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Oliver感觉到了皮肤上的痒,大概有只小虫子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又莽莽撞撞地顺着皮肤一路爬,最后停在了他的腺体附近。
他住在禁闭室十多年,鲜少遇见虫子,因为这里总是很干净,地面几乎一尘不染。
每次他被司泓掣带出去,再回来,都会发现这里被彻底清理过了,洁净的规格不亚于蓝枢高级长官在禁区内的住宅。
毕竟他是一个经常被司泓掣使用的人,保持干净也就成了必须要做的事。
Oliver并不想伤害任何生命,他在等小虫子自己爬走。
等它爬走了就会发现,这栋大楼里好吃舒服的地方有很多,哪里都比这间黑屋子好。
蛾戎翁将几只爪爪收进白色小圆壳里,窝在Oliver腺体附近打瞌睡。
主人说它不能轻易行动,要等对方发现它才行。
现在看来这个人睡的很熟,连它从痒痒肉上爬过都没反应。
身上落着小虫子总是不舒服的,Oliver到底还是微微睁开了眼,只是他实在疲惫,连根手指都不愿抬起来。
于是他稍微放出些橄榄信息素,企图把小虫吓跑。
蛾戎翁睡着睡着,突然嗅到一股不同于主人的清香,于是它闭着眼,晃着须须就凑了过去,爪爪踩在柔软的腺体上,确认这里的香气最浓郁,它才啪叽又趴了下去。
Oliver:“”
缓了片刻,发现小虫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Oliver才不得不积蓄力量,动了动脖子。
他一动,皮肤绷紧,蛾戎翁没抓稳,咕噜从腺体上滚了下去。
小虫晃着爪子挣扎半天才把自己翻过身来,它仰头看到金色发丝在枕巾上摩擦,知道这个人大约是醒了。
于是它振奋精神,攀着Oliver的衣角,再次钻了进去。
这次它数爪并用,寻到勉强还算宽阔的胸膛,然后遵循主人教过很多遍的训练,尽职尽责的绕圈爬了起来。
Oliver发现小虫被他的信息素刺激得更活跃了,竟然在他胸口乱爬,小虫子什么都不懂,爬到有些地方,痒的Oliver忍不住轻颤。
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疼痛,痒这种体验实在是久违了。
虽然哪种体验都不好受,但不得不说,小虫成功将他的精神从痛苦的记忆里拉了出来。
他整个人都清晰的意识到,疼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他的伤痕已经彻底被修复。
好亲人的小虫子,那就让它随意吧。
他本就是植物系觉醒者,植物,就是该被小虫子爬的。
Oliver深呼吸,努力忍耐着不乱动身体,可是小虫子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孜孜不倦的在他胸口爬着,每次爬到敏感的地方,Oliver都要咬牙才忍得住。
等等,每次?
Oliver终于开始注意小虫爬过的路线,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痒意,他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游走的线条,随着小虫的脚步最终停在他心脏上方,线条汇聚成一个完整的信息。
Oliver猛然睁开眼睛,碧绿色的瞳孔颤抖闪烁着。
那是——363!
是他在虚拟境中给黑灯会成员的提示!
Oliver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指尖无法自控的颤抖着。
不是错觉,他来了!
今天为他送餐的那个人,就是来杀死他的。
蛾戎翁感觉到Oliver不寻常的呼吸,连忙停下脚步,小心地抓住他的皮肤。
当下的震动实在不适合虫走路,还是等地面稳定一些再继续爬。
Oliver这下也学乖了,他不知道司泓掣是否还注视着监控,所以他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动动手指,让一枝细细的藤蔓伸进胸口,用细嫩的叶片轻轻碰了碰蛾戎翁。
他可以确定这不是人用异能幻化的虫,因为他房间所有通道都被稀铅矿覆盖,任何异能通过都会失效。
用毒虫吗?
这样很好,他死后,不必牵连任何人,只是不知道,他化作的养分还能不能被花草树木吸纳,但他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原来到了死亡这一刻,他才真的能感到愉悦了。
今后不必怨恨任何人,不必奢求任何事,他在三十六岁生日这一天,无悲无喜的离开,无需有人惦念着他的生日或是忌日,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蛾戎翁被嫩叶rua了一把,张口就要咬,但脆脆爽口的嫩叶很快就缩了回去。
它连忙追了两步,才想起自己的使命,只好遗憾的狂甩须须。
它又尽职尽责的在Oliver胸前爬了起来,一边爬一边想,嫩叶子嫩叶子嫩叶子,木兰花瓣木兰花瓣木兰花瓣
Oliver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只小虫似乎不是来杀他的,而是想和他说些什么。
他很快在蛾戎翁的爬动下复原出了第二个词——Uriel。
乌里尔?哥哥!
Oliver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一股无法言喻的寒冷和战栗侵袭了他。
对于当年的事,他有太多不理解,他不理解乌里尔为什么与司泓穗同时出现在雨林生态区,不理解监控镜头里乌里尔对司泓穗做的事。
乌里尔明明坚决否认监控中的人是他,却绝口不提他那晚到底去了何处。
最初,乌里尔是很自信的,他平静地待在蓝枢临时监狱里,甚至还安慰Oliver,说一切迟早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可直到那一天,Oliver再去探视他,他却变得异常慌张焦虑,他求Oliver放他出去,他说一切错得离谱,他必须去救那上百人的性命。
Oliver忧心忡忡,他想问的更详细,乌里尔却说会引来杀身之祸,无论如何不肯让他知道更多。
Oliver想上报区长甚至联邦议会,乌里尔却一把扼住他的手,说不能相信禁区内的任何人。
乌里尔甚至撕开上衣,露出胸膛,情愿让他用【问心】刺入心脏,以证清白。
Oliver心如刀绞,只好照做。
他得到了心中所愿的答案,司泓穗不是乌里尔杀的。
他明白哥哥是被人陷害了,但此刻二区七区的稽查队员已经朝监狱的方向追来,他没有时间问出更多真相,只好动用二区的权限,擅自打开了从棘大门
那是暗无天日,瞬息骤变的一夜。
乌里尔走了,他却留了下来。
无论哥哥是不是真凶,都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在真相未查明之前,擅自放走嫌疑人,Oliver自觉对不起司泓掣,所以他选择留下承担责任。
乌里尔临走前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郑重发誓:“Oliver,哥哥一定带着真相回来,回来救你。”
Oliver不用他发誓,他说什么,Oliver都相信。
可是十八年了,他再也没有听到哥哥的消息,他每日盼着,祈求着哥哥可以带着真相回来,回来救他,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等到。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他的记忆已经混淆,他的情感已经迟缓,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当初放走哥哥,是出于对哥哥的信任,还是一己私心。
他甚至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后悔了当初的决定。
Oliver再也躺不住,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不顾自己汗湿的衣襟和僵硬发麻的四肢,他小心护着胸口,防止小虫因为他的动作而掉下来。
然后他艰难的将身体蹭下床,踉踉跄跄地朝卫生间走去。
虽然伤痕已经恢复,但他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四肢无力是常事,关节僵硬更是司空见惯,他曾经是星大的长跑运动员,如今却连正常走路都气喘吁吁。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走进禁闭室里唯一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
月色清凉,透过唯一一处狭小的窗口,落在他苍白如纸的皮肤上。
Oliver解开上衣,轻轻将蛾戎翁托了出来,他低喘着,急切又生涩地问:“这里,没有监视,你要,对我说什么?”
蛾戎翁根本听不懂他叽里咕噜的话,仍旧尽职尽责的在他掌心转圈圈。
Oliver的鬓角已经被冷汗打湿,通风口终于有风吹进来,撩起他柔软的金发。
他保持着手掌不动的姿势,认真揣摩小虫想要传达给他的信息。
这次的信息偏长了些,但Oliver还是辨认了出来——
When nobody。
他很快反应过来,黑灯会是想要问他,什么时候走廊无人,可以与他交谈。
小虫毕竟能力有限,没有办法传递更复杂的消息,也没办法告诉他哥哥在何处。
可是监控怎么办呢?
Oliver扭动脖子,向通风口外望了一眼。
同一片星辰下,偶有禁区居民夜间散步,来到蓝枢大厦附近。
宠物狗晃着铃铛,嘹亮的吼叫两声,便被主人宠溺地抱在怀里,喂一块磨牙的肉干吃。
蛾戎翁被隐隐的狗叫声吓得缩回爪爪,抱紧须须,瑟瑟发抖。
Oliver似乎感受到了蛾戎翁的情绪,他微微蜷起手掌,用指尖变出的嫩藤小心翼翼地抚着蛾戎翁的白色甲壳。
月光落在他金色卷曲的睫毛上,他颤着眼睑,柔声道:“别怕,我在。”
大概是Oliver温柔的语气,或是他掌心薄弱的温度给了蛾戎翁安全感,它躲了一会儿,终于将两根须须松开,重新晃动起来。
它探出一只爪爪,冒险去抓脆嫩的藤叶,Oliver看出了它的意图,毫不吝啬的将嫩藤上最小的叶片掐下来,喂到蛾戎翁嘴边。
藤枝是用他的血幻化出来的,觉醒者的能力不断向上修炼,会无限接近他们的属性源,拥有四阶能力时,动物系,植物系,昆虫系,元素系觉醒者便可以完全化形,而一旦拥有了五阶能力,人性就会彻底变为神性,不再受任何七情六欲裹挟了。
不过,五阶能力的创造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时至今日,还没有任何觉醒者修炼出五阶能力。
Oliver只有四种能力。
他的一阶能力【问心】,将枝蔓与对方的心脏连接,可以询问问题的答案,只要对方的实力低于自己,得到的一定是真实回答。
他的二阶能力【枝蔓横生】,可以操纵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植物。
他的三阶能力【虚拟境】,可以制造强大的幻境,让入局者辨不清真伪。
他的四阶能力【共轭】,能够将一个生命与另一生命体绑定,同生同死。
他明明是攻击型觉醒者,却没有一个能力是为了杀人。
蛾戎翁欣喜若狂,它连忙抱住脆嫩的叶片,在Oliver掌心咕噜翻了个身,将肚子露给Oliver以示讨好,然后便抱着叶片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全然忘记了吓人的狗叫。
这叶片甜丝丝的,带着股清香,比它啃过的所有植物都好吃,而且吃过后,须须的感知能力似乎更强了,虫脑都更加清爽了。
Oliver认真看它进食,小虫吃的很香,一边蹬爪一边甩须须,白色小壳在他掌心滴溜溜转,滑稽又可爱。
Oliver都没有注意,自己看着看着,久违地牵起了唇角。
他在这束缚之地,困囿之所,于一只小虫身上获得了片刻慰藉。
他是被需要的,他原来,还是被这个世界需要的。
夜过凌晨,万籁俱寂。
兰斯在宿舍里等到哈气连天,昏昏欲睡,蛾戎翁终于挺着圆咕隆咚的肚子爬回来了。
此时湛平川已经趴在他身边睡下,两人挤一张床,实在有些勉强,但亲了腺体的小傻逼很粘人,赖在他房间不走,一提分开睡就说后背疼。
兰斯索性趁他不备,偷偷给他喂了些安神药,确保小傻逼不会突然醒来后,便随他了。
小虫不远万里爬回来,疯狂甩着挂满露水的须须,向兰斯展示自己的辛苦。
“怎么感觉吃圆了?”兰斯满目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蛾戎翁。
蛾戎翁心灵脆弱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才吃了一片叶叶,怎么能圆了呢?
兰斯倒也不是很介意,他趁机用余光扫了一眼熟睡的湛平川,这才继续问:“他的回答呢?”
小虫攥紧爪爪,发现那个早就该被自己一口毒死的任务对象,此刻正不拘小节地搂着主人的腰,还把手指伸进了主人的衣服里,都不知道在摸什么!
简直倒反天罡!
小虫一个助跑就要往湛平川身上扑,被兰斯及时抬手抓住,笑道:“不可以。”
小虫委屈吧啦地甩了甩须须。
兰斯摊开手掌,轻抚它的白色小壳,低嗔:“别撒娇。”
小虫只好忿忿背过身去,不甘不愿的在兰斯手心里爬。
Oliver教给它画的圈倒也简单,很容易就记住了。
兰斯只看了一遍,便清楚了Oliver的回答——3AM。
凌晨三点。
兰斯轻笑:“蓝枢这帮人还真是加班狂,凌晨三点才彻底没人。”
蓝枢的人加班无所谓,但这么一来,度玛也要跟着加班,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孩子的生长发育。
反正他睡不好,第二天是会有点起床气的。
倒也不大,就是磨人。
兰斯低头看了看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自言自语道:“也不能白亲。”
蛾戎翁此刻也累了,它跑完Oliver教的圈圈,便数爪并用,爬进兰斯的袖口睡觉。
兰斯这才取下眼镜,放在床头,轻手轻脚地缩进湛平川怀里,抓紧最后时间补眠。
今夜来不及,明天,就是他表明身份的时候了。
第52章
湛平川第二日醒来,侧着脸微微失神,他甚至一时大脑短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目光聚焦,落在小红狐狸披散凌乱的红棕色长发上,他的目光才变得柔和下来。
昨天他是抱着小狐狸球睡了一晚,人现在还在他怀里蜷着,他一只手探进柔软的布料里,盖在兰斯弹性十足的小腹上,另只手枕在兰斯脖子下面。
背上是彻底没痛觉了,他感觉肿痕已经消下去,破皮也完全结痂了。
这村里的赤脚医生会不会太厉害了些,就这个制药水平,完全可以在他妈医院药研部当个科研组长了。
不过这个时代能人辈出是可以理解的,虽然联邦每年都进行觉醒者能力普查,但还是有很多人以各种方式隐瞒自己的异能,逃避普查。
比如他的异能,就没有登记在联邦系统中。
甚至联邦自己也会隐瞒一些稽查队员的异能,以便让他们干些上不得台面的脏活。
波拉斯和克洛娃就是例子。
湛平川稍微一动,兰斯就被惊醒了。
白法老已经将敏锐刻在骨子里,绝不允许自己在任何情况下反应迟钝。
但醒了,不代表他精神了。
昨晚到现在,他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嗯——”兰斯眼底充血,于是半阖又闭紧,眉头深深皱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湛平川仗着一只手还搭在兰斯小腹上,于是近水楼台,手指捏了捏肚子肉:“宝贝儿,要上班了。”
兰斯睡意被驱散了大半,于是他多多少少被带出些白法老的脾气,不悦的撞身后的湛平川:“别碰,咬你。”
“嘶!”湛平川被撞到了,其实没多疼,但他故意弓腰发出难耐的抽气声。
兰斯瞬间睁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湛平川笑呵呵挑着尾音问:“咬我,用哪里咬?”
“”兰斯的起床气被炙热滚烫的对话冲散了,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蹭了蹭,与湛平川拉开距离。
身后是个欲望高涨的S级Alpha,一旦理智被欲望冲垮,以两人信息素的契合度,他今天就不用下床了。
“你伤不疼了?”兰斯转移话题。
湛平川却并不吃他这一套,甚至手上用力,将兰斯往后一带,懒散揶揄道:“诶,转移话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呀小兰同学,你说你想咬哪里,我递过来给你咬啊。”
兰斯紧贴着湛平川,指甲刮着床单,发出咯吱的声响:“你迟到,再被打可没人管你。”
湛平川闷笑,但今天确实还有正事,就不逗小红狐狸了。
“马上起床上班,先让我看看腺体,昨天亲的有点用力。”
说着,湛平川将手从兰斯腰间抽回来,小心地拨开兰斯的头发,露出刚睡醒时彻底放松的腺体。
虽然没有做临时标记,但是他确实便宜占得有点狠,兰斯心疼他的伤,也只是嗔怪地扫了他一眼,没有制止。
现在腺体按着软乎乎的,但是上面留了一个红彤彤的吸吮的印子。
“不能按。”一觉睡醒,腺体正是敏感的时候,兰斯只觉一股电流从湛平川的指腹钻进他的腺体里,他一偏头,忙蹙眉把腺体藏了起来。
湛平川也不强求,怜惜地拨弄兰斯因愠怒而抿起的唇:“留了个草莓印,今天只能遮着点了。”
他知道兰斯平时工作学习喜欢把头发束起来。
“你——”兰斯酝酿片刻,抓着湛平川光裸的肩头,不由分说,在上下滚动的喉结上重重咬了一口,“你也有个草莓印,也遮着点吧。”
湛平川闭眼忍着,等兰斯咬完才摸了摸喉结上的牙印,不禁好笑:“行啊,我就说凌晨出去闲逛被小狐狸咬的。”
‘凌晨’,‘出去’两个字眼让兰斯的眼皮敏感一跳,他下意识避开目光,趁机道:“明天不许在我这儿睡了,挤。”
其实是因为他凌晨要去做正事,不想被湛平川发觉,他也不能每晚都给小傻逼喂安神药,S级毕竟五感敏锐,早晚要被发现的。
“哦。”湛平川佯装遗憾。
其实他也不打算一直赖在这儿,他真正潜入档案室那天,肯定要趁夜晚大部分人睡觉的时候,到时如果突然分床,势必会引起兰斯怀疑。
小狐狸还是应该做个天天向上的好学生,就别跟着掺和刀口舔血的勾当了。
这天兰斯坚决拒绝了湛平川再陪自己送餐。
昨晚他给了Oliver讯息,今天Oliver势必会更加留意他,如果湛平川和他同时出现,大概会被Oliver误会成一伙的。
小傻逼还是安安心心的当个愚蠢大学生,不要卷进黑灯会的任务里。
两人都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姿态,独自面对刀山火海,将对方圈进自己筑得密不透风的巢内。
湛平川脸皮厚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不像兰斯用红发把腺体遮得严严实实,他根本没遮喉结上的牙印,反而像带着勋功章一样招摇过市。
刘拨早上看到他,眼睛就黏在他喉咙上移不开。
刘拨委婉指了指:“湛哥这儿这儿,红了点。”
湛平川假装意外,眉头挑得老高:“嗯?红了?你是说喉结正上方吗,你是说红了一圈儿这块?”
唐鲤:“”你昨天确实是被关禁闭室而不是情趣套房吗?
刘拨干笑两声:“哈哈没事,我觉得像虫子咬的。”
湛平川拍拍刘拨的肩膀:“有眼光啊少年。”
三人一同来到一区罗伯特处打卡报道,罗伯特也一眼就扫到了湛平川喉结上的痕迹。
他冷笑。
昨天说什么来着,这种年轻躁动的Alpha是不会放过任何上床机会的。
挨鞭子也好,关禁闭也好,都挡不住下半身对Omega身体的渴望。
看这痕迹新鲜的,恐怕一直卖力干到早上,也不怪那红头发小O狠狠咬他一口,就这种强度,恐怕那小O今天送餐腿都要发抖。
罗伯特将一沓需要提炼总结的资料扔给湛平川,骂道:“我还以为你死在床上了。”
湛平川单手接住厚厚一沓资料,扯唇笑:“就二十鞭子,不至于吧。”
他情愿罗伯特将他当作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混子,这样他就不会因为等级偏高得到过分关注。
A级在蓝枢只能算偏高,但那也是十分之一的概率了,被另眼相待是理所当然的。
罗伯特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湛平川腰胯之下,不怀好意道:“我可提醒你,我是好说话的,但要是二区的工作被耽搁了,那位Omega的日子可不会好过。”
“哦——”湛平川懒洋洋挑眉,“这不是悠着呢吗。”
唐鲤忙用咳嗽掩饰尴尬。
刘拨心道,蓝枢宿舍的隔音还挺好,他昨天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湛平川领了工作任务,到大办公室找到自己犄角旮旯的工位,他将手里资料随意翻了几页,发现这就是联邦各地公会上报的无关紧要的杂事。
无非是哪次下地下城又出现了人员伤亡,请求联邦派专业人士指导工作。
或是公会发展不佳,今年的晶矿石采集任务完成不了。
再或是A级觉醒者引发地域冲突,当地公会请求蓝枢稽查队派人清缴麻烦。
这些个文件一区的人都懒得看,所以才让他们分析总结提炼重点,至于最后要不要出手,什么时候出手,就是层层上报才能决定的事情了。
湛平川假模假式地读了好几页,在文档里敲下几行加粗的字。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将资料一合,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往卫生间跑。
刘拨从大堆无意义的工作中抬起头:“湛哥,肚子疼?”
湛平川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一拉门出去了。
他没有犹豫,直接去了一层最偏僻人最少的卫生间。
他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有两个人,湛平川并不着急,他随意扫了一眼房顶,才寻了个隔间站了进去。
很快,那两个人解决完问题,长出一口气,一前一后从卫生间离开。
湛平川用S级的听力仔细辨别周围的脚步声,确定附近没人打算进卫生间,他才把隔间门反锁,身手敏捷地翻出来。
他抬手放出银线,一把拽开天花板排气口处的格挡,然后银线收缩,将他拽了上去。
他迅速将自己缩进狭窄的排风口中,又悄然将格挡扣了回去。
换风管道中漆黑一片,窄到仅容一人勉强通过,湛平川轻吸一口气,释放出银线,向管道中探去。
虽然他妈让他谨慎用信息素,但只要不触发警报,也没人闲着拿仪器每天扫一遍大楼,只要一个小时过去,信息素也就捕捉不到了。
湛平川不打算今天就进入地下三层,所以在无监控的换风管道中用信息素还是安全的。
很快,银线就寻到了两条向下的路。
再想深一些,信息素的范围就波及不到了。
湛平川只好选了一条,小心翼翼地爬过去。
虽说管道中没有监控设备,但这铁皮就是薄薄一层,离天花板又那么近,一旦有人在下面,就可能察觉到声响,所以湛平川几乎掏出了十二分的专注力,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没多久,汗就打湿了他的后襟,多亏兰斯的那瓶药有奇效,不然他今天的行动会很难捱。
他很快爬到了管道笔直向下的地方,看着黑洞洞的管口,下面似乎还挺深。
依照高度判断,这条管道至少是通往地下一层的。
湛平川微微松了口气,心道果然好运,看来整个蓝枢大厦的新风系统是连通的,当初建设者也太粗心了,居然留下了这么个漏洞。
不过,建设者应该也料不到,有人敢进蓝枢偷东西吧。
管道进去就无法转身,湛平川只好冒着被卡住的风险,用银线吊着自己两只脚,头朝下顺着管道滑下去。
遇到格外狭窄的地方,他就用屏障在自己身上包成膜,减少皮肤的摩擦,这样不知下坠了多久,在大脑充血到太阳穴刺痛的时候,终于到了底。
湛平川的手刚撑到平坦处,还未来得及平复心绪,却赫然发现,掌下及之后的管道,全部都是由稀铅矿制成!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异能在稀铅矿的作用下立即失效,银线于空气中刹那消失——
一瞬间,身体全部重量挤压下来,湛平川只觉血气翻涌,直冲头顶!
与此同时,罗伯特腆着大肚子晃悠到办公区,目光一扫,发现湛平川的座位空了。
他登时一蹙眉,抬手一摸,鼠标冰凉凉的,椅子也没有久坐产生的压痕。
罗伯特疑惑地眯起眼,将手撤回来,问不远处的刘拨。
“他呢?”
刘拨忙道:“哦,湛哥去卫生间了,他肚子疼。”
“是吗。”罗伯特冷笑,目光在湛平川的工位逡巡一圈,突然大跨步出门,直奔一层卫生间而去。
蓝枢大厦千钧一发,而在锅铲齐动,烟气缭绕的食堂,兰斯则有条不紊地清点着蓝枢二区所有稽查队员的餐食。
他这次没在Oliver的餐盒中做任何手脚,而Oliver的餐食也是所有午餐中最简单的。
糊状的肉糜,打碎的各种蔬菜,以及拌着营养液的米饭。
尤其是那米饭,浓稠粘腻,味道十分古怪,哪怕没有厌食症的人也很难下咽。
看得出来,司泓掣既要Oliver补充生命所需的全部营养,又不允许他从饮食中获得任何愉悦。
就算是即将接受死刑的囚犯,也不至于受这种苛责,很难想象,Oliver曾是司泓掣珍视的爱人。
所以初心不改,是多么虚妄又可笑的承诺。
兰斯整理好所有餐盒,刚欲推着小车出门,就见食堂门口踉踉跄跄跑进来一个身影。
劳恩鼻尖挂着汗,脖子因为快速奔跑憋得通红,他焦急的在食堂里东张西望,终于捕捉到兰斯的身影。
劳恩眼前一亮,忙拨开人群,朝兰斯跑去。
兰斯稍微挑眉,等劳恩靠近,才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劳恩前辈。”
“哎嗐,别管我叫前辈。”劳恩忙摆手推辞,顺便用袖子抹了一把鼻尖的汗,“我猜到你还没走,工作一忙完,我就赶紧过来找你了。”
兰斯歪头:“有事吗?”
劳恩搓了搓手,余光四下掠过,这才小心问道:“昨天他吃了吗?”
兰斯了然一笑:“你说那个犯人。”
劳恩蹙了蹙眉,觉得兰斯的称呼有些刺耳,但他知道,他不能强求别人和他一样共情Oliver,在外人眼中,Oliver就是一个可恨的罪犯,是被司泓掣囚禁的仇人。
“嗯。”
兰斯将劳恩期待的表情尽收眼底,却无情地告诉他现实:“我猜他应该没有力气吃饭,昨天我送餐的时候,司区长刚刚从那里出来,很快恢复系觉醒者就赶过去抢救了。”
劳恩虽然对那么特殊的一天早有预料,但听到描述,他还是无法控制的眼神一痛。
“唉。”
兰斯饶有兴致地问:“劳恩前辈,他就一直被关在里面,没有出来的时候吗?”
劳恩心情低落道:“只有司区长需要的时候才会让他短暂出去,平时是出不来的,一般他出去也是被带到司区长的办公室或住宅。”
“哦。”兰斯若有所思,继续问,“那司区长都什么时候带他出去啊?”
劳恩苦笑:“谁能揣摩司区长的心思,上次他被带出去,都是两个月前了。”
兰斯佯装好奇:“那他不吃饭,也是司区长亲自给他灌流食吗?”
劳恩摇头:“那倒没有,司区长工作很忙的,其实来看他的时间也不算多,所以经常是由副官动手,或者医务部的人代劳。”
兰斯不疾不徐地引导着劳恩:“我看他被从棘关着,副官和医务部都有钥匙吗?”
劳恩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副官应该是有的,医务部的人每次都是由副官陪着,我也不确定。”
兰斯拿到了想要的信息,微微一笑:“这样啊,劳恩前辈还有事吗,我要去送餐了。”
劳恩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要紧事。
“哦对了。”
他从手腕挎着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个透明小餐盒,尴尬又腼腆地递给兰斯:“我无意中听到副官和别人说,今天是是那个人的生日,在我家乡,生日是要吃红豆饼的,我我猜,今年可能是他最后一个”
劳恩情绪越来越低落,声音也越来越轻,他很清楚那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熬不过今年了。
劳恩缓了很久,才调整好表情,勉强朝兰斯一笑:“麻烦你塞进盒饭里带进去,就当祝祝他生日快乐吧。哦!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的,他不会吃,到时灌食的人就自动收走了。”
兰斯垂眸看着那个炸得油亮亮黄澄澄的红豆饼:“既然他不会吃,又不知道,你不是白送了?”
好傻的人,特意跑来食堂,就是为了送一份注定不会被看见的生日礼物。
劳恩倒也不遗憾,憨厚道:“心意到了就好,据说亡灵界是靠福气论资排辈的,生日祝福也算是福气。”这样他到了那边,或许就能过的好一些。
兰斯笑出声,忍不住提醒他:“亡灵界不论资排辈,死了就是死了,残魂只是在世间漫无目的地飘荡。”
劳恩呆呆的:“欸,是吗。”
不过兰斯还是接过了那盒红豆饼,当着劳恩的面,塞到了米饭下面。
今天的午饭,Oliver大概会吃的,一旦红豆饼被司泓掣看到,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兰斯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在明知有风险的情况下,还是答应了。
总归遇到麻烦就解决麻烦,没什么大不了。
兰斯推着餐车向蓝枢大厦走去,车轮碾过减速带,发出哐哐的声响。
他抵住左耳的微型耳机,漫不经心道:“度玛,喝完牛奶了吗,提前帮个忙。”
蓝枢大厦一层办公区,罗伯特的皮鞋踩向大理石地面,走廊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他目标明确的奔向一层最后一个,也是最远的卫生间。
路上有人与他颔首打招呼,罗伯特敷衍应一声,却并不放慢脚步。
终于,他到了卫生间门口,他的眼皮垂下,眼珠散发着冰凉的幽光,他抬起手,猛地推开卫生间大门——
“哟,怀老师,中午好,吃了吗?”湛平川的脑袋从隔间里探出来,他手上窸窸窣窣,系着裤链。
罗伯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湛平川,心里涌起的那股劲儿慢慢卸了:“你一直在这儿上厕所?”
湛平川反问:“不然我在这儿吃午饭?”
罗伯特被他恶心坏了,怀疑一点点褪去,手从门把手上撤回来:“那么多卫生间,你非跑到最远这个上?”
湛平川一边冲水一边吐苦水:“那几个卫生间全是Omega,我过去不合适,要是不小心看到什么,我那小O吃醋委屈哭怎么哄?”
罗伯特:“”看来经常委屈哭。
湛平川嗔怪:“怀老师怎么不理解一个优秀Alpha应有的三从四德?”
罗伯特:“”睡了个美人别把你癫死了。
湛平川推门出来,故意揉了揉扁平的肚子,一脸舒畅:“来都来了,中午一起去食堂吃咖喱呀?”
“呕——”罗伯特无法控制地产生了联想,他连忙捂着嘴,暴躁道,“吃你个头,立刻给老子回去工作,再消极怠工,你就被开除了!”
说罢,罗伯特本能觉得这个卫生间污秽难耐,连忙捏着鼻子退了出去。
湛平川见他落荒而逃,才顷刻间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他掀起眼皮,看向房顶并未合实的排风口格挡。
只要罗伯特再细心一些,或是不被他的话牵引注意力,事情就麻烦了。
湛平川忙将格挡彻底复位,又小心地喷上人造灰尘,确认不会被察觉出丝毫纰漏,他才长出一口气,抖了抖被汗打透的衬衫。
幸好他常年锻炼,手臂力量足够,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硬是靠双手双腿贴着管壁,一点点蹭了回去。
等到离开稀铅矿的影响范围,他才迅速用银丝将自己拉回来。
他刚从排风口跳下来就听到罗伯特逼近的脚步声,于是也顾不得将格挡安好,就忙跃进隔间。
罗伯特推门那一刻,他也不过刚站稳身形。
看来下次不能在工作时间摸排了,湛平川暗暗道。
湛平川危机解除的这刻,兰斯刚将餐食送到七层最后一栋楼上。
他稍微抬眼,目光定在不远处的禁闭室。
车滚咕噜噜滑过大理石地面,没有发出太多声响。
他将车停在一旁,端起那盒沉甸甸的餐食,不紧不慢地走到从棘门前。
屋内一如既往的黑,只有书桌上的通风口照入一道斜斜的日光。
兰斯将餐盒从从棘下的小口推进去,并不与Oliver进行任何交流。
然而很快,从黑暗中探出一只苍白清瘦的手,轻轻拉住了餐盒的边缘。
那只手上与其说是岁月的痕迹,不如说是折磨的痕迹。
Oliver的肤色白得骇人,血管清晰的布在薄薄一层皮肤下,指关节明显僵硬发抖,指甲上也净是焦虑抑郁过重造成的咬痕。
他将餐盒取走了,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要等凌晨三点。
不过,到了凌晨三点,有些话就来不及了。
兰斯故意抬眸看向头顶的监控,闪着红光的监控镜头骤然一暗,耳机里传来咚咚两声敲击。
兰斯看向手指撤走的方向,微笑:“Oliver,生日快乐。”
一语已毕,监控摄像刹那恢复正常,走廊中不时有稽查队员脚步匆匆擦身而过。
兰斯推起餐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禁区后山,穗穗的坟墓前,司泓掣正将一束百合轻轻放下,他疲倦的泛着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片刻温柔。
副官已经摸透了司泓掣的习惯,他会在穗穗忌日那天竭尽所能的折磨那个人,让那个人痛苦,悲泣,哀鸣,却又会在今天避开那个人,不闻不问不打扰,施舍一丝喘息的空间。
副官继续低头观察着监控,却突然发现监控画面一闪,出现了几秒的空白。
但下一秒,画面又恢复了正常,而那个人,居然小心翼翼捧着盒饭,抱在怀里。
或许是信号不好,副官犹豫了一下,想到司泓掣的习惯,还是忍住没有汇报。
第53章
说到底送餐工作还是要比一区的轻松,湛平川结束一天的摸鱼回到宿舍后,发现兰斯正靠在床边看书。
湛平川走到兰斯身边,猫下腰,伸出手指一推书脊,快速扫了一眼书名——《Virtue is found in the mean》(平凡之中见美德)
湛平川皱眉:“什么玩意儿?”
这破名字简直连翻开的欲望都没有,他还是喜欢《大杀四方的红发骑士与他的狗》这种不朽传世之作。
兰斯将书签夹在当前的书页中,抬眸扫了湛平川一眼,眼底蕴着些笑意:“这本是红娑研究院推荐的大学生必读书籍。”
湛平川:“哦。”
属于是作者跪下来求他,倒给他两千块钱他都不会看一眼的一类书。
兰斯手指抚摸着书页,慢条斯理地解释:“这本书大致是说,一个人最大的美德是平凡,最高的修养是平庸,走一条没有棱角,没有锋芒的路,不必被复杂的思想困囿,成为一个按部就班转动的齿轮,即可淡泊名利,享幸福人生。”
湛平川蹙紧眉头,表情复杂,艰难地夸道:“还挺哲学的。”
属于他看一页就会睡着,盖泡面都嫌碍眼的精神垃圾食品。
但学霸能看进去一定有学霸的道理。
淡黄的床头灯映在兰斯眼睛里,为琥珀色的瞳孔点缀上静谧的暖光。
兰斯继续说:“看了书里的几个例子,思考太多的精神分裂,批判太多的重病早逝,执念太深的万劫不复,离经叛道的妻离子散,这种与世无争的平淡人生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联邦政府希望大家都这么想。
湛平川只能看见兰斯润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的动,至于书里的狗血例子他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确实有点东西。”湛平川敷衍地点评后,不动声色的将这本书从兰斯手里抽出来,随便放在床头柜,然后俯身,贴上兰斯的唇。
工作一天了,总算能吃点好的,谁要听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
兰斯被含着唇瓣亲了一会儿,眼神正经又疑惑:“湛同学,我们不是应该在与世无争的哲学思想里徜徉吗?”
湛平川轻咬小巧可爱的唇珠,一边将兰斯的尾音含进口中,一边含糊道:“徜徉啊,不过思想通过空气传播还是太慢了,唇舌相交更有助于我投入哲学的怀抱。”
兰斯仰头迎接着湛平川愈加深入的吻,手臂情不自禁勾住他的脖颈。
两人深入交流一番后,兰斯眼神潮湿着问:“思想传播快了,你投入哲学的怀抱了吗?”
湛平川将兰斯按进自己怀里,指腹摩挲他温热柔软的唇,得寸进尺道:“小兰同学学识渊博,我再品一下。”
这一品就品得旖旎绵长,难以自持。
兰斯轻喘不止,挑眉问:“品好了?”
湛平川意味深长笑道:“醍醐灌顶啊。”
兰斯知道湛平川根本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怎么把他亲得呻吟,他弯着眼睛:“没想到湛同学这么爱学习。”
湛平川十分坦然:“近朱者赤,以后有这种学习的机会可别忘了叫我。”
兰斯将自己缩进被子里,舔了舔下唇:“那以后多交流,今天我有点困了。”
湛平川将他的手指尖都塞进被子里盖好:“睡吧,我今天也累了。”但夜里还是要找机会探一遍通风管道。
兰斯似有似无地提醒:“我可能要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湛平川立刻接道:“我累得半夜叫都叫不醒。”
兰斯放心了,
湛平川也放心了。
两人各回各屋,很快熄了灯。
凌晨两点五十分,湛平川关掉震动闹铃,掀开被子一跃而起。
他先是撩起窗帘,向窗外的蜿蜒小路扫了一眼,确认没有行人,才小心翼翼推开窗户,悄无声息地跳出窗外。
这些天记忆的监控布控起了大作用,他趁着夜深人静,小心避开监控,七拐八拐,总算绕到了蓝枢大厦的后墙。
湛平川压住体内迅速飙升的肾上腺素,摸到白天那间卫生间的附近,找到了与排风口对应的进风口。
湛平川双手扼住铁质格挡,小臂发力,用力一拽,猛地将锈迹斑斑的格挡扯了下来。
“呼,这破玩意儿多久没检修过了?”湛平川自言自语。
通讯对面,鬼眼公会主管冷静低沉的声音传来:“大少爷,根据你提供的内部细节,我们发现蓝枢大厦的设计借鉴了二百年前博尔希诺的一栋建筑。这栋建筑是由地下堡垒改造而成,后地上部分变为文化展览馆,地下部分成了战时收容所,现在早已荒废。”
“最迟三天后,我们的人会将原建筑的地下扫描建模图发给你,你需要自己评估蓝枢大厦与原建筑间的差异,安排潜入路线。”
湛平川蹲身,拍了拍手上的铁锈:“靠,也就是说,我现在应该祈祷那建筑师借鉴100%了?”
如果蓝枢大厦与原建筑的地下构造完全相同,他拿到了原建筑的图纸,也就相当于拿到了蓝枢大厦的建造图。
有了图纸,就不会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了。
主管:“嗯,还需要什么,公会尽量帮你解决。”
湛平川深呼吸,躬身钻入进风口,戏谑道:“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去污能力强悍的洗衣液,不然再爬几回排风管道,傻逼都能看出来我没往正经地方钻。”
主管沉思,稍后认真问:“就说你是一个很脏的人不可以吗?”
湛平川冷着脸:“不可以。”
凌晨两点五十五分,兰斯神色清明地坐起身,他从床头拿起眼镜,架在鼻梁。
耳机里准时传来度玛乖巧正经的声音:“兰斯,我有熬夜等你。”
“很听话。”兰斯夸奖着,他单手扣好外衣的扣子,将何竞恩给的那支钢笔揣进了怀里。
小丑的风凉话也从那边传来:“这小机器脑袋为了等你,晚安牛奶都没敢喝。”
“等任务完成了,给度玛买更多乐高,小丑陪他玩。”兰斯许诺。
“谢谢兰斯。”度玛礼貌道。
小丑磨牙:“凭什么!我提议把小孩的乐趣还给小孩,让莉莉陪他玩。”
兰斯:“很遗憾,莉莉比你成熟。”
小丑:“”
兰斯收拾好东西,不再与小丑打趣,语气严肃道:“度玛。”
度玛:“嗯!”
只见度玛抱着膝盖坐在电脑前,闭上眼,他的意识接入网络,沿着信息系统飞速抵达蓝枢的中控中心。
值班的稽查队员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最近由于黑灯会的威胁,禁区内的紧张氛围与日俱增,各区都开始加强戒备,他们七区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领导狗逼,排班根本不合理,他一周内已经排了三天夜班了,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工作也越来越敷衍。
所以他并未发现,整个中控中心显示屏的画面都已经被替换,变成了循环播放的录像。
昏暗中,兰斯不慎碰掉了床头柜上的《Virtue is found in the mean》。
他偏头垂眼,盯着看了片刻,然后毫不怜惜的将这本书踹进了床底下,面露鄙夷:“什么鬼东西。”
兰斯开门走出了宿舍。
有度玛在后台篡改监控,他一路顺畅地闪进了蓝枢大厦旁侧的安全通道。
虽然凌晨三点绝大部分稽查队员已经下班,但不排除各区还有值班人员,他没有了监控摄像的后顾之忧,却绝不可以碰到人。
电梯也不能轻易碰,一旦有人乘电梯,他很容易被堵在里面。
安全通道就很好,蓝枢大厦这么高,一般不会有人光顾这里。
兰斯伸手推开安全通道厚重的铁门,正准备迈进去,却突然听到泛着幽光的走廊里传来细微声响。
兰斯的神经刹那绷紧,脚步猛然停住——
地下有人!
与此同时,湛平川在通风管道中屏住呼吸,敏锐地抬眼向上望去。
哪怕隔着厚厚的水泥地板,他还是听到了推门的声响,有人来到了他的正上方,然后停住了脚步。
被发现了?
难道是值班的稽查队员?
他选择潜入的地方已经够偏僻了,这个时间,来这里的总归不是勤劳简朴的保洁大姨。
湛平川一动不动,静静等着上方的反应,心道,他最好把我当成阴沟里穿行的耗子。
兰斯眯起眼,牢牢盯着灰白的水泥地面。
是地下一层的人吗?不对,声音似乎很近,仿佛就贴着地面。
会是什么人?这个时间总不能是检修管道的外包工人。
兰斯心道,他最好认为我是值班偷懒的老烟鬼。
小丑在耳机里催促道:“小少爷,快一点,迟则生变!”
兰斯这才眼皮一颤,敛起杀意。
不管下面是谁,总归干的不是正经勾当,应该也没那个胆量同蓝枢汇报什么。
兰斯反手合上铁门,最后看了一眼水泥地面,然后才移开目光,快步上楼。
湛平川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又机警的原地呆了一会儿,才确信危机已经解除。
他稍松一口气,猜测对方应该是把他当耗子了。
兰斯身手敏捷,三两步就是一段台阶,他以极快的速度上了七层,气息丝毫不乱。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亮着惨白的应急灯光,天井对面的大办公室里彻底空了,但数个电脑屏幕还没来得及关。
兰斯径直走向了Oliver所在的禁闭室。
每当夜间,禁闭室总是变得阴冷又漆黑,除了通风口外的星辰,就只剩寥寥的应急灯光。
十八年的囚禁,让Oliver近乎忘了,他曾经也是怕黑怕鬼,不敢一个人睡觉的。
所以,当听到走廊中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居然会因此获得些许安全感。
Oliver将脸颊更紧地贴到冰冷的墙壁上,碧绿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向外面。
一个人影停在从棘之外,缓缓蹲了下来。
那是一张年少而精美的面孔,一笔一划都像是被造物主精心勾勒,他只是静静立在那里,阴影就仿佛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轮廓,让那双精明狡猾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Oliver认出了,这是新生中的一员,还在虚拟境中,看出了他给的暗示。
很聪明,也很年轻。
“谢谢。”大概是因为喉咙干燥,Oliver的嗓音突然变得很沙哑。
“什么?”兰斯问。
Oliver急切地捂着消瘦的脖颈,重重咳嗽,努力让自己的表达变得清晰:“生日,记得。”
他太久没说话了,以至于情急之下,语序都有些混乱。
可兰斯还是听明白了。
“不是我记得,是劳恩记得,那块红豆饼,也是他托我送给你的。”
Oliver动了动唇,目光有些怅然:“劳恩先生。”
他的生日连着穗穗的忌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更不曾有过生日祝福。
所以今天兰斯突然跟他说那一句,让他怔愣了好久,才久违地想起,原来被人祝生日快乐,是这种滋味。
要感谢的。
不管是黑灯会,还是劳恩先生,他们都让他临死前,感受到了片刻的尊严。
至少在他们眼中,他不是下贱的玩物,而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
Oliver温柔地笑起来,他特意抬起虚弱的手指,当着兰斯的面理好了囚服上的每一颗纽扣,压平了袖口和衣领的褶皱。
哪怕衣衫褴褛,哪怕身陷囹圄,他也终于可以有尊严地走了。
他表情安详,目光近乎虔诚地望着兰斯:“请杀死我吧。”
在这一刻,兰斯甚至觉得,对Oliver说要带他走都是一种残忍。
他太渴望离开了,这世上似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留住他了。
耳机里,小丑叽里呱啦的吵:“不行不行,你不能死!”
度玛认真问:“死前可以陪我拼乐高吗?”
兰斯将耳机里的声音关掉,轻笑:“我以为,你会问我乌里尔的事。”
可Oliver却很平静地说:“他死了对吗。”
他在无比痛苦时,无法忍受折磨时曾怨恨过哥哥,怨恨他为什么不带着真相回来,为什么不来救自己。
可是当他冷静下来,他却清楚的知道,哥哥是不会扔下他不管的。
哥哥不会允许,他被司泓掣践踏折磨十四年。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哥哥已经死了,他们今生再也见不到面了。
兰斯沉默。
哪怕已经有了猜测,但意识到兰斯沉默里的答案,Oliver的目光还是暗淡了下来。
很多事,在十八年前就已成定局,而他苟延残喘这些年,不过是抱着虚妄的幻想自我欺骗。
兰斯逼问:“你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Oliver摇头,他温和地看着面前执拗倔强又睚眦必报的少年,仿佛透过时间的禁锢,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他的语气充满歉意,却并不遗憾:“对我没有意义了。”
哥哥死了,他也即将死了,十八年过去了,痛苦和绝望深深烙印在血肉里,积重难返,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谁在意,又去与谁诉说呢?
他是个被时代遗忘的人,他与这个世界没有连接了。
兰斯目光如炬,反问道:“为什么没意义?你觉得不会有人在乎真相了,你觉得乌里尔死了,你已经无法告慰任何人了,你觉得正义迟到了十八年,早已经来不及了,你觉得就算真相大白,凭你一个人也无法撼动深不可测的力量。”
他知道他说的话太过苛责,他知道一个狼藉的,卑微的,不完美的受害者,哪怕再歇斯底里的呐喊,将自己的痛恸剖给人看,也只会换来品头论足和指指点点。
就像Oliver,就像邓枝的母亲。
兰斯的话很尖锐,但Oliver依旧很淡的笑着,目光平静且宽容。
“我死后,见哥哥。”
“可是乌里尔的灵魂也已经被人彻底撕碎了。”兰斯怜悯道。
Oliver一时怔愣,随即目光剧烈颤抖,他陷入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迷茫。
他一直知道这是个巨大的阴谋,可是他该怎么坚持到真相大白呢?
他太累了,太疼了,他想长眠,想躲起来,想解脱。
他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他了,就连自尊,他都要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在外人面前,从表情,到穿着,到言辞,努力地拼在一起,假装它们从未破碎。
他此刻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化作植物的养分,完全地奉献自己,至少它们会拥抱他,接纳他。
一个高等级异能者死亡,就会有另一个高等级异能者诞生,生命轮回不止,他不可惜。
兰斯叹气,从怀里取出了那支老式钢笔,在应急灯光的笼罩下,钢笔的外壳散发着湛蓝的光泽。
他看向这支钢笔,指腹轻轻摩擦。
“就算没有人在乎真相,也有人在乎你,你很想死,却有人卑微地渴望你活,无论是想用红豆饼给你攒福气的劳恩,还是”
兰斯话音一顿,仔细观察着Oliver的情绪变化。
想把这个人顺利带走,就必须激起他的求生欲,兰斯没有太多时间,只能采取相对激进的办法,但他仍旧谨慎的把握着尺度,以防适得其反,掐灭了Oliver最后一丝生气。
幸好,Oliver的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有个狡猾的老家伙知道黑灯会与蓝枢作对,便主动帮我们处理波拉斯的尸体,他为了让我对你动恻隐之心,就冒险盗取了星大档案室的历史资料,他知道你中了司泓掣的禁制无法解脱,于是抽了一管自己带有净化的血给我。噢,他的办公室里种满了植物,摆在最中间的,是一棵小橄榄树,他有个宝贝得要命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十多年前他最偏爱的学生的笔记。”
兰斯朝Oliver微微一笑:“我一直很好奇,钢笔是什么鬼东西,他为什么不直接拿采血管给我,直到——”
兰斯的手指缓缓转动,将笔帽上银白色的笔夹对准Oliver。
在那个羽毛状的笔夹上,笔锋潇洒地刻着一行字——
Happy birthday Oliver。
那是十八年前,何竞恩未来得及送出的生日礼物。
泪水顺着Oliver消瘦的脸颊滑下去,打湿压平的衣领,打湿理好的纽扣,他仿佛稚鸟逐光般踉跄跪行,手指用力抓住密密麻麻的从棘。
他望着那支笔,望着那行字,喉咙里发出痛恸破碎的悲吟。
“老师,老师!”
第54章
从兰斯见到Oliver,他就是克制的,温柔的,平静的。
那是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人的释然,当生命都不再重要,那么这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也都不必执着。
但此刻,兰斯却看到了Oliver真实的,痛苦的,不甘的情绪,这些情绪诚然残忍,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本该拥有的。
深夜,走廊,这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场合,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在悬崖钢丝上行走。
所以兰斯无法给Oliver更多时间陷入崩溃。
Oliver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抓紧掌心的从棘了,他的指节绷得发白,浅青的血管也充血严重,幸好司泓掣命人磨掉了所有纤维,不然那些利刺就会深深的扎进他的掌心,久不愈合。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对不起”
Oliver反复的,拼命的道歉,以至于这三个字竟成了他此刻说得最流利的,最通畅的一句话。
当年他放弃了继续深造的计划,婉拒了何竞恩的邀请,搁置了自己的梦想。
何竞恩眼睛里露出深深的遗憾,其实他何尝不遗憾,但最后他还是忍着内心的折磨与对何竞恩的愧疚,选择来到蓝枢。
他那时对自己的未来是迷茫的,模糊的,似乎所有人都说,S级天赋不为联邦政府效力,或是去顶级公会赚取高薪,就是浪费,是可耻的,自甘堕落的。
哪怕他心里知道,他不喜欢竞争,不喜欢杀戮,但还是不忍反驳这些善意的,如山一样沉重的人生建议。
更何况,他要为自己和司泓掣的未来着想,他要承担起一半的责任。
毕业前夕,何竞恩笑眯眯拍着他的肩,反倒安慰他:“去吧,天地辽阔,做研究什么时候都不晚。”
然而他进入蓝枢没多久就出事了,他被囚禁了整整十八年,天地辽阔,和他再无半点关系。
这些年他忘记了很多事,忽略了很多事,他无可避免地陷入了自我厌弃,仿佛死亡,才是他给所有人的交代。
他忘了,哪怕没有哥哥,还有人爱着他,惦念着他,期盼他活着,惟愿他平安。
他与这个世界并非没有连接,在老师心中,他永远不是不值一提的人。
兰斯乘胜追击,让Oliver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凝结着深沉的冷静:“临死前,你难道不想看看他吗?”
Oliver温顺的跪坐,用迷茫破碎的眼神望着兰斯,他的泪水已经在脸上留下两道晶莹的痕迹,卷曲的浅色睫毛湿漉漉地挂着水汽。
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想。”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别,他并不是谁都不欠了,他亏欠了一份厚重的长久的恩情。
兰斯不知道,面对这样的Oliver,司泓掣是如何狠得下心的。
这个人分明有着最纯粹的善良,最柔软的心,哪怕自己已经遍体鳞伤,也不忍心辜负任何人。
他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甘甜温和的泉水,吸引所有疲惫的,孤僻的,偏执的灵魂从他身上汲取力量,得到这种力量后,这些残缺的灵魂又无情的将他践踏。
——太弱小了,你太弱小了。
兰斯仿佛又听到外神的声音从记忆中传来,冰冷,恐怖,无法挣脱。
凭什么。
哪怕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仅仅是因为被厄运选中,就要年复一年经受精神的折磨,要么浴火重生,要么灰飞烟灭。
他幸运的从恐惧中挣脱了,外神与他共存,成为他一部分力量的来源,而Oliver是他亲眼看到,被厄运吞噬的人。
要有多幸运,才能从这种境地里挣脱呢?
物伤其类,不如就让他带来这个幸运。
兰斯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他要求Oliver集中精神,认真听他接下来的话。
“Oliver,黑灯会决定驳回你的申请。”他彻底撕下了星大学生的伪装,换成白法老的口吻。
Oliver微微一颤,手指从从棘上滑了下去,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仍然不知所措。
如果不死,他该怎么做呢?
他仍是禁闭室里的囚徒,处处受制于人,司泓掣上次将他带去星大,却并不允许他见老师一面,甚至,还要在两人无数次牵手走过的操场上羞辱他。
真相,复仇,报恩,哪一个于他都像是海市蜃楼,渺茫无望。
“——听我说完。”兰斯及时打断Oliver的落寞,清晰的嗓音传进他的耳朵,“或许,除了死亡,你也可以选择成为黑灯会的一员。”
Oliver蓦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不可置信地止住了泪水。
兰斯微笑:“很惊讶?你怎么会真以为自己是废物,你是星大少年班的天才,是被寄予厚望的历史学者,是植物系S级觉醒者,光是这些,就足以让无数人终生望尘莫及。所以比起取走你的腺体,我更希望你本人能够为黑灯会效力,作为报酬,我会保障你的安全,许诺给你自由,支付你酬劳。”
他是黑灯会的实际掌权人,他有资格招聘一位自己认可的觉醒者,更何况,以Oliver的资质,这实在是一份颇有性价比的offer。
“我不是”Oliver下意识反驳,却发现他似乎无从反驳,兰斯并没有夸张的言辞,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他的过往。
已经很久没有人肯定他的价值了。
价值,好珍贵的词。
他原来也是有价值的,是被需要的,在他习惯了那些鄙夷和嫌弃的目光后,居然也有人愿意接纳他了。
这个总是宣判着死亡的组织,为什么给他带来了希望呢?
“好,我愿意。”Oliver声音颤抖剧烈,仿佛做出这个回答,需要他积攒很多勇气。
他眼睛不眨地观察着兰斯的脸色,生怕刚才只是他的幻听,他的虚妄,他的误解,生怕下一秒,他就再次坠入地狱。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谈谈如何给你自由。”
兰斯并没有折磨Oliver脆弱敏感的心脏,他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拯救者,他没有那么伟大。
Oliver有价值,他看中了他的价值,仅此而已。
“首先,我需要你想办法拿到一个属于司泓穗的东西。”兰斯条理清晰地安排着。
Oliver面露不解。
“黑灯会有人可以借物召唤亡灵,当年发生的事,没人比司泓穗本人更清楚,你要知道真相,就只有问她。”
Oliver怔然,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能力?
他很快回神,点了点头。
属于穗穗的东西,这世上,或许真的只有他才能拿得到了。
“从棘大门的钥匙我来想办法,净化禁制的血液,快速恢复体能的骨生花我这里都有,黑灯会有瞬移能力的觉醒者,可以将你带到安全地带。”兰斯勾唇,眼底闪过精明的算计,“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要送给司泓掣一场盛大落幕的表演。”
电梯间的指示灯突然亮了起来,一团刺目的红色跳跃着,不断向上攀爬。
声音戛然而止,一阵风从天井自下而上袭来,吹过空荡荡的走廊。
夜色静谧,清瘦苍白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缩进黑暗里。
监控摄像头的红色小灯微微一闪,画面恢复了正常。
“咣当”一声,电梯门在六层打开,值班的稽查队员打着哈欠,跺脚震亮声控灯。
他趴在栏杆边,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发现没有任何异样,才无精打采地挠挠头,象征性的在走廊里转悠一圈,小跑回办公室里吹空调了。
兰斯从蓝枢大厦离开,快步赶回宿舍,一路上的摄像头在他走出监控范围后递次恢复正常。
“度玛,做的很好,睡觉去吧。”兰斯低声鼓励。
“嗯,兰斯也早点睡。”度玛乖巧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兰斯当然知道,将监控画面替换成录像并不保险。
一旦有人回看这晚的监控,重复播放几次,就容易发现端倪。
虫鸣,灯影,电脑屏幕的闪烁,电梯的运行,都是无法避免的破绽。
而度玛的能力就像一种功能强悍的病毒,麻痹了蓝枢原本的控制中心,但入侵终究会在蓝枢系统中留下痕迹,哪怕度玛已经以运行故障作为遮掩。
所以这件事越拖延风险越大,必须在三天内解决。
兰斯走到宿舍的后窗,进去之前,他下意识朝湛平川的房间看了一眼。
一滴叶片上的露水落在他耳垂,兰斯拂去水痕,目光变得和缓。
小傻逼一定睡得很熟,说不定又是蒙着脑袋露出肚脐,根本不介意着凉。
无忧无虑的,做个懒散随性的大学生,每天脑子里只想着找蹩脚的理由亲他腺体,或是变着法地哄他开心,挺好。
养一个,也不费什么钱。
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他真相,他要是想跑,就揍晕。
兰斯轻悄悄扯开自己的窗户,身轻如燕地跳了进去,转身把窗户合上,他才脱去外衣,收好钢笔,抓紧时间睡觉。
湛平川一口气潜到了地下二层。
从地下一层开始,所有通风管道就都是稀铅矿制成的了。
他实在佩服联邦政府的稀铅矿储备,这可是S级地下城才能开采出的资源,但他们居然用来做通风管道。
寻找正确的路浪费了湛平川不少时间,他知道地下一层的实验室与地下二层的武器室也监管严密,有了之前惊魂未定的经历,他不敢再掉以轻心,所以纯靠体力攀爬的情况下,他还要保证不发出一点声音。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高强度运动,当他从进风口爬出来时,差点就缺氧虚脱了。
身上这套衣服也不知道蹭了多少脏东西,黑一块灰一块,简直像从垃圾箱里钻出来的。
湛平川拖着酸痛的肌肉,终于在凌晨五点环卫工上班前赶回了宿舍。
他特意跑到兰斯的窗边,透过窗帘看了一眼。
被子鼓鼓囊囊,兰斯的睡相很乖,手和脚都老老实实缩进里面,只剩红棕色的长发散满枕巾。
湛平川突然就有种雄兽叼着战利品归巢,看到不谙世事的雌兽安然入睡的满足感。
他慢慢退开,撑着一口气跳进房间,强忍疲惫,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脱下来,扔进洗手池里泡着。
然后,湛平川快速冲了个澡,等不及头发干,他就栽倒在床上陷入深眠。
早上七点,第一批稽查队员已经来到工位,终于到了交接班的时候。
前来换班的七区队员看到同事浓郁的黑眼圈和呆滞的眼神,吓了一跳:“卧槽,你昨天干什么了,怎么跟阳气被吸光了似的?”
同事抬起厚重的眼皮,有气无力道:“你相信吗,咱这楼闹鬼。”
“神经,鬼敢上蓝枢大厦来?”
同事神情恍惚:“我昨天晚上上厕所,裤链刚拉开,厕所灯不知道怎么唰啦灭了。我寻思出去看看是不是跳闸,结果就听到楼上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卧槽我特么差点尿裤子里。”
“噗!瞧你那点胆,楼里又不止你一个人值班,再说了,楼上还关着一个呢。”
同事抹了一把脸:“真的,我还仗着胆子上去了,结果什么都没有,哭声也没了,不夸张,我后背都是冷汗,一路跑回值班室的。”
“诶,根据恐怖片剧情,你这种好奇一个人上去看的,都是第一个领盒饭的。”
同事:“滚滚滚!你都说了,楼上还关着一个,鬼要杀也先杀他。”
“啧,不过那个人可是S级,你说S级能打过鬼吗?”
同事嗤笑:“什么S级,真正的S级都身居高位功成名就了,那个人不过是给其他S泄欲的禁脔,能有什么真本事。”
“我记得,他可是植物系S级,真正的战斗型呢。”
同事撇撇嘴:“名不副实吧,他当年能活下来,全靠司区长看上他的皮囊,要我说上面就是虚伪,不就是觉得好艹吗,不过啊,S级堕落成他这样,可真是家族几辈子的耻辱。”
“嘘,我看你真是困疯了,都忘了约加是怎么死的了。”
闲谈声在另一位同事进入后戛然而止,值班的队员拎起自己的外衣,回去补觉,剩下的人继续新一天忙碌的工作。
兰斯与湛平川毫无悬念的双双睡过了。
唐鲤在外面急得直跺脚:“你说他们怎么还不醒啊,再迟到会被怀特老师罚的。”
刘拨看了眼表,时间已经很紧迫了,距离上班打卡还有十分钟。
“要不,你去敲个门?”
“敲谁的门?”唐鲤沉痛道,“也不知道他们昨天在谁的房间撞冰山。”
刘拨:“”可恶啊,为什么这么抽象还是秒懂了呢?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先敲湛平川的,毕竟是Alpha,体力更好一点,不至于出现兰斯来开门的尴尬场面。
刘拨深吸气,扭开脸,以防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这才重重敲了两下门。
“湛哥,要迟到了,快起来吧!湛哥,不然要被开除了!”
他声音嘹亮,还真把湛平川给吵醒了。
湛平川强睁了几次才把眼睛睁开,他晃晃脑袋,勉强清醒,掀开被子下床。
怎么觉得刚睡着就要上班了呢?八点上班真的合理吗?拉磨的驴也没有这么苦吧。
他眉心皱成一道深沟,伸手去拉门,谁料肌肉里堆积的乳酸彻底发作,疼的他小腿一晃,险些没站稳。
“嘶醒了醒了。”
唐鲤双目睁圆,敏感地看向湛平川的小腿。
怎怎么腿软的是
这么虚吗?
幸好乞力马扎罗没化在他面前。
刘拨还扭着头,他低咳,提醒道:“让兰同学也起来吧,不早了。”
湛平川:“嗯,嗯?他还没起?”
刘拨:“?”他起没起你不知道?
正说着,隔壁响动,房门被拧开,兰斯穿着睡衣探出头,强打精神:“我起了。”
唐鲤看见兰斯从另一个房间出来,略微诧异,陷入沉思。
是薛定谔的虚。
刘拨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果然湛同学和兰同学对待实习工作还是很严肃的,一整晚都冰清玉洁。
刘拨调整表情,活力满满的问候:“湛同学,兰同学,你俩昨晚都没睡好吧?”
兰斯藏起敷眼睛的冰袋,轻笑:“怎么可能,我难得睡这么香。”
湛平川用力眨眼,压下红血丝,疑惑道:“看不出来我熟睡一夜容光焕发?”
第55章
经过了两日的送餐,兰斯工作逐渐上手,琢磨出一套省时省力的方案。
他不再等着二区那些人给他发明日午餐要求,等他与餐厅对接商讨,再稍作修改,最后形成菜单表格, 第二日一一去食堂领取。
他直接联系食堂制订出六套套餐,一套健身餐,一套减脂餐,一套重油重盐,一套清淡爽口,还有两套是地方菜色,增加新鲜感。
根据心理学中的强迫选择原则,兰斯只将六种选择摆在他们面前。
他们绝大多数人忘记了提要求,下意识选择了套餐中的一种,却仍觉得自己拥有和以往一样的权利。
兰斯提取序号关键字,拉了个表格,将时间成本节约大半。
所以第四日,他仅用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全天的工作。
二区任务冗杂且机密,轻易不会让实习生触碰那些仍在保密期的案子,所以也没人另外给他安排工作。
他尝试在禁区里走动,想去看看附近的红娑研究院,以及更加深不可测的铅云。
然而兰斯很快发现,不仅红娑和铅云他靠近不了,就连禁区内那些供人娱乐休闲的生态区他也无法进入。
禁区内部等级森严,进入任何室内空间都需要面部识别,在禁区内打工的底层劳动者,乃至各部门的基层员工,都是没有资格享受这些福利的,他们只能给高级长官,联邦议员及其亲属提供服务。
兰斯记得兰闻道说过,来禁区里开那个四年一次的大会,曾经被人带着欣赏过禁区各大生态区的美景,以及怡人的居住环境。
似乎是为了让七大顶级公会更为忠心,联邦政府甚至允诺,他们解除公会职责后,可以来禁区养老。
“雨林生态区,据说有数百种植物,整船从帕拉萨奇搬运过去,就连瀑布都是抽的当地的湖水。”
“雪山生态区倒是人造雪,不过借鉴了洛拉西提冰原的造型,AGW特危死刑监狱就在那里,据说冰层之下都被他们掏空了。”
“湿地生态区也是原地搬运的,但不止搬运了植物,还搬运了动物,为了完全模仿当地生态,据说他们还抓了五个不会说话没有异能的土著,像动物一样供人观赏。”
“红娑研究院有一位社会学家严正抗议,说联邦政府这么做是罔顾人权,他笔力深厚,言辞犀利,文章传播极广,得到了社会上的广泛支持,联邦议会投票决议,最后将五名土著放回去了,可他们还是被自己的部落杀死了,因为怀疑他们是外界的间谍。”
兰闻道说这些话时兰斯才十二岁,纯粹是当作新鲜事听的,如今想来,那位社会学家,大概率就是乌里尔。
看来乌里尔曾经给联邦政府找了不少麻烦。
兰闻道还说:“海滩生态区就没什么意思了,沙滩是死的,浪也是造的,海水最深也就两米,转头一看,不是无边无际的海岸线和港口游轮,反而是林荫小路,高楼大厦,与我们港谭比差远了。”
“医院学校博物馆也显小气,毕竟禁区只是首都城的一个区,倒是铅云确实恢弘壮大,高耸威严,就连我们也只能上到十一层。”
“铅云后面还有一片山,后山”
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兰闻道特意看了兰斯一眼,兰斯当时正思索着黑灯会的组织架构,察觉到兰闻道的目光,他抬头与兰闻道对视了一眼。
“后山什么?”
他是可以一心二用的,这多亏外神对他从小到大的磨炼。
“没什么,后山禁止参观。”兰闻道挪开眼神,敷衍道。
兰斯此刻站在禁区内,再回忆兰闻道当时的表情和语气,总觉得兰闻道是隐瞒了什么。
他看向拦住自己的尽职尽责的七区队员,露出属于学生的单纯表情:“既然这里不可以,我可以去后山走走吗?我已经好久没爬山踏青了。”
七区队员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开什么玩笑,后山是墓地,在那里长眠的都是平叛之战的英雄们,那是给你爬山踏青的地方?”
兰斯眼皮微微一抬:“这样啊。”
又是平叛之战。
兰闻道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阻止他了解平叛之战,为什么呢?
七区队员挥挥手:“赶紧走,少在禁区里乱逛,省的被二区当间谍抓起来。”
兰斯歉疚一笑:“我这就走。”
无处可去,他只好又回了蓝枢大厦,二区的人依旧步履匆匆面色冷峻,对于不知将来能否入职的实习生,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从小就因为长相出众被围观的兰斯也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冷待,就只有劳恩见到他会特意从工位绕出来与他打招呼。
兰斯的目光跟着趾高气昂从身边走过的方脸Alpha,少顷才收回来,哭笑不得:“好像我惹他了。”
劳恩笑笑,解释道:“你别气,他这样,其实是很喜欢你的外表。”
“嗯?”兰斯挑眉。
劳恩叹气:“禁区内工作压力大,晋升渠道窄,底层稽查队员想要获得禁区内的居住名额,需要积攒功劳分,一般一千功劳分才能进入池子排队,所以想在这里安家,往往需要夫妻两个人共同出力,他今年已经六百分了,需要找一个四百分以上的老婆才行,可偏偏他又喜欢漂亮Omega,为了防止自己沉迷美貌耽误落户,于是他对长相姣好但分数很低的Omega都是这种态度。”
“原来是这样。”兰斯若有所思。
所以当初的司泓掣与Oliver也面临这种困境,司泓掣想在禁区尽快成家,就需要Oliver也进入蓝枢,与他共同努力。
两个S级,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禁区历届最快攒够功劳分的新人,从世俗的角度看,前途确实是一片光明。
不过,以司泓掣现在的地位,恐怕早已不将一千功劳分放在眼里,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今天司区长在二区吗?”兰斯问。
Oliver想拿到司泓穗的遗物,必然要从司泓掣身上下手,司泓掣要是不出现,还真不好办。
劳恩摇头:“司区长现在不在,好像是元老会召唤他过去。”
兰斯:“哦?”
元老会是整个联邦极为特殊的存在,平日大大小小的政务看似都是由议会议员们投票决定,但真正掌有实权的却是元老会的三位元老。
由联邦议会选出的议案最终还是要经过元老会的许可才能施行,而这三位元老拥有一票否决权,哪怕最后只有一个人反对,议案也只能搁置。
而他们上一次否决议案,还是十八年前,由百名历史学家牵头申请的,对黎明日那段三十年历史断层的修复。
近些年,或许是精力不怠,或许是看社会已经趋于稳定,三位元老已经越来越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几乎不再干预议会的各项决定。
由于平叛之战前后又出现一段二十年的历史断层,这期间各类影像记录大量缺失,以至于公众对三位元老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劳恩:“我也不清楚,但整个禁区里能让司区长放下手中的工作立刻赶过去的,也就只有元老会了吧。”
兰斯:“司区长现在在忙什么工作?”
这些天的司泓掣明显事务繁忙,操劳过度,每次出现眼底都挂着骇人的红血丝,也就只有Oliver能让他放弃睡觉都要过去看一眼。
劳恩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领导们的要事,哪会交给我这种吊车尾。”
兰斯眯眼思索片刻,觉得司泓掣的工作不是目前的重点,他也就放下了。
“哦对了,你知道副官叫什么名字吗?”
劳恩虽然疑惑兰斯的问题,但还是老实地给了答案:“他叫李辰风。”
兰斯取出手机,递给劳恩:“哪三个字,麻烦你帮我写下来。”
铅云二十三层,元老会议事厅。
呼啸的秋风让这座锥形楼体微微震颤,巨大的琉璃吊灯轻轻摇摆,在朱红色雕绣图腾的厚地毯上投下如水波纹一样晃动的光影。
左右两旁八扇巨大的玻璃窗前挂着厚厚的棕黄色窗帘,窗外分明阳光明媚,但这里终日点灯,从不轻易拉开窗帘。
议事厅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褐色圆桌,圆桌上空无一物,光滑洁净的好似一面镜子。
而在圆桌的前方,并排摆着三张褐色硬木椅,在这三张椅子上,坐着三位身披白袍,头戴白色假发的老人。
没人清楚他们的具体年龄,他们出现在众人眼前时,一直是这幅老成持重的打扮。
他们半阖着眼,双手收进长袍搭在身前,静静等待着什么,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司泓掣走进议事厅时,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石蜡味道,他蹙起眉,目光环视偌大的空间,却并未发现任何石蜡制品。
很奇怪,明明没有蜡质装饰,却偏偏充斥着挥之不去的味道。
当然,这种味道普通人是闻不出来的,只是他是S级觉醒者,嗅觉格外灵敏些。
“司泓掣。”坐在最右侧的黑眸元老开口,他的嗓音低沉空灵,有种无法言喻的神性。
外界一直猜测,元老会的三位长者之所以十余年未公开露面,也鲜少参与政事,是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五阶能力,不再是普通人类。
司泓掣立刻低头,多日的操劳让他的脸上挂满疲倦的痕迹,但在三位元老面前,他仍旧是尊重的,感激的,谦卑的。
如果不是元老会怜悯他,选中了他,赐予他权力,施舍他信任,他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控制系并不算是攻击型觉醒者,蓝枢内S级人才也不止他一个,可原二区区长突然病故后,元老会却将重担交给他这个新人。
这份恩情,他不会忘。
“厄迪夫泄露的秘密,是否被黑灯会知晓。”黑眸元老沉声问道,另两位元老则继续面无表情的聆听,没有开口的意思。
司泓掣打起精神回:“目前没有证据表明黑灯会掌握了厄迪夫的秘密,厄迪夫如若是被大火烧死,烈焰滚滚,他们不会发觉被释放的死誓咒。”
稽查队员赶到的时候,厄迪夫已经变成了沉入湖底的焦灰,司泓掣无从得知他的死因,所以也不会妄加判断平叛之战的秘密是否泄露。
不过,事关重大,对于黑灯会,还是要斩草除根。
黑眸元老眼皮颤动:“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任何异端都不该存在,你的时间不多了。”
司泓掣颔首:“请您放心,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二区并非毫无收获,只是现在还不到收网的时候。”
黑眸元老稍稍掀起眼皮,似乎终于有了兴趣,沉闷的嗓音也变得不那么压抑。
“你找到了黑灯会的踪迹。”
司泓掣抬眸,露出势在必得的冷笑:“不是黑灯会的踪迹,却是可以引出他们的东西。”
黑眸元老静默良久,这才抬起长袍中的手,挥了挥:“去吧,你明白的,不要手软。”
“是。”司泓掣应道,随即转身大跨步离开。
从铅云回到蓝枢,司泓掣直奔自己的办公室,他将皮衣挂在办公桌旁的衣架上,又迅速摘下手表,扔在电脑旁,动手开始调整下一周的工作日程。
他这两日近乎未睡,全因从一家小公会处得知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决定亲自出差,抓捕那个可以引出黑灯会的东西。
相信不多时,这个藏匿在黑暗处,威胁着联邦安全的非法组织,就会彻底湮灭。
司泓掣刚敲下确认键,却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不等得到他允诺,门就被擅自打开。
司泓掣不悦地皱起眉,却见副官神色慌张,嘴唇发白,焦急道:“区长,那个人”
第56章
“说!”司泓掣霍然起身,厉声道。
副官猛一吞唾沫:“他刚刚突然呕吐不止,头晕疲倦,还一直捂着小腹,我猜”
“食物中毒?”司泓掣太阳穴上又传来尖锐的刺痛,他闭起眼,用手掌死死撑着。
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看Oliver的监控了,实在是因为要安排的事情太多。
副官心道,每日给他送去的食物都是营养干净的,日日吃都没事,怎么可能是食物中毒。
副官硬着头皮道:“区长,我夫人上半年刚他的症状和我夫人太像了,或许”
副官话音停住,始终不敢把那个词说出来,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件事就太棘手了,
司泓掣霎时睁开眼,目光冷厉,咬牙切齿:“不可能!”
他听懂了副官的意思,但这是不可能的,为了防止出现这种后果,他一直都很小心,哪怕情绪再失控,他也没有进入过Oliver的生殖腔。
所以Oliver绝不可能怀孕。
副官不敢反驳司泓掣,只好干巴巴道:“那或许是其他问题,要不要将他送去医务部检查?”
司泓掣眼前眩晕,忙用手撑住办公桌,电脑屏幕的幽光投在他穿戴得一丝不苟的制服上。
他已经太累了,他本打算安排完下周的工作就去休息,可如今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半晌,司泓掣站直身子,脸色沉冷,太阳穴旁的青筋高高凸起来。
“带他去,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搞鬼!”
怀孕?
可笑。
别说他不可能让Oliver怀上他的孩子,就凭Oliver如今羸弱的身子,也绝不可能受孕.
况且Oliver刚刚接受过恢复系觉醒者的治疗,又怎么会突然呕吐不止。
不会是吃到了甜头,以为用这种方式能够让他心软吧。
从棘大门打开,已经吐到面无血色的Oliver被架了出去。
医务部接到从司泓掣办公室打过去的特急电话,立刻准备好了检查仪器,就连手术室与病房也腾出来了最好的。
司泓掣盯着奄奄一息的Oliver被抬上救护车。
Oliver紧闭双眼,浑身蜷缩,双臂抱住小腹,不住颤抖。
他仍旧在呕吐,可吐出来的都是透明的清液。
司泓掣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语气嘲弄道:“吐成这样,你是想告诉我你怀孕了?”
Oliver根本说不出话,他的喉头一下下抽动着,舌头不住送出更多清液。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夫人,副官看着Oliver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心。
他冒着惹怒司泓掣的风险,小声提醒道:“区长,他这个姿势容易回流气管造成窒息。”
司泓掣眸色一凛,才用力甩开手,Oliver的下颌留下了两个浅红的指印。
救护车很快开到了医务中心,部长亲自出来迎接。
司泓掣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便大跨步走了进去。
Oliver被迅速推进去检查,而舒适的VIP休息室也已经为司泓掣准备好了。
有人沏好了茶,为司泓掣端上来,但司泓掣一摆手,表示自己并不需要。
部长:“司区长,要不您先休息一会儿,我们为那个人检查加治疗还需要一段时间。”
禁区内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司泓掣有个囚禁在蓝枢的发泄工具。
但这个人太特殊,司泓掣虽然恨他,却也放不下与他的曾经,于是所有人提起他时都变得小心翼翼。
不能太尊重,也不能太轻蔑。
他成了尴尬又荒唐的那个人。
司泓掣不置可否,他等着检查结果出来,戳破Oliver可笑的把戏。
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一个一向服帖隐忍的人动了这种欺骗的心思。
检查室内,一名医生拉开Oliver抱紧的双臂,按在床头,另一名则拽开Oliver的衣服,在他身上涂抹耦合剂。
透明凝胶擦满Oliver的上半身,他不断的挣扎让两个医生都出了一身薄汗:“你别挣扎,让我们看清楚是什么问题才能给你治。”
“吐成这样,奇怪,听说他刚接受完恢复系觉醒者的治疗,不能是胃损伤吧。”
“不像,清液里没有血丝,而且他捂着的明显不是胃,而是小腹。”
“小腹的问题怎么会引起呕吐呢?”
“你先扫一圈看看,如果不行再查胃肠镜,如果恢复系觉醒者都治不好的话,也可能是息肉或者寄生虫。”
两人说着,将凸阵探头按在了Oliver的小腹上。
他们都没发现,Oliver无力垂在床边的手指,微微亮起了金色的光芒。
——植物系S级觉醒者三阶能力【虚拟境】。
于是在他眼中纹理清晰,一片正常的影像,在两位医生眼中,却变成另一幅模样。
半小时后,其中一位医生神色凝重的从检查室出来,他先是扫了部长一眼,才鼓起勇气,以自己的专业身份向司泓掣报告。
“司区长,我们初步检查完了。”
司泓掣双手交叠,搭在腿上,不冷不热问:“他怀孕了?”
医生一怔,才忙否认:“他没有怀孕。”
司泓掣不禁冷笑,心道果然。
副官在一旁松了一口气,忙道:“不是最好了。”
“浪费时间。”司泓掣敛起嘲意,放下腿,刚要起身。
就听医生继续道:“我们建议即刻手术。”
大多数恢复系觉醒者只能让裂开的伤口愈合,却并不能治疗癌症,肿瘤,免疫系统障碍,血液病等慢性疾病。
所以哪怕是楚浮,也是将自己的异能结合医术,才有了今天的成就。
司泓掣倏地一怔。
副官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怀孕,难不成是其他疾病?”
医生垂着脑袋,不敢看司泓掣锐利阴冷的目光,一口气将他们的检查结果说了出来——
“经过了解,患者在多年前接受过一次药流,但两个多月的情况不适合这种方式,胚胎的的碎片没有清除干净,经年累月,形成附着在腔壁内的包块,因为有S级的身体素质打底,这些年都没有恶化,但他现在身体很不好,必须尽快接受手术,摘除包块!”
司泓掣腾身而起,目眦尽裂:“你说什么!”
医生吓得牙齿打颤,一闭眼,脱口而出:“AGW特危死刑监狱,会在入狱前为囚犯做全身检查!”
司泓掣脸色刹那如纸般苍白,他布满青筋的小臂无法自控的打颤,本已经充斥着血丝的眼球更加猩红,瞳孔缩成了极小的圆点。
他依稀记得,当年Oliver被刑满释放,他站在冰雪里,看着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Oliver被铁梯送至地面。
霜雪很快让Oliver浑身打颤,金发结冰。
Oliver的眼神是呆滞茫然的,直到看见他,那双眼睛才终于恢复了光亮。
Oliver甩开身旁的典狱长奋力朝他奔来,他扑进他怀里,用冰冷的消瘦的胳膊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司泓掣听见他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要把这四年里全部的绝望和伤痛宣泄出来。
Oliver哭了很久,哭到嗓子沙哑,嘴唇发紫,眼底血管爆裂淤血。
他贴着司泓掣的耳朵,委屈呜咽:“阿掣,他们把我们的——”
司泓掣没让他把那句话说完,他扼住Oliver的后颈,毫不留情的将他甩开,摔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表情冰冷漠然,然后抬手吩咐下属:“你们干什么吃的,立刻把罪犯锁进笼子里带走!”
Oliver的手肘被尖锐的冰片划破,血滴滴答答滚入深不见底的冰裂缝,他怔然看向司泓掣,直到被人强拉着锁进笼子,都再没说一句话。
那时候,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副官心里一沉。
AGW特危死刑监狱默认犯人皆罪大恶极,无生还希望,所以他们不会允许犯人在监狱生下孩子。
洛拉西提冰原环境恶劣,资源短缺,根本没有条件进行无痛流产手术,所以他们是怎么杀死那个胚胎的呢?
那个时候,Oliver有没有哀求过他们,将这件事告诉司泓掣。
副官也不确定,当时已经晋升二区区长的司泓掣知道会怎么做,但算算时间,那是他们最相爱时孕育的结晶。
如果,那个胚胎活下来了,那就是司泓掣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检查室里,Oliver站在墙边,轻轻擦拭身上的耦合剂,而那个满头大汗的医生却还对着那张空荡荡的床喋喋不休:“你这个必须要手术了,不然肯定会恶化,幸好今天有不错的恢复系觉醒者在,不然以你的身体素质,肯定挺不了一场手术。”
“不用查我都知道,你血钙流失严重,心脏负荷大。”
“唉,如果司区长同意的话,把包块摘除之后你就不会痛了。“
Oliver将纸巾团了团,塞进掌心,然后平静看着与空床对话的医生,默默道,抱歉,骗了你的同情。
就在这时,另一位医生跌撞跑了进来:“司区长同意手术了!”
Oliver听闻,眼梢微微抬起,又重新垂下。
他躺回检查床上,蜷缩着,捂起小腹。
两名医生连忙将他向外推,在出门的那一刻,Oliver轻吸气,指尖的金色光芒更深,一圈无形的波纹,顷刻间将整个医疗中心笼罩。
被推向手术室时,Oliver又看见了司泓掣,司泓掣的脸色很差,终日的疲惫借由这个空挡一起爆发,他仿佛强撑着一口气,才勉强没有跌倒。
司泓掣的目光牢牢盯着他的小腹,那双眼睛彻底猩红,恍惚带着潮湿。
不出意外,AGW特危死刑监狱会迎来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清洗,唯有死亡才可以告慰死亡。
Oliver轻轻阖上眼。
司泓掣似乎一直在恨,恨支撑着他成为如今的他,一场恨意造就另一场恨意,无止无休。
但很多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Oliver被推进了手术室,一同进去的,还有一位B级恢复系觉醒者。
在医生手术摘除包块后,恢复系觉醒者可以用异能让Oliver的伤口迅速愈合。
进入手术室,Oliver从手术床上下来,悄无声息地抽走了一名医生的手机。
他一边看着医生护士们对着空荡荡的手术床忙活,一边动作僵硬的在手机里按下小虫传递给他的电话号码。
很快,电话接通了。
Oliver语气很轻,却又一字一顿:“今天,就可以,拿到穗穗的。”
兰斯微笑,手指悠闲地敲在栏杆上,目光向自动贩售机的方向一瞥:“那么今晚,我们就可以送出整场表演了。”
湛平川背对着兰斯,掏出钱,佯装在摆出来的饮料里挑挑选选。
耳机里传来主管的声音:“博尔希诺古建筑的地下构造图已经扫描好了,你用手机查收一下。”
湛平川手指在咖啡上点了两下:“这么快?”
主管:“会长亲自去的。”
湛平川提起眉,深表诧异:“他又不会用扫描仪,跑去干嘛,监工?”
主管语气依旧沉着,冷静,一本正经:“会长本来也进不去家门,就去了。”
湛平川:“”他要是不早点完成这个任务,他疲惫脆弱的老父亲就要流落街头了。
两杯咖啡滚下来,湛平川蹲身拿在手里,才回过神来,他怎么都买了咖啡?
明明是他自己这几天钻管道困得不行,才需要咖啡提神,而小红狐狸每天都早睡晚起,休息的很好。
靠,这不是影响老婆强悍的睡眠吗。
湛平川拎着两瓶咖啡走回来,拧开一瓶,递给兰斯:“点错了,本来想买可乐,买成咖啡了,别喝了吧,怕你晚上睡不着。”
“——不影响我睡。”兰斯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我晚上不睡。
湛平川揉揉兰斯的头发尖。
真不错,能吃能睡,是只很好养活的小狐狸。
医疗中心。
Oliver挂断电话,删除了通话记录,将手机又放回医生兜里。
手术开始了。
Oliver站在一旁,很认真地观看了整场手术,团在手里的纸团被他缓缓攥紧了。
就在恢复系觉醒者开始使用异能时,Oliver飞快用手术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臂,将纸团浸满血,再将手臂伸到异能覆盖处,看着伤口在恢复异能下愈合。
纸张是用木做的,植物的任何形态,都很听他的话。
他催动二阶能力【枝蔓横生】,手中浸血的纸团缓缓变成了一块血淋淋的人体组织。
他将纸团放入托盘中。
手术中的指示灯熄灭后,主刀医生急忙向司泓掣汇报:“司区长,手术很成功,包块已经切出来了。”
司泓掣的心脏一滞。
切这个字对他来说太刺耳了,那个包块曾经是他未成形的孩子。
这时,医生叹气,无奈地看向司泓掣,征询他的意见:“司区长现在患者不肯放手让我们做病理,您劝劝他,那个包块只是一个可能恶化的组织,早已经不是——”
察觉到司泓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医生的话猛然止住。
他突然意识到,对司泓掣来说,这个包块也不止是个可能恶化的组织,它曾经,毕竟是
司泓掣拂开他,不顾阻拦,大跨步走进手术室,只见Oliver双眼失神,眼泪源源不断的从眼角溢出来。
他紧紧抱着那个装着包块的托盘,手骨已经用力成了青白色,他此刻仿佛惊弓之鸟,蜷缩在等候区的角落,弓起后背,躲着任何人,口中喃喃道:“要墓地,要安葬,宝宝死了。”
穗穗死后,接受了解剖。
那时司泓掣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为了不让他继续受刺激,原二区区长擅自做主,将穗穗火化。
由于这起恶性事件牵扯了蓝枢和红娑两个部门,造成的影响极大,联邦议会特许司泓掣将穗穗葬在后山,并自此在禁区制定了更加严苛的管理条例。
司泓掣将穗穗喜欢的玩具,爱穿的裙子,珍藏的卡片等等一同埋进了墓中。
他说,他怕穗穗在另一个世界找不到喜欢的东西。
司泓掣几乎站不稳。
Oliver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狠狠插入他的心口,他心脏的血液仿佛已经流空了,那里冰冷一片,满目狼藉。
解剖后残破的穗穗,十八年前被粗鲁扼杀的胚胎。
所有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都没了,他只剩下穗穗的骨灰和胚胎残存的碎片。
司泓掣突然头痛欲裂,喉咙中泛起一股腥甜,骤然袭来的过往击碎了他最后一层防护,龙舌兰信息素失控的四溢,他不管不顾,用力压下口中的血沫,迈步向前。
真正的Oliver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司泓掣踉踉跄跄向墙角走去。
他掌中金色光芒不断,而筋疲力尽的司泓掣并未察觉自己身处【虚拟境】中。
哪怕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攻击性觉醒者终究是攻击性觉醒者。
司泓掣站在Oliver的身后,血淋淋的组织刺痛了他的眼睛,它再也无法变成一个生命,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会拥抱他的孩子。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失去了和Oliver的孩子。
“好,去后山。”司泓掣喉咙嘶哑。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他第一次触碰,就是把它安葬。
Oliver并没有流泪,他看着虚构出的哀痛的自己,看着纸团变成的包块,也看着悲痛欲绝的司泓掣。
他的内心突然前所未有的平静,如此深刻清晰的伤痛,于他而言,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
铅云之后,层层守卫。
有了司泓掣最高等级的权限,他们才可以畅通无阻,一路来到后山山脚。
所谓后山,其实只是个人造的山坡,山坡两旁有排列整齐的松柏,直挺挺立在青天白日下,将身影投向银白的墓碑。
墓地庄严神圣,巨大的白色铁门上,雕刻着未知的神明。
Oliver还算博古通今,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明,祂仿佛一只巨大的蚕蛾,向人类展开七扇棕褐色的翅膀。
当祂的翅膀完全展开,祂的身体近乎成为圆形,祂张着嘴,露出两颗又尖又长的牙齿,祂的眼睛由外向内倾斜,头顶长着八根形状古怪的羽毛。
而祂的身体中心,则是一团发光的,圆状的物体。
祂张开枯干青黑的手臂,亮出锋利的爪子,凝视造访的人类。
白色铁门徐徐打开,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出现在脚下,挡在面前的最后一道阻拦也已经解除。
一根极细极软的藤蔓悄无声息的从Oliver指间垂下,沿着小路慢慢搜寻,掠过一座座刻着名字的墓碑。
终于,它在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墓碑前停住。
Oliver闭上眼。
对不起,穗穗。
第57章
藤蔓停顿一刻,便毫不犹豫地刺入地面,安息的小小坟墓前青草晃动,泥土滚落,很快,一枚稍显褪色的米色发卡被藤蔓卷了出来。
泥土悄然盖紧,青草恢复原状。
Oliver将发卡温柔地收在掌心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穗穗时,送给穗穗的礼物。
穗穗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姑娘,每次见他,都会特意将发卡别上,还不断在他面前说着喜欢。
其实Oliver并不确定她有多喜欢,因为对一个自小与哥哥相依为命的女孩来说,她比所有人都迫切的,希望能留住让哥哥开心的那个人。
穗穗总是说,他比哥哥温柔,哥哥太凶,又说他比哥哥学习好,哥哥笨,还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Omega,想不开才会看上哥哥。
Oliver知道那并不是穗穗的真心话,她只是太懂事了,她明白她还小,不得不占用哥哥的时间,只有让Oliver喜欢她,哥哥才会轻松一点。
Oliver心疼她的早熟,心疼她从出生起就没有父母的疼爱。
可是穗穗,真的抱歉,我并不是让你哥哥开心的人啊。
幻境里,司泓掣看着神情恍惚的Oliver走到一棵明显营养不良的松树下。
他似乎终于恢复了些理智,跪坐起来,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身旁。
然后,他用那双苍白的,清瘦的手去挖草叶和泥土,泥土陷入他的指甲缝中,碎枯枝在他指背留下交错的划痕。
他仿佛不知道疼,一下下,用力的挖着。
夕阳照着他的侧影,那卷曲的金发,恍惚又有了往日明灿的光泽。
司泓掣下意识止住脚步。
——今天学了《觉醒等级与遗传学》这门课,何老师说等级就像智商一样,可能遗传,但也可能均值回归,也就是说,将来我们两个的宝宝有可能只是F级哦。
——F级,嗯也好。
——我还以为你会失望。
——就算是F级,有我们保护,他也会平安长大,它甚至不必太优秀,我会让它和穗穗生活富足,一生无忧。
——你看起来像个会溺爱的爸爸呀。
——我们小橄榄树生的宝宝,应该是株脆弱的小苗,是要溺爱一些。
——No,I hope hes a pine,tough and tenacious。(不,我希望它是松树,坚韧顽强)
司泓掣以为那些琐碎的,久远的记忆自己已经忘记了,它们被压在仇恨,扭曲,愤怒下,犹如沉入深海的腐朽的船,再也不曾出现。
可是,当阳光恰好落入海面,当风平浪静,它们偏偏露出影子,以最惨烈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Pine。
原来他们都没有忘。
但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埋葬它,它没能成为生活富足,一生无忧的生命,反而成了心尖的刺,放血的刀,荒唐的过错,以及,讳莫如深的不可说。
Oliver呆呆看着面前的小坑,他的手指已经被泥土沾满了,于是他用还算干净的掌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组织,埋进了小坑中。
他不需要太多仪式感,更不需要太多泪水,因为他真正失去它的时间,是十八年前。
Oliver俯身,闭上眼,在松软的泥土上落下一吻。
日光倾斜,一旁的松枝偏巧成了他头顶的荫庇。
司泓掣的双目刺痛,手指用力攥紧了。
他无法为它立碑,无法为它刻字,它注定成为这片偌大的墓园中,无名无姓,不值一提的灵魂。
它甚至都不知道,他也想过做一个溺爱的父亲。
Oliver直起身,苍白的唇上沾着泥粒,他没有再与司泓掣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身,向墓园外走去。
他再也没有回头,再也没有看向那棵营养不良的小松树,松枝的荫庇终于无法触到他的衣角,于是轻颤着松手,注视他渐行渐远。
司泓掣心脏被硬生生拉扯,他的目光执着地盯着小松树的方向,他怕自己不记得埋葬的位置,不记得那片抚平的泥土。
Oliver平静的从他身边走过,平静得甚至有些反常。
一直以来,Oliver都是那个情绪充沛的人,而他则克制冷静。
但最近Oliver的情绪越来越少,越来越淡,陷入灵境系统时,Oliver就像个精致的玩偶,没有丝毫反应,只有痛得受不了,Oliver才会露出扭曲的神情,但一旦能够忍受,他就不再言语。
几个月前,Oliver还是会惨叫和哀求的,可现在没有了。
今天尤甚。
Oliver明知道他已经心软,明知他后悔当初没有听完那句话,在他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明明明明可以
可是Oliver什么都没要求,什么都没索要,司泓掣跟着他,等了一路,直到他走进那扇从棘大门,都没向自己乞求任何事。
Oliver走入黑暗里,蜷缩在床上,狭小的光亮照不到他,秋风的触角碰不到他,从棘将他牢牢锁住,却又像是把外界的一切阻隔在外。
司泓掣突然感到巨大的空虚和失落。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放弃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吗,他做不到,一如既往摧折这个曾经最爱的人吗,他也并不快乐。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这个人死。
他会拼尽全力,让Oliver活着,直到他找到最后的答案。
司泓掣眼前发黑,胃里泛起阵阵恶心,摧枯拉朽的情绪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现在需要的,是立刻休息。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暮色彻底降临。
蓝枢大厦亮起耀眼的灯盏,走廊中加班的稽查队员往来匆匆,空调冷气持续不断吹刮向巨大的办公室。
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港谭第一中学下课铃打响,老师一句结束语还卡在喉咙里,只见莉莉一把拽起书包,抡起双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闪出教室,长长的蓝色辫子在老师眼前划出一道无情的残影。
老师目瞪口呆地看向摇晃的教室门与莉莉空荡荡的书桌,终于怒不可遏的发出一声咆哮:“莉莉!给我站住,我要找你家长!”
然而莉莉已经将老师的声音远远甩在身后。
她脚步不停,快速看了一眼腕间的小天才电话手表,距离妈妈做好晚饭还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正是给她坐校车回家的时间。
莉莉跑出教学楼,转身拐进小树林,扯着喉咙喊道:“Lukas!”
“叫哥哥小丑听到没有!”电话手表里传来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声音一落,莉莉就凭空消失在学校里。
再一睁眼,莉莉“噗通”落在柔软的床上。
她四仰八叉地爬起来,发现这里不再是男厕所,而是一间五脏俱全的宿舍。
“兰斯?”
兰斯不在。
莉莉背着书包四下打量,终于在书桌发现兰斯在笔记本上留下的话——
李辰风将从棘的钥匙落在六层卫生间,一个小时后才发现。
莉莉嘟囔:“李辰风是谁?”
但她还是听话地取出本子和笔,发动自己的一阶能力,将兰斯的便条原封不动写了一遍。
写罢,她将兰斯的笔记本向前翻了翻。
发现上一页写的都是菜谱和对应的人名——
克里希,羊肉手抓饭少油。
约翰·希尔,三文鱼芝麻菜三明治。
罗松,清炒西蓝花不加蒜不加盐
就在这一页的边角,一行倾斜的小字写着:小傻逼爱吃辣牛肉。
莉莉挠挠前额,疑惑道:“好前卫的名字,父母是有什么心事吗?”
“嘶,完了没有,二路校车可要发车了。”小丑掐着点问道。
莉莉:“哦嗯!”狗日的校车,她都没能跟兰斯打个招呼。
眨眼间,莉莉就在兰斯的宿舍里消失。
与此同时,副官打了个饱嗝,伸手摸摸肚子,觉得有点撑。
他放下司泓掣休息前交给他的工作,起身打算去办公室附近的卫生间。
结果刚一走进卫生间的门,却发现门内立了个牌子,一名打扫工人正开着水管,冲洗厕所隔间。
副官只好退出去,他本打算去七层其他的卫生间,然而路过电梯,却发现电梯刚好停在七层。
这么一来,从电梯下六层上卫生间反而更近。
副官没有多想,按开电梯,乘了上去。
他很快在六层卫生间解决完问题,扯着皮带重新紧了紧,才迈步离开卫生间。
他离开没多久,兰斯就进了卫生间,然后随手从洗手台上收起从棘的钥匙。
他将自己身上的锚点放置在钥匙上,刹那间,钥匙消失。
港谭市,早已等候多时的锁匠立刻对钥匙进行一比一复刻,不到一个小时,钥匙复刻完毕。
小丑捏着鼻子,一口灌下法塔研制的药浆,强压下被熏晕的冲动,骂骂咧咧道:“这次过后,我要申请一个巨长无比的假期!”
如果不磕法塔给他的药,他根本没办法坚持这一整晚的【影子锚定】。
法塔同情地看着他,他的嗓子依旧嘶哑古怪:“有,一个,动画人物,吃菠菜,补充能量,你,和他,好像。”
小丑单手撑地,捂着喉咙不住干呕:“你这比菠菜难吃多了呕——”
法塔:“下次,我做,好吃”
小丑有气无力地薅住他的领子,哀怨道:“这已经是你第一百零一次承诺我了呕——”
没办法,因为他这个能力实在好用,但MP(法力值)又实在跟不上,整个黑灯会里,法塔的药他是吃得最多的,再这么吃下去,他都要丧失作为人类的味觉了。
小丑强压下呕吐的欲望,恢复了体力,这才把两个钥匙一起给兰斯送过去。
兰斯迅速将原版原封不动地放回洗手台,自己则闪进隔间。
不多时,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辰风推门闯入,目光在卫生间环视一圈,眼尖地看向了洗手台。
“呼,好险。”李辰风长出一口气,将钥匙收好转身离开。
兰斯等他走了,才不紧不慢的从隔间出来。
副官揣着钥匙,走回七层,拿起摆放在门口的营养液,打开了Oliver的房门。
Oliver仍旧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上,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副官此刻看见他难免心情复杂。
刚入职时,他听说了司泓掣与Oliver的往事,也不由义愤填膺,认为Oliver是个背叛感情,包庇凶手的贱人。
他甚至觉得司泓掣过于优柔寡断,居然没有直接结果了Oliver的性命。
再然后,司泓掣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Oliver,禁闭室与区长办公室里,时常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副官觉得解恨,痛快,对待仇人就不能心慈手软。
但随着时间的拉长,眼看Oliver日复一日的消瘦,呆滞,恍惚,精神失常,副官终于觉得有点残忍。
可二区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风气又让他很快摒弃了这些儿女情长的想法。
不舍,就是把自己的软肋拱手交给敌人。
再然后,Oliver的身体开始垮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副官很难想象,S级强者会虚弱成这样,仿佛稍微用力,就可以捏碎了。
为了司泓掣,为了二区的安定,副官必须保证Oliver能够活下去,于是他在司泓掣的要求下,开始为Oliver灌流食。
下胃管实在痛苦,Oliver每次都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甚至吐到抽搐蜷缩在地上。
不知道从哪次开始,副官会为他准备一支利多卡因局麻药。
直到今天,当副官知道当年Oliver在AGW特危死刑监狱失去一个孩子时,他终于开始怜悯这个人。
或许是自己也成了人父,他更能体会失去孩子的痛苦,他也知道,以AGW特危死刑监狱的作风,Oliver被强制流产时一定十分绝望。
副官将营养液放在Oliver床边:“今天这份加了苹果汁和木糖醇,你尽快喝了吧。”
副官觉得自己有病,Oliver明明是十八年前接受的流产手术,他今天给他改善什么伙食。
Oliver没有动。
副官已经习惯了Oliver的沉默,他一边暗骂自己一边转身就走。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听到Oliver很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谢。”
副官突然很想笑。
谢他什么呢,谢他每次将他从禁闭室拖走,带到司泓掣身边受折磨吗?
还是谢他扼住他的喉咙,强硬将胃管插进去,不顾他的挣扎,把难咽的流食往下灌。
他只是给他填了一次苹果汁而已,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用不着,只要你老实吃了,继续活着,别给我添麻烦。”副官冷冷道。
他没有回头,继续向外走,从棘大门被他重重合上,锁扣卡死的那一刻,他突然听到若有若无的一声“抱歉”。
抱歉?
他说的是抱歉吗?
副官皱起眉,再次向黑暗中望了一眼,这才心神不宁的离开。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湛平川重新检查了一遍楚浮给他的装备。
他放下了虹膜复刻仪和指纹复制贴,从里取出红外线干扰器与覆盖监控影像的病毒。
最后,他将楚浮的信息素揣在怀里。
值得庆幸的是,他把多次摸索后自己描绘的通风管道图,与鬼眼公会传来的古建筑地下扫描图对比,发现当初建筑师进行了100%的借鉴。
所以事不宜迟,他决定今晚就行动。
下定决心后,湛平川出门,走到兰斯门前,敲了敲。
“小兰同学,你睡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拉开,兰斯红发凌乱,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露出脑袋:“怎么了?”
湛平川拉开他把眼睛揉红的手,拨开凌乱搭在他前额的碎发,低声问:“我吵醒你了?”
兰斯摇头,但看起来还是懵懵的。
湛平川的手指从兰斯的前额滑到脸颊,抚了抚,突然凑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我真过分,宝贝儿睡得好好的,居然被我吵醒了。”
兰斯舔了舔唇角,抬眸不解:“你是突然想亲我吗?”
湛平川轻笑点头:“嗯,睡不着,亲一口才能睡。”
他没法跟兰斯说,他今晚要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一旦失败,他可能再也无法出现在兰斯纯粹简单的生活中。
他不可能让兰斯变成和他一样的联邦通缉犯,他会消失,会尽力撇开与兰斯的关系。
所以,他忍不住,想要做一个轻松的告别。
“又找理由。”兰斯小声嘟囔,却并没有拒绝,然后将自己的下巴垫在了湛平川掌心。
湛平川捧着他白皙的小脸,含住润红丰盈的唇,亲吻由最初的温柔到后来的炽热,急切。
唇舌交缠,暧昧的水声聒在两人耳边,兰斯的耳尖逐渐发红,双臂紧紧环住湛平川的脖颈。
两人亲了好一会儿,兰斯气喘吁吁,埋头在湛平川颈侧。
“明早你一觉醒来,我就告诉你个秘密。”湛平川说。
兰斯抬起头:“嗯?”
湛平川用掌遮住他的眼睛,神神秘秘道:“今晚好好睡觉,明早就告诉你。”
“那好吧。”兰斯乖乖应道。
湛平川最后在兰斯的腺体处轻轻咬了一下,没有标记,只是留下很浅的牙印。
门再次合上,兰斯撩开凌乱的红发,眼中睡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环抱双臂,眯眼看着紧闭的房门。
小傻逼今晚怪怪的,看着一如既往没个正经,但眼里的笑容却并不轻松。
但兰斯没有多余精力思考,他今晚还有更要紧的事。
下一刻,兰斯果断收回目光,冲耳机里严阵以待的黑灯会成员道:“倒计时十五分钟,准备行动。”
蛾戎翁闻声从袖口里钻出来,攥起爪爪,狂甩须须,严阵以待。
第58章
“大少爷,千万小心,安全为主。”主管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湛平川知道,他爸妈不出面说话,是怕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影响了他的行动。
但此刻,他们一定伉俪情深,紧紧拥抱在一起,为他们唯一的儿子默默祈祷。
主管冷静道:“会长已经抵达首都城,楚先生在后方统筹全局,为造反做准备。”
湛平川:“大哥,你说这种话就不能带点情绪吗?造反啊!”
所以他爸妈根本没有深情拥抱在一起,甚至还是异地。
主管:“不能,你放心,鬼眼公会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湛平川压力略大。
他这一遭真是把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揣上了。
湛平川深吸气,翻身跃出房间。
夜间一如既往寂寥无声,他轻车熟路,很快避开监控,来到了蓝枢大厦那个熟悉的偏僻角落。
根据完整的地形扫描图,这其实并不是距离地下三层档案室最近的入口,但湛平川不想冒险探索一条新路,至少这条路他已经来来回回爬过很多次了。
湛平川口中叼着手电筒,这次没敢用异能,全凭臂力向前攀爬。
他很快爬到了第一个下行的管道,从这里下去,接下来就全部都是稀铅矿了。
湛平川吞了口唾沫,缓了缓,俯身钻进了狭窄的管道。
在重力的作用下,他很快触碰到了底部,但此刻大头朝下的姿势让他格外难受,他手臂曲起,小腹用力,小心翼翼地蹭进了下一截管道,狭窄闭塞的通道让他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血管绷紧得仿佛要爆开,终于,在将身体蜷缩到极限的情况下,他终于顺利的进入下一截管道。
随着机器的运转,管道中不时吹来古怪的气味,有时风力稍强,他还需要将头埋在臂弯处避开。
湛平川就这样爬爬停停,终于到了地下三层的位置。
他的牙齿已经麻木的没什么知觉了,汗水顺着毛孔源源不断的往下流,他用力抬起眼,挺起酸痛的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嗡嗡转动的风扇。
风扇的背面,就是三层档案室,那个尘封着不可告人秘密的地方。
破釜沉舟,他仅有一次机会。
湛平川将手探进怀中,取出了监控影像覆盖病毒。
他手指一按,小巧的电子仪器发射特定频率的红外线信号,遥控了监控摄像头,他又将病毒通过无限网络传输过去,干扰了摄像头原本的成像系统,将画面固定在这一时刻。
确认病毒植入成功,湛平川迅速打开红外线干扰器,紧接着,他毫不犹豫的将手电筒探进风扇。
咔咔咔!
一阵巨大的搅动磨损声,金属手电筒被磨得火星四溅,但风扇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湛平川单手抓住扇叶,猛地向后用力,只听“咔吧”一声,换气扇被他直接拆了下来。
他看清了地下三层档案室的全貌。
这是一片正方形的空间,密密麻麻的灰白色高大铁柜并排停放在这里,空气里飘着一股陈旧的纸张的气息,以及服务器硬件运转时,电流穿过空气的味道。
除此之外,铁柜之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红外线,一旦触碰,就会立即出发全域警告。
湛平川头皮发麻。
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这么大的空间,这么多的铁柜,几乎快赶上星大博物馆一整层的大小了,他就是在这里读四年大学都不一定读的完吧!
但湛平川来不及顾虑,他屏一口气,双手攀着通风管道,灵活的将自己送出排风口,然后奋力一跃——
砰!
他落在全钢防静电地板上。
深夜几无星辰,凌晨的第一滴露水逐渐在泥土表面凝结,气温降至一天内的最低点。
兰斯将外套拉锁提到最上方,闪进了电梯。
度玛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传来:“兰斯,蓝枢的中控系统好像中毒了。”
那是另一种病毒,从他没控制的地方传来,正大面积地覆盖整个中控系统。
兰斯皱眉:“会对我们造成干扰吗?”
中毒?
也太巧了,他们今天行动,中控系统偏偏就中毒了。
他从不相信巧合,几乎在刹那间,他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地面之下轻微的响动。
一定还有人,在这个被称为联邦之矛的暴力机构中搅弄风云。
度玛噘嘴,脸上难得有了表情:“不会的,但是那个病毒很霸道,它有自己的画面想要展示,可我也想展示我的。”
兰斯命令:“赶跑它,但别杀死它。”
这样一来,就算将来蓝枢识破他们的表演,开始调查监控的问题,他们也可以把这个病毒推出去当靶子,歪曲蓝枢的调查方向。
度玛:“好的。”
他的意识再次侵入中控系统,与另一个病毒狭路相逢。
度玛面无表情,抡拳就揍:“走开,走开,走开。”
病毒:“???”
两种病毒互相威慑,监控室的显示屏中,出现了信号接触不良的状况。
原本昏昏欲睡的值班队员逐渐掀起眼皮,盯向闪动的监控画面。
电梯在七层停住,兰斯确认走廊无人,便快步走向关押Oliver的禁闭室,他取出复刻好的钥匙,没有多说一句话,干净利落的插进钥匙孔,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从棘大门缓缓打开。
从棘对觉醒者的异能有抑制作用,等级越高,被抑制的越狠,所以兰斯触碰从棘,反倒是受影响最小的。
“我”
Oliver听见了响动,也看到大门在自己眼前敞开,但他努力了好几次,还是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他使用了两种能力,对身体的消耗太大了,他现在提不起一丝力气。
那袋掺了苹果汁的营养液还放在床头,一动未动。
他虽然谢过副官最后对他展现出的怜悯,却做不到原谅过往岁月里的胁迫和强硬,所以他没有接受这次施舍。
Oliver有些窘迫,也很急切,他不想表现的如一个废人,全要依靠黑灯会帮助。
但兰斯却并没介意他的羸弱。
兰斯迈步走进禁闭室,扶好快要跌下床的Oliver,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
“骨生花,吃掉。”
Oliver不疑有他,垂下睫毛,听话的将粘稠的绿色药膏一口一口咬进嘴里。
吃东西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尤其是没有口感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但他还是努力的吞咽,将药膏全部咽进喉咙。
他下意识想吐,于是立刻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怕浪费黑灯会的药品,怕辜负兰斯的心意。
很快,Oliver就感受到了法塔制作的药膏的力量。
他的肺腑里好像有一团灼热的火,那是能量源,正源源不断的向他所有器官,每个细胞注入能量。
他的呼吸变得更加轻盈,骨骼变得更加坚硬,碧绿色的眼眸重新恢复光彩,金灿灿的卷发浓密柔亮。
他的体魄仿佛回到了大学的全盛时期,他从未觉得身体如此健康,精神如此清明。
这种程度,几乎是连恢复系觉醒者都做不到的。
“走!”兰斯见骨生花已经奏效,立刻拽住Oliver的手腕,将Oliver带出了这间生活了十四年的囚笼。
从棘大门再次在他们身后合上,锁紧。
Oliver的心脏因紧张和激动而剧烈跳动着,他能清晰的听到胸口中一下下,强劲而急促的心跳声。
像做梦一样,他离开了这个地方,他已经快要不记得外面的世界,不记得正常的生活。
他随着兰斯狂奔,从电梯行至一层,踩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再一脚迈出大门,迈入辽阔的天地,清冷的凌晨。
风吹起他耳鬓的软发,拂过他眼角的细痕,植物鲜活而真切的呼吸着,露珠从它们的躯体上凝结,滚落。
就在距他们直径距离四米的地方,湛平川用力拉开第三个铁柜的大门。
在红外干扰器的作用下,那些交错的红色细线从他身边自动消失,他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古怪的屏障包围着。
手电筒照亮正对面的一排黑色档案夹。
《黎明元年存:辐射泄露影像》
《黎明元年存:全球进化相关报刊媒体》
《黎明元年存:觉醒者大爆发原始影像》
《黎明前三年存:感染与刺杀计划签订影像》
湛平川翻找之后,确认这一整柜都是黎明元年及之前的历史资料。
他虽然也有好奇心,但实在没时间满足自己。
湛平川开始琢磨。
他不能一个柜子一个柜子漫无目的地找下去,这相当于把命运交给了运气。
既然联邦政府连档案都是按时间顺序排列的,没道理柜子不按规律排列。
他退出夹缝,重新审视起这些两米多高的沉重铁柜,举着手电筒仔细查找一圈后,湛平川终于在这些铁柜的侧面发现了凸起的痕迹。
他伸手去摸这些痕迹,发现它们类似于图书馆的索书号,由类号,书号,冠号三种标识组成。
但这三种标识,却是他完全不懂的,毕竟他从小到大就没泡过图书馆。
湛平川不由想,要是小红狐狸在,肯定能一眼看出标识的意思。
唉,人不能没有老婆。
好在湛平川虽然看不懂,但他会找不同,他观察了自己看过的几个铁柜,发现它们只在最后一个标识上有差别,再结合铁柜里的档案内容,他猜测最后一个标识代表着年代。
司泓穗死于十八年前,是黎明八十六年,八,六,都与这几个柜子的年份无数字重合,所以湛平川排除了所有出现此类标识的柜子。
他依靠排除法,发现资料是按影像报刊区,出版物区,机密资料区,人物区等分区管理的。
司泓穗的尸检报告应该属于机密资料区。
湛平川的肾上腺素飙升,心跳逐渐快起来。
这样一来,他面前的铁柜就不多了。
他的手扶向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柜子,冰凉的铁皮贴着他的掌心,将他逐渐沸腾的血液压下去。
湛平川手指用力,向外一扯!
滴呜——滴呜——滴呜!
警报声骤然响彻整片空间,红外线感应开始不受控制的来回扫射,确定着入侵的物体。
与此同时,信号紧急传输到蓝枢中控中心,还在对着信号卡顿纳闷的值班队员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警报传来的地方是地下三层!
值班队员神色严峻,连忙掏出对讲机,召唤蓝枢大厦内所有待命的稽查队员。
“地下三层异常!地下三层异常!所有人立刻集合查看,确认情况!”
湛平川愕然松手,整个人就像被沉入冰窟,从五脏六腑凉到每一根汗毛。
哪个狗日的设计的这套安保系统,怎么偏偏这个柜子能够触发警报!
湛平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蓝枢的稽查队员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他的处境相当危险。
然而这个柜子如此重要,就说明司泓穗的尸检报告很可能在里面,他已经触及了机密。
错过这次,再想进来,就没有可能了。
湛平川死死咬住牙关,遥遥望了一眼已经离自己很远的排风口,他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飞速翻起了档案。
与此同时,接到警报的稽查队员们精神一震,训练有素地揣好M9半自动手枪,快步朝地下赶去!
啪嗒——
一滴露珠坠入水洼,击碎了静止而残缺的月亮。
葱郁茂密的树林里,兰斯拉开衣服的拉链。
他从怀里取出何竞恩的那支钢笔,递给Oliver,勾起唇:“开始吧。”
Oliver郑重的将笔接过来,手指轻轻拂过银白色的笔夹,轻喃:“老师。”
何竞恩的字在他指纹下划过,他清晰的感受到了每一处笔锋,每一下勾描。
Oliver轻轻拔开钢笔,拧开笔身,露出了那管鲜红的血液。
他小心翼翼的双手托起,眼睛蒙上一层温热的潮意。
血液一点一滴从笔尖滴出来,滴进他的掌心,划过他的指缝。
梅花鹿自古以来就是祥瑞之物,所以梅花鹿形态觉醒者的独有能力,就是鲜血可以净化任何异能,且不受等级压制。
Oliver托着老师的血,手臂轻轻颤抖,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个禁锢在自己灵魂上的禁制,被鲜血浸染,覆盖,犹如坠入烈火中的顽石,乍然碎裂了。
他自由了。
禁区高级住宅区。
陷入深眠的司泓掣胸口骤痛,猛然惊醒。
他全身几乎被汗浸透了,龙舌兰信息素受惊外溢,卧室里充斥浓郁的酒香。
多日的疲累并未完全褪去,他双眼失神地望着窗外静谧的夜色,呼吸粗重。
然后他的眼神逐渐聚焦,瞳孔缓慢缩紧,意识彻底回笼。
他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施加在Oliver身上的【令行服从】,被强行撕碎了!
司泓掣顾不得换好制服,他撑着闷痛的太阳穴快速下床,雷厉风行的给蓝枢值班中心打去电话。
“现在立刻派人去蓝枢七层禁闭室,确认那个人在干嘛!”
值班稽查队员刚准备给七区区长打电话,申请地下三层的权限。
他们普通稽查队员是没有办法进入档案室的,必须由区长级别的负责人通过内部更高级的权限开门。
“司区长,现在有件事——”
“我不管有什么事,立刻马上去七层确认!”司泓掣怒不可遏的咆哮。
值班队员猛一打颤,不敢反驳,应声称是。
司泓掣挂断电话,从门口沙发上扯起皮衣,大跨步冲出了门。
楼梯震颤,无数脚步参差不齐地跺向地面,越逼越近。
汗水顺着湛平川的下颌一滴一滴滚下去,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翻阅着那些资料,S级的听力让他清楚的感受到,那些人已经到了地下一层。
太近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湛平川的瞳孔墨洗般漆黑,他浑身的肌肉都处在极度紧绷的状态,可他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司泓穗司泓穗司泓穗你在哪儿!
“手枪上膛!准备!”
“快快快,一个个下!”
“立即封锁所有可能出口,权限一到,跟我往里冲!”
地下二层!
一阶,两阶,三阶脚步声已经响得无需S级的听力就可以清楚听到了。
他们就在一门之隔,方寸之外。
只要大门一开,稽查队员闯进来,湛平川再无逃跑的余地。
——司泓穗凶杀案案情汇总!
湛平川眼尖地看到了这行字。
他顾不得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稽查队员,立刻翻开了面前土黄色的档案纸。
“黎明八十六年,晚上十一时十五分,禁区内雨林生态区发生一起故意杀人案件,监控录像显示,红娑研究院工作人员乌里尔,以扼喉窒息的方式,杀害四岁女童司泓穗。被害人:司泓穗,被害人ID号码”
湛平川继续往下翻,他发现这起案件拥有清晰无比的监控录像,录像截图是乌里尔的脸,他将司泓穗掐死后,一抬头,五官清晰的被拍了下来。
他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下一张截图,就是他蹲下身,在司泓穗的尸体上做着什么。
与此同时,稽查队员在乌里尔的电脑中发现了大量不堪入目的违禁视频,而很多视频涉及了未成年Omega女孩。
动机,证据,作案过程形成逻辑闭环,乌里尔喝了酒,难以控制禽兽般的欲望,终于向垂涎已久的无辜小女孩下手。
事后发觉小女孩的身份,他不敢承担责任,坚决不认罪。
就在联邦议会因此炒得不可开交时,乌里尔却在亲弟弟的协助下潜逃了。
畏罪潜逃,盖棺定论。
难道乌里尔真的是凶手?
直到湛平川翻到最后一页,他看到了那张尸检报告——
“我区指派有关人员,对司泓穗的尸体进行了尸体解剖检验鉴定。鉴定意见是:死者被扼颈窒息而死,窒息是唯一死因,且死者身上有多处猥亵痕迹,为死亡后遗留。”
“检验人:闫琦礼”
星洲大学校长,闫琦礼。
湛平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捏着尸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指腹因用力过度泛起亮白色。
——All of this is wrong,but I am helpless。
你的错误是什么,你无能为力的是什么?
数名稽查队员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档案室的大门,他们眼中闪过冷冽的杀意,手指死死压在扳机上。
然而就在这时,耳麦里突然传来新的命令:“司区长命令,迅速前往七层禁闭室!确认那个人的动态!”
所有稽查队员都是一脸懵,地下三层档案室恐遭入侵,他们已经堵在了门口,随时等待抓捕罪犯,司区长这是要干什么?
“遵守命令!立刻前往七层!”
整个蓝枢大厦,没人敢忤逆司泓掣,稽查队员们挣扎犹豫,再三看向大门,最后还是重重一叹气,转身朝七层奔去。
司泓掣一路狂奔至蓝枢大厦楼下,剧烈的运动让他的心肺快要炸开了,但他心里突然涌上来不好的预感,他不敢停下。
今夜的月亮显得格外残缺,它虽然明亮地悬在天际,可是乌云狂妄,吃去了它尖尖的一角,只剩下不伦不类的残片。
司泓掣刚要进楼,只听不知哪儿来的声音,突然高声喊道:“你们看!”
司泓掣脚步顿住,周遭的声音逐渐凌乱密集起来。
“快看雨林生态区!”
“不,你们看雕塑公园的方向!”
“不止!就连草坪也”
“啊!这是怎么回事!”
司泓掣猛然抬头,只见漆黑的夜色中,整个禁区内的全部植物都仿佛拥有了自我意识,朝着同一个方向舒展枝叶,飘摇呼应着。
巨大的望天树,仰头的大王花,攀在岩壁上的附生兰,摇晃着叶子的猪笼草,还有长春花,三角梅,橡胶树,万寿菊,娑罗树,雪松,蓝剑柏
它们扑簌簌抖落叶片,叶片在无风的夜晚飞舞,笼罩了整座蓝枢大厦。
所有清醒着的人们纷纷驻足抬头,敬畏地望向这来自自然的力量。
司泓掣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这样宏大的,诡异的场面,青草的气息铺天盖地,飞舞的叶片遮盖了月色星辰,他的影子逐渐褪色,淹没在枝叶笼罩的黑暗中。
“七层!快看七层!”
“是那个人!你们看他的窗户!”
司泓掣愕然回神,望向巍峨高耸的蓝枢大楼。
三栋深蓝建筑中,唯有一处,是如此与众不同。
那两扇永恒狭窄的窗口中,飘出了淡金色的雪花,雪花洋洋洒洒,漫向飞舞的叶片,漫向摇曳的枝蔓,漫向扎根泥土的根须。
黑夜中,微小的萤火也足以照亮整片天空,更何况,那是源源不绝,散落天地的光亮。
“这是什么异能,七层窗口不是有稀铅矿吗,怎么可能?”
“能够突破稀铅矿桎梏,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类能够拥有的最强大的能力,五阶。”
“不,五阶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是神。”
有人下意识伸手去接天上飘落的淡金色雪花,雪花落在他掌心,融化,金色光芒没入他的身体,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在这种浩瀚如深海,辽阔如苍穹的力量中情不自禁地跪了下去。
“这就是,神迹吗?”
树林里,Oliver的身体亮起极盛极亮的金色光芒,澎湃的力量吹起他柔软的卷发,他望向兰斯,目光柔和神性:“红娑研究院曾有一位学者写,植物系觉醒者的终极力量,不再是掠夺,杀戮,而是天地共生,滋养万物,那种能力应该叫作【万物生】。”
他没有真的学会【万物生】,但此刻的他强大到可以将整座禁区笼罩在【虚拟境】中,为他们献上一场盛大落幕的万物生。
淡金色雪花无差别地落在了司泓掣的脸颊,身体,手臂,他的困倦疲惫逐渐消退,他的细胞好像重新复苏,充满活力。
他闻到了淡淡的橄榄清香,清香里,带着他熟悉的血的味道。
司泓掣心中突然生出莫大的恐惧,他在汲取Oliver的生命,这整片天地,所有的植物,所有的生灵,都在汲取Oliver的生命。
那Oliver呢?
能直接扯断他禁制的力量,只有五阶能力——彻底失去人类情感的五阶。
司泓掣发疯般冲进蓝枢大厦,他不惜催动异能奔向七层,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他只有唯一一个信念,他要看到那个人安睡在床上。
耳边不断有声音在聒噪,可他听不清。
“司区长!他他”
“司区长,您冷静一点!”
司泓掣猛地踹向从棘大门,大门震颤一下,却纹丝不动,可稀铅矿的力量却让司泓掣瞬间无力。
他是S级觉醒者,他被稀铅矿影响最为严重。
司泓掣手指颤抖着掏出钥匙,可却怎么都插不进那个钥匙孔,他咬着牙,双目猩红,手上已经被从棘划出了数道血痕。
伤口无法愈合,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滚落。
他终于还是打开了那扇门,他看见最后一颗雪花飘出了窗外,禁闭室里彻底暗淡下来,空无一人。
Oliver不在了。
“不!不行!我没允许你走!我不许你离开!”司泓掣愤怒的嘶吼着,他扑向书桌上的小窗,可双手刚抓住窗沿,稀铅矿的力量就让他瞬间踉跄跌倒。
他不能再失去了,他一定不能再失去了
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Oliver你回来,我保证——”他挣扎着站起来,却不经意,发觉眼泪滴落在手背上。
司泓掣怔住。
他哭了吗?他居然也会哭吗?
禁闭室里还残存着Oliver信息素的味道,但它会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他的穗穗,他的pine,他的Oliver
他什么都留不住,他彻底是独自一人了。
司泓掣突然胸口闷疼,喉咙里涌出一片腥甜。
他低头,看到掌心鲜血淋漓,他已经分不清那是被从棘划出的伤口,还是呕出来的鲜血。
他终于知道了那个最后的答案,哪怕被欺骗被辜负被背叛,哪怕万劫不复,背上最重的道德枷锁
他还爱他。
对不起穗穗,哥哥还爱他。
雪花坠落,光芒熄灭,万物归于沉寂。
Oliver最后看了一眼熟悉又陌生的蓝枢大厦,然后转身跟上兰斯的脚步。
司泓掣,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第59章
禁区出现的奇观几乎惊动了蓝枢所有的高级官员。
一区区长被接连不断的手机铃声扰醒,他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另一边稽查队员急促又焦虑的声音就噼里啪啦地灌进耳朵。
听完了事情经过,一区区长登时瞪圆眼睛,一边合衣而起,一边迅速布置工作。
“通知下去,务必将消息封锁在禁区内,谁要是走漏了风声,传出对蓝枢高级长官的恶意诽谤或不友善言论,给我定位到个人,挨个解决!”
“是!”队员应声领命。
一区区长的担忧没有错,在淡金色雪花铺天盖地时,在整个禁区的植物无风摇曳时,流言就已经开始蔓延。
那个人拥有了五阶能力,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他选择牺牲自己,与万千生命融为一体,从此没有了自己的意识,每株植物都可能是他的意识。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十八年的囚禁,折磨,苦痛。
今日刚传出小道消息,说他曾经与司泓掣有过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死了,如今胚胎残存在肚子里的组织,也被割出来埋在后山。
他就是被这件事刺激后才获得了五阶能力。
似乎全世界的宗教教义都有一个共识,人只有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与绝望,才能开悟成神。
那个带给他苦难的人,就是司泓掣。
司泓掣是如何做的呢?
二区的人最有话语权,他们全部看在眼里,几乎每个人都能列举出一项司泓掣残酷无情的手段,哪怕平时他们并没有对这些手段提出丝毫的异议,也根本没有施舍给那个人一丁点的怜悯。
那个人曾经是司泓掣的禁脔,是整个蓝枢地位最卑微的人,是戴罪的囚犯,是失败的S级。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那个人突破了五阶,与天地共生,有万物回响,他遭受的一切都成了成神度化的劫难,他的隐忍静默也成了超凡脱俗的神性。
“司区长的所作所为,果然已经超出人类的承受极限了。”
“S级不愧是S级,战斗系不愧是战斗系。”
“果然以前只是他不想,不是他不能。”
“没想到这些年禁区第一个五阶,是这样炼成的。”
“一个被囚十八年的犯人,没有再进一次地下城,居然成了五阶,这不是对所有觉醒者的嘲弄吗?”
“他们恐怕不敢跟其他公会说,今晚禁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区区长并非为了维护司泓掣的脸面,他维护的是整个权力机构,高级长官这个群体的名誉。
司泓掣的那些暴行一旦公之于众,哪怕事出有因,也少不了引起公众的恐慌。
一个扭曲到把昔日的爱人救回来,再囚禁折磨十四年的人,一个公然在蓝枢大厦内部实施私刑,却无人敢置喙的人。
他有多大的权力,有多肆无忌惮,有多冷血无情,这样一个无视规则和律法的人,有可能维护整个联邦的公平吗?
为了整体的利益,司泓掣的形象必须正面,积极,他做的一切都应是对的,哪怕做错了,也是事出有因迫于无奈的。
一区区长焦头烂额,七区区长也不遑多让。
七区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值班人员都被司泓掣调度到了七层,结果因为没有从棘钥匙,只能看着那个人化成雪花,逐渐消失。
司泓掣失控后,一群人围过去嘘寒问暖,忙前忙后,生怕不能给司区长留一个忧长官之所忧,担长官之所虑的好印象。
“地下三层档案室遭人入侵,你们却全去关心司泓掣的那个婊子!你们是全疯了吗!”七区区长愤怒咆哮,震得所有人缩头不语。
七区区长与司泓掣的梁子结了不止一天了。
他嫉妒司泓掣比他更受元老院的垂青,又怨恨司泓掣为了个犯人射杀七区的队员。
在他眼里,那个人早就该死,也本来就是司泓掣的泄欲工具,那么有什么说不得,他司泓掣敢做还怕人说吗!
“还愣着干嘛,现在立刻给我去三层抓人!”
一众稽查队员如梦初醒,连忙给枪上膛,朝地下飞奔而去。
其实他们并非真的不懂轻重缓急,只是禁区十余年安然无恙,他们在七区安逸惯了,如今遇到不知底细的入侵者,他们并不确定能否顺利抓人。
大家一起上还算公平,但偏偏司区长叫人去七层查看情况。
那么谁留下拼命,谁去查看那个从不伤人的人呢。
“不许动!”
“立刻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档案室大门权限一开,一队稽查队员举着枪冲了进去。
鳞次栉比的灰白色铁柜给抓捕造成了巨大的困难,稽查队员们不敢轻举妄动,拿着枪慢步向前摸索。
湛平川此刻刚刚缩回通风管道里,悄无声息地盖上了换气扇。
他原本以为自己很难脱身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堵到大门口的稽查队员突然撤走了。
“莫非我真是天生反贼圣体,这都能化险为夷?”
湛平川一边纳闷一边把有关司泓穗的资料全部录下来,他稍作思索,故意没把这沓资料放回原位。
既然知道有人闯入地下,那么也该知道闯入者是为了什么。
尤其是司泓掣,他最好知道被翻的是什么资料。
他大概会好奇,为什么有人对这沓资料感兴趣,也会好奇,这沓资料中,是否有被他忽略了十八年的问题。
只要在司泓掣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那好哥们儿就能过得好一些。
湛平川暂时没办法把Oliver从囚牢中救出来,但至少,也要为他做点事。
处理好一切,湛平川才提起气,一跃攀住通风口,将自己提了上去。
就听“嗡”一声,安好的风扇开始转动。
“队长!没有人!”
“我这里也没有!”
“注意排气口!旁边有鞋印!”
几只枪口齐刷刷对准黝黑的排气口——
砰砰砰!
几声枪响,风扇被打穿数个孔洞,终于彻底损毁,咣当坠落下来,砸在地面上。
湛平川稍微侧目听着身后的动静,然后双手用力,更加迅速地向外爬去。
“入侵者进入了通风管道,各部门注意,迅速封堵各个出口!”
“呼叫增援!呼叫增援!”
“上上上,前后夹击,别让他跑了!”
有人紧跟着钻入了通风管道,追着湛平川而去。
“队长,我现在追着入侵者,正向西南方向爬行!”稽查队员呼哧带喘,狭窄幽暗的空间让他很不好受。
“好,小心敌人,注意听指挥!”耳麦里传来命令。
稽查队员很快爬到第一个岔路口,他连忙打开腕表上的手电筒,照亮管道内壁。
一条明显的爬行痕迹映在眼前,稽查队员用手擦了一把被拖成长条的灰迹,不由冷笑一声。
他根本不必急着追上这个人,灰尘会暴露这个人的所有踪迹,等出风口的稽查队员就位,这个人就算是S级,也在劫难逃。
稽查队员想罢,更加奋力的沿着灰迹向前爬去。
很快,他到达了一个向上的拐角,他深吸一口气,扶着墙壁拧动身子,将趴姿换成躺姿。
他刚翻好身,正准备撑着管道两边将自己的上半身挤进去,腕表的光亮却突然照到一个黑影!
刹那之间,稽查队员还来不及反应,湛平川就双手一松,依靠重力直直坠了下来。
“不——”
砰!
重重的一声响,那句未说完的话彻底留在了他的喉咙里。
血腥气瞬间充斥在狭窄的管道内,殷红的液体沿着稽查队员的五官蔓延开来。
湛平川没有停顿一刻,他叼着手电筒,照向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然后用鞋抵着,将稽查队员的耳麦和对讲机勾起来,带了上去。
耳麦里时不时传来七区的行动汇报:“三栋西南方向出风口已就位,未发现异常!”
“正东方向出风口已就位,未发现异常!”
湛平川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那张扫描图,他很快选择了一条捷径,向没有被堵的出风口爬去。
时间紧迫,争分夺秒,他也不知道下一队稽查队员何时就位,更不知道目前七区到了多少人。
最好的结果是,他出去的时候外面空无一人,他避开监控闪进夜色,成功逃出生天。
如果不能
湛平川眸色沉了下去,那就只能把挡路的人全部杀光。
“报告,二栋西面出风口已就位,未发现异常!”
“一栋第三出风口已就位,未发现异常!”
湛平川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打透了,但他不敢松懈,随时根据耳麦里的汇报调整着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通风管道里愈加憋闷,他的心肺几乎快要爆炸。
“大少爷,资料我们已经收到,你现在怎么样?”一向沉稳冷静的主管声音里也带了紧张。
但湛平川没有力气说话,他想去的出口再次被稽查队员堵死。
他没有犹豫,立刻又调转了方向。
就在这时——
“立刻调取通风管道各出风口附近的监控摄像!”
“什么?还没修好?一区干什么吃的!”
湛平川精神一震,顿时睁大眼睛。
他妈给的病毒效果这么好吗?居然到现在都没修好。
到底是谁说蓝枢都是高级技术人才的?
高塔公会中,度玛盘腿抱着电脑,拧起眉,一个个按死蓝枢中控中心的杀毒软件。
“别碰我,别碰我,别碰我。”
“”
湛平川上传的病毒百无聊赖地蹲在不起眼的文件夹里,看同行大杀四方,干碎了二十八个杀毒软件。
一区技术人员额头渗出冷汗,苦哈哈转头回复:“区长,这次的病毒过于棘手,清除还需要一段时间。”
湛平川灵机一动,果断放弃出风口,转而爬向他熟悉的那个卫生间。
透过缝隙向下看了一眼,湛平川便直接撞开格挡,从卫生间房顶排风口跳了下去。
卫生间里空无一人,他将格挡恢复原位,将满是灰尘的衣服用力抖了抖,才重新套在身上。
好在天黑,他穿的也是黑衣服,看不出明显的脏污痕迹。
接下来,就是如何从这里回到宿舍了。
湛平川侧耳倾听卫生间门外,发现一层到处都是跑动声,还有源源不断的稽查队员被唤醒,招来,参与抓捕。
他又靠近窗边,向外瞄了一眼。
不看还好,看过之后湛平川更加惊骇了,因为蓝枢大厦周遭围满了人!
不仅有蓝枢的稽查队员,还有红娑那帮科学家,甚至就连议员,议员家属,乃至负责体力劳动的工人都有!
知道的明白是蓝枢地下三层被人入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禁区集体搞庆祝活动呢。
不对,就算是抓他,用得着连食堂大姨也来吗?
湛平川很快意识到,今晚,发生了不止一件大事,此刻这些人都是被另一件大事吸引而来,哪怕在凌晨也不肯离去。
拥挤复杂的人群给湛平川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没有犹豫,立刻从卫生间闪出去,轻手轻脚地避开巡逻的七区队员,溜进自己的办公区。
他一直把一区制服留在工位,每天来上班才穿,此刻正好起了作用。
湛平川迅速套上制服,正大光明的以稽查队员的身份走入大厅。
“对外出风口已经全部封锁完毕,暂未发现侵入者!”
“格里菲斯呢?他不是追着侵入者进通风口了吗?”小队长这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格里菲斯的声音了。
“格里菲斯回话!”
“靠!别等了,都给我进入管道,我就不信这么多人抓不住他一个!”
湛平川刚走到大门附近,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掌:“队长让进管道抓捕,你往哪儿走?”
湛平川没有回头,丝毫不慌地回道:“我一区的。”
“一区的?走走走别挡路!”
说完,稽查队员迅速跑开了。
湛平川听到耳麦滋啦作响,一个声音惊恐道:“格里菲斯死了!侵入者抢走了格里菲斯的耳麦,知道了我们的围堵计划!”
而此刻,湛平川已经顺利出了蓝枢大厦,不动声色地潜入人群。
现在就算是监控修好他也不怕了,挤挤攘攘的人群是最易藏身的地方,他故意放矮身形,装作被人挤得不得不后退的模样。
耳麦与对讲机被他随手扔在地上,很快就被人群踩了个稀巴烂,至于谁扔的,谁销毁的,已经无法查证了。
湛平川这才抬起手,轻轻敲了两下微型耳机,示意自己现在很安全。
人一放松警惕,疲惫感就同时袭来,他刚打算离开人群,沿着僻静小路溜回宿舍,就听人群里乱七八糟的聊天——
“我来得晚,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七层那个人变成雪花被植物吸收了?”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今天失眠,全程看到,太震撼了,我仿佛能感觉到所有植物都在仰望他,拥抱他,融合他,漫天都是叶片,却感觉不到一丝风,雪花落完,植物们才安静了。”
“人怎么能变成雪花呢,简直不可思议。”
“他们说是练成了五阶能力,五阶就突破凡人的界限了,他想离开,自然离开了。”
“这算什么,他是死了吗?”
“可以说是死了,也可以说是修成正果了,总之,我们应该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如果五阶意味着消失,那这是好事吗?”
“对那个人来说,应该算是好事吧。”
湛平川骤然停住脚步,他听出他们在说谁了。
Oliver消失了,或者说死了,场面很宏大,吸引了这么多人来围观。
他怔在原地,突然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对Oliver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四岁那年,Oliver遮起伤痕累累的身体,为他变出了满屋子的卡通人物。
哪怕是遮盖在鲜血与残忍上的童话,也很好的保护了一个孩子的童年世界。
他还记得他那句话——
“眼睛是会骗人的,只要你闭上眼,用心感受,或许就会在细微处发现端倪,再高超的异能也不会毫无疏漏,假的,永远也不会成为真的。”
他以为,这次来蓝枢,至少能再见一面。
就算不能救他出去,也要想办法让他好过一点。
还是太晚了。
湛平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因肌肉疲劳而微微颤抖的手臂。
他做这些,终究还是太晚了。
不过,Oliver终于可以在黄金屋里好好睡一觉,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了。
无风的夜晚吹不散乌云,月亮始终缺失了一角,它残缺的身影被凌乱急促的脚步踩碎,源源不断的七区队员涌入蓝枢大厦。
通风管道内,有人沿着灰尘的痕迹,一路摸到了卫生间房顶的排风口。
侵入者显然已经从排风口离开,不见踪影。
“区长!我们追踪灰尘的痕迹,发现侵入者从蓝枢大厦内部卫生间逃出去了!”
“什么!”七区区长暴怒,这意味着敌人跑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而他们还没有发觉。
“封锁蓝枢大厦,所有人前往大厅集合!”七区区长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很可能趁着监控失灵,混入稽查队员的队伍,他必须尽快找出队伍里的可疑人员。
“呃区长,司区长也在楼里。”有人小声提醒。
七区区长怒不可遏,此时他也不怕得罪司泓掣,他大跨步赶往七楼,冲进禁闭室,一把扯住司泓掣的领子:“司区长,敌人都闯进地下三层机密档案室了,你还有功夫在这里失魂落魄!”
司泓掣手上的血还在向外渗,没有经过特殊处理,从棘造成的伤口会让高等级觉醒者越来越疼。
他掀起眼皮,用猩红的眼睛冷冷盯视七区区长。
“滚开。”
这个房间里,只剩下很微弱的Oliver的气息了,任何人进来,都会将气息打乱。
他已经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几近癫狂的用一阶能力【笼罩】束缚住了一团空气。
【笼罩】的透明球体里还有很明显的橄榄香气,但他不敢闻,闻过就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一个S级觉醒者陨落,就会有另一个S级觉醒者诞生,哪怕不久之后,这世上再出现一个橄榄信息素的Omega,也不会是Oliver了。
七区区长直起身子,缓缓退出禁闭室,他一边倒退,一边看着司泓掣的样子冷笑:“堂堂二区区长为了杀妹仇人萎靡不振?行啊。”
“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据说侵入者冒着生命危险闯进档案室,却只拆开了司泓穗的死亡资料,不知道司区长,你好不好奇呢?”
司泓掣瞳孔骤缩,眼神刹那聚焦。
七区区长微笑,看到司泓掣这幅样子,他心里突然有种无法言说的快意。
侵入者拆开了司泓穗的资料,目标一定是司泓掣。
那份早在十八年前就盖棺定论的铁案,又能怎么伤害到司泓掣呢?
他倒是有一个有趣的想法,他相信此刻的司泓掣也生出了跟他同样的想法。
第60章
Oliver感觉自己好像在坐过山车,一阵跌宕起伏的眩晕后,他的眼前重新被光亮覆盖。
他下意识闭紧眼,躲避刺目的光亮,长久生活在禁闭室中,熟悉了与黑暗作伴,他的眼睛已经无法适应普通亮度的灯光了。
兰斯在一旁扶了他一把,手掌硌在硬邦邦的骨头上:“到了。”
Oliver缓了好一会儿,直至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才勉强睁开眼。
大厅里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有Alpha有Omega,有大人也有小朋友。
他们都齐刷刷地望着他,眼神或好奇,或考究,或淡然,或意味深长,或不忍。
Oliver有些局促,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正眼看过了,在蓝枢大厦,除了劳恩先生,没有人敢忤逆司泓掣,向他施舍片刻善意。
他将手攥起又松开,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些人他都不认识,这种场合让他格外紧张,他努力保持得体,轻轻颔首,想要问候,但张了唇,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个性,可他已经找不回曾经那个受人欢迎的自己了,苦难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可见骨的痕迹,他忘不掉,也剔除不了。
他真的能获得新生吗?
其实Oliver对此并不抱希望。
他只是想对老师十八年的惦念道声谢,以及,他不忍心辜负兰斯的善意。
他知道兰斯给了他生存和复仇的机会,可他的心境早已一片死寂,他的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他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可是,如果在死之前,还有人能因为他的选择而感到满足,那即便是假装坚强
“介绍一下,这位就是Oliver,也是黑灯会的第八位成员。”兰斯似笑非笑地打量一屋子早已按捺不住的同伴,非常有眼色地退到一边,把刚出虎穴的羔羊Oliver献了出去。
梦境女巫第一个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袭黑色露肩修身连衣裙,浓密的波浪长发披至细腰,作为Alpha,她足有一米七八,这使得她的身材格外优越曼妙,凹凸有致。
她妆容精致,红唇性感,褐色瞳孔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再清心寡欲的Omega看向她的眼睛,都会心跳失序。
“这位Omega,我是不是见过?”
梦境女巫嗓音蛊惑,目光直直落在Omega因大范围使用【虚拟境】而泛红的腺体上。
她敏锐地看出,Oliver的腺体已经被终身标记过了,可据说标记他的Alpha并不温柔,这种情况下,Omega因为孤独和空虚出现严重心理问题也不奇怪。
梦境女巫虽然情人谈得多,但她有自己的原则,大家都是你情我愿,在没有做好负责一生的准备时,她绝不会标记任何Omega。
“啧,睫毛都是浅金色的,怪不得这么白。”
要是自己的情人有颤得如此可爱的金色睫毛就好了,她一定会爱不释手地把玩。
“”Oliver的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他目光稍微一垂,就落在傲人挺立的胸口,忙一低头,又看到雪白细长的双腿,他偏开头,又显得不礼貌。
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按理说不会被Alpha随便两句撩拨就弄得不好意思,但他实在是实在是没遇见过这么热情的Alpha。
一时之间,长久以来的绝望与颓丧都被暂时压了下去。
兰斯靠在大厅正中央的沙发里,闲懒搭着左腿,难得善良地打破尴尬:“不,你没见过,你只是睡了太多小金毛以至于脸盲了。”
梦境女巫表情一僵,忙微微一笑,真诚地对Oliver道:“小金毛呸,小橄榄树,别听他的,我是一个非常专情的Alpha,尤其是对你这样的金发Omega。”
“嗯。”为了礼貌,Oliver抬眸去看梦境女巫的眼睛。
而本没把这句话当真的他,却情不自禁的相信了。
他明知道兰斯说的应该是真的,可感性的冲动,却让他更愿意相信梦境女巫的话,很快,兰斯说了什么在他心里已经微不足道了。
梦境女巫轻呼气,气息温香,惹人心醉:“你这样的极品S级Omega,真不该太早碰感情,不然那些渣A勾勾手指就把你撩走了。”
“是。”Oliver下意识回。
梦境女巫凑近,咖色波浪长发不经意擦过:“瞧你瘦的,养胖点才好摸。”
“好。”Oliver根本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
兰斯轻敲沙发扶手,咚咚的响声打乱了Oliver的目光,那种执意相信的念头突然消失殆尽。
“我姐,兰绮,黑灯会代号梦境女巫,别轻易看她的眼睛,【蛊惑】是她最拿手的能力。”
Oliver如梦初醒。
能够让S级轻易陷入蛊惑,梦境女巫的等级不会低。
黑灯会里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兰斯指着一旁躺在地上面如菜色的小丑:“卢卡斯,黑灯会代号疯小丑,瞬移的能力就是他的,你可以把锚点还给他,那是他的灵魂碎片。”
小丑今晚灌了太多法塔炼制的提升体能的药,已经被难吃得奄奄一息,看起来比Oliver还要虚弱。
“我呕——今晚呕——不是最佳呕——状态呕——”
小丑一想起药膏的味道,顿时胃里抽搐,脸色更加苍白。
他明明应该化上他喜欢的小丑妆,以最诡异渗人的模样与新成员优雅握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若狼狈孕吐的小白脸。
法塔一掌捂住小丑的嘴巴,沙哑着嗓子:“别,说,了,听得人,想吐。”
小丑瞠目,不敢相信第一个嫌弃他的居然是法塔,他手指颤抖着薅住法塔的前襟:“还不是呕——因为呕——你!”
兰斯继续介绍:“寨方,代号法塔,元素系觉醒者,拥有特殊的配药天赋,你吃的骨生花就是经他调配的。”
法塔出生后不久,就被人贩子拐到了异域,当地的族群为了让祖先残忍的炼毒制药手艺传承下来,舍不得自己孩子,便买孩子来修炼。
显然,这种修炼方式是毫无科学依据与安全保障的,大量的孩子死去了,他们的尸体又被当做炼制的药引。
法塔的嗓子被毒哑了,眼睛被毒坏了,他的身体里满是稀奇古怪的毒素,皮肤也常年破溃流脓,他就快要死了。
就在这时,他觉醒了,他拥有了操纵分子的能力。
他把侵入心肺的毒素分子逼出身体,让摇摇欲坠的身体机能不再恶化,接触了现代科学后,他发现任何药物都是由化合物构成的,而他,不仅可以分解药物,还可以创造药物。
他主动找到黑灯会,借助黑灯会的力量,屠灭了整个族群。
Oliver瞬间就明白了小丑的感受。
怎么能说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是有的,此刻,他与小丑就达到了空前绝后的共情。
不过难吃归难吃,Oliver的身体此刻还在巅峰状态,全靠法塔那瓶小小的药膏。
“谢谢。”
他一边颔首向法塔道谢,一边蹲身从自己的影子上,小心地拾起小丑的灵魂碎片。
这居然是灵魂,居然有人可以随意将自己的灵魂撕扯。
Oliver这一晚接收的新鲜事物实在是太多,他小心翼翼地托起黑色的一小团灵魂,凑到嘴边,轻轻吹去灰尘。
小丑突然浑身战栗,脸颊爆红:“你你你,别吹——”
Oliver一怔,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看小丑仿佛上了发条一样腾身而起,人也不呕了,气也不喘了,只绷着没有油彩遮挡的,越来越红的脸。
梦境女巫轻描淡写道:“哦,他的灵魂与本体共感,你这么吹,就和吹他的裸体没什么两样。”
“”
Oliver忙把手里的灵魂交出去,磕磕绊绊:“抱,歉。”
“算了没事。”小丑摇头扫去那点燥热,把灵魂接过来,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还有这位,廖无量,代号阿巴顿,就是他拥有召唤亡灵的能力。”
房间里,笨拙大个子始终沉闷地坐在一边,他的皮肤如死尸般僵白,若非他漆黑的眼珠一直随着屋内的声音转动,Oliver会以为他只是一尊塑像。
阿巴顿瓮声瓮气的开口:“亡灵是一种虚无态,它们无法获得也不需要人间的任何东西,我的能力可以将他们暂时带到人间,但却不可以将它们留在这里。”
Oliver心中默念,阿巴顿。
在黎明日前的历史里,有本叫做《圣经》的书,《圣经》中称阿巴顿为黑暗深渊之主,他能指挥地狱中的邪灵怪兽,是与神明作对的恶魔。
细想,无论是小丑,女巫,或是阿巴顿,在曾经的历史中都是反派的形象,就如黑灯会如今在联邦中的角色。
但神明就一定是圣洁公正的吗?
孰是孰非,又怎么能一概而论呢。
“这位小朋友——”兰斯顿了顿,他发现度玛还抱着电脑,闭着眼,意识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不小心把这小机器脑袋给忘了。
兰斯起身,走过去,两指叠在一起,在度玛耳边轻轻打了个响指。
“度玛,可以了,回来吧。”
度玛听到兰斯的召唤,收回意识,抬起清澈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兰斯,我在打架,不能认输。”
兰斯单指扶了扶眼镜,先点头,再轻笑:“可是法律规定,小朋友不能打架。”
度玛从小患有自闭症,以至情感缺失,无法给父母亲人任何正向回应。
后来他有了健康的双胞胎弟弟,又有了一个漂亮的妹妹,他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人。
他总是静静的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一家人其乐融融,嬉笑玩闹。
他潜意识里懂得什么,可说不出来,也改变不了。
他只能让自己听话,更听话,像一个安静的顺从的机器,存在于这个家中。
但十岁那年,他还是被遗弃在港谭的海边,他们希望他能在涨潮时被海浪卷走,与带给这个家庭的负担一同被卷走。
兰闻道捡回了他,可无论怎么开导,度玛像机器一样遵守命令的习惯都不会变了。
当然,他也只会遵守自己信赖的人的命令。
度玛歪着脑袋,片刻,放下电脑:“好吧,听兰斯的。”
但是我十六岁了,不是小朋友了,他暗暗道。
兰斯继续向Oliver介绍:“度玛,只叫度玛,他的意识可以接入任何网络,蓝枢大厦的监控摄像就是他解决的。”
“还有一位叫莉莉,现在大概——”兰斯看了一眼时间。
小丑有气无力地接道:“现在大概在家里奋笔疾书,抄明天的物理数学化学作业,莉莉是一个学不好数理化走不了全天下的古怪暴力小萝莉。”
兰斯瞥了小丑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嗔意,然后才收回目光,不紧不慢道:“最后就是我了,我本名叫兰斯,代号白法老,是黑灯会的实际负责人。”
“白法老。”Oliver生涩地念出这三个字。
原来,杀死厄迪夫的,杀死波拉斯与克洛娃的,就是面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
“好了,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现在该——”
“唔咳!”兰闻道重重的咳嗽一声,打断了兰斯的话。
兰斯心中好笑,脸上佯装惊讶:“爸,今天黑灯会内部会议,您又在?”
兰闻道:“”心肝长大了,变得不贴心了。
兰斯微笑:“来都来了,不然你和Oliver说说,你是怎么认识的乌里尔,又是如何发现乌里尔已死亡的?”
兰斯其实更想问,兰闻道到底隐瞒了什么,为什么就连司泓掣都查不出乌里尔的踪迹,偏偏他知道。
乌里尔的尸体又是在哪里发现的,是不是也和平叛之战有关,莫非当初兰闻道也去过平叛之战的现场吗?
Oliver诧异,立刻看向不动声色坐在角落里的兰闻道,他着急的边比划边说:“你,认识我哥哥?”
但兰闻道果然没有正面回答兰斯的问题,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摆了个坐姿,示意阿巴顿:“这些过后再说,无量,先问出当年的真相。”
阿巴顿点头,朝Oliver伸出手,声音粗重浑厚:“请把司泓穗的遗物给我。”
Oliver只好忍住疑问,慢慢取出那枚米白色发卡,托在灯光下。
十八年过去了,他还是能清晰地记起穗穗带着发卡的模样,那么活生生的,可爱乖巧的。
穗穗的人生停止于那一夜,他的人生又何尝不是。
他终于,又能见到穗穗了。
高塔公会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禁区内,却还是一团乱麻。
监控恢复那一刻,一区区长的声音也从广播传至整片禁区——
“所有人立即回归住处,禁止在外徘徊,今晚的事,蓝枢稽查队会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允许恶意传播相关谣言!”
“立即解散,回归住处,否则根据拖延时间扣除相应功劳分!”
一听与功劳分挂钩,围观的人群一窝蜂动了起来,他们来回碰撞,互相阻挡,毫无效率。
湛平川夹杂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往宿舍的方向靠去。
一区的广播让他觉得讽刺。
恶意,谣言。
怎么算恶意,又如何知道是谣言?
一个生命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又算什么呢?
他相信,从今天开始,整个禁区不会再有人提起Oliver的名字,也不会有人为他虔诚的祷告,所有人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有他是真的消失了。
湛平川刚走出人群,下一秒就要转过拐角。
然而就在这时,蓝枢大厦的正门霍然大开!
司泓掣身着皮衣,手指滴血,满眼肃杀冷意,大跨步从门内走了出来。
很多人看见了司泓掣失魂落魄地冲进蓝枢大厦,看见他因为那个人的消失而情绪崩溃,但此刻,那个雷厉风行的二区区长,杀人不眨眼的罗刹仿佛又回来了。
吱嘎——
一声擦响,车轮在砖石路上划过,稳稳停在司泓掣面前。
十余名二区队员整装待发,快步跑到司泓掣身边列队集合。
司泓掣抬起猩红的眼,眸中凝着森冷杀意,他用力攥拳,骨节咯吱作响,布满血痕的手背再次崩开,血流如注。
然而他似乎毫无所觉,他将装满Oliver残存气息的【笼罩】护在皮衣内,迈步上车,厉声命令:“去星洲大学!”
湛平川看着闯过人群扬起飞尘的越野车,思索片刻,突然神色突变。
他立刻抵住耳机,急促简短道:“星洲大学校长有危险,告诉我爸现在立刻马上把他从家中带走!”
“怎么?”主管接到湛平川的电话有些诧异,他们还在分析司泓穗的死亡资料。
湛平川来不及解释:“还有,让我爸找到他后立即逼问当年的真相!”
他不确定湛擎和是否来得及,也不确定闫琦礼能够活多久,可一旦司泓掣也怀疑到闫琦礼身上,那么做局之人,绝不会让司泓掣知道真相。
这就意味着,闫琦礼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知道了。”主管沉声应。
湛平川深吸气,克制道:“你们小心。”
鬼眼公会带来首都城的人必然不多,不然早就能引起联邦政府的怀疑。
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想要抢在做局之人前面,把闫琦礼带走,也是个艰难的考验。
一旦被联邦政府发现鬼眼公会参与其中,那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司泓掣凶神恶煞地闯出禁区,七区区长才关闭了地下三层的权限,慢悠悠走了上来。
今天过得实在是有趣,那个人死了,司泓掣疯了。
他陪司泓掣赶到地下三层,在重重叠叠的铁柜中,找到被侵入者打开的那一份。
司泓穗的所有死亡资料被平整铺开,显然是为了方便拍照。
其实他虽然猜到当年的事有猫腻,但却并不知道哪里有,毕竟所有证据都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所以他当初深信不疑,认为司泓掣被感情所累,家破人亡。
这些资料,其实司泓掣当年已经研究过无数次了,因为实在没有破绽,他才不得已选择将它封存。
毕竟他每读一遍,都是对自己的精神折磨。
“监控,审讯,电脑里的淫秽视频全都有,甚至乌里尔自己都不肯说当晚的去向,到底哪里会有问题呢?”
七区区长在问自己,也是在问司泓掣。
然而只要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以质疑的眼光再看全部的证据,总能发现端倪。
司泓掣的目光定格在最后的尸检报告上,他手上的血迹蹭到了雪白的纸张,时过境迁,那上面的文字依旧如鲜血般刺目。
他呼吸沉重,太阳穴锐痛,但一种呼之欲出的,莫大的惊惧与战栗却包裹着他,让他无法倒下。
他终于,看到了检验人的名字——
闫琦礼,星洲大学校长。
七区区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啊!闫校长是哪年成为星洲大学校长的?”
平叛之战后第四年,Oliver从AGW特危死刑监狱刑满释放的那一年,禁区医务中心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一跃成为了联邦最高学府,星洲大学的校长。
从此,星洲大学陷入了漫长无序的混乱期。
属性研究与历史学院院长何竞恩抱病退隐,浑噩度日,厄迪夫借机上位,掌控实权。
学生关爱处名为关爱实为监视,靠严苛的校职工管理与奖金评定条例,将星洲大学变成毫无人情满是算计的角斗场。
学生之间倾轧,霸凌,厮混,排挤,形成泾渭分明的等级和鄙视链,而学校不仅视而不见,还帮助遮盖隐藏,平息舆论。
闫琦礼根本只是一个无能无为的管理者,可即便这样,他仍旧稳坐校长之位。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是个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