自觉飘到了巫女白身边的玉佩上。
隔着土豆种植与赐婚的事情,他总是没能将玉佩的事顺利问出口,这一次,非得找机会好好问问才行。
隗状也终于找到了机会震惊万分的道:“等等,这个小孩,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赵黎赵万扈?”
那个会称象,会下棋,能造纸,能做墨水的神童棋圣!
隗状早就听闻了黎筝不知多少越传越玄乎的话语,什么只用一步就把前任棋圣打败,直接将军的,什么一夜间将西犬丘的战马搬空运到了另一处的,他以前都只当这些是胡说八道,是赵万扈为了给自己造势而命人传播的,但想想之前的真迹“一变三”,他忽然又觉得以上这些一定都是真的!
哪有什么夸大其词,有的只是愚蠢的人类难以突破自己的想象力而已。
黎筝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倒是隗林率先开了口:“先前就听闻赵大人与犬子做赌,输家要为赢家完成一件事情,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成为赢家的赵大人帮助我们夫妻二人得以重聚,您若是有何需求,可以直说,但凡是我隗林办得到的,一应要求都会答应。”
他目光一闪,话语中出现了转折:“除了与巫女白有关的土豆一事。此事关乎黎明苍生,天下百姓,恕在下不能助纣为虐,将有毒的食物说成没毒,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稀里糊涂的将其吃下。”
黎筝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叠资料,俱是前往海外游历的船员们写下的关于土豆的印象。
黎筝淡淡地道:“这土豆在过去从未有人知晓,从未有人见过,难道丞相就不好奇,白巫女是从何处得到它并拿出来让人种植的吗?”
美少年眉目张扬,脸上是自信的笑容:“是从在下这里得到的。”
“诸位可以看看这些资料,”像是21世纪开小组会议那样,黎筝将纸张一一分发到各人手中,“三年前,在下派遣船队前往海外,不止发现了许多大陆和国家,还发现了当地人民用来当做主要粮食的土豆。”
纸张上的资料小部分是船员提供的,大部分则是黎筝以后世对土豆的了解来补充与说明的。
隗林丞相一张一张的翻看着资料,他看得认真又仔细,随着阅读进度的推进,眉头渐展,眼中有了希望的光芒。
黎筝继续道:“船员将此物带回给在下之后,在下立时寻找到了擅长农植耕作的巫女白,请求她帮助在下推广、教授民众种植,如此,才有了现在的试种一事。”
她看向隗林:“丞相大人,不知您是否愿意相信赵某?赵某以自身做担保,这土豆本身绝对无毒,土豆的亩产量也绝对不掺水分,只要推广土豆的种植,来年秦国的黎民就不会再缺少食物吃了。”
第44章
三月过去 , 黎筝主持的土豆试种完满落下帷幕。
试验田的土地上,是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钉耙往土里边随便一翻,就能翻出来十多颗饱满肥大的土豆。
所有辛勤的耕种者都心花怒放的绽开了喜悦的微笑。
“好多, 真的好多!明明当初只种下了一颗而已,居然结出来这么多!”
一个身影风一般地冲了过来,扑进田地里,跪在地上, 他用手扒拉开些许泥土, 许多椭圆形的褐色土豆骨碌碌地滚了出来,老农毫不嫌弃地用双手捧起泛着腥味儿的泥土和土豆,凑上去狠狠亲了一口, 眼睛里闪烁着水光,激动得快要泪流满面:“是真的!这些都是真的!昨晚一定是土地神来过了!才会赐予我们这么多的粮食!”
黎筝看着农民们将装得满满的独轮车推入粮仓,又空车回到田里,每一次都满载而归的场景, 也不由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笑意。
连日来的辛苦,终于化为了沉甸的粮食,所有人脸上幸福的笑容,都告诉她这一切是值得的。
不过,事后还是有必要加强农民们对土豆种子的认知度。
土豆超高的亩产量并非神明所赐, 而是在农耕技术达到一定水平之后必然的结果,这次可以种出这许多来,下一次也可以!
他们不必怀有突然走运的侥幸感,往后的每一年,都会如此丰收。
牛奶, 面包,自行车, 一切都会有,秦国黎民的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富足。
站在田埂边惊叹的望着这一切,丞相隗林在喜悦与后怕中来回跳跃,他心想,还好自己相信了赵万扈的话,支持了这次土豆试种,否则,便要因为错失这此的丰收而愧疚终身了。
蹲下身从土里摸出一颗沉甸甸的土豆。
丞相隗林用拇指拂过土豆表皮上的每一个皱褶,他表情格外的虔诚、郑重,仿佛并不是在抚摸一种粮食、一个植物、一颗果实,而是在抚摸其背后所代表的千千万万人民的生命。
他那双苍老却不愚昧的眼睛看向了黎筝:“白巫女,老夫要为自己过去曾经对你的怀疑猜忌、出言不逊郑重道歉!若不是您大人有大量的再度接受了老夫回来重新主持此事,老夫今日便真的无颜面见陛下,无颜面见天下百姓,更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三月来耽误了耕种的损失弥补给你。”
黎筝面色微讶。
三月过去,他们早就和好,又一起在田地中互相讨教,互相帮助,同僚情谊深厚非常。
过往的纠葛与争锋相对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黎筝忘都忘得差不多了,完全没想到隗林丞相会旧事重提,还如此郑重的对自己道歉。
赶紧将对她俯身下拜的老人给扶起,黎筝道:“请别这么说,丞相大人又有何错?不过是与小女子一样心系百姓,希望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已,您过去对我所有的质疑,都是出于对黎民的负责,还请万万不要因为你我二人间发生的小摩擦,而对求实较真的态度感到羞愧。”
若不是担忧百姓吃到有毒的食物,他隗林又何必非要与陛下眼前的红人起争执?
丞相的坚持与较真,都是黎筝所钦佩的珍贵品质。
无需多言,在此时的一老一少间,流动着一种惺惺相惜的互相欣赏。
又或者说,何止是欣赏,隗林丞相简直想将这样好的姑娘拐回家去,给自己儿子当媳妇儿。
他用力拍了拍黎筝搀扶着他的手,知足地点了点头,教导道:“小白,去寻人挑选些个头大,成色好的土豆来,带上它,我们回宫中向陛下复命,到时候,就由你来讲述我们这三月的耕作经验和惊人的收获。”
双方都是人精,黎筝几乎是一听就明白了隗林丞相是要将这次的首功和出头露面的机会让给自己。
看着他慈祥的目光,黎筝心中一暖,也不推辞,爽朗的谢过了隗林丞相,依言转身向着收获得热火朝天的农民们而去。
*
章台宫
黎筝手中捧着一个粗浅的长盘,里头是犹然还沾着泥土的几颗硕大的土豆。
她微微俯下身,向嬴政盈盈施了一礼,将长盘整个放到嬴政眼前。
俊美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长盘里头的土豆,等到听见今日,仅仅只是第一日内收获的土豆数量,便龙颜大悦的接连道了几个“彩”字。
他大手一挥,要为三位功臣论功行赏。
这一次的土豆试种,黎筝得了首功,同样兢兢业业,没有拉下一日的扶苏得了次等功绩,而温声表示要将机会留给年轻人的丞相隗林则谦卑的占了最末。
数不尽的赏赐流向黎筝三人。
在复命的最后,嬴政将他们留下来,享用了一顿最为新鲜的土豆所做成的一菜九烧。
盖着餐盘的扣碗打开,扑鼻香气似海水般的蔓延,氤氲蒸腾的热气朦胧了帝王俊美的脸庞,嬴政率先夹起一根土豆条,正要放入嘴中,忽悠想起了什么的,朝着丞相隗林打趣儿道:“怎么样?要不要让巫女白先试试有没有毒?”
丞相隗林一张老脸火速的烧了起来,他嘴角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用宽大的袖摆遮住自己的脸,笑叹道:“陛下不要再挖苦老夫啦!老夫私下里已经跟巫女白阁下道过歉了,您若是还不满意,老夫便再来一次!”
看着要对黎筝行大礼的老人家,坐在他左右两边的扶苏和黎筝纷纷急忙地用手将人拉住。
“隗爱卿,寡人只是开个玩笑,用不着如此当真。既然已经跟巫女白赔过礼,那之前的小恩怨也都过去了,之后可不许再因此事而心存什么怨言。”
嬴政对黎筝总是如此护短。
丞相隗林在朝堂上地位超然而崇高,若是因为过往的矛盾而给黎筝穿什么小鞋,那她恐怕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即便有嬴政看顾,也无法面面俱到,所以,嬴政才借此机会,打趣似的敲打隗林。
但嬴政不知道两人关系今非昔比。
“哪里会心存什么怨言,老夫现在对巫女阁下可是再喜欢不过,就快把她当做半个自家人来看了。”
隗林对黎筝赞不绝口,那叫一个越看越顺眼:“小白聪明伶俐又吃苦耐劳,待人温和,处事有道。殿下您可不知,这年头穿得漂漂亮亮还肯下田耕作亲力亲为的好姑娘可当真不多了,要是可以,老夫都想将她与犬子隗状凑做一对儿,向陛下求个赐婚了。”
朝堂上的老狐狸,开口就是试探。
他诉求明确,又留有余地,目的就是想看看嬴政对此的反应。
但没试出嬴政,反倒是一个惊雷,将黎筝和扶苏两人炸得闷头闷脑。
请求赐婚还被抢先的黎筝手中的筷子都差点没握住的笔直掉落。
赐婚!她和隗状?
想起那个总是喜欢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大家公子,黎筝脸都快皱起来了。
人很好,但她不喜欢。
这拉郎配拉得是不是有点草率?
扶苏的情绪骤然紧绷,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隗林丞相,手中的碗筷捏得死紧。
清俊少年面色隐隐变得青黑,脸上在笑,那抹勾起的弧度却透着股危险,偏生说起话来,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巫女白阁下与令郎年龄相差太大,恐怕是不合适的。丞相大人若是要寻找儿媳,还是要多方考虑,过问一下令郎的意见。”
他要比黎筝直接的多,不愿意,不喜欢,不祝福,就是立刻拒绝。
嬴政睨了眼接话的扶苏,将他说话的神态尽收眼底。
平时提到其他人,也从未见过扶苏如此上心在意。
先前明明还特意跑到他面前来让他给黎筝的物色婚胥人选,如今出来个条件这么好的对象,他又翻脸的推三阻四,这里头要是没有点什么猫腻,嬴政这么多年可就算是白活了。
压住快要扬起的嘴角,不知道这叫“姨母笑”的嬴政轻轻摇头。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丞相隗林仿佛没察觉到餐桌上的风谲云诡。
他慢悠悠地尝了口土豆泥,开口就将扶苏阻碍赐婚的理由给打了回去:“实际上,老夫也询问过犬子的意思。他说,对于巫女白这般美丽动人,能力出众的女子,恐怕世上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忍得住不心动的。所以,老夫今日除了复命之外,也是想问问陛下与巫女白的意思。”
这是不再试探,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再明确不过的要向嬴政请求赐婚了!
黎筝一下子吃得呛了起来,她捂着嘴,身子一下一下的抖动,抬头就与桌子对面瞳孔紧缩的扶苏对视了个正着。
他脸色微妙,直勾勾地看着黎筝的目光里,满是霸道与占有。
····那神情,也仿佛喜欢。
黎筝呆了片刻,又认为这仅仅只是她的错觉。
这三月间,她和扶苏相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虽然天天见面,但聊得基本上都是种植土豆的事情,几乎没有私事,也一到田地就各自忙碌,连碰头的次数都相当的少,甚至还完全比不上跟隗林丞相相处的时间长。
所以,扶苏大概还没具备能够喜欢上她的必要条件。
现在这副表情,也许,大概,可能,是因为一菜九烧太好吃了?
黎筝不确定的又看了扶苏一眼。
他唇线抿得笔直,眼瞳中含着一股隐而不发的怒意,却并非对她——
发现黎筝的注视,扶苏垂眸,敛住了所有的情绪,不论是喜欢、生气还是着急,统统不见了。
走神间,隗林丞相又在一片沉默与寂静当中再度逼宫:“所以,陛下和巫女白意下如何?”
他家隗状,到底能不能与巫女白结亲,娶上这么个人美心善,能力强的好姑娘?
第45章
丞相隗林如今是格外看中这与他一起共事过试种的小姑娘, 想要将黎筝拐回去给儿子当媳妇儿。
不过他头上尚且还有两座大山。
一是从西犬丘将巫女白带回咸阳的嬴政对于此事怎么想,二是黎筝自己对他儿子是否满意。
这三月间,他几次让隗状带着小吃来田间慰劳众人, 连带着也找了不少机会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但看小姑娘的意思,似乎还没到喜欢的份儿上。
隗林望向刚才还吃得呛咳不已的少女。
黎筝难得的感到窘迫。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请求赐婚这件事上被人抢先,更没想到还被当面询问结亲意愿, 甚至连个缓和周折的拒绝机会都没有。
她尴尬地想要避开隗林丞相的视线。
即便是资深任务者, 拥有极为出色的战力和应对各种突发事项的机捷,也并不包括眼前类似于求婚的这一种。
即便是女强人也有应付不来的场面,黎筝此时也确实不知所措。
扶苏死死抿着唇, 身周寒气四溢,恨不得直接替黎筝出言拒绝。
关于巫女白和隗状两人之间不合适的理由,他不动脑子也能瞬间想出百来个。
什么巫女白喜欢务农,喜欢与百姓亲近, 喜欢教导民众知识。
而隗状则更爱干净,喜欢呆在清幽的地方看他的诗书,他爱好高雅且远离大众。
他们不是一路人,根本走不到一块儿去!
扶苏知道自己能够用来搪塞阻碍隗林丞相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偏生这理由再冠冕堂皇, 再言之有理,也敌不过女孩有可能脱口而出的一句“喜欢”。
她沉默着什么也没说,简直就像是一种默认。
心头半凉,扶苏呼吸都快要停滞。
她喜欢隗状?
大殿里好几双眼睛紧锁着黎筝,将紧张的气氛推向高潮的同时, 也让黎筝备感压抑。
好在嬴政咳嗽了两声,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他身上, 黎筝又一次可以顺畅呼吸了。
嬴政将众人从修罗场的折磨中带回鸟语花香的人间:“隗林丞相,是这样的,虽然令郎心悦于巫女白,但寡人对她的婚配也早有想法,凡事总要分个先来后到,令郎那边可能还需要爱卿好生安慰了。”
闻言,心愿无法达成的隗林难免有些失望:“如此,那臣先预祝巫女白得到如意郎君了。”
嬴政都开口了,自然是无人敢于反驳的,隗林丞相那些刚升起来的想法,又悄无声息地归于平静。
至于隗状那头的攻势,隗林丞相却不准备让其停止,若是隗状自己足够有本事,能够俘获巫女白的心,到时候他再豁出这张老脸,跟陛下讨个情面便是了。
隗林丞相无限惋惜的回头看了看黎筝,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姑娘,光靠他自己,是没办法将她订下变成儿媳了。
黎筝刚从社死边缘跳了回来就接到了隗林的视线,只好点点头,呐呐称谢。
谢他那句“得到如意郎君”。
黎筝忍着,没有去瞥扶苏。
扶苏却一直都睨着她,视线从未旁落。
他见女孩眼中没有半点的失落之意,高高提起的心又落到了原地。
她不喜欢隗状,不喜欢的好生明显。
扶苏唇角刚要勾起,思及嬴政嘴里的“早有想法”,继而又变成了压抑。
一顿美餐,终是在各人迥异的心思下吃得食不知味。
隗林丞相和扶苏是头两个离开的,黎筝则声称另外有事要单独与嬴政交谈而留在了殿中。
隗林丞相一个惊天大雷不知炸出了多少人的心思,而嬴政的“早有想法”也让黎筝忐忑不已。
索性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在种植土豆之后向嬴政请求赐婚,现在既然有所担忧,便直接与他道明心意好了。
嬴政睨了眼黎筝,也不想他们二人讲话时还有旁人碍事,索性挥退了殿中所有的侍从:“既然只剩下寡人与爱卿两人了,那么赵爱卿也拿下面纱松快松快吧。”
即将开口说出请求的黎筝一顿,依言把面纱摘下。
天色渐晚,嬴政点燃了殿中的几支烛火,光影明灭,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也让空旷的殿内不再清冷。
嬴政看到黎筝那张能让世界春暖花开的漂亮面孔,便想到试验田粮仓里堆积成山的粮食。
兜里有粮,手里有兵,这些都是他嬴政的底气!
之后,不论是要派兵攻打他国,还是修建道路水渠,他都能放开手去干了。
嬴政和颜悦色地看着黎筝,像是看着秦国的命脉:“别人不知,但寡人知晓爱卿为秦国出了多少气力,如今又带来了能让所有黎民吃饱的粮食,可谓功劳甚笃!爱卿可有何心愿,但说无妨!”
既然连嬴政都这么讲了,那么黎筝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她眨了眨眼,当下不再耽搁的顺水推舟的一拱手:“实不相瞒,臣心悦扶苏公子久已,不知可否请殿下赐婚?”
*
“扶苏公子,陛下给巫女白赐婚了!”
扶苏才刚回到寝宫,人刚坐下,(|)都还没坐热呢,就听到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小隐宫大声道。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
赐婚。
若是与黎筝结亲的对象是父王本人,那只要让其入宫便好,完全不需要用赐婚二字。
再联想到才刚被父王回绝的隗状和留下与父王“有事商讨”的黎筝,扶苏只觉自己放心过早。
该不会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意思表现出对隗状的喜欢,所以等人走了之后,再去跟父王表达心意吧?
少年猛然看向隐宫,沉下了脸,与往常温润神色完全不同的危险让隐宫吓了一跳。
扶苏眉头紧皱,手死死地抓着椅子两旁的扶手:“赐婚?你怎么会知道巫女白被赐婚?若是胡编乱造——”
隐宫行礼的身体赶紧俯得更低了一些:“长公子,此事千真万确!小的是亲眼看到陛下的谕旨送往巫女白府邸的!”
谕旨!谕旨都已经送出去了!
扶苏猛然站了起来:“马上帮我备马!”
隐宫不解道:“公子,您要干什么去?”
扶苏没有言语,眼中却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要去拦截谕旨,若是拦截不住谕旨,就拦截那个接谕旨的人!
骑上马匹,扶苏从不知晓自己可以奔驰到如此快的程度,耳旁是猎猎作响的风声,身周事物不断的向后退去,玄色衣袂也被吹得飘扬在身后,几乎是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他就来到了黎筝的府邸门口。
然而即便他赶得再快,追得再急,这一路上,还是连送谕旨的人马的背影都没有看见。
少年纤长的睫毛轻颤,心中止不住的一沉。
只怕他还是来晚,谕旨已经被接下,得眼睁睁地看着黎筝嫁于他人。
没有等待看门大爷通报,扶苏不顾阻拦地闯进了府邸,一路步步生风的赶到大堂。
背对着他的隐宫正要展开手中的谕旨,黎筝也已经跪在理地上,准备接旨。
一股怒火在心头燎原而起,扶苏几乎要怒极反笑。
她跪着,还真打算接这谕旨!
按住隐宫打开谕旨锦轴的手,寒声勒令他将谕旨合上,扶苏走过去抓住了黎筝的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起来!”
黎筝惊讶地看着不期而至的扶苏,被他巨大的力道带着跌撞的往门外去:“扶苏公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少年对着她的时候,脸还从未这么冷过,像是块千年寒冰,能将人轻易冻伤。
他开口,连声音都是冷的:“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接旨了?”
黎筝背着他向嬴政请求了赐婚,被他这么一问,还真心虚了起来:“是,是要接旨了···公子这是要带小女子去哪里?”
黎筝此话一出,相当于火上浇油,浇得扶苏冷笑连连,心头的怒意是越烧越旺,他念字都一顿一停,牙咬切齿:“去找父王,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也就是说驳回这道谕旨。
黎筝一下停住了脚,仿佛落地生根,在也不往前半步。
她来到这个世界了这么久,又努力了这么久,经过了多少风雨,闯过了多少冒险,就连121都弄丢了,为的就是这一天!
目标都要到手了,此时让她放弃,她如何甘心?
扶苏拉了两下,见她竟是不肯再走,双眼冒火地看了回来:“快走啊,为何停在这里?”
时限越短,知晓这道谕旨的人越少,此事越是有成功的概率。
扶苏急得要死,偏生这娇滴滴的抢手少女愣是不配合。
“你不是说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吗?”
黎筝一呆,失愣愣地抬头:“谁说我不喜欢了?”
扶苏咬牙:“你喝酒当日,亲口跟我讲的。”
黎筝心里一突。
喝酒当日,他竟是那个找也找不到的仆射子苏?
抬起头,黎筝脑袋嗡嗡地响:“公子是那个送我回来的仆射子苏?”
扶苏忘了自己还有报了个假名的这茬,一时扶了下额头,又颔首认下。
黎筝瞳孔紧缩。
她以为自己酒后吐了真言,让扶苏知晓了此事,以至于同样想要迎娶自己心上人的扶苏找上门来,要求退婚。
第46章
扶苏半点不敢耽误, 生怕晚了便木已成舟,也生怕会表露太多他不敢言说的真心。
他拽着黎筝上马,还以为这不配合的姑娘心有隐患, 要跟他起些纠葛,没想到,那“仆射子苏”的身份一认,她便立马不再反对。
没时间追究为何女孩前后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扶苏纵马直奔皇宫。
一路走, 他还一路安慰心事重重的女孩:“没事,只要父王肯答应——”
大老远的就听见两人走进的声音,嬴政从堆叠成山的奏折本当中抬首, 揉了揉眉心,接口道:“要寡人答应什么?”
“父王!”见着了乱点鸳鸯谱的正主,扶苏精神一振。
既然见到了嬴政,这退婚的千难万险便也走过了一半, 而另一半,则是更为困难的荆棘坎坷。
但那又如何呢,刀山火海他也闯,说什么都得给黎筝把这婚退了!
扶苏拉着女孩的手,一并跪在了嬴政面前, 想也不想的直接行了大礼。
“孩儿与巫女白,恳请父王收回成命!”
嬴政眉头一皱,觉得不对。
如此场面,几乎跟那些来找他以命相谏的言官没什么差别了。
可他也没做什么让两人反对到如此程度的事情啊?
“收回什么成命?”
嬴政难得一头雾水,摸不清两人来意。
摸不清倒是无所谓, 扶苏只怕嬴政揣着明白装糊涂。
急得往前靠了靠,扶苏握着黎筝的手攥得死紧, 他的身子从未俯地如此低过,鼻尖都快贴在地面上,那姿态,只看一眼便能知道其中卑微:“孩儿求父王收回赐婚的谕旨!”
黎筝垂着眼,视线刚好落在焦急万分的扶苏身上,一时只觉得无比可笑。
她辛辛苦苦求来的谕旨,成了他深恶痛绝,拒之千里,说什么也不肯要的赐婚。
怎么?娶了她,是能毁了他一生么?
黎筝唇线绷成一条直线,视线瞥向他处,第一次觉得嬴政办公的大殿是如此让人待不下去。
她想走人。
黎筝站了起来。
牵着她手的扶苏一惊,半抬了头,用眼神示意她再跪下。
黎筝不好说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手用力的挣了挣,又甩了甩,愣是没把扶苏的手甩开。
眼中却一下子掉下什么光点。
扶苏一呆。
“你、你哭什么?”
那滴小小的泪珠一下子滚进了扶苏心里,将他烫了个正着。
他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站起了身,顾不上跟嬴政求退婚了,捧着黎筝的脸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用拇指轻轻擦拭。
她还是那朵在风的吹佛下微微颤抖,仿佛会随时飘落,总是能激起扶苏保护欲的小白花。
落泪的这一瞬间,扶苏甚至想了很多。
他不知道黎筝在西犬丘遇到地龙翻身有没有哭,也不知道她种土豆,被隗林丞指着鼻子骂,私底下有没有背着人偷偷哭泣,但今天这场赐婚,竟是让这有泪不轻弹的顽强姑娘一下子落了泪。
扶苏几乎是心疼到了极致,难以言表,无以复加。
他想将人搂紧。
然而少女身上还背着嫁于他人的婚约,若是真的抱了,这婚万一退不了,恐怕要毁了她的清誉。
扶苏硬是敛住了所有触碰与占有的念想,只干巴巴的一再地道:“别哭了,没事的,这婚我们一定能退。”
他声音飘忽而微末,仿佛是在自我安慰。
扶苏比任何人都心中没底,他垂眸睨着跟前的姑娘,只觉得她像他俩见面那晚上皎洁的明月一样。
美丽、遥远、虚幻,他这个坐在屋顶上望月的人,只能被洒着点月亮的光辉,旁的,什么都捞不着,也什么都抓不住。
黎筝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为了今天,她花了不知多少心血,偏生扶苏一开口,便是退婚。
黎筝嘴角擒着一抹苦笑。
或许只有一切重头再来,她再开个马甲,重新攻略,才能解了面前进退两难的难题。
反倒是嬴政这时候反应过来了。
两人说的居然真是赐婚的事!
可赵黎这姑娘素有神童之名,要才华有才华,要能力有能力,容貌出色,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扶苏他竟也能推拒不要?
嬴政眉头猛皱。
人姑娘家鼓起了多少勇气,才跑到自己面前来言明的心仪他,嬴政都不知道扶苏走了什么运道,能得了人家青眼,偷笑都来不及呢,居然还敢跑来要求退婚?
谕旨都下了,哪里是说解除就能解除的?
再说宴席上隗林丞相试探他口风之际,扶苏那直接黑脸的模样,也不像是对人家姑娘没有想法啊?
他要真的对黎筝无意,又表现得那般暧昧做什么?
嬴政感到被欺骗的恼火,侧眼看向手边摆的着砚台和玉玺。
扶苏若是敢说自己对这赐婚心有不满,他便直接将这两物砸过去!
谁知扶苏还真敢说!
他声音洪亮,念字清晰,满口都是让嬴政赶紧解除婚约的强烈欲求:“请父王收回成命!”
好一个风流成性,到处留情的浪子!
回应他的,是嬴政抬手一块又厚又沉的砚台。
若是砸中了,不管这婚退不退,黎筝都用不着结亲了。
黎筝原本还在垂头落泪,心想自己真是对不起121,都到节骨眼儿上,只差临门一脚了,居然喝酒误事,这下好了,她只能再换个马甲,重头来过。
然而,重新攻略、想办法在嬴政和扶苏面前露脸,也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
她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黎筝痛定思痛,以后说什么都不再喝酒了。
抹了抹眼泪,她在肚子里打起腹稿,新马甲什么身份,后续计划又是如何,这一次她非得每一步都想清楚了再出手!
正出着神,一道夹杂着风声的钝物重重袭来,所指的目标,赫然是她身旁的扶苏!
黎筝想都没想,手按在扶苏胸口便将他扑倒在地。
因为距离过近,她推开了扶苏,自己却没能躲过砚台,额角上狠狠挨了一下,疼得她眼冒金星,那片白皙的肌肤也立时红肿青黑了起来。
“嘶。”
黎筝攥在手中的属于少年的衣袍被揉成一团,没忍住的痛呼了起来。
扶苏脑中一片空白,伏在他身上的人乌黑的长发倾洒于他肩膀,身上清淡的幽香盈满身周,他们两人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近得呼吸都彼此纠缠,若是再往前凑上一点,便要吻在一起。
扶苏心跳失率,喉结滚动,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全然不敢保证他有那么好的自制力。
也直到身上眉目如画的女孩因为剧烈的痛楚而蜷缩起来的时候,扶苏才恍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少年瞬间坐起,紧张的握住黎筝肩膀的手指用力的泛白,再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按着女孩漂亮的脸蛋就让她抬起了头:“你没事吧?”
与他同时出声的还有嬴政:“你还救他做什么?”
他大步从椅子上走了过来,又气又急。
这不孝子放着花容月貌的姑娘不娶,是他没有眼光,没有福分儿!
但并非他嬴政没有跟黎筝成为一家人的福分儿!
嬴政都已经想好了,要是扶苏不肯娶,他就直接把黎筝收为养女,封为王姬!
照样让人喊自己父王。
那隗状不是脑子清醒,喜欢黎筝吗?
他到时候十里红妆,陪嫁千万,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
喜欢自己的跟自己喜欢的,自然是选个全心全意向着她,什么好东西都想献给她的人更好!
嬴政来到了黎筝身边。
身上气势浑厚的君王沉着脸,想说扶苏不喜欢人家就赶紧让开,碍着他看伤势。
偏生扶苏脸上那着急担忧的模样,又半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看得嬴政愣是没能开出口来。
这竖子明明不喜欢人家,动作还那么亲昵,语言还那么暧昧,怕不是黎筝都已经误会了!
嬴政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是将人当妹妹吗?
别说嬴政,就是黎筝听到妹妹二字,也能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老血来。
她面色苍白,眸子半闭,本就好看的脸因为这份伤痛而变得更加娇弱。
偏生还倔强又顽强的咬着牙忍了这份痛:“陛下,扶苏公子,白无事,无需担心。”
扶苏捧着她的脸,不敢让她乱动,整张俊脸都因为她额头上硕大的肿块而眉头紧皱,神情严肃:“什么无事,你都伤成这样了!”
黎筝抿唇,垂下眼睫,不愿看他,心道伤成这样又如何,扶苏的不喜欢也只会是不喜欢。
嬴政见她连话也不想跟扶苏说了,知晓这婚事大抵也黄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开口问:“扶苏,你可确定了?这亲你是当真不想结?”
嬴政问着,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甘。
扶苏整个心神都关注着黎筝,还在想喊个奉常(医生)来看看,突然就听见嬴政这么一问,顿时斩钉截铁地道:“是!这亲扶苏当真不想——”
他猛然一顿,觉出些不对来。
给黎筝赐的婚,怎么问他想不想结?
电光火石间,他又想起黎筝那句“怎么不喜欢”,又想起她来的路上那真切的令人动容的难过。
扶苏一时心跳如鼓,脑中浮现一个猜测,瞠目结舌地扭头看向嬴政,他喉咙干涩,几乎快连字都要吐不出来:“父王,孩儿能不能问问,您给白巫女赐婚的对象,究竟是谁?”
真是哪儿来的糊涂蛋,自己结婚还不知道新郎是自己。
嬴政都快被他气笑了:“还能是谁!不就是胆大包天,还敢来寡人面前求着退婚的你吗?”
再去观扶苏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他震惊,难以置信,到若有所思,恍然大悟,再到惊喜若狂,如获至宝,等他睨向黎筝的时候,已是千帆过尽,历尽艰辛的苦尽甘来。
扶苏想起自己扯着黎筝来退婚的时候,她那般难过,那般不情愿,眼泪跟珍珠串儿似的往下落。
她是也喜欢他吗?
扶苏瞬间心疼的无以复加,他都做了些什么呀?
那般作为,只怕是将少女和父王的心都伤完了。
而嬴政看到现在,又哪里还不知道,扶苏听闻了黎筝得到赐婚,连她赐婚对象是谁都没顾上问,第一时间就急着来了自己这里,吵着闹着掀了他这宫殿,也得给黎筝把这婚事给退了?
他黑着脸,像是一个不开明的家长,咳嗽着清了嗓子,故意道:“这谕旨一旦赐下,便不得更改,哪里容得你们随意置喙?寡人告诉你们,就是不肯接这谕旨,去领个二十下鞭子,最后也得给寡人把这亲结了。”
嬴政一双鹰集般锐利的眼睛扫向扶苏:“再问一遍,这婚你到底想不想结?”
扶苏心潮澎湃,难以言表。
他先前就嫉妒那不知名的赐婚对象,觉得他好生幸运,闭着眼,什么都不用做,秦国最好的女孩就成了那人的妻子。
谁想,这个幸运的混蛋居然是他自己。
少年唇瓣颤抖,压抑着激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像梦境般破裂,从身边溜走。
好半晌,他才开口:“想结,父王孩儿想结!您可千万不能朝令夕改啊!”
嬴政终于还是被他气笑了,他站起身,一脚踹开这差点连心上人都没娶上的糊涂蛋,一边命隐宫(官名)去给黎筝请奉常,一边直接将黎筝封做了太子妃。
扶苏惊讶的说话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太子妃?那岂不是——”
嬴政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给寡人好好珍惜这为你受伤的太子妃,否则,你这太子之位,寡人能给,也能收回!”
此话一出,连被这峰回路转的走向接连震惊得都快有点麻木的黎筝也忍不住抬头望向那位君王。
第47章
121的世界曾有过短暂而漫长的断片。
宿主遥远的呼唤声一下又一下的从远处传来.
屡次触及他梦境的边界, 却无法真正的将他唤醒。
明明只是系统中诞生的精灵,他原来也是会做梦吗?
121梦见自己生活在古代,那个黎筝也生活着的世界。
他穿着墨黑色的长袍, 身边是个面容模糊却依稀可见笑颜的女子。
是宿主大人吗?
不得清醒,昏沉于梦里浮沉。
从一个小团子长成了少年人,121回归系统精灵的日子遥遥无期,他似乎就要这样, 在梦中渡过完整的一生。
不知多久, 一道来自总智脑的提示音将他惊醒。
意识还处于迷蒙状态,121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跟着总智脑一起,先一步下达了系统提示。
【终极任务:改变秦二世而亡既定结局, 辅佐三世治理朝政,完成度50%】
“121,你总算回来了!”
这一次,宿主大人的声音终于不再是隔着层层浪潮, 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
她喜极而泣的模样让121越发觉得恍如隔世。
在121最后的记忆里,宿主大人还是刚刚被救出深潭,浑身湿漉而冰凉的模样。
那时的他即将消失,只能看着宿主一人在意识还未清醒的情况下独自留在水边,万般担心, 千般无奈,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咫尺天涯。
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在水底他时还能倾尽全力付出所有的救她,到了水面上,就只能化为虚影, 呆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望着她,担忧着她。
如今看到她活力满满, 精神充沛的样子,当真是让121松了好大一口气。
121很想在清醒后的第一时间,就跟黎筝聊一聊他究竟错过了宿主大人生命的百分之几,但作为系统精灵,他只能被迫地困于系统本身,忠诚职守的率先播报黎筝在他沉睡期间所完成的任务。
首先是几年前派出去的船队回归的任务。
【海上巡防任务 已完成2/2】
【系统经验与奖励正在计算中】
【保命卡X4,假死丹X4,改头换面马甲X2】
堪称豪华的奖励,用宿主大人的话来说,就是一波肥了。
121抓紧时间翻了一下系统日志。
他不在的日子里,黎筝虽然无法做任务,但完成了不少成就。
乱七八糟没有什么用场的【战国食番茄第一人】、【土豆魔愣狂热爱好者】、【多马甲修罗场】等。
以及看起来似乎有点用处的可升级称号【神棍】。
目前黎筝正处于LV4的阶段上。
要升级成LV5,还差五百点经验值。
121对称号的实用性不太了解,索性将整个系统版面上关于【神棍】称号的系统标识放大,让黎筝注意到它。
黎筝原本着急地想跟121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喜相逢,谁知道121一觉醒来,还是系统本能占了上峰的将奖励和称号推送给自己。
到底是同样事业心更重的资深任务者,黎筝将儿女私情抛开放到一边,先过目获得的称号。
【神棍 LV.4】
【这可不是个美妙的称呼,低阶神棍的名号,除了带来愚昧者的盲目信仰与崇拜之外,还会让那些对世界有一套成熟理解的饱学之士对你偏见大增。】
【毕竟世人都知道,下雨是因为上层气流强烈对撞,而不是你跳大神祈雨;夜空有流星划过,并非某些大事的预兆,而是宇宙陨石的恰巧经过。】
【不幸的低阶神棍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伴随着他人的抬杠,质疑,偏见。你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别有用心,深藏着被利益裹挟的糟糕而低劣的动机。】
【但凡事总有例外,成为LV10的神棍,你的处境将会大为不同!】
【这个世界对高阶神棍另有优待,别名为被世界厚爱之人的他们过着言出法随不是梦,君权神授天天有的美梦般的生活。当然了,死在这条道路上的低阶神棍数不胜数,究竟要不要踏到这条险恶的路子上来,还是好好考虑为佳。】
黎筝通篇读完这段【神棍】称号的说明,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种植土豆的时候能遇上那么多阻碍与困难。
原来就是这个在低阶时坑主不断的称号,暗中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
什么言出法随和君权神授的高阶神棍,黎筝对此并不感兴趣,一心只想将这个称号彻底删除,让它无法对自己造成阻碍。
然而可惜的是,系统本身并没有删除功能。
不过,这称号介绍当中的最后一句“究竟要不要踏到这条险恶的路子上来,还是好好考虑为佳”,似乎又暗示着,这确实是能够做出选择,而非只能被动接受的称号。
黎筝盯着这段话,凝眉长思了起来。
“宿主大人是在找这个吗?”
121将被积压在系统面板最后,显示为“隐藏状态”的【太子妃】称号推了上来。
看到这个称号,黎筝有片刻的呆滞。
真实历史上,追求长生的嬴政一辈子都没有立太子。
直到死亡前,扶苏都还一直顶着嬴政最为看重,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继承人的虚而无实的“长公子”名号。
若是早早立了太子,伪造诏书的赵高也不会那般轻易的就骗到扶苏。
所以黎筝一开始的计划中,也并没有成为太子妃。
她想要与扶苏结亲,只需要一个女性身份的马甲就可以了,但如果是成为太子妃的话,似乎“巫女”的身份就变得不太合适了。
为这意外到来的惊喜而反思自己的疏谋少略,黎筝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以“邹氏嫡长女”的身份来担任“太子妃”一职。
索性赐婚的知情人士不多,黎筝在跟嬴政商量过后,便敲定先将扶苏被确立为太子的风声先放出去,而她和扶苏还未到马上成亲的年纪,赐婚的消息延后再发,除了自己人知道之外,并未广而告之。
所以,现在【太子妃】的称号才是“隐藏状态”。
“宿主大人,这个称号和“神棍”是对立的。”
对立称号,就和进入游戏需要选择正营一样,只能佩戴其中一个。
黎筝瞟了眼【太子妃】的称号介绍。
【皇室的代表人,王朝下一任继承者的妻子,母仪天下幼年体,端庄稳重,大方尊贵,持有人上位者气势增加70%,服从意愿增加200%(视使用对象权力地位而调整),幸运值上升15%,黄金率上升37%。】
【凡事总有两面性,从太子妃一路做到母仪天下,再成为下下任继承人的生母者,历史上寥寥无几,多为废后、弃后,俗话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接受你前期风光无限,后期凄凉惨淡的现实生活吧!】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万一你就是那个福运无双,从太子妃到皇后到皇太后到太皇太后,历经6任皇帝,享年84岁的王政君呢?】
两个称号全部看完,不难发现这俩各有优点,各有缺憾,一个前期命苦,一个后期惨淡,似乎都带着致命的弱点。
他们本该王不见王,无论是哪一个任务者,只要得到其一,便不得不使劲儿往上升级,没有回头之路,偏生他们竟然在黎筝这里同时出现,让她陷入了两难之中。
就连情绪波动较少的121都苦思冥想的不知如何作选。
“宿主大人,我们选哪一个比较好呢?”
如果从背负的任务来看,果然还是选择“太子妃”比较好,但是——
黎筝同样皱着眉。
但是,这称号描述中的“成为下下任继承人的生母者,历史上寥寥无几,多为废后、弃后”一句看了总觉得晦气,仿佛没有佩戴称号前还能稳定完成的任务,在多了这句描述后,连成功几率都渺茫的可怜。
黎筝终究是摇了摇头:“横竖我现在暂时不打算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出门招摇,目前就暂且佩戴“神棍”称号,之后有用之时,再佩戴这“太子妃”也不迟。”
121在经过之前那次拯救黎筝的落水事件后,独立思考方面有了相当明显的进步,用着稍显软嫩的声音,121开口道:“但是低阶神棍称号拥有很明显的隐患,宿主大人真的要佩戴的话,还是先给称号进行升级吧。”
升级。
黎筝往称号经验条上瞥了一眼,往上再升一级的经验索性也不多,拢共就五百,基本上只是做一个任务的基础经验,看起来似乎大有可为。
她摸了摸下巴:“也对,这低阶神棍称号的升级似乎也不是很难?”
但等到黎筝真的点开“神棍”称号升级方式的时候,又被里头的说法给吓了一跳。
【所谓神棍,便是诉说理所当然的假话和超乎众人想象的实话之辈。】
【想要升级,你在骗人时必须不着痕迹,在被质疑时,必须拿出真功实料来打脸对方。】
黎筝看得半信半疑,这么牛叉的行径,真的是在培养神棍吗?
*
宅院之外,玄色衣衫的俊美少年正坐在杏树下垂眸细听风吟。
然而事实,又并非那么写意唯美,少年只是在等待自己的心上人能够开门出来见见他。
那日强硬地拉着少女跑去退婚,终究是伤了她的心。
以至于好长一段时日,白衣少女对着他,总是冷着脸,不愿理睬。
先是不肯对外公布他们之间的结亲消息,再是不知因何原因而更改了另一方婚约者的身份姓名,最后,就连屋子都不迈出一步,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了。
第48章
为了给“神棍”称号升级, 早已来到咸阳,却缺席了三个月跑去种土豆的黎筝终于姗姗来迟,跑到占星宫领下了嬴政曾许诺过的“首席占星师”的职位。
这占星师和神棍称号堪称绝配。
黎筝相信, 只要在这里呆上几年,她的称号等级就会坐火箭似得快速飞升,要不了多长时间,便能踹掉赵高, 成为战国“指鹿为马”第一人。
说不定系统还能给她个成就称号什么的。
喜滋滋的做着美梦, 出于黎筝和嬴政两人都知晓的原因——她对占星术一无所知,所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全靠121主持的历史直播来剧透。
所以在嬴政的批准下,黎筝不务正业, 从不抬头观星。
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占星宫里四处逛逛,或者给周边当摆设的花草盆栽浇点水什么的。
这工作清闲的堪比养老,早已厌烦了在其他任务世界打来杀去的黎筝是十分的喜欢。
她每天准时到占星宫报道, 顺便把使用已久,磨损严重的巫女服给换下去。
换上占星宫专制的工作服。
两条水蓝色的袖摆长得快要缀地,袖摆的末端扣着两颗一晃动就叮当作响的金铃铛,衣服上半为玉白羽衣,下半为青色霓裳, 暗纹锦簇花攒,好不华丽。
黎筝看到衣服的时候就喜欢不已,那款式和装点,明摆着是嬴政特意命人按照她日常穿衣的喜好来制作的,所以就连袖摆上都有两枚她常用的铃铛。
作为占星宫的工作服来说, 当真是过于美轮美奂了,黎筝也不把这霓裳裙拿出占星宫去, 只是每天上班的时候来换上,下班的时候再脱掉。
这一日,她照常来到那间属于她的最大间办公地点,拉下了周围的丝帘,正准备宽衣解带,换上那件漂亮的叫人不舍得移目的衣裙,就听见一道细微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身为武者的敏锐,让黎筝将半褪着露出脖颈与肩膀,挂在臂弯间的衣服瞬间罩回了身体上。
她猛然一回头,正对上层层帘帐后头,从漆红圆柱之后探出来的半只眼睛。
色相浑浊的昏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换衣服的黎筝,目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来回流连,见被她发现,立时扭头就跑。
“等等!别跑!”
意识到自己被偷窥的黎筝悚然一惊,抓起外衣就往身上套,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拔腿便追。
可惜这短暂的穿衣功夫终究是耽误了最佳的抓捕时间,等到黎筝追出去,那窥窃者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
居然是叫那采花贼给跑了!
黎筝在四周兜兜转转了个遍,无论是路上遇见的哪一个宫人,只要问有没有见着一个突然跑过去的男子,他们要么装作忙碌,要么装作视而不见的模样,均是不理她、或说是未曾见过。
这些名义上是她下属的宫人们,居然一个个的都在包庇刚才偷窥她换衣服的男子!
黎筝面色泛青,手中还未绑住头发的发带狠狠摔在地上。
在她来到占星宫之前,这里本有着一个首席占星师,但黎筝来了以后,对方便不得以的让出了职位,重新从普通占星师当起。
如此状况,即便黎筝能耐巨大,属于能者上位,原来的首席占星师也会视黎筝为肉中刺,眼中钉,恨之入骨;更何况,以黎筝完全不存在的占星术水平,对方只会当自己是被个草包抢去了职务,无论怎样仇视黎筝都不为过。
所以黎筝来到占星宫的这几日,不仅使唤不动任何占星宫的人员,还被那位原本的首席占星师派人来找了数次麻烦。
之前的麻烦,黎筝都一一轻松化解,但今天被人偷窥换衣,还真是触及了黎筝的逆鳞。
虽然在现代生活过的她,对于裸露、暴露肢体的接受程度远比古代人高,但只要一想那恶心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滑过,黎筝便怒意滔天,几欲焚世。
这是被她抓到的,但万一之前没抓到的时候——此人也在看呢?
黎筝双眼燃着熊熊怒火,一口银牙快要被咬碎。
她还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今天若是不能将此人从占星宫里揪出来,她就不姓黎!
黎筝命令占星宫的所有人都到占星宫的前院来集合,但有不从者,都按擅离职守来处置。
愤恨的视线盯在系统自带的地图之上,那望过去一片一片的红色小点中,再找不到一个快速移动的偷窥者来。
原本黎筝对之前的首席观星师还有些许的歉意,对于他屡次三番做出的挑衅也都忍了下来没有发作,但这一回,可真的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宽容!
随着前院宽阔场地上越聚越多的人,一个小观星师跑过来拱手禀报:“首席大人,基本上都来全了。”
黎筝皱着眉,不满道:“基本上来全了是什么意思?还有谁没来?”
小观星师面色白了白:“是,是”
“是我。”
不善的眼神利剑般刺在黎筝手臂上,阴阳怪气的嘲讽语调从邋遢油腻的中年男子口中传出。
前任首席挺着个硕大圆润的肚皮,一口黄牙严重影响他人感官的大咧咧的呲在外头,他恶劣地笑着,脸上有着计谋得逞的快意:“白首席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兴师动众的将大家叫来前院啊?您也知道,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不像您,每天正事不干,光是洒水浇花便好了。”
黎筝忍着怒意,硬是在脸上勾起一个微笑:“自然是有事才将大家叫来的,蔡观星你来的这么晚,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吧?走了这么长距离的路,想来也该是累了,来,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来。”
前任观星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心道这草包还知道孝敬长者。
他毫无防备之心地走到黎筝身边,肥厚的屁股对准椅子,往下一坐。
黎筝冷笑,不着痕迹的往椅子上贴了一张碎裂符。
这蔡观星甫一坐下,椅子便四分五裂的倒下,将这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摔得(|)都裂成了几瓣。
“哎呦!”
“嘭”的一声闷响,蔡观星沉重地摔在地上,那体量,直把坐在他旁边的黎筝都震了三震。
他捂着腚,龇牙咧嘴地痛呼了起来,还艰难的将那水桶般的粗壮腰身扭过来,指着黎筝说了好几个“你”,气得愣是说不出下文。
黎筝故作惊讶的捂起了嘴:“啊呀,这椅子的质量可真是差劲,不就是您老人家稍微胖了点吗?跟猪还是有一段差距的,没想到居然直接裂开了,蔡观星,您的(|)可真是厉害呀,把椅子都坐裂了!”
若是地上的中年男子流了胡子,此刻必然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可惜他没有,真是好生让人遗憾。
这个人,专指黎筝。
现在还只收回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跟黎筝想要施予的惩罚来看,还差得多。
黎筝随手指了几个平时最不听她话的蔡观星的党羽,呵斥道:“真是不懂事,还不快快将蔡观星扶起来!把他的裤子剥开看看(|)有没有事?要是医治不及时,这(|)以后不能用了,还不怪在你们几个没眼见的头上?”
这几个人中,有不动脑子的,当真去扯蔡观星的裤子,被蔡观星吓得赶紧扯了回来,反手一个嘴巴子,将那人打得鼻歪口斜。
蔡观星一边打,一边指桑骂槐地道:“打的就是你这没能耐的狗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占着公职不干活!”
似乎不够解气,他故意抬头看向黎筝,笑得比黎筝还假:“不好意思啊白首席,我教训自己手下的废物,您没意见吧?”
黎筝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又眨眨眼,若无其事地摇头:“无事,来人,再给蔡观星上把椅子来!”
她手中备着另一道碎裂符,但凡他还敢坐下,便再炸一次。
谁知蔡观星反倒难得的有了点自知之明,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腚还在疼痛当中,臀部暂时无法二次使用,所以“谦卑”地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夫就站在这里好了。”
黎筝温柔似水的笑了一声,缓缓道:“唉,看来蔡观星终于明白还是站着比较好了,这平起平坐,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小心些为好。”
“你!”蔡观星心头大惊。
这无能而年轻的小姑娘向来受了委屈和刁难,也窝囊软弱的从不还击,更是完全不懂什么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以至于来了这些时日,他手下的占星师们都纷纷看不起她,仍旧聚集在他手下作威作福。
没想到今天竟会有这胆量,来跟自己呛声,拐着弯儿给自己下马威?
“老夫如何敢与白首席平起平坐?您才是首席,老夫不过是一名普通占星师,无论如何都谈不上与您平起平坐。”
他话锋一转,变得辛辣起来:“不过这观星师还要看资历和能力,谁德高望重,谁就更有声望,更得人心。白首席在这两方面上,似乎都还有不足,这宫里要是有人不听您的话,老夫可也帮不了您啊。”
赶在黎筝开口还嘴之前,他又老而不死是为贼地转移话题道:“白首席也别再耽搁大家宝贵的时间了,您想干什么就直说吧?若是没什么正经事,就快点放大家回去。”
“离开工位太久,才是真的玩忽职守,乱用权柄。您说是吧,白首席?”
黎筝面色难看,她要找谁他会不知道?
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可碍于古代女子的清誉,黎筝又不能真的将自己要抓采花贼的事说出来,只好道:“白要办的自然是正事,而且是对占星宫所有人都好的正事。”
蔡观星老神在在地道:“哦?什么正事对大家都好?”
第49章
抓采花贼, 问有什么好处。
虽然抓住了也不能每人发几块钱,但稳定社会治安,让其他隐藏受害者脱离被害风险。
绝对是件对大众有利的事情。
于公于私, 黎筝都要将这个采花贼抓出来。
但又不能直接把“采花贼”三个字说出来。
黎筝现在套的不是男性马甲,又处于古代,一旦将采花贼的事说出来,便会影响自身清誉, 后续引发诸多的问题。
所以她只得讲:“方才见着一个贼人, 背着不少钱财逃跑了,想来都是从大家身上偷窃来的财务,将此人揪出, 自然是对我们所有人都好的。”
“贼人?”蔡观星冷笑了一声,也不反驳,“那首席便找吧,这么多人, 您打算一个一个找到何年何月去?”
观星宫的人数不少,还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工作服。
即便是百米之外射中标靶的弓箭好手,在这堆仿佛复制黏贴般的人群里,也要犯难上好些时候。
更何况黎筝没见那人身上有什么识别性强的标志物件,只记得一双色相浑浊的眼睛。
回想起先前, 仿佛浓痰般落在身上的偷窥目光,黎筝简直恶心想吐的要洗掉自己身上一层皮。
当然,这也是让她怒火重烧地说什么都要将人揪出来的原因。
然而,从整齐排列的第一排找到最后一排,都没见着长了同一双眼睛的人。
那双带着邪色怪气的眼睛, 从未干过偷窥之事的正常人是生长不出来的。
黎筝探头往队伍后边看去。
她所没有检查过的,还只剩下零零散散, 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那家伙难道就藏在这几人当中?
黎筝一个一个找过去。
最后第五个,不是。
最后第三个,不是。
第二个,还不是。
没有去看最后一个,黎筝知道他也不是。
可这偷窥者,竟真的有欺天之能,能在她和系统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
黎筝嘴唇抿得死紧,口中的牙齿都要将颊肉咬出血来。
找不到人,这么个大闷亏,难道她就这么认了?
蔡观星横跨大半个前院,声音洪亮地催促:“白首席,您找着没有?下官等得都快睡着了!”
睡着了声音还这么响?
黎筝心中烦躁,想将这大地犁上一遍。
这她怎么找?
人都插翅膀飞了!
黎筝明显的为难,让蔡观星得意的哼笑一声,他满脸横肉都随着笑意堆叠在一起,冒犯审美的丑带着恶的弧度:“您认不出来,就让所有人把外衣给脱了!既然偷了钱,肯定藏在身上,这衣服一脱,不就藏不住了?”
他准备帮黎筝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这占星宫的人里头,有男有女,有年轻有年老,大庭广众脱外衣,与羞辱无异,其中女子,更是失了清誉。
的确是包庇偷窥者的人做的出来的事情。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回过头来,恳求的目光注视着黎筝。
“首席,那贼应该没偷几个钱,不然我们自己也发现了,不然就别找了吧?”
“首席,咱们都是清白人呐!都在占星宫干了多年了,来来去去的都是熟人,哪里有什么小偷?”
“首席,您这样找来找去,贼找不到,反而弄得人心惶惶的,多不好呀?”
“首席——”
“首席····”
不必说,都是不想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找人,也不想被脱去外衣的存在。
黎筝心有恻隐,正要开口,却看台上的蔡观星朝自己的几条鹰犬挥了挥手道:“从第一个开始,抓住他!把衣服脱了!”
那人捂着衣服惊慌失措。
黎筝瞳孔一缩,口中一句“住手”还没喊出,前院右侧放突然传来一道嗓音清润的少年声来。
“慢着!”
“巫女阁下,您要找的贼应该就是这位吧?”
玄衣纁裳的少年站在清朗的阳光之下,俊美的轮廓被光线镀上一层金边,他漆黑的墨瞳错也不错地睨着黎筝,被回望之后,又收回视线,看回他身前的犯罪者。
少年单脚踩在对方的背上,压制着人匍匐着跪在地上,他寒着俊脸,擒着对方双手的铁掌狠狠一捏,引得对方发出一声哀嚎的痛呼。
不,耳朵一动,黎筝眨了眨眼。
高叫的声音一共有两道,一左一右,一前一后。
另一个张着口的人是蔡观星,他面色巨变,眼神在惊慌、害怕、畏惧中来回切换。
这时候他开始像自己麾下的鹰犬了。
刚才跟黎筝呛声时的倨傲神采消失了,他像是个随处可见的小人物,缩着肩膀,快步跑到扶苏身边,脸上是谄媚的讨好笑容:“扶苏公子,您怎么来了?”
扶苏没有看他,好似他根本不存在。
只顾着看一步步走来的黎筝,待女孩走得近了,他松了松脚,让被他压着的男人得以抬起脸来。
“是不是这人?”
黎筝与这跪在地上的家伙一对时,面色猛然沉了下来:“就是他!”
白面童颜,嘴角天生带笑,看上去并非什么坏人样子,偏生一双怪气横生的眼睛,让这张脸违和感满满。
扶苏脚下用力一踩,将对方垃圾般重新踏了回去。
一道紧张的声音插入两人之间:“这怎么可能?一定是白首席您认错了,他可不是观星宫的人,他是,他是”
蔡观星有点说不出口。
扶苏却认得此人:“他是蔡观星的儿子。”
蔡观星的儿子,难怪占星宫的人都要包庇他,若是将此人供出来,恐怕是要遭到蔡观星的报复。
也难怪黎筝始终没在地图上找着他,此人的标识并非红色,而是代表中立的黄色。
当真是灯下黑了。
“殿下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扶苏给了侍从一个眼神,将手中的贼人移交,自己则抓着黎筝的手腕,将她带到了远离众人的地方。
“你···无事吧?我搜过此人的身,并无你所说的从各个人身上偷来的钱财,他干了什么事,惹得你这般生气?”
黎筝一顿。
乱盖罪名的事瞒不过扶苏,可要她说出真相···
此刻她面对的可是她的婚约者,她的任务攻略对象,而在这蒙昧的古代,失了清白的女子会落到如何下场,不必言说。
才刚得来的赐婚、太子妃、扶苏,她都会一一失去!
黎筝面色微凝,满脑子的念头都是不能将此事告诉扶苏。
但抬起头,少年垂眸注视着她的眼太过专注,黎筝咽了咽唾沫,掌心里攥着衣角的紧了松,松了紧。
“我、他”
扶苏第一次见她这么吞吐,停了片刻,他恍若不在乎地移开视线,给她留下不被追问的余地:“不想说也无妨,”
少年转身,像是要就此离去。
黎筝望着他背影的目光一直,突然想开,在心里“嗐”了一声,心道自己扭捏个什么劲儿,不就是看了个肩膀,能有什么大事,只要讲清楚,扶苏他,应当也不是那般迂腐之人。
一把抓住了扶苏的手,黎筝动作间过分的用力却彰显着半分紧张:“他····他偷看我换衣服,虽然,虽然也不多,但是”
少年一顿,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确认着什么,而后猛转头,悍然戾气全部杀向远处跪于地面的那团脏东西,眼中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爆出青筋,微微抖动。
少年低沉地嗓音里压抑着数不清的盛怒:“他竟敢——”
黎筝终究还是有些不安,不自觉地手捏衣领,减少领口暴露出脖颈的地方,轻微的声音带着点迟疑:“咳,殿下,您,您会不会”会不会讨厌
扶苏看了她一眼,皱起了眉,忽然后退一步,站进了建筑的阴翳里,让前院的众人看不见他的身影,然后将黎筝一把扯进了怀里,双臂紧紧的抱着她,像是要深深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斩钉截铁地开口,止住黎筝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
被抱的突然,黎筝摔进少年的怀里,鼻尖沾染了对方胸口的暖意,她身体一僵,继而放松下来,轻轻垂了眼,虽有些不好意思,可充盈着的安心,覆盖了被偷窥时的怒火,指尖轻弹,黎筝终是没舍得将人推开,反而是犹豫着轻轻按上了少年薄有起伏的背脊。
她迟疑地道:“可是,我还没跟殿下讲,究竟是什么会不会”
扶苏抱得愈发用力:“不论是什么,都·不·会!”
建筑物的背后,两人静静抱了许久,互相取暖,互相慰藉,仿佛天地间只剩吓彼此二人。
扶苏轻轻将黎筝放开的时候,黎筝甚至还不自觉地有些留恋,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似乎有些空落落的。
最后收回了扶在扶苏胸口的手,收到一半,又被他攥住。
“接下来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全部解决!”
扶苏咬牙切齿,话里藏着股腥风血雨,仿佛苏醒的巨龙,暴躁狂怒地想要将所有窥窃它、指染它宝藏的对象用利爪撕成粉碎。
却让黎筝有种别样的安心。
她骤然放松下来,点点头,原本不论说什么都想要亲手料理的人,现在就真的只想都交给扶苏去解决。
晃了晃被少年牵着的手,黎筝提醒道:“我们呆在这里时间太久,该出去了。”
扶苏眸子黑沉沉的,略一颔首,首当其冲的挡在黎筝面前往外走去,没走两步,被站在原地的黎筝拉住。
清俊少年侧头,额间落下几抹碎发,不解地回过头来看她。
黎筝咳嗽了一声,装作无意地道:“出去的话,再拉手,就要被看见了。”
扶苏恍然大悟,慌张松手的同时嘴上连连告歉。
说什么冒犯,唐突,他的错之语。
看着少年红着耳尖,匆忙转过去的凌乱背影。
黎筝忍不住轻笑。
好像,即便不是任务,跟这样的人相处,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第50章
与黎筝一并重新走至众人面前, 扶苏朗声宣布:“此人就是犯人!之后会压回——”
少年顿了一下,正在脑内思索压回哪里处置比较好,就听前院上空议论纷纷, 观星宫宫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犯人?扶苏公子明鉴啊,我儿绝不会是犯人,更不会偷宫人的钱财。您想想, 他们一日薪酬才多少啊?而犬子虽说日日混不吝, 没有个正形,但好歹是下官唯一的儿子,下官从未短缺过他财务, 他又怎会去偷窃呢?”
蔡观星哀嚎着,一下子跪到了地面上,两手抱着扶苏的大腿,求他再将案件查查清楚。
这么个独生子, 他是向来宠溺万分,即便因为其喜好女色、总是偷窥女子洗浴换衣而闹出不少事来,他也将苦主申冤的消息全部压了下来,没舍得叫这儿子受过一次惩罚和苦头。
如今从不与他争锋相对的黎筝突然发难,很有可能是他儿子劣根再犯, 去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他本该在怀疑此事的第一时间上门威逼利诱,想尽办法压住消息。
但因这抢了他职务的草包首席个性懦弱好欺,找了这么多次麻烦,也没见她还手反击过一次,蔡观星看她不起, 也因此没有过往般的重视。
再来对方抢了他官职,他对此事幸灾乐祸, 喜闻乐见。
却没想到惹了她竟会引来扶苏公子给予撑腰!
扶苏公子可是陛下最为看重的长公子,又在最近刚被立了太子,正是风光无两之时,他如何能够冲撞这位顶级贵人?
如此想着,蔡观星也不愿他那全家都宝贝的,早已被宠坏的独苗,在外头吃大亏。
即便孽子跟黎筝之间真正发生了什么事,那软弱草包为了自己的名声和未来考虑,估计也不敢明说,只敢拐弯抹角地讲什么“偷窃”。
这可算是给了他们恶人父子俩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更何况,他们也确实没有偷过什么财物,若是真要见公堂摆证据的话,他们可是立于不败之地!
蔡观星一边低着头假装抹眼泪,一边偷偷回头给他的党羽使眼色。
观星宫的人面面相觑。
被这品行低劣的采花贼连累了大半日站在太阳底下照晒之后,碍于蔡观星积威深厚,还是有人哆哆嗦嗦地直面天潢贵胄,王室公子,帮这采花贼说话:“扶、扶苏公子,还请您明鉴呐,这孩子是我们观星宫的人一个个看着长大的,那品性如何,还能不知道吗?怎么可能偷钱?”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后头很快便踊跃了第二个:“扶苏公子,观星宫里的都是一家人!即便真的有,那也绝对称不上是偷啊!我们都是这孩子的叔叔伯伯,给孩子几个零钱,怎么能讲是偷呢?”
蔡观星使眼色是想叫他们帮忙,可这两句话一听,分明都帮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完全解决不了问题!
他赶紧咳呛了一阵,扯着嗓子自己来地道:“不是,不是啊扶苏公子,您可千万别听他们瞎说,犬子才不拿他们财物当零钱,零钱我们自己家有的是!关注点应该在证据上!既然您和白首席说犬子偷窃,那他偷的财物在哪里呢?您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出来,再让观星宫的人指认,其中有哪一件是属于别人却被犬子偷去了的?”
此话一出,黎筝和扶苏俱是皱拢了眉。
证据,有没有能够从他身上找出来,并且能被观星宫的人指认的证据才是关键。
这蔡观星好生狡诈!
如果只问财物,或者要求当场找出财物这都好办,随手往他身上藏一个,再假装摸出来便是了。
但在这蔡观星积威深厚的观星宫中,又有谁敢站出来指认东西呢?
少年转过头,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黎筝面上也阴云密布。
看来想要往此人身上泼这盆脏水,还有些难度!
见两人都僵持在原地不言不语,蔡观星的表情立时小雨转晴,笑逐颜开。
“白首席,扶苏公子,怎么样?没有证据吧?没有证据的话,还请您二位将犬子放开吧?”
他得意忘形,趾高气昂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恨得牙痒痒。
但有什么办法呢?
只要黎筝无法将对方犯下真正的错处直截了当地说出,便要受他的欺压。
甚至,即便说出来,毁坏了自己的名声,对方也完全可以不承认。
“没看过就是没看过,这女人该不会骚疯了,想被人看,才这样来污蔑我吧?”
“该不会是看重我的家财身份,想要傍上我让我负责才这样说的吧?”
越是惯犯,面对被抓捕的情况就越是平淡,他会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解,再将脏水泼回真正的受害者身上。
可是,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连一点惩罚都没有受到,完好无损地回去?
黎筝一口银牙都快咬碎。
眼角处,瞥见一抹银光。
是扶苏,他寒着脸,缓缓地抽出了挂于腰间的长刀。
看着满脸喜意的蔡观星和即将被他从侍从手里拯救出来的采花贼,少年冷峻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黎筝神情一顿,伸手按住了扶苏的手背。
浑身杀气乱冒的少年回眸,待看到黎筝的时候又冰雪消融,将那份温柔独独留给她。
这抹温度很快又被坚冰所替代,扶苏启唇,满脸肃杀地吐字:“放开我,转过去,等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动静,你都别回头。”
黎筝按着他的手微颤。
这是扶苏,是被后世之人夸仁善刚毅夸了两百年的扶苏,若是今天在这里为她拔了刀,他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黎筝朝他缓缓摇头。
扶苏垂眸睨她的模样,带着片刻温柔:“放心,我动作很快。”
黎筝闭了闭眼。
她来到这里,是为了改变秦国二世而亡,不让秦灭在胡亥赵高二人手中,也是为了拯救扶苏,不让他受到赵高欺骗,再度自杀。
而不是来让他为她背上骂名的!
黎筝走近两步,盯着扶苏漆黑的双眸道:“别这样,还不到这样做的地步。”
扶苏扯了下嘴角,带着抹嗜血的怒意:“现在不是,什么时候是?他都对你——”
黎筝抓住了他的手臂,倾身过去,低声道:“拜托了,别这样做,拜托你···扶苏哥哥。”
少年双眼惊讶的微微圆睁,呼吸停滞的同时,整张俊脸都红了起来。
她向来公事公办,客客气气,格外生疏地喊他公子、殿下,直接喊他扶苏还是第一次,更何况,还是哥哥!
黎筝也忍不住低下了头,秀美的脸蛋微红。
即便是体内存着经历过现代的灵魂,这声“哥哥”也实在是过于超过了。
她第一次试着这样讨好别人,果然,还是很尴尬。
闭着眼,深呼一口气,终究还是抬起头,抓住扶苏分神的机会,按着他的手背,“刷”得一声将刀按回了刀鞘。
反应过来的温润公子有些生气,可因为对着她发不出来,又无可奈何的只能变成了生闷气。
扶苏侧着脸,没好意思去看黎筝,视线胡乱的选中了空中一点凝视,表情十分镇定,他将所有涌动起伏,不平的心潮都隐藏在冷静的面具之下,唯有耳尖的一抹红色,终究还是泄露了丝丝心绪:“不砍他,那怎么办?”
黎筝更是变扭而不好意思,少年说完话之后,停了会儿才开口:“总会有别的办法的···我,那个,“哥哥””
耳朵接收到什么神圣的称呼,扶苏眼神都为之一变,却听黎筝轻声道:““哥哥”什么的还是太早了,我,我以后,暂时不会再这么喊了。”
少年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满满的失望与可惜压着他,但如此做法反倒符合了人之常情,他只好装作举双手双脚赞成地道:“是该这样,等···等我们成婚之后,再喊吧。”
扶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言乱语的,还奇怪的非要提成婚····应该不会被认为他是在迫不及待吧?
两人气氛暧昧,话说着说着便归于静谧,心中各自小鹿乱撞,早已将旁人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蔡观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在没有扶苏命令的情况下,将他的采花贼儿子从侍卫手下救出,再度垂头丧气地跑到扶苏这边,重新点头弯腰地讨好,两人都快忘了他人的存在了。
少年冰冷的眼睛瞵视着这名头发稀疏,肚皮像顶着几个游泳圈的油腻中年男子。
正要开口,表示绝不会轻易放走嫌疑人的时候,便听“呸”的一声。
长了双怪气横生,总是在打量四周女子脸、脖子、腿的眼睛的采花贼终于将塞在他口中的布子吐了出来。
“哈,哈,总算能说话了,等,等等,等等,侍卫大哥,别再塞了,老子是来认罪的!”
犯罪者嚷嚷出的巨大动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他自己老爹。
“什么?你这个孽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认罪?你要认什么罪?”
蔡观星着急忙慌的跑过去,不断的以严肃的眼神和高昂的语调来阻止他儿子的昏头想法。
然而蔡观星已经足够狡诈了,他的儿子却更胜一筹。
蔡人正笑了笑,依旧是那张看上去就令人生出几分好感的好人脸,依旧是那双浑浊的、淫/邪的,目光一动便显出几分违和微妙之感的双眼,扭头看了看扶苏和黎筝。
收到那束怪异的目光,黎筝眉头一蹙,心中感到些许不适。
一只温暖的手,包住了她不自觉攥起的拳头。
少年往前走了两步,用自己的身体,整个挡住了黎筝。
扶苏目光不善地回视这变态。
蔡人正满不在乎的又是一笑:“白首席,扶苏公子,别担心了,我是来认罪的,如你们所说,我确实偷了观星宫众人的财物,还偷了很是不少,麻烦这位侍从大哥帮我松个绑,我把那些东西全都拿出来。”
蔡观星惊叫:“孽子!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你怎么可能——”
话语间,蔡人正已经被松了绑,他将自己所有的贴身物品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地面上,而后伸着手指,往观星宫人群里随意一点,勾了勾手指,让人上来:“这块玉是你的东西吧?应该有,好些钱吧?唉我一时技痒便犯了错,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
那明明是他自己的贴身玉佩,却非要说是别人的东西,当真好生奇怪。
被点上来的人一头雾水,拿着玉佩,也不敢否认蔡人正的话,只胡乱地点头。
扶苏神情一动,稍有不解:“他这是干什么?他不承认的话,我们还抓不到他的把柄。”
黎筝没好气的“哼”了声,冷笑:“大概是怕了殿下您,担心被报复,所以才自认当贼。”
在秦国,只要偷窃就会被罚三十天苦力,数额重大的话,需要额外增加金钱作为赔偿,但除了以上两项之外,就没有额外的惩罚了。
比起被私下报复,认罪的惩罚自然轻得多。
扶苏也反应了过来,他低声喃喃道:“真是好生阴险狡诈,但只是如此,可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