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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阿巴顿抬起手掌,他原本粗糙厚重的掌心像是有气流在皮下钻动,不多时,他面前出现一个一人高的光球,光球呈幽绿色,里面透出让人骨头发紧的阴冷的风。

    阿巴顿用另只手托起米白色发卡,直接穿进了幽绿光球,很快,发卡悄然消失,他收回了手。

    “我为你指路,你寻到了属于你的东西,过来吧。”

    不多时,一个穿着浅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出现在光球里,她有着乌黑柔软的头发,圆润漆黑的杏眼,稚嫩的脸上隐约能看出与司泓掣相似的轮廓。

    她手里捏着那枚米白色发卡,踩着一双如今看来有些过时的儿童鞋,小心翼翼地走近。

    “哥哥?”她下意识喊道,但目光逡巡一圈,却只看到了眼中噙泪,形销骨立的Oliver。

    她几乎不敢认。

    在她印象中的Oliver,健康,乐观,阳光,活泼,仿佛秋天的太阳,灿烂却不灼目。

    Oliver总是那么能量充沛,司泓穗认识他时,他也才十七岁。

    比起过早肩负起生活重担,始终沉稳冷静,不苟言笑的哥哥,司泓穗更爱和从小生长在乌里尔庇荫下的Oliver玩。

    Oliver长跑比赛,她总是抱着水瓶等在终点,当他第一个闯线,她就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水送给他。

    Oliver会顺势抱起她,笑着揉揉她乌黑的软发,捏捏她稚嫩的脸蛋。

    Oliver与哥哥打球,她就在旁边一蹦一蹦的加油,每当哥哥赢了,她心里总是有点怪哥哥太认真,可每当Oliver赢了,她就欢欣雀跃,无比兴奋。

    因为Oliver赢了,哥哥开心,她开心,Oliver也开心,大家都开心。

    她心里早就把Oliver当成了一家人。

    “Oliver?”司泓穗轻声开口,依赖地朝Oliver张开双臂。

    死去的人是没有时间概念的,亡灵界的时间是乱流,人间的十余年在他们眼里,或许是眨眼之间,也或许是千年万年。

    “穗穗。”Oliver眼前模糊,他走过去,跪在地上,轻轻抱住司泓穗。

    可他的双手却穿过了司泓穗的身体,掌心只触到寒可刺骨的风,他再次深刻的感受到,穗穗已经死了。

    司泓穗却没在意,或许年仅四岁的她根本不懂死亡的概念,也不懂成人的悲情。

    她抬起小手,抚过Oliver的眼角,天真地问:“Oliver,你的眼角怎么有细纹了?”

    Oliver的泪眼滑下来,透过司泓穗的小手,滴落在地上。

    “因为我长大了。”

    司泓穗蹙眉看着从自己手中穿过的眼泪,她想为Oliver擦去泪水,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她的语气里也带了丝哽咽,她环住Oliver的脖子:“Oliver,你为什么哭?”

    Oliver勉强笑笑,温柔地抚着司泓穗的背:“我想穗穗了。”

    司泓穗将脸颊贴在他清瘦的肩头,就如曾经无数次那样,喃喃道:“我也想Oliver了,还有哥哥。”

    Oliver的身体稍微僵硬,多年的折磨让他对司泓掣有了条件反射,哪怕只是提到,他也会瞬间变得焦虑。

    但好在,穗穗并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穗穗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对不起什么,但他有很多很多抱歉,他当年太笨了,没有办法保护穗穗,也没有办法保护哥哥,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他空为S级,却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是为了什么。

    他被折磨被怨恨,却不知道该如何让人相信自己。

    他最后能想到的,只有逃避,只有去死。

    那件惨案发生了,他们无人是幸存者。

    “Oliver,不是你的错。”司泓穗似乎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他,“可是Oliver,你为什么这样瘦了?”

    如果亡灵可以有泪水,那么司泓穗的眼泪早就打湿了Oliver的肩头。

    她哽咽着,小小的身体轻轻颤抖,她虽然只有四岁,但也能看出来,Oliver过得并不好。

    Oliver沉默。

    他没办法把司泓掣对他做的那些事告诉穗穗,他无意倾诉,更不忍伤害到穗穗。

    如果连他都觉得残忍,那么穗穗更加无法接受,她最爱的两个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Oliver,我哥哥呢,哥哥为什么没来,他是不是也死了?”司泓穗见Oliver不回答,心中害怕,更加急切。

    如果哥哥在,绝不会让Oliver这样瘦。

    Oliver只好压下剧烈波动的情绪,艰难的回答:“你哥哥还活着。”

    司泓穗似乎终于放心一些,她直起身,用柔软的指头轻碰Oliver凸起的颧骨:“Oliver到底怎么了?哥哥看到一定心疼死了。”

    满屋子的人都因为这句话而怅然噤声。

    兰斯明明觉得嘲弄,觉得讽刺,可此时此刻,当这句话从四岁的司泓穗口中说出来,他连冷笑都做不到。

    司泓穗是旧日的印证,是停留在美好消亡前的目光。

    她能脱口而出这句话,就意味着,曾经,司泓掣真的如此珍惜着Oliver。

    Oliver原本空洞麻木的心脏因为这句话,重新有了酸涩刺痛的感觉。

    幸好他已经习惯了在这种感觉中呼吸,他笑笑,没有露出破绽,而是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司泓穗的话。

    “穗穗,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哪怕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Oliver也清楚,这件事是穗穗的阴影,如果穗穗不愿面对,那么他再渴望,也只能克制。

    司泓穗轻轻点头。

    她不会拒绝Oliver的。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Oliver嗓音破碎,吐字艰难,他终于揭开这块疮疤,直面困扰了他十八年的疑惑。

    窗纱摇曳,后半夜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层雾霭,残缺的月不知何时消失在愈加浓重的浓云里。

    闫琦礼做了整晚的噩梦,梦里他成了一只羚羊,被猎人端着枪追逐。

    他疯狂的逃跑,奔驰在草原,可越野车紧追不舍,幽黑的枪口离他越来越近。

    他心肺爆炸,汗流浃背,终于筋疲力尽。

    他奋力一跃,企图跳跃河滩,然而枪声却在此时响起——

    砰!

    他感到胸口一热,重重地跌落。

    他惊恐地睁着眼睛,望向身后愈走愈近的黑影。

    他嘶吼着对他们喊:“我也是人类!不要杀我!”

    可是他们却冷笑着看向他,将枪口对准他的脑袋:“不,你要做一只不会说话的羚羊。”

    枪声再次响起,闫琦礼终于不再挣扎。

    他们将他拖出河滩,掏出猎刀割开他的肚皮,将皮毛与肉体分离。

    他们将他剥了出来,把血肉扔进河中喂鱼,然后扛走了他的头颅和皮。

    他们把他的头颅和皮挂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庙宇里,然后指着他对那些前来参拜的人说:“看啊,这是一个英勇的人类。”

    闫琦礼无声悲鸣:“不,我是一只羚羊。”

    可是人们仿佛眼盲心瞎,依旧虔诚地祷告,对着他鲜血淋漓的皮毛夸赞:“多么优秀完美的人类,理应高悬在凡人之上。”

    “我是一只羚羊!”

    “有他在这座庙宇,我们的生活会就此安定下来。”

    “你们看清楚啊!我只是一只羚羊!”

    “我们应该为他献上一些贡品,让他衣食无忧。”

    闫琦礼疲惫了,沉默了,他看着他们将一张羚羊皮当作人类供奉,不知到底是他们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日复一日,他悬在那里,逐渐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羚羊。

    窗户开了,夜晚湿凉的风骤然灌入,顷刻间吹走所有燥热。

    闫琦礼猛地惊醒。

    他翻身坐起,喘着粗气,发现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汗打透了。

    卧室窗户大开着,薄薄一层窗纱被风吹刮,扑啦啦拍打在阳台。

    闫琦礼用力揉了揉脸,意识才从噩梦中彻底脱离。

    他口干舌燥,刚欲摸下床倒杯水喝,却突然发现,卧室的沙发椅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个人衣着整齐,没有声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犹如黑夜里的猎食者。

    闫琦礼顷刻间汗毛倒竖,嘶声喝道:“谁!”

    啪!

    那个人只是稍抬手指,房间里的灯光就乍然点亮。

    闫琦礼眯着眼,在彻亮的光线里看清了这个人。

    他自然是认识的,七大顶级公会之一,鬼眼公会的会长,动物系白虎形态S级觉醒者,湛擎和。

    “湛会长,你这是做什么?”闫琦礼站起身,表情有些不可思议。

    湛擎和此刻应该在沙漠城,而非首都城,就算联邦政府有事召唤,湛擎和也不该在深夜里来他房间。

    湛擎和哂笑,他扯过闫琦礼的茶几桌布,擦了擦手指沾到的窗灰,开口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外抹角,十八年前司泓穗的尸检报告,你动了什么手脚?”

    闫琦礼闻言,脸色刹那间苍白如纸。

    与此同时,蓝枢二区的车队超速驶上环城高速,在车影寥寥的凌晨,越野车如一道黑色闪电,劈开铺天盖地的浓雾。

    极快的速度让车轮飘忽起来,夜风挤压车窗,传来细微的咯吱声。

    司泓掣扫了一眼时间。

    禁区距离星洲大学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晚间超速,最多压缩到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里,闫琦礼是会平安无事,还是像乌里尔一样失踪?

    是谁提拔的闫琦礼,是谁让他成为星洲大学的校长?

    这个只会装傻和阿谀奉承的老头子,凭什么胜过著作等身的四大院长,在星洲大学数年屹立不倒。

    司泓掣太熟悉这种伎俩了。

    威逼利诱,许以好处,最终成为利益共同体,所有人心甘情愿地守住秘密。

    闫琦礼,你到底做了什么?

    司泓掣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懦弱和胆怯,他突然不敢深想。

    他害怕闫琦礼被人灭口,害怕闫琦礼真的做了什么,他最害怕的,是他这十八年的仇恨,只是个荒谬的笑话。

    如果当年的事是个巨大的阴谋,他该怎么面对自己这些年对Oliver的折磨,怎么面对Oliver无数次的哀求,痛苦,挣扎直至心如死灰。

    这十八年,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堪回首。

    他伤害Oliver的时间,已经远比爱Oliver的多了。

    “区长,让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吧。”副官在一旁谨慎地问。

    他连制服都没来得及穿整齐,但此刻却根本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司泓掣处于情绪失控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司泓掣没有说话,只是把Oliver的气息用力抱得更紧。

    副官看了一眼司泓掣不仅没有愈合,反倒更加严重的手,也只好噤声。

    他想起了今天临走时,他对Oliver说的话——

    “只要你老实吃了,继续活着,别给我添麻烦。”

    Oliver却回他抱歉。

    他一时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可抱歉的。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个人,早就知道自己要消失了,因为根本不会继续活着,所以只好给他添麻烦了。

    副官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一个人,就这么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临走前,连最后那份掺了苹果汁的营养液也没有喝。

    他特意命令营养师加了很多的,应该难得的甜,可唯一的一次甜,那个人却没有尝到。

    如果真如司区长怀疑的,当年星洲大学校长在尸检报告上做了手脚,那曾经完美闭环的证据就不复存在。

    他们做侦查的都清楚,当有一个疑点存在时,那么整个事件,无论有再多的铁证,都值得怀疑。

    可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

    副官迫切的希望闫琦礼是清白的,尸检报告没有丝毫问题,当年的事就是如今他们看到的样子。

    因为司泓掣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了。

    车轮碾过减速带,巨大的颠簸让越野车片刻腾空,监控摄像咔嚓拍下即时照片,又因为检测到蓝枢内部车牌号,系统自动删除了罚单。

    司泓掣毫无反应,只是目光直直望向迷雾笼罩的前方。

    海浪掀翻了浓郁的夜色,港谭市下起了初冬第一场雨。

    司泓穗缓缓放下手臂,眉目低垂,神情有些无措。

    虽然不合时宜,但阿巴顿还是瓮声瓮气地提醒:“抱歉,亡灵不能长久离开亡灵界,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Oliver却并没有催促司泓穗,他反而安慰道:“没关系。”

    他没有执着于告慰什么,如果对穗穗来说,回忆太过痛苦,那就算了。

    哥哥个性潇洒,毕生都在以笔为矛,与不公作对,他不需要这个世界的谅解,他问心无愧。

    而自己,也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他的清白,名声,名誉,不过是精神的负累。

    司泓穗却抬起眼,摇摇头:“但Oliver想知道,对吗?”

    “穗穗”

    “Oliver,那天快到你生日,一个阿姨说,夜晚的昙花很美,我晚上偷偷溜出去摘,想送给你做生日礼物,你说过,你喜欢花,要哥哥每个好日子都送你花的。”

    Oliver心如刀绞,陈年的痛恸翻涌而来,不堪一言。

    他似乎是说过这种话,可大概是与司泓掣撒娇的,偏偏穗穗听到了,记住了,当真了。

    “我摘了三朵花,想要回去,却看到了乌里尔哥哥。”穗穗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

    Oliver的神经随之揪紧了。

    “我和他打招呼,他却不理我,他那晚好怪,也不笑,也不抱我,我问他也是给Oliver准备礼物吗,他也不回答。”

    “我想要先回去,和他说再见,他却掐住了我的脖子。Oliver,我觉得呼吸不了,我很难受,也很害怕,很久很久,我没力气了,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司泓穗无助地蹲了下去。

    Oliver觉得自己也无法呼吸了,他仿佛变成了那一刻的穗穗,被扼住咽喉,绝望又痛苦的死在雨林生态区里。

    “我用问心询问过哥哥,他说他没有杀穗穗,我猜或许是有人控制了他。”Oliver喃喃道。

    乌里尔等级比自己要低,所以问心是不会说谎的,那么在乌里尔的意识里,他一定没有杀穗穗。

    可他说不清当晚的去向,监控摄像又拍到了他的脸。

    或许,哥哥在当时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有人借用他的身体,杀了穗穗。

    但不管怎么说,穗穗真的是死在哥哥手下。

    Oliver的目光暗淡下去。

    这时,兰斯突然起身走过来,他蹲在司泓穗面前,露出人畜无害的一笑:“穗穗,你说Oliver的哥哥很怪,他不笑,也不抱你?”

    司泓穗看着面前红头发的年轻哥哥,觉得有这样一双漂亮眼睛的,一定是好人。

    她轻轻点头。

    兰斯眯起眼,从司泓穗的描述看,乌里尔的行为根本就是矛盾的,如果他的本意是猥亵小女孩,那么不可能不借由Oliver哥哥的身份,对司泓穗搂搂抱抱。

    可他的行为,却称得上是冷淡,他的目的似乎很明确,就是要杀死司泓穗。

    兰斯突然有了个猜想。

    “那么他掐你脖子之后做的事,你还知道吗?”兰斯问。

    司泓穗摇头,从乌里尔冷着脸掐住她的脖子,她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兰斯若有所思。

    这世界上喜欢对死人动手的猥亵犯是极少的,他们大部分胆怯,懦弱,畏缩,看到死人能吓个半死,更遑论动手杀人。

    即便乌里尔怕司泓穗叫喊引来旁人,作为一个绝对力量压制的成年人,他也有无数种方式让司泓穗闭嘴。

    无论如何,在禁区内,在监控密集的雨林生态区杀司泓掣的妹妹,都太荒谬了。

    兰斯虚空握住司泓穗的小手,语气温和,表情天真:“最后一个问题,那晚,你觉得乌里尔哥哥喝酒了吗?”

    披散的长发和学生气的眼镜,掩去了他所有的压迫感,给他添上一层亲和良善的滤镜。

    司泓穗不自觉被他牵引着回忆。

    突破重重恐惧,忽略窒息的痛苦,司泓穗终于想起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她摇摇头,酒的气息她很熟悉,因为哥哥的信息素就是酒味,可她没在乌里尔身上闻到那股味道,不过——

    “Oliver,我应该闻到了香水,是香草味道。”

    “香水?”Oliver怔忪,“我哥哥从不喷香水。”

    兰斯站起身,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香草味道的香水,涩甜绵长,魅力独特,可以极大程度增加回头率,最适合性感甜美,初入职场的女性使用。”

    梦境女巫身为品香无数男女通吃的享乐型Alpha,显然持反对意见:“谁说——”

    兰斯严肃道:“度玛,查查十八年前的香水广告是不是这么宣传的。”

    “哦!”度玛飞快侵入网络,在浩如烟海的互联网中,搜寻十八年前发布的香水广告。

    “兰斯,有的。”度玛老老实实地顺着陈旧的广告语读下去,“魅力香草,纯涩诱惑,女人,对自己好一点,每个初入职场的你,都值得拥有。”

    梦境女巫:“”

    原来调香市场曾经这么无序,可恨她那时候还没到喷香水的年龄。

    兰斯收紧手指,撇开目光,漫不经心道:“那个被我一枪爆头的变色龙形态觉醒者,当年应该刚参加工作吧。”

    这回不用度玛回答,谋划刺杀行动的时候,小丑已经把克洛娃与波拉斯的资料背得滚瓜烂熟了。

    小丑凉笑:“克洛娃,动物系A级觉醒者,一阶能力【绝对隐藏】,十八年前,她刚好二十三岁。”

    闷雷震响,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雨腥气,劲风此起彼伏的吹打,将窗棂一遍遍甩在墙上。

    玻璃轻颤,窗纱飘卷,闫琦礼苍老的脸上肌肉抽动,本就没几根的头发在窗口显得更加寂寥。

    他强撑起笑容,面露疑惑:“湛会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湛擎和没空与闫琦礼打机锋,他瞥了眼老婆给买的腕表上的时间,然后十分抠门的把表藏回了袖子里,这才叹一口气,站起了身。

    闫琦礼憨笑:“你看我这一身,太狼狈了,这样吧,我换好衣服,我们在客厅谈一谈,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了湛会长,楚先生上次来造访星大,我们就相谈甚欢嘛。”

    闫琦礼话音刚落,却突然脸色僵白,双肩仿佛被无形的巨山压住,让他喘息不得,“噗通”跪在了地上。

    原本已被夜风吹干的盗汗此刻又窜出了毛孔,只不过方才是热汗,此刻却是冷汗。

    闫琦礼急促地喘息着,双臂颤抖撑扶在地,他的双腿也控制不住的打颤,五脏六腑仿佛乱了序,扭成一团。

    湛擎和居高临下的俯视他,语气极其不耐烦:“我说了,我不喜欢拐外抹角。”

    他将五指缓缓收拢,一股澎湃强悍的S级信息素瞬间席卷了整栋房间,房顶悬挂的吊灯,墙上装饰的艺术画,床头的台灯,窗口的花瓶,都如同闫琦礼的四肢一样震颤起来。

    动物系S级觉醒者二阶能力【威慑】!

    来自百兽之王的特有能力,能够让人一遍遍坠入濒死的恐惧,直至精神崩溃。

    闫琦礼努力抬起头,冷汗狼狈的从他的下颌滚下去,他牙齿打颤,强忍着由内而外的恐惧:“你会招来杀身之祸!”

    湛擎和笑了出来,周身却仍带着震慑人心的王者之气。

    闫琦礼颤抖着去抓湛擎和的裤腿,他痛苦不堪,口齿不清道:“湛会长算我求你鬼眼公会不能卷进这件事!”

    湛擎和甩开闫琦礼的手,毫不留情地加大了能力压迫,他冷冷道:“我再问一遍,司泓穗的尸检报告,你做了什么手脚?”

    闫琦礼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威慑】,他终于精神崩溃,跌趴在地上,一边抖如筛糠,一边神情恍惚的喃喃:“我没有动手脚!我只是我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丝毫体液,唾液,无法与乌里尔的DNA作对比,我刚想向上质疑,我的灵魂却被强行拉出体外!”

    说罢,闫琦礼慌慌张张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只听刺啦一声,他的睡衣崩开,露出胸口的皮肤。

    那片松弛肥厚的胸膛,居然有两片淤紫的尸斑!

    湛擎和眉头紧皱,哪怕这些年见过太多稀奇古怪的事,他仍觉得不可思议。

    灵魂被拉出体外活着,身体却开始死亡。

    他倒是知道有人可以撕下灵魂碎片作为施展异能的锚点,但那也必须保证身体的存活。

    他还从未见过,生死同态存在的例子。

    “那个人是谁?”

    闫琦礼苦笑摇头:“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小人物,我不听话就就死了,但是湛会长我的报告,确实是如实写下,不然司区长也不至于相信这些年,只不过我没有告诉他,他妹妹身上的伤痕,是用右手掐掐揉出来的,而我曾曾在禁区为乌里尔治过腱鞘炎,他是是个左撇子!”

    闫琦礼说的话全部经由耳麦传至鬼眼公会,当年的真相逐渐清晰了。

    杀人的根本不是乌里尔,有人变成了乌里尔的模样,却因不知道乌里尔是左撇子,犯了致命错误。

    闫琦礼因为没有在司泓穗的尸体上找到体液和唾液,于是对猥亵事实产生怀疑,然而他刚打算向上汇报,就收到了警告。

    恐惧于做局人的力量,他选择了隐瞒,他甚至配合做局人,完成了一份毫无破绽的验尸报告。

    至于司泓穗的伤痕是用右手造成这个秘密,也被他瞒了下来。

    大概是表现的好,他获得了奖励,在四年后成为了星洲大学的校长。

    他并没有被完全相信,厄迪夫就是那个人的眼睛,他们在星洲大学成立了学生关爱处,处处监视他的言行。

    他每日瞌睡偷懒,恭维长官,像个容易操控,愚笨迟钝的废物。

    他以为,他只是一个小人物。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普通医师,造成的最大后果,就是切坏了病人的筋膜,让医院赔了好些钱。

    医院待不下去,他应聘去了禁区医务中心,继续当一个小人物。

    在那里,他犯的错,也只是没有对尸检结果提出更多质疑。

    这件事盘根错节,牵涉甚广,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哪怕他少说了一两句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总是觉得,小人物是没办法改变时代的,他们就如同大海里微不足道的浪花,无论功勋还是罪恶,都与他们没关系。

    可他想错了。

    这些年,他看着司泓掣万里追凶,逐渐癫狂,看着他错把爱人当仇人,残忍折磨,看着醉心学术的何竞恩意志消沉,苦闷难言,被厄迪夫踩在脚下。

    他还看着原本群星璀璨的星洲大学,被他逐步拖入肮脏的深渊。

    他造成的后果是无法挽回的,沉痛的,荒谬的,罄竹难书的。

    但他除了苟活,什么都无能为力。

    湛擎和收起了异能。

    闫琦礼濒死的恐惧刹那间消失,他虚脱地倒在地毯上。

    他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皮,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反倒心如止水。

    他问:“湛会长,我想知道,你与黑灯会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湛擎和不耐烦的回答,然后一把扯住闫琦礼的前襟,将他臃肿的身躯轻而易举地拽了起来。

    闫琦礼急道:“你要带我去哪儿?我留在这里他们才不会发现端倪!”

    一旦他离开,做局之人必定知道事情败露,到时候他就非死不可。

    湛擎和冷嗤:“可惜,我就是要司泓掣发现端倪。”

    闫琦礼死死板住窗框:“你就不怕吗!”

    “怕个鬼。”

    说罢,湛擎和毫不犹豫地拽着闫琦礼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他在半空中还不忘把通讯切给了楚浮,湛擎和语气热情,情绪价值十足:“歪老婆,我准备回家了,告诉你一声。”

    第62章

    笼罩在层层黑雾中的铅云仿佛一柄金锏,直插在首都城的大地上。

    一道闪电亮起,沿着巨大的落地窗直直劈过。

    铅云顶层,足以触及云端的高度,一间富丽堂皇的卧房中,黑眸元老缓缓睁开眼睛。

    在他身边,深蓝纺布黄金边框的高背椅上,金眸元老与红眸元老穿戴整齐,长袍垂地,面无表情地端坐。

    有人在门外轻敲三下,又按响铜门右方的黑色门铃,不多时,只见左侧木质墙壁缓慢升了起来,露出一个窄长的缝隙。

    以来人站的位置,透过这条缝隙,只能看见黑眸元老一个人。

    “司泓掣动身去找闫琦礼了。”

    黑眸元老掀起眼皮,表情并未有太多变化。

    “我已经知道了。”

    来人垂下头,不敢直视黑眸元老的眼睛:“我们的人提前赶到,但闫琦礼消失了。”

    听到这句话,黑眸元老才倏地动了动眼珠,眸中射出两道森冷的幽光。

    “是吗。”

    他的嗓音有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灵机械,来人听到他依旧平静的两个字,却顿觉不寒而栗,更低地埋下头。

    “黑灯会已经混入禁区内部,他们动摇了司泓掣的心,要不要”

    黑眸元老移动眼珠,扫向身旁另两位元老,可另两位元老依旧耷拉着眉眼,一声不响,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黑眸元老转回目光:“司泓掣还有价值。”

    “那我们?”

    “闫琦礼并不知道是谁,司泓掣需要复仇,那就给他制造一个仇人。”

    “是。”来人躬身称是,然后抬起双手,举过头顶,几根手指于第二指节处交叉展开,拇指用力外翻,朝黑眸元老行了一个礼。

    乍看他的手势,恍惚像极了后山墓地白色铁门上,那个雕刻着的,犹如蚕蛾的诡异神明。

    吱——

    越野车急停在星洲大学校属住宅区,司机慌忙解开安全带,想要下车为长官拉开车门。

    然而司泓掣已经推门下车,面色沉冷的大跨步向里走去。

    副官慌忙扣上胞磷胆碱钠片的盖子,将药盒揣好,追着司泓掣跳下越野车。

    高强度的工作和随时查看监控的偏执,让司泓掣依赖上这种中枢兴奋药,随着年龄的增加,司泓掣对药物的需求也逐渐增大。

    副官始终觉得这么嗑药对身体损伤太大,但对司泓掣来说,这已经是他一团乱麻的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闫琦礼就住在住宅区右后方一栋三层的河景别墅里,此刻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小区内漆黑一片,路灯尽灭。

    稽查队员们立刻打亮手电筒,小跑赶至司泓掣身后,替他照亮前路。

    司泓掣在彻亮的手电灯光中,快步向河景别墅逼近。

    药物麻痹了他长久劳累的神经,给了大脑皮层源源不断的刺激,他此刻倦意全消,精神百倍,只是红血丝依旧狰狞地爬满了眼球。

    “区长!”副官抬手一指面前的三层别墅。

    作为星洲大学的校长,闫琦礼的家绝对算是豪华的,整片校属住宅区也唯有他独占三层,房屋面积足有六百平。

    他甚至还在屋顶建了一片小花园,摆了几张藤椅,平日无事约着其他几位院长品茶饮酒,享受生活。

    有稽查队员想上前敲门,就见司泓掣走过去,不由分说,抬起一脚,直接将金属大门整个踹了进去。

    砰!

    大门重重砸在大理石地砖上,将地砖拍得粉碎,门框碎石参差,粉尘飞扬,在手电筒的灯光下,卷起一层乌烟瘴气的灰帘。

    司泓掣穿过灰尘走了进去。

    “区长您小心!”副官忙道。

    可S级的等级优势让司泓掣几乎无所忌惮,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保护,他站在一楼大厅沉声道:“闫琦礼!”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无应无答。

    稽查小队训练有素的朝楼梯冲了过去:“全体听令,三三四队形,立刻搜索闫琦礼!”

    “是!”

    十余名稽查队员分工合作,很快将整栋别墅搜了个底朝天,可连衣柜里都找过,却仍未发现闫琦礼的踪迹。

    副官跑下楼梯汇报:“区长,闫琦礼的房间窗户开着,被褥凌乱,床垫上还有睡过的凹痕,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司泓掣的瞳孔慢慢缩了起来,受伤的手指攥得愈加用力,他的骨节呈现青白色,仿佛要把皮肤撑裂。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闫琦礼消失了,他来晚了。

    只是不知道,闫琦礼是被人灭口了,还是被黑灯会抓住,当作揭露真相的关键武器。

    司泓掣迈步上楼,在副官慌张的指引下,找到闫琦礼的卧室,猛地推开门。

    卧室里窗纱飘荡,窗户大开,被褥卷成一团,床上空空荡荡。

    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就连拖鞋都整齐地摆放在床边,仿佛闫琦礼只是一时兴起,深夜起床出门散步,还不忘将窗户打开散味。

    可窗外,分明已经要下雨了。

    副官心存侥幸:“区长,会不会是黑灯会绑架了闫校长,他们故意在地下三层留下破绽,就是为了引你过来,然后再提前劫走闫校长,使你怀疑当年的真相,对联邦内部产生猜忌!”

    司泓掣走到窗边,手指擦过窗沿,蹭上一层白色的灰。

    他问:“黑灯会为什么要我对联邦内部产生猜忌。”

    副官支吾:“因为因为您太厉害了,让他们心存忌惮,他们想让您失去二区区长的位置,以便他们完成下一个杀人计划!”

    司泓掣听闻,不由凉笑:“他们连蓝枢地下三层都闯进去了,杀一个在房里睡觉的议员不是轻而易举,何必大费周章。”

    他真的很想相信,这一切都是黑灯会挑拨离间的阴谋,可他压制不住,在看见档案室那一张张摊开的资料时突然产生的心悸。

    他不知道黑灯会为什么盯上他,为什么盯上十八年前的案子,因为乌里尔,因为联邦政府,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只想知道一个真相。

    叮铃铃!

    卧室床边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在布满手电筒光线的漆黑房间里,突兀的电话铃声有种别样的恐怖,让在场所有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区长——”副官话还没说完,司泓掣已经径直走了过去,一把拿起了电话。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来自苍老疲惫的闫琦礼。

    “司区长,当年我也是迫于无奈,如果你想知道我隐瞒了什么,那么我告诉你,凶手主要是用右手掐死你妹妹,并且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你如果不信,大可以自己试试左右手留痕的差别。至于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做,我一无所知。”

    嘟嘟嘟

    通话结束了。

    “你——”司泓掣心绪翻涌,眼前眩晕,电话在他掌心咯吱发响,最后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握力,咔嚓碎裂。

    弹出的金属线扎进了司泓掣的手指,副官倒吸一口冷气,刚要上前,却见司泓掣喉咙一紧,一口鲜血喷到了墙上。

    “区长!”

    “司区长!”

    司泓掣仰身摔倒,双目失焦。

    右手右手掐死

    但乌里尔是左撇子,他知道乌里尔是左撇子

    稽查队员们手忙脚乱地扑上来,扶住他,将他向楼下抬去。

    副官掏出手机,拨打号码,气急败坏的对对面嘶吼着。

    可司泓掣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他决定对Oliver狠心时,他已经反复检查过所有证据。

    乌里尔电脑里有那些不堪入目的视频,视频中全是和穗穗一般大小的女孩子,司泓掣光是看视频封面就几欲作呕。

    黎明日后,整个社会陷入混乱期,不乏有觉醒者利用异能做些丧心病狂的龌龊之事。

    后来联邦政府整编了蓝枢稽查队与红娑研究院,赋予它们更多的职能和更大的权利,在混乱中重新建立了秩序。

    由于地域广大,觉醒者众多,为了方便管理,有一段时间,联邦律法实行得近乎严苛。

    每天都有无数人入狱,无数人被处死,在极端高压的威慑下,那些心存歹念的人重新藏匿进黑暗中,不敢轻举妄动。

    但在这种政策下,稳定并没有维系太久,就连司泓掣也承认,联邦政府由一开始的打压罪恶,变成了铲除异己,最后又变成高层特权。

    那些躲藏在黑暗中,存在于上层的罪恶,重新流动起来。

    当时司泓掣只是蓝枢二区一名普通的稽查队员,而乌里尔已经是红娑研究院极负盛名的社会学家了。

    事情发生后,他们甚至阻拦他,不允许他见穗穗,不让他靠近雨林生态区。

    他们言之凿凿说,他身为血亲,理应避嫌,案件交由二区高层彻查,到时自然会给他一个结果,但如果他不自量力干预调查,就只能把他赶出禁区。

    他还记得自己卑微地祈求他们,请他们允许自己参与调查,他保证不感情用事影响判断,可他们冷血无情,无动于衷。

    他后来无意中听到,原二区区长与属下私下低语,讨论如何将事情压下去,降低不良影响。

    毕竟一个是连腺体都没有,注定无法觉醒的半残小女孩,而另一个,却是红娑脊梁,联邦铁骨,带给他们兼听则明好名声的大学者。

    高层特权,高层特权,高层特权

    司泓掣当时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他愤怒得几乎失控,恨不得屠戮整个禁区,以死相拼。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早已不问联邦琐事的元老院召唤了他,虽然元老三人已入臻境,却还是未泯人性,赐予他同情。

    于是,一切逆转,所有权限为他打开,所有资料摊在眼前。

    他看见了穗穗的尸体,看见了所有监控录像和审讯记录。

    他当时不是没给过乌里尔机会,看在Oliver的面子上,他允许乌里尔最后一次申辩。

    可乌里尔绝口不提当晚去了哪里,只是一遍遍发誓没有伤害穗穗,且这件事是个阴谋,只要核查DNA就能够还他清白。

    司泓掣失望了。

    穗穗身上没有留下体液,只有那些不忍直视的掐痕,捏痕,在身体上下各个部位。

    乌里尔是笃定DNA查不到他,才敢这么说。

    再然后,是Oliver放走乌里尔,并向他保证,用过【问心】,乌里尔没有说谎。

    可他怎么能信,Oliver对穗穗再好,和穗穗也没有血缘关系,而乌里尔却是Oliver的亲哥哥。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生死时刻,他怎么能笃定Oliver没有包庇呢?

    他之所以从未怀疑闫琦礼,是因为解剖之前,他也检查过穗穗的尸体,闫琦礼写在尸检报告上的话是毫无破绽的,况且四年之后,闫琦礼才被调去星洲大学,那时他已经很难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

    他不知道闫琦礼被胁迫,不知道闫琦礼隐瞒了部分真相。

    他甚至不知道,当初偷听到的原二区区长的话,以及他们过于无情的对自己的阻拦,是否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他曾经是这片禁区里的底层,他憎恶肆无忌惮的特权阶级,如今他也成了特权阶级,他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他终究没逃开屠龙少年的诅咒。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司泓掣恍惚间看见了Oliver泪水涟涟的眼睛。

    Oliver用力抓着他的裤腿,狰狞的伤口渗着血,染红了破碎的囚服。

    Oliver弓着背,蜷缩着身子,一边剧烈颤抖,一边崩溃的嘶喊:“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就当我给我哥哥赔命!杀了我!快杀了我!”

    逐渐丧失的神智无法继续控制异能,【笼罩】悄然碎裂,最后一丝Oliver的气息,在司泓掣怀里彻底消散了。

    他注定永坠地狱,无岸可归。

    港谭市此时已经暴雨如瀑,近海掀起十米巨浪,重重拍打在堤坝上。

    高塔公会的壁炉里,亮起一簇旺盛的火光,火苗跳动炙烤着木柴,给房间笼出一片暖意。

    事情的真相已经大致清楚,这是一个早就设好的局。

    雨林生态区需要高级权限才能进入,可那晚,司泓穗却毫无阻碍的进去了。

    克洛娃或者别的人先引导司泓穗去雨林生态区,然后克洛娃变成乌里尔的模样,对司泓穗痛下杀手,在其身上留下类似猥亵的痕迹。

    司泓掣当时只是刚入职不久的小队员,连在禁区内落户的资格都没有,他绝对想不到,有人会设下这么大的陷阱等着他跳,于是他理所当然的上当了。

    乌里尔一开始还自信冷静地等在狱中,可突然有一天,他神色慌张地求Oliver放走他,甚至不惜让自己最爱的弟弟卷入事件。

    可他出去了,就被杀死了,这件事变成畏罪潜逃,盖棺定论。

    如果说司泓掣之前还能有一丝顾虑,现在也会彻底相信了整件事。

    幕后之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势力庞大。

    只是兰斯还有一些未解的疑问,比如乌里尔那晚到底去哪里了,他为什么不肯说,还有,乌里尔到底看到了什么,让他决心不计代价也要逃出去,他逃出去,是为了什么?

    乌里尔看到的也未见得是真相,或许对方的目的就是把他骗出去,制造畏罪潜逃的假象。

    ——一切错得离谱,他必须去救那上百人的性命。

    Oliver说,乌里尔只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上百人的性命。

    以乌里尔的结局看,这上百人他恐怕是没有救成的,最后反倒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十八年前,上百人,首都城。

    平叛之战吗?

    兰斯脑中突然有了这个猜想。

    Oliver眼神迷茫,喃喃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哥哥得罪人可穗穗无辜。”

    他知道乌里尔撰写了很多针砭时事的文章,有些对联邦政府的专权极度不利。

    一直有很多力量阻碍乌里尔揭露社会黑暗,但乌里尔宁折不弯,始终不肯屈服。

    这样早晚是要得罪人的,于是他们陷害哥哥,让哥哥身败名裂。

    可为什么要拿穗穗开刀,穗穗只是寄住在员工宿舍里的小孩子,她什么危害都没有,她那么乖,从不惹事。

    兰斯看向Oliver的目光有些无奈,这整件事里,Oliver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他太无辜,却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兰斯轻声道:“恐怕对方的目的根本不是乌里尔。”

    而是司泓掣,是司泓掣独特的【死誓咒】。

    如何把一个原本正直善良的人同化成己类呢?

    那必然要让他经历难以承受的痛苦,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看清世间的丑恶和罪孽,他要被仇恨吞噬,被现实击碎,被黑暗重塑,他要彻底摒弃曾经坚定不移的信念,从此加入以暴制暴,以血还血的阵营。

    兰闻道清了清嗓子,及时提醒:“好了,小姑娘的亡灵呆不住了。”

    果然,司泓穗的身影仿佛掉帧般,在幽绿色的球体中晃动。

    球体中的寒意似乎更强了,黑暗逐渐向外蔓延,侵吞着司泓穗的身体。

    “Oliver!”司泓穗不舍地扑到Oliver身上,想要紧紧抱住,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臂消失在Oliver的身体里。

    “穗穗”Oliver慌张不已,就像要护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遍遍的,挥打黑暗,想要留住司泓穗的亡灵。

    可森冷的风将他的皮肤冻得通红,他也无法抓住司泓穗一丝灵魂。

    司泓穗似乎也明白自己要走了,她假装坚强,努力挤出一个稚嫩的笑容。

    “Oliver,帮我告诉哥哥,穗穗爱他,还有,你们不用担心我,那里有好多大哥哥,很深的下面,还有一个漂亮姐姐,不过她”

    司泓穗没有说完,身影彻底消失了。

    阿巴顿喘着粗气,收回异能,那枚米白色发夹也随之不见。

    Oliver看着空空荡荡的双手,终于克制不住,悲声痛哭:“啊啊啊——啊——”

    然而法塔的药膏也开始失效,他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如今情绪剧荡,很快就承受不住。

    兰闻道眼尖,看到Oliver淤血的眼底,他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行,立刻给他打镇定剂,他再这么哭要急性脑出血了!”

    法塔下手更快,他拧开一个白色瓶盖,在Oliver鼻翼一挥,Oliver果然栽倒在地,慢慢昏睡过去。

    梦境女巫走上前,轻而易举的将Oliver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垫子上。

    她怜惜道:“小金毛怎么轻成这样,就算是Omega也太夸张了。”

    度玛一点点蹭过去,蹲在Oliver身边,好奇地看着。

    他从来没有哭过这么伤心,他不知道人为什么可以这么伤心。

    兰斯皱眉,绷起脸对法塔道:“想办法把他治好,我是招他来干活的,不是来给他收尸的。”

    梦境女巫伸手掐了掐兰斯严肃的脸蛋:“还是这么嘴硬心软。”

    兰斯被姐姐一掐,无奈破了功,但他还是要维持住白法老的威严,小声嘟囔:“没有。”

    万米高空,乌云之上,是一片难得的柔和浅白。

    私人飞机里,闫琦礼光着脚,裹着睡衣,佝偻起后背,无奈道:“湛会长,我都告诉司泓掣了,你满意了吗?”

    湛擎和正低头给楚浮发信息——

    【老婆,你困吗,吃了吗,等急了吗?我已安全登上飞机,大约六小时抵达沙漠城。这次真的相当惊险,我们刚把闫琦礼抓走,对方派的人就赶到了,我本来打算一口气抓回来审,突觉飞机上空间有限,塞不下那七个A级觉醒者。老婆,我们真的不能换架大点的私人飞机吗?】

    【唉,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跟着小年轻出任务,还要用异能吓唬别人,实在是身心俱疲累觉不爱,特别需要来自家庭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奖励。】

    【老婆,明天晚上,我想用白虎形态那个】

    “湛会长!你——满意——了——吗?”闫琦礼突然拔高音量。

    湛擎和情话被打断,不由皱眉抬眸,脸色稍沉:“你也就是个小棋子,对幕后之人造不成威胁,我们把你带走,还得费心保护你,我满意什么?”

    闫琦礼被飞机上空调吹得打哆嗦,一想到自己以后就是个逃犯,不由郁闷:“那你还不如把我留下。”至少我还能当个傀儡校长。

    湛擎和手指一动,将手机屏幕翻向掌心,收了起来。

    他靠着椅背,坐正身子,神情刹那冷峻:“把你留下,你继续隐瞒司泓掣,继续看着他做下一桩桩罪孽,看着他折磨爱人,效忠仇人,你还认为自己只是旁观者,自己只是无能为力吗?”

    闫琦礼低垂着脑袋,稀疏的头发耷拉到额前。

    “湛会长,当初如果你是我,你能怎么办呢?我只是区区B级,我只想要活着罢了。”

    湛擎和毫不委婉,语气相当无情:“你在禁区等待奖赏的四年,与司泓掣距离不过几百米,你成为星大校长的十四年,司泓掣多次造访校区,由你接待。你有无数次机会提醒司泓掣手下留情,回头是岸,可你没有,今天,那个叫Oliver的星大毕业生死了。”

    闫琦礼的心重重一沉。

    Oliver死了?

    他缓缓的,抬手捂住了脸,用力揉搓。

    揉着揉着,指间终于感受到了潮湿的水痕。

    Oliver死了,何竞恩大概彻底心灰意冷了。

    来星大做校长之后,他唯独和这个老家伙相谈甚欢,何竞恩陪着他摸鱼,陪着他偷懒,陪着他消极怠工,陪着他装傻充愣。

    但他们都清楚,对方心里藏着无法言说的苦闷。

    他同情何竞恩痛失爱徒,何竞恩同情他只是傀儡。

    如果何竞恩知道,他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拉Oliver一把,却没有行动,以后大概不会再与他做朋友了。

    “唉,也罢也罢。”闫琦礼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

    他确实后悔了。

    只是他后悔的太晚了,他在半截入土的年纪才忍不住将机密档案室的密码告诉何竞恩,他在今天才敢将当年的真相告诉司泓掣。

    如果他能再勇敢一点,再早一点,或许

    可他已经无法弥补了。

    湛擎和并不苛刻,他知道闫琦礼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真正罪孽深重的,是设计这一切的人。

    他招手,吩咐人给闫琦礼递上一张纸巾。

    机舱内再次陷入安静。

    远在沙漠城的楚浮洗完澡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拿起手机,查看一整个屏幕都挡不住的消息。

    他神色如常地读完湛擎和的短信,冷静地敲下几个字——

    【回来再说。】

    湛擎和被手机一震,立刻低头查看,看着一如既往冷淡简短的回复,他的唇边不由浮起笑来。

    【老婆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结婚多年,他已经习惯了楚浮的脸皮薄,精神枷锁多,所以他现在有一套针对楚浮的特殊翻译系统。

    没有明确反对,那就是同意。

    问他今晚困不困,那就是发情热快到了,想要了。

    问再来一次行不行,答不知道,那就是还可以再来多几次。

    答不行了,那就是只能一次,然后想被抱着睡。

    湛擎和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和老婆的聊天界面就被一个突兀的消息插了进来。

    【儿砸:hello?爸?找到闫琦礼了?你还活着吗?咱们用不用造反了?耳机里怎么没人回我?】

    与此同时,楚浮也收到了湛平川的消息——

    【宝贝:妈!我爸还好吗?他不回我信息,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湛擎和这才惊觉,把儿子给忘了!

    他忙摆正脸色,装出争分夺忙不过来的样子,给湛平川回——

    【爹安,勿念。】

    楚浮放下毛巾,坐在床边,改用双手打字。

    【放心,一切顺利,你做的很好,我很骄傲。】

    湛平川看完两条信息,迅速从床上弹起,压在他心口的石头终于消失了。

    回到宿舍后,他无数次想直接冲进兰斯的房间,想抱着小红狐狸,想闻好闻的星玉兰信息素,他想在喜欢的人怀里等待命运的宣判。

    但他还是忍住了,他不能把一丝一毫危险带给兰斯,他不能让兰斯卷入平叛之战的阴谋。

    好在任务完成,危机解除,暂时不用造反了,他也不用当逃犯了。

    湛平川快速抓了一把头发,捏了捏耳骨挂着的绿松石坠子,然后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新套上的衣服,觉得自己的形象还算不错。

    今晚的极速拉练使得他全身肌肉充血,隔着衣服绷起非常漂亮的轮廓,被汗水反复冲刷的皮肤有着运动过后健康自然的红润,除了眼圈有点青以外,简直阳光清爽。

    湛平川心跳急促,猛一把拉开房门,跨步来到兰斯门前。

    “小兰同学,睡醒了吗,那个秘密,我想现在就告诉你。”湛平川敲响门。

    半晌没人应答。

    或许睡得太熟,湛平川猜。

    那就干脆跳窗吧,反正轻车熟路。

    湛平川一刻都等不了,他返回自己房间,拉开窗户跳出去,直奔兰斯的窗口而去。

    第63章

    空气里裹着淡淡的腥气,细碎的水点落在湛平川的衣服上,积蓄了一夜的雨终于飘飘摇摇地坠下来了。

    “怎么开着灯?”湛平川略感诧异。

    兰斯的窗户遮着窗帘,却有隐隐的淡黄光晕透过窗帘漫出来。

    由于宿舍的结构都一样,湛平川一眼就看出,这是床头灯。

    他记得在学校宿舍睡觉的时候,兰斯没有开灯的习惯。

    这是睡前忘记关了?

    湛平川抬手,敲了敲兰斯的窗户。

    依旧无人应答。

    窗帘只留有狭小的缝隙,隐约能看到一侧乳白色的柜子。

    今天晚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几乎半个禁区的人都跑出去看热闹,尤其事关蓝枢,各区的内部群都快聊爆了,也就一区区长发令,讨论才戛然而止。

    就连唐鲤和刘拨都被惊醒,暗搓搓私聊他吃瓜。

    兰斯平时总是最敏锐的人,甚至还有预知的能力。

    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醒过吗?

    会不会屋子里面根本没有人?

    湛平川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他的手逐渐伸向铝制窗框,拇指扣住一侧边角,目光牢牢盯着紧闭的窗帘,然后手臂使力,唰——

    兰斯的宿舍窗被拉开了小臂宽的距离。

    晨风很快灌入房中,遮掩视线的窗帘扑啦拍打几下,就彻底被风吹了起来。

    房间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高塔公会那边,将昏睡不醒的Oliver安顿好,兰闻道刚想脚底抹油,就被兰斯挡住了去路。

    “爸。”兰斯微笑看着兰闻道。

    “咦心肝,怎么了?”兰闻道装傻充愣。

    兰斯笑意更深,他伸出手,替兰闻道理了理褶角的衣领,语气堪称温柔:“关于您和乌里尔的交集,以及平叛之战跟我到底有什么关系,您总不能一直瞒着,对吧?”

    兰斯此刻已经能够确定,平叛之战和自己有莫大的联系。

    兰闻道一生未婚,他和姐姐同为收养的孩子,但兰闻道却从不避讳在梦境女巫面前提起如何收养她的事。

    哪个城市,哪家孤儿院,如何办的手续,全都清清楚楚,有迹可循。

    但到兰斯这里,就明显是胡说八道了。

    三岁那年,兰闻道跟他说自己是去自驾游,在路边瓜田里买了个大西瓜,没想到一刀切开,里面却躺着个孩子。

    瓜农说这是西瓜瓤变的宝宝,跟他有缘,一定要他带回去养。

    当时兰闻道还捏起兰斯头顶软乎乎的红毛,一本正经道:“你看,所以宝宝的头发是红棕色的。”

    年仅三岁的兰斯听得一愣一愣的,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深信不疑自己是从西瓜地里长出来的。

    五岁那年,兰斯已经开始翻儿童百科全书了,了解的知识与他从小的认知产生了冲突,正常来说,西瓜与人应该是有生殖隔离的,毕竟又不是植物系西瓜形态觉醒者。

    兰闻道眼看瞒不住了,就又换了一种说辞。

    他说他游历加勒比海时,与当地土著打成一片,于是酋长介绍他去了一座叫Flower and Fruit Mountain的神山,他刚要攀岩上山,只听咔嚓一声,天降巨雷,把山劈开,嗷嗷待哺的兰斯就在裂开的石头缝里。

    酋长说,他是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孕育出的天选之子。

    那时兰斯已经开始被外神精神折磨,而能够看到外神的只有他自己,确实是有些特别,于是兰斯将信将疑。

    直到七岁那年,兰斯打开了名为《西游记》的东方神话。

    兰斯:“”

    后来兰闻道的说法又变了,说他是去原始森林探险,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刚会爬的兰斯,周围没有别的人类,是狮子野狼老虎一起喂养着他。

    但兰斯已经彻底不信了,他猜兰闻道最近又看了什么小说或者童话故事。

    十八年前平叛之战发生,他今年刚好十八岁,这一切未免太巧了。

    如果乌里尔的死也与平叛之战有关,那么兰闻道应该就是在那时才认识的乌里尔,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乌里尔还有一个亲弟弟。

    兰闻道亲切慈爱地抚了抚兰斯的红发,一脸不解:“心肝,你怎么会这么想呀,爸爸瞒着全天下也不会瞒着你的,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兰斯歪着头,眨眨眼:“Oliver的一阶能力是【问心】,可以让S级以下的觉醒者说实话,如果您愿意的话——”

    兰闻道情真意切道:“你的要求,爸爸肯定一万个答应,但是Oliver他怎么肯对救命恩人做这种事呢?我们还是不要为难人家了。”

    “哦。”兰斯挑眉,尾音轻轻扬起。

    兰闻道适时抬起左臂,用手指点了点腕表上的时间,为难道:“心肝,你也忙了一夜了,是不是该回去了,爸爸虽然想留你过夜,但万一禁区那儿有什么变故呢。”

    兰斯倒也不着急,他知道兰闻道早晚有瞒不住的时候,于是他轻笑,意味深长道:“还是您想的周到,那咱们下次再聊。”

    梦境女巫拄着下巴在一旁观赏,忍不住鼓掌称赞:“这样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也只有在咱们家能看到了。”

    兰斯将兰闻道松一口的模样放在眼里,转而对身后的小丑道:“卢卡斯,送我回去。”

    小丑捏着鼻子,生无可恋的又吞了一口法塔的药膏,然后一打响指,催动【影子锚定】能力,将兰斯送走。

    禁区内的锚点被兰斯放置在床上,他始终点着床头灯,为的就是照出被褥的影子,方便他一步到位,直接落上床。

    兰斯经历了短暂的黑暗和眩晕,身子猛一下坠,触到柔软的床垫。

    但与此同时,他的皮肤感受到了清晰无比的室外吹刮的风。

    他走时不可能没关窗!

    兰斯心中警报瞬间拉满,他猛地睁眼,右手几乎同时按住了别在后腰的黑曼巴之牙!

    湛平川:“。”

    兰斯:“。”

    在湛平川眼中,窗帘刚被吹开,他就听到敦一声,兰斯神情戒备,衣着整齐地坐在床上,右手还非常神秘地藏在身后。

    在兰斯眼中,他刚瞬移回宿舍,就看到窗户被拉开一半,湛平川双手撑着窗边,与他大眼瞪小眼。

    两人同时心惊肉跳,这一晚上的惊心动魄都不如此刻来的尖锐极致。

    兰斯心道,小傻逼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发现了没有?自己要怎么解释凭空出现的问题?

    湛平川心道,小狐狸这个架势,不会误以为他是什么不正经的Alpha,晚上来占便宜吧?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里蔓延,呼吸的声音也几乎消失,只剩下毫无所觉的窗帘,还在两人视线之间迎风起舞。

    “你”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湛同学,你做什么?”

    “小兰同学,你怎么穿着外衣?”

    又是同时开口。

    在听到湛平川问题的瞬间,兰斯就意识到,他时间卡的很及时,湛平川根本没发现他不在。

    于是他稍微放松了精神,锐利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柔软,身体也不像之前那么紧绷,自然而然道:“梦游。”

    湛平川:“?”

    兰斯一本正经:“人群中大约有十分之一的人,会被梦境影响无意识做出某些行为,具体可以看下《Research on several manifestations and treatment techniques of sleepwalking》这篇文章。”

    十分之一是他编的,文章名字也是他编的,因为他知道湛平川必不可能去查,而且这么长的专业词汇,只说一遍湛平川绝对记不住。

    兰斯是对的,这句话听在湛平川耳朵里,就是“%&*#¥&%&*这篇文章”。

    “好吧,宝贝儿。”湛平川决定略过学术领域的问题,他是过来表白的,不是过来补课的,“还记得我说明早你醒来,我就告诉你个秘密吗?”

    “嗯。”兰斯下了床,来到窗边。

    湛平川个子比他高不少,但此刻两人一个站在窗外的石砖上,一个站在房间的大理石上,倒是拉平了身高的差距,甚至兰斯还要更高一点。

    湛平川的喉结一滚。

    细密的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漆黑如墨的发梢垂在他薄薄的眼皮,从兰斯肩侧透过来的床头灯光落在他脸上,给每一寸潮湿的皮肤镀上一层温暖的光。

    “我这个人看着懒散,但其实也算正经。”毕竟从小要跟鬼眼结亲的公会不断,但他从没对那些家境优越,多才多艺的Omega动过心。

    “虽然是倒数第一考进来,但我实战经验应该挺强。”毕竟他只是为了进星大抓厄迪夫,最多复习了半个月,但从小到大,他下过无数次地下城,没耽误过鬼眼公会的一次任务。

    “我家虽然不算富可敌国,但自给自足完全没问题。”比如手握二十多个高级地下城,占据百万平方公里的沙漠城。

    “来星大之前,我没想过谈恋爱。”谁让我是来犯罪的。

    “但事出意外,我现在特别特别喜欢一只小红狐狸。”

    “第一次见,我就很想标记他,可他害怕,我又立刻舍不得了。”

    这是湛平川第一次对外人产生‘心疼’这种情绪。

    又或者不该叫作‘心疼’,而是‘一见钟情’。

    “他流泪我就心疼,生气我就想哄。”就连他喜欢去卫生间,我都想给他买个大的。

    “所以——”

    窗外秋雨绵绵,室内暖光融融。

    湛平川眼皮深深折起,一滴雨珠顺着他的喉结滚入衬衫,两枚绿松石坠子清透的仿佛浸了碧波。

    兰斯呼吸急促。

    今晚于他,非比寻常。

    他完成了一件大事,他从危机重重的禁区,从司泓掣的眼皮底下救出了Oliver。

    他挖出了十八年前的辛秘,他甚至掀开了自己身世的一角。

    作为白法老,看着联邦最高权力机关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他感到十分快意和享受。

    但都不如此刻,他作为兰斯的感受。

    他的精神异常兴奋,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跳跃,两种极致的情绪好像交汇到了一起,终于在“所以”之后达到了巅峰。

    他急需有人共享,有人热烈。

    “——我想做你的Alpha,我保证,永远不背叛你,永远不伤害你,无论发生什么,无论相隔多远,千千万万次,我都会找到你。”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这与他一早想好的告白并不一样。

    或许是Oliver与司泓掣的恩怨让他触动,或许是别的什么。

    他迫不及待地想向兰斯证明,他始终会在他身边。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兰斯伸出手指,沾去他喉结上的雨珠,微凉的皮肤触及他的指尖,那块凸起的骨头,在他指下滚动。

    这个秘密,我早就知道了哦。

    湛平川捉住兰斯白皙的手指,目光坦荡,呼吸深重,语气里带着些许不确定:“你惊讶吗?意外吗?是不是有点猝不及防?”

    “”

    兰斯望着他的眼睛,真诚问:“湛同学,你觉得,我们俩之前的亲亲是什么?”

    湛平川直言不讳:“是我在偷偷占便宜呀。”

    兰斯顿住,但很快,他就缓缓提起唇角,眼睛弯出狡黠又漂亮的弧度。

    “这样啊,那我很惊讶,很意外,很喜欢这个秘密。”说着,他稍微俯身,向湛平川凑近,在湛平川的唇上轻啄一口,“我也会永远保护你,我的Alpha。”

    柔软的长发从兰斯肩头滑下,又在风中飘抖,细雨终于也落在他的发梢和前额,他琥珀色的瞳仁中,映出遥远天际的一道霓虹。

    “小狐狸”湛平川的手掌扣住兰斯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他在风雨中微凉的唇与兰斯温热的气息碰撞,仿佛有愈燃愈烈的火苗,在心脏处燎原。

    不久,兰斯的红发湿漉漉地垂着,眼睛也湿漉漉的,龙胆信息素故意冲撞着他敏感的腺体,使星玉兰香蠢蠢欲动,勾起内心深处无法言喻的渴望。

    兰斯在湛平川的唇上咬了一口,手指在宽阔的肩膀上按到发白,他喘息急促:“然后呢?”

    湛平川装作不懂,摩挲他充血发红的唇:“然后什么?”

    兰斯抿紧唇,星玉兰信息素已经控制不住地溢满了屋子。

    湛平川的双眸在雨夜中格外黑亮,仿佛浸在深潭里的黑曜石。

    “Omega想要什么,要直言不讳地告诉他的Alpha。”

    兰斯泛红的耳骨挂着水珠,他缓缓松开手上的力道,向湛平川肩头趴去,潮湿的红发被他拨开,露出颈骨旁边,小巧白皙的腺体。

    “想要被标记,像上次一样,很舒服。”

    两个人在腥风血雨的末尾,在黎明初现的前夕,于无人打扰的小窗口,肆无忌惮地宣泄这一晚的惊心动魄。

    第64章

    夜雨过后, 第二日便是朗朗晴日。

    秋日穿过半敞的窗,落在松软的床,抚上两个相拥的人的侧脸。

    兰斯的长发披散,盖住露出被褥外的肩膀,而他微低着头,呼吸匀称,两只手搭在枕边,背却紧紧贴着身后的人。

    这个姿势让他十分有安全感,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在灵境系统中,那个将他拉出恐惧的声音,也是这样从后面抱住他。

    湛平川环着他的腰,将他抵在怀里,掌下是兰斯柔软光滑的小腹。

    床很小,必须保持这个姿势才睡得开,昨夜他们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一是因为条件有限,空间不够折腾,二是天边已经隐约发亮,时间来不及了。

    湛平川给兰斯咬了临时标记后,兰斯就抱着他不撒手,这是很正常的生理反应,被标记的Omega会非常需要Alpha的安抚,渴望触碰,渴望After care。

    于是湛平川就撑着阳台跳进来,掀掉潮湿的衣服,一边释放安抚信息素,一边用皮肤亲昵的贴着兰斯。

    兰斯享受着信息素的安抚,度过咬破腺体后的刺痛,便获得了漫长的愉悦,他像只慵懒的小动物一样,半阖着眼,明明已经很困了,但手指却仍在湛平川充血的肌肉上来回乱摸。

    湛平川要捉着他的手,才能帮他把衣服脱下去。

    他将被标记的温顺小狐狸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占有欲十足地舔了好几次腺体,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与兰斯沉沉睡去。

    他们当然一起睡过了。

    唐鲤和刘拨用力敲门都没把他们吵醒。

    不过今日的蓝枢也确实没心情再理他们两个微不足道的实习生了。

    司泓掣病倒了。

    昨夜他急火攻心,吐出一口淤血,多日来支撑他高强度工作的支柱也终于彻底垮塌。

    医务中心紧急抢救,最好的恢复系觉醒者为司泓掣愈合伤口,可司泓掣始终没有醒来。

    副官一夜未睡,疲惫挂了满脸,他抓住医生有些气急败坏地问:“你们怎么回事,司区长为什么还不醒?”

    医生只好无奈摊手:“伤口已经处理完了,全身上下都做了检查,现在再不醒,或许是司区长不愿意醒。”

    副官怔然,松开医生。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年的事或许真是个巨大的阴谋,司区长这十八年,都沦为荒谬的笑话。

    每一次施加给仇人的伤害,其实是对爱人的凌迟。

    所以哪怕冷漠强悍如司泓掣,也有了不愿面对的事。

    蓝枢大厦,唐鲤和刘拨两人硬着头皮去罗伯特处打卡。

    罗伯特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麻木机械的为昨夜的事收拾烂摊子,他听到动静,掀起眼皮,瞪着眼珠,第一句话就问:“那个不安分的Alpha呢?”

    刘拨咧出一个难看的笑来:“他他他昨天可能太累了,还没起来。”

    罗伯特哼笑,肥肚子一鼓一鼓:“太累了,他有什么累的,难不成他还操劳了一夜?”

    罗伯特难得没往下半身那方面想,因为昨晚七层那个人消失后,监控设备一直修不好,不少一区员工都被喊起来干活了,但显然,不会有人去喊一个实习生。

    但唐鲤显然把‘操劳’这个词理解过深了,他脸颊发烫,很快染了一层红色,甚至还掩耳盗铃的摆手摇头:“不不不,我也不知道操劳了多久。”

    因为敲门没人应,他和刘拨不信邪地绕到了后窗,又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就发现

    罗伯特:“?”

    刘拨仿佛舌头抽筋,跟着越描越黑:“我们可什么都没看见啊,怀特老师您说话别这么直白,我们还是学生。”

    罗伯特:“”

    他被工作麻痹的思想终于又回到了舒适区。

    罗伯特拍案而起,浑身的赘肉随着他的动作猛颤,他吹着乱糟糟的络腮胡,不可置信地骂道:“昨晚那个动静,这小子都能操劳得下去,他到蓝枢到底是做什么来的!能干干不能干给我滚!他妈的老子加了一晚上的班,他操了一晚上的Damn it!”

    罗伯特负责实习生的安排工作,自然也了解实习生的居住环境。

    禁区不像星洲大学管理那么混乱,为了防止AO控制不住自己,实习宿舍严格单人单间,那床也就够他一个人睡。

    他立刻想到那个红头发的小O攀着那小子的肩膀,坐在那小子腿上,红发直垂到腰际,盖住雪白的后背。

    罗伯特羡慕嫉妒,恨不得将这件惨无人道的事情报告一区区长,报告联邦议会,乃至报告元老院。

    唐鲤缩着脖子,堵住耳朵,但罗伯特的荤话还是不受控制地钻了进去。

    妈呀。

    这种领导,这种地方,可真不是人待的,他毕业后一定远离首都城,头也不回的直奔高塔公会。

    与此同时,蓝枢二区却没心情关心迟到的兰斯。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Oliver化成雪花从那间禁闭室离开了,而昨晚司区长不知发现了什么,居然带着人直奔星洲大学,结果回来后,就吐血不省人事了。

    虽然内部下了命令,让他们谨言慎行,但讨论的声音还是屡禁不止。

    “听说了吗,星洲大学校长消失了。”

    “我觉得不是消失,而是畏罪潜逃,你敢相信,十八年前,司区长妹妹的尸检报告就是他做的,我也是听七区区长说的。”

    “啊?七区区长那个大嘴巴真是完全想不到,星洲大学校长还在禁区工作过?”

    “昨天地下三层遭人入侵,七区区长说,司泓穗的档案资料被翻出来了,对方就是为了这个来的,然后他们才警觉当年的事可能有问题。”

    “所以,那个人很可能是冤枉的,天呐”稽查队员手里的鼠标险些没握住掉下去。

    十八年,S级,从万众瞩目到阶下之囚,如果真是冤枉的,怎么能接受的了?

    “不然你觉得司区长为什么吐血,他把他曾经的爱人当仇人折磨了这么多年,咱们谁没有见过那个人遍体鳞伤,谁没有听到那个人崩溃痛哭?听说七区区长昨天也压着翘起的唇角,落下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唉,其实我觉得,司区长心里还是有那个人,不然也不会将他留在身边。”

    “最惨的就是,司区长心里还有那个人。”

    “所以黑灯会潜进档案室到底是为了什么?扳倒星洲大学校长?重创司区长?或是为了幕后黑手?”

    “谁知道呢。”

    “你有没有觉得,黑灯会有点太厉害了,这么一桩铁案,连司区长都没有怀疑过,他们怎么知道?”

    “当局者迷。不过司区长不是收到一个神秘举报吗?黑灯会是不是真的厉害,就看他们这次能不能逃过一劫了。”

    “但我看,司区长恐怕要休息很长时间。”

    兰斯和湛平川上午十点才悠悠转醒,即便如此,他们也才睡了不到五个小时。

    湛平川一整晚爬通风管道的后遗症终于显现出来,他的四肢都跟灌了铅似的又沉又酸,他担心兰斯看出来,强忍着不适揶揄道:“还算有良心,这次没扔下我跑了。”

    他撩起兰斯的头发,看到了腺体上被标记的痕迹,忍不住亲了一口:“嗯,是我昨天标记的那只小狐狸。”

    兰斯掀开被子,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又迅速盖了起来。

    “湛同学,我们迟到了。”

    湛平川却丝毫没把迟到当回事,反而揪住重点问:“怎么还叫我湛同学?”

    兰斯扭回头,疑惑地望着他。

    湛平川决定得寸进尺,他故作正经,托起兰斯漂亮的脸蛋:“宝贝儿,我们已经正式在一起了,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了,这个称呼是不是也得改一下,才显得有仪式感。”

    兰斯眨眼,示意他说下去。

    湛平川双眸黑亮:“私下里,应该叫我老——”

    兰斯立刻从被子里伸出两指,轻轻按住湛平川的唇,表情无辜且遗憾:“湛同学,你还小呢,听不得这个。”

    湛平川:“”

    他十分明显地垮起脸。

    兰斯心中好笑,他知道湛平川想听什么。

    小傻逼就像只尝到了甜头就吃不够的小狼崽,可惜白法老不喜欢这么纵容身边人,要再讨他喜欢一些才可以。

    两人穿好衣服,赶到蓝枢大厦,已经是十点半了。

    湛平川显而易见被罗伯特痛斥了一顿,又被冠上毫无下限,毫无节操的恶名。

    湛平川颇为冤枉,他指了指锁骨和喉结上的草莓印,为自己辩解:“怀老师,我们只是纯洁的亲了亲呀,别的什么都没做。”

    罗伯特双目直直盯向那几颗Omega小尖牙咬出的牙印,不由酸意泛滥,出离愤怒:“我信你?你今天晚上留下加班!给我打扫办公室!”

    湛平川只好摊手,遗憾表示:“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多一点信任呢?”

    而兰斯打完卡赶到食堂,才发现劳恩已经替他点好了全部的盒饭,装了车。

    “劳恩前辈?”兰斯有些意外,他并没有拜托劳恩替他承担工作。

    劳恩忙解释道:“哦,大家都忙了一整晚,现在还没休息,我看你早上没有打卡,就擅自做主来帮他们打饭了。”

    兰斯笑:“谢谢。”

    劳恩摇摇头。

    他显然也没有休息,他的头发是支棱的,乱七八糟揉成一团,哪怕已经努力提起精神,但脸色不会骗人,他下巴上钻出了淡淡的胡茬,眼睛底下也明显暗淡。

    “兰斯,你知道昨晚他消失了吗?”劳恩摆好最后一份盒饭,大拇指在推车的扶手上蹭来蹭去。

    兰斯点点头。

    他知道劳恩指的是谁。

    劳恩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哀伤,又带着欣慰:“其实我早就猜到有这样一天,这是他的愿望,他已经如愿以偿,我应该为他感到开心。”

    那个脆弱又绝望的人,那个温柔的对他说谢谢的人,终于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曾经他以为,死亡一定是悲伤的,遗憾的,所以大家才会哭。

    可是来到这里,认识那个人,他突然有了新的感悟。

    死亡也可以是幸福的,对很多人来说,这是告别痛苦最简单的方式了。

    他看到了那场金色的雪花,飘飘摇摇,自由恣意,那么美,那么轻柔,那么决绝。

    在最后的时间,他为他送上了生日祝福,而他记住了他的名字。

    这已经是劳恩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结局了。

    兰斯意味深长地望着劳恩,半晌,才赞同的“嗯”了一声:“的确值得开心,那是他的自由意志。”

    劳恩摩挲在扶手上的手指停下了,他带着那样的笑容,用力将餐车推动。

    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人群,从食堂侧面的坡道而下,半透明的门帘被掀起,正午的阳光洒在他单薄却笔挺的脊梁。

    “今天不用送去七层那里了,以后也不用送去那里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不厌其烦的将有关那个人的事唠叨给兰斯听。

    “诶,过了这段时间,我可能会辞职,到公会那边找找机会。”日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又酸又涩。

    “很好啊。”兰斯走在他身后。

    劳恩缓缓停住脚步,抬眼,望向格外晴朗的天空:“好亮啊。”

    原来这样壁垒森严的地方,也挡不住自由的光芒-

    得益于一区封锁消息的手段,以及二区全员冷漠的作风,兰斯是在两日后,才得知地下三层档案室被窃,司泓掣追捕星洲大学校长,最后却吐血昏迷。

    他顿时产生了危机感。

    度玛察觉到的病毒果然不是巧合!

    这意味着,除了黑灯会之外,另有一个人,知道十八年前的隐情,甚至知道闫琦礼牵扯其中。

    兰斯在笔记纸上写了一个墨迹深重的X。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整个禁区戒备森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

    动用异能吗?

    不对,档案室这种机密的地方,必然布满了稀铅矿,绝不可能给觉醒者留下这个空子。

    对方是为了让司泓掣发现真相?进而引起高层权利内斗吗?

    但以他的猜测,乌里尔事件其实与平叛之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的禁区高层,都算是平叛之战的受益者,不该有人为了内斗引火烧身。

    或者,是当年的失意者,不甘于权利地位分配不均,想要掀桌。

    但十八年了,就算不满,真的等得了这么久吗?

    还有,对方是否识破了他的偷梁换柱,是否知道Oliver其实没死,将来是否会以此做要挟?

    对方到底是敌人,还是联邦政府的反对者,又或者是恰好目标一致的同路人?

    兰斯将钢笔缓慢在指间碾动,将皮肤压红了一小片,他表情阴鸷,目光冰冷。

    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件事,现在又来了个麻烦。

    他必须找出这个藏匿于黑暗中的威胁,确认他的身份,确保他永远不会成为敌人。

    湛平川端着一串洗好的葡萄走进兰斯房间,他低头瞥了眼兰斯笔记上莫名其妙的X,随口问道:“宝贝儿,你想什么呢?”

    兰斯瞬间收起阴鸷的神情,偏过头,朝他张开嘴。

    湛平川非常有眼色地塞了颗葡萄进去。

    兰斯含着葡萄,避重就轻道:“我今天听到七区的八卦,说两天前那晚,有人潜入地下三层档案室,你听说了吗?”

    湛平川手指微微一顿,他垂眸不经意道:“倒是听说有一位身手敏捷,冷静果决的义士,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机密要地,凭一己之力掀翻了十八年前的冤假错案,又在七区的层层封锁,重重包围下,凭借足智多谋的大脑和高瞻远瞩的策略全身而退一区正在搜查这个人。”

    兰斯用舌尖托着葡萄皮,目光诧异地打量着湛平川。

    湛平川被兰斯盯得汗毛竖起,顿时警觉,莫非他形容的有些许夸张,引起小红狐狸怀疑了?

    “咳,我——”

    “——你背着我偷偷翻成语字典了?”兰斯问。

    “”

    湛平川一颗心咣当落地,违心承认:“多少翻了点。”不是的宝贝儿,老公文学素养本来就有这么优秀,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

    兰斯意味深长地收回目光。

    小傻逼果然对倒数第一有点自卑。

    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和黑灯会那帮要死要活考不上星大的比,小傻逼已经很厉害了。

    湛平川眼疾手快地扣上了兰斯的笔记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人?放心大胆地告诉我,他是不是引起了你的注意?”

    兰斯却轻叹气:“亡命之徒,离我还是太远了。”要是近一点,黑灯会就能抓住他,查清他的底细,挖出他所有秘密。

    造反这条赛道,还是不应该太拥挤了。

    湛平川微怔,不由抬起手,怜爱地揉了揉兰斯的发旋。

    哪怕是拨乱反正,哪怕是做正确的事,但他的所作所为,对兰斯这种家世清白的好学生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兰斯突然意识到什么,反握住湛平川的手,眯起眼:“你很欣赏他的做法?”

    “唔还行?”不能说是欣赏,只能说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赞同了。

    兰斯垂着眼睛,遮掩下的神情有些严肃,他轻吻湛平川的手背以示喜爱。

    S级Alpha,怎么可能没有点冒险精神,不过——

    “你以后不许做这种危险的事,不然”真的会惩罚你。

    湛平川却手腕一翻,掌心朝上,挑起了兰斯的下巴。

    他目光里噙着笑,手指摩挲兰斯沾满葡萄汁的唇:“放心,有这么可爱的小狐狸在家,我可舍不得出事。”

    看来挑明身份,把小狐狸拐回鬼眼公会的事,要徐徐图之了-

    四日后,司泓掣醒了。

    消息传遍整个蓝枢,所有人仿佛堕入受难日,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

    哪怕在七区区长的‘无意’散播下,司泓掣十八年的仇恨已经沦为笑柄,可积威犹在,谁也不敢再妄论是非。

    司泓掣似乎没有被击垮,他甚至像是封闭了某种情绪,反而变得清醒而冷静。

    他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那个提拔闫琦礼的人。

    虽然是跨度十余年的任命文件,但也并不难查,在司泓掣的最高权限下,联邦议会的视频记录很快就被翻了出来。

    不只提出议案的议员,就连当初投了赞同票的人,也没能逃过一劫。

    一群养尊处优,身居高位的议会议员们,被从私宅卧房里,从铅云办公室中,从外出演讲的路上,从商业活动的现场,不由分说扣上手铐,带到司泓掣面前。

    “司泓掣!你这是要造反吗?”

    “谁给你的权利私自逮捕议会议员?我们犯了什么罪?你有什么证据?”

    “我要弹劾你!我要向元老院报告你的罪行,你这个二区区长,别想当了!”

    “毫无程序,为所欲为!司泓掣,你真是疯了,你不得好死!”

    “司泓掣,稍后我会在议会提起投票,将你下狱!”

    “你威胁联邦议员们的人身安全,犯了恐吓罪,设置私刑罪,渎职罪,藐视联邦议会罪,伤害政府要员罪!”

    “你那禁脔,是你自己折磨死的!你竟敢拿我们撒气!”

    “没错!联邦议会只判了他四年的刑期,根本不会要他的命!”

    “当年调查的也是你们二区,定罪的也是你们二区,现在你想翻案,是不是太荒谬了!”

    “有种去找你那个做鬼的前区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快点将我们放了,下跪道歉!”

    “哈哈,说不定根本没有什么隐情,闫琦礼说几句话诓骗你罢了!”

    “十八年了,你又拿出这件事做文章,对得起你惨死的妹妹吗!”

    “这件事早就盖棺定论了,要我说,闫琦礼被黑灯会收买,而你被黑灯会洗脑了!”

    三十余名议会议员们在禁区内部监狱叫嚷着,咒骂声,嘶吼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如尖锐的毒刺,狠狠刺向权力中心端坐的那个人。

    但司泓掣却置若罔闻。

    他解下制服腰带上挂着的手套,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戴在手上。

    他的瞳孔犹如两团化不开的浓雾,在咒骂声中毫无波澜,他甚至都没仔细瞧一眼这些联邦议员们,便缓缓收拢五指。

    嗡——

    只见所有手铐同时碎裂,监狱牢门应声大开,一股强劲的S级信息素袭来,巨大的透明光团顷刻间将所有联邦议员笼罩在其中。

    大声叫嚣的联邦议员们顿时色变,他们认出这是司泓掣的S级能力【笼罩】!

    笼罩范围之内,屏蔽一切异能,全由控制者支配。

    司泓掣阖上眼,嗓音冰冷刺骨:“既然这么爱投票,那从现在开始,十分钟投票选出陷害乌里尔的人,否则,就一起死。”

    第65章

    “荒谬!”

    “司泓掣你是什么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让诸位议员投票?”

    “我宣布,你的议案被驳回了!”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乌里尔杀人潜逃证据确凿!”

    “十八年你都抓不住乌里尔,分明是你自己能力不足!”

    “你们这帮稽查队员也要跟着他造反吗?还不立刻通知铅云!”

    只是被【笼罩】包围,被剥夺了使用异能的机会,还不至于让议员们精神崩溃。

    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司泓掣只是在吓唬他们,因为一旦司泓掣越过所有程序夺走议员们的性命,那他这个二区区长也不用再做了,他会成为联邦一等一的通缉要犯,被囚禁在AGW特危死刑监狱,等待死亡。

    再疯癫的人,想想即将失去的东西,也该变得理智了。

    被点到名字的稽查队员们面露挣扎,他们不敢忤逆司泓掣,也不敢伤害联邦议员们,他们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司泓掣四处抓捕联邦议员的消息很快传入七区区长耳朵里,七区区长目瞪口呆,腾身而起:“他真是疯了!”

    这几天七区区长趁着司泓掣昏迷,‘不经意’将八卦告诉了八十余位身边人,说的是口干舌燥,唾沫横飞,当然,他会在最后贴心地叮嘱一句:“我也就跟你说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一区区长心知肚明蓝枢内屡禁不止的传言出自七区区长,他看不惯这幅落井下石的样子,但碍于两人是同级,他也不好说什么。

    七区区长本只打算逞个口舌之快,他猜到司泓掣会发疯,会暴怒,会痛苦不已,会歇斯底里,但凭心而论,他不认为司泓掣会失控。

    司泓掣能拥有今天的地位,与他的狠辣果决脱不开关系,七区区长还记得,蓝枢内曾经发生过一次叛逃,叛逃的稽查队员刚好是司泓掣初入蓝枢时的同期。

    这位稽查队员去了一区后,便利用职务之便,私自调查一位议员。

    他找出了这位议员二十年前在雅塔城收受贿赂,给楚氏公会施压,为一名连环杀人凶手脱罪的证据。

    这位队员就来自其中一个被害家庭,当年他只有六岁。

    他用叛逃曝光倒逼联邦政府惩治这位议员,而司泓掣接到的命令是,将同期立即格杀。

    因为那位议员在职已久,与数个公会关系密切,由他推动的议案多至二十余个,每个都对联邦权力巩固意义重大。

    与他相比,一个普通的稽查队员,几个时过境迁的冤案,实在是微不足道。

    那位队员还企图用同期的情谊感染司泓掣,希望司泓掣能够帮他将位高权重的议员推翻。

    可七区区长眼睁睁看到,司泓掣毫不犹豫的开枪了。

    从那时起七区区长就知道,司泓掣能够被元老会选择,是因为他可以变成没有感情的杀器,成为铅云权力最强大的守护者。

    所以他不认为这样的司泓掣,会因为Oliver与司泓穗的冤死与联邦政府反目。

    因为与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联邦议会相比,Oliver和司泓穗也是微不足道的那个。

    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他想错了。

    来自铅云的电话源源不断打入七区,司泓掣的行为终于惊动了议会。

    数百名议员都对他的所作所为震怒不已,他们勒令七区区长立刻制止司泓掣丧心病狂的犯罪行为。

    七区区长连声称是,慌忙清点人数,列队向禁区监狱扑去。

    监狱中,司泓掣干净利落地端起手臂,给枪上膛:“九分钟。”

    “司泓掣,你真敢杀人?”

    “大家不用怕他,想必议会已经有所反应,他的职位很快就会被强行剥夺!”

    “他也就只敢用笼罩了,你看他敢用死誓咒吗?”

    “他那手枪里恐怕根本就没有子弹!”

    三十余名议员一边战战兢兢地打量司泓掣的脸色,一边给自己说着加油打气的话。

    他们在赌,赌司泓掣还有所忌惮。

    司泓掣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丝毫没有暴怒。

    副官知道,那个人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能牵动司泓掣情绪的人消失了。

    司泓掣稍微偏了下头,目光依旧冷冷盯着咆哮的议员们,口中却沉声问:“与闫琦礼通话记录最多的是谁?”

    副官一怔,忙翻起手中厚厚的一沓资料,在极短的时间内给了司泓掣答案:“艾布纳议员。”

    司泓掣点头,食指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只听砰——

    子弹破风而出,穿透窒息的空气,穿入透明的光弧,“噗嗤”一声,精准命中艾布纳的眉心,然而带着血花穿脑而出,牢牢钉在正后方的墙上。

    艾布纳议员是元素系B级觉醒者,如若不在【笼罩】的控制范围内,他可以轻而易举的避开所有人类创造的热武器。

    然而此刻,他也只能双目圆睁,喉咙抽搐,如一堵肥厚的墙,仰面栽倒。

    “啊啊啊啊啊——”

    “司泓掣你真敢杀人!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你以为把我们都杀了你就能得出真相吗?你让我们选出一个替罪羊有什么意义!”

    “对!你不去调查,不去取证,仅凭我们相互攻讦,你永远也找不出凶手!”

    “我们是不会落入你的圈套的!”

    “好啊,你现在已经彻底沦为罪犯,你们都看到了吧,立刻逮捕你们区长!”

    “八分钟。”司泓掣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再次将枪口瞄准了一个方向,“将闫琦礼举荐到星洲大学的是谁?”

    副官手指翻飞,纸质资料在他掌下来回掀动,噼啪脆响回荡在监狱甬道,极为聒耳。

    他本可以不将这些资料打印出来,文档搜索更加方便快捷,可司泓掣却下了这种命令。

    他现在才明白,司泓掣深谙折磨之道,此刻,这些议员们光是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都会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是——”

    还不等副官开口念出那个名字,涉事议员终于精神崩溃,他扑到【笼罩】边缘,打颤的双腿几乎支撑不住笨重的身躯,他的嗓子因极度紧张发出怪异的声响:“司区长!我投他,他与闫琦礼交往密切,很有嫌疑!”

    涉事议员一指地上早已没有声息的尸体。

    司泓掣眼皮一垂:“继续。”

    涉事议员还以为司泓掣是与自己说话:“我已经说——”

    就见副官端着资料,凉声道:“亚伯拉罕议员。”

    司泓掣抬起枪,冷声道:“我不喜欢开玩笑。”

    亚伯拉罕愕然呆立,嘴唇急速褪色,冷汗顷刻间湿透了衣衫。

    子弹“砰”一声射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尖叫嘶吼,亚伯拉罕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是丁洛克怂恿我提案!我与闫琦礼毫无私交!”

    亚伯拉罕右侧大腿冒出一个血洞,鲜血顷刻间染湿了西裤,他因剧痛和急速失血而剧烈喘息,双目惊恐几乎破碎。

    司泓掣视若无睹,枪口垂下,淡淡道:“继续。”

    他这一枪精准避开了亚伯拉罕大腿动脉,不至于让他短时间内失血而亡。

    亚伯拉罕崩溃颤抖:“丁洛克找到我,许诺我五百万,让我在联邦议会上提案由闫琦礼担任星洲大学的校长。”

    “我我问过他为什么,他说闫琦礼是他的老乡,我知道他是胡扯的,要真是老乡,为什么他以前没提过!”

    “不不只是我,其他人肯定也收了丁洛克的好处!救救我司区长,我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我们有一票了。”司泓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亚伯拉罕你!你胡说什么!”

    “你竟敢污蔑议长!”

    “你真是胆小如鼠,令人发指,居然向司泓掣投降!”

    “我看就是他害的乌里尔,想要嫁祸给议长!”

    “我们可没有收过任何好处!”

    亚伯拉罕脸上汗泪交加,疼痛使他表情扭曲,他失血苍白的唇挤出一个哀求的弧度:“司区长如果乌里尔真是冤枉的,设计这件事的只可能是议长丁洛克,你要杀他吗?”

    司泓掣掀起眼皮,举枪指向人群后方。

    众位议员虽然语气强硬,但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枪下亡魂,他们唰啦散开。

    人群中,那个精瘦沉默的老人露出了全部身形。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领带推至喉骨正下方,价格不菲的领带夹闪烁着金灿灿的幽光,映在他早已松弛的下颌上。

    他面色阴沉,眼镜片透出眼底的冷光,正对着心脏的枪口让他无法轻举妄动,他盯着司泓掣,语气苍老沙哑:“司泓掣,杀了我,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他没有证据。”

    司泓掣冷声道:“这是个投票的游戏,我已经不需要证据了。”

    证据是会骗人的,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这是他这荒谬可笑的十八年,唯一学到的一件事。

    “司泓掣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丧心病狂!”

    “你和乱杀无辜的罪犯有什么两样!”

    “投亚伯拉罕,都是他先向司泓掣屈服的!”

    “对!投亚伯拉罕!”

    “投他!”

    司泓掣问:“多少票了?”

    副官答:“亚伯拉罕31票,丁洛克1票。”

    司泓掣点头。

    “不不不不!我是被利用的!一定是丁——”

    然而司泓掣没有再给亚伯拉罕说话的机会,这次子弹精准洞穿了他的眼睛,击碎面骨,他面部扭曲着没了声息。

    “还剩七分钟,想要活下来,就努力投出其他人。”司泓掣冷漠无情的声音传来。

    众人骇然。

    他们绝望的发现,司泓掣是真的不在乎真相了。

    他只是在杀戮,是在折磨,他要所有与事件相关的人体会濒死的恐惧,然后彻底堕入地狱。

    他要用血,告慰逝去的生命。

    他看似冷静清醒,其实早已失去了控制。

    他们被迫加入了这场死亡的游戏。

    以司泓掣的速度,大约每一分钟杀掉一个人,也就是说,他还要再杀约七个人。

    存活的概率是三分之二,只要确保永远有人被献祭,且这个人不是自己,就够了。

    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躲在人群中,降低存在感,一言不发,等待命运的垂青。

    另一种,风险与机遇并存,此刻站出来,或许能够左右风向,也或许变成众矢之的。

    “丁议长!您作为议长,作为大家的领袖,也作为这次事件中的关键人物,您还不站出来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矛头直指丁洛克。

    在生命面前,拉帮结派,攀附关系,讨好上峰,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了。

    刚才还大义凛然喊着亚伯拉罕污蔑的人,此刻也将怀疑和指责的目光投向了丁洛克。

    “亚伯拉罕为什么不污蔑别人只污蔑您?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您真的给了亚伯拉罕五百万吧!”

    “我早就认为,您将乌里尔视为眼中钉,他的许多议案,您都公开投了反对票!”

    “丁议长,我认为您应该有所担当!”

    “大家,目前嫌疑最大的就是丁洛克议长,我认为应该投他一票!”

    “投他!我也投!”

    “别的议员哪能随便拿出五百万,但丁议长就不一样了,他在与夜行者公会做稀铅矿交易时,从中取了不少好处!”

    “何止!我知道他与依拉姆议员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司泓掣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反应,他偏头问:“多少票了?”

    副官:“29票了。”

    他大气都不敢喘,面前这位毕竟是议长,虽然议长四年一轮换,倒也没什么特殊的,但射杀议长的罪名还是更重一些。

    可他觉得,司泓掣会下手的。

    司泓掣果然举起了枪。

    丁洛克看着司泓掣的脸,突然低低笑了起来,他笑了一会儿,才将嘲讽的目光投向司泓掣,傲慢道:“乌里尔必须死。”

    司泓掣盯着他,暂时没有开枪。

    丁洛克似乎知道死期将至,反倒坦然,他高昂起脖颈,用俯视的姿态看着司泓掣:“他查到了尤托皮亚,尤托皮亚牵扯着错综复杂的利益,所以他必须死。至于你妹妹,不过是个倒霉的工具,谁让你将她带进禁区,谁让她听克洛娃的话去雨林生态区,谁让她的年纪恰好能使乌里尔身败名裂呢。”

    “不是她,也是别人,你只能怪自己倒霉,怪乌里尔多管闲事,当时的你是那么微不足道,我甚至在事件发生后,才知道你与乌里尔的弟弟订了婚,这使得整件事变得更加精彩了。”

    司泓掣的瞳孔越缩越紧。

    “不过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献祭了你妹妹的生命,断送了你爱人的前途,你怎么有机会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呢。”

    司泓掣的骨节绷得发白,虎口死死抵住枪托。

    “死了就是死了,死人是最不重要的,执掌蓝枢十八年,报仇这件事你不觉得可笑吗?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们出生的意义,就是来换你的万里前程。”

    丁洛克眯起苍老的眼,笑容愈加狰狞,鲜血溅在了他冰凉的镜片上,汩汩热流顺着他的皱纹淌下去,然而在气息断绝的最后一秒,他原本狰狞的笑容却突然变得僵硬。

    因为他看见了,司泓掣眼中的愤怒与恨意在一瞬间变得冰冷,平静。

    他的身体无力的滑落,先是双膝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然后是前额失去支撑的垂下。

    鲜血滴滴答答砸在面前,他意识到,司泓掣好像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丁洛克灰暗的唇微微抽动,直至僵硬。

    ——我要向至高无上的古神忏悔,您忠诚的信徒没有完成使命。

    “这这这司泓掣你听到了吧!是丁洛克,是他陷害乌里尔,是他杀死你妹妹!”

    “快放了我们!我保证,我会向议会提案,追加丁洛克的罪责!”

    “对,我会提议还乌里尔清白!我马上回去写议案!”

    “你放了我们吧!这件事已经和平解决了,真凶抓到了!”

    “司区长,我其实很同情你,没想到丁洛克是这种人,我们都被他骗了!”

    “你放心,有我们给你作证,你枪杀他这件事属于正当防卫!”

    然而司泓掣只是漫不经心地抽出弹匣,重新喂了四颗子弹进去:“五分钟,投票继续。”

    “司泓掣你”

    “不,不不不司区长你别这样,我们刚刚态度不好”

    “我是真的毫不知情,但他!他一定知道丁洛克的腌臜事,他们俩秘密开了个洗钱公司!投他!”

    等七区区长带人冲进禁区监狱,将麻木的二区队员推搡到一边,就看到甬道里,已经躺着八具尸体。

    血腥味铺天盖地,久久不散,尚且存活的议员也都精神恍惚,两股战战。

    而司泓掣端坐血泊中,脊背在昏暗的灯光里拖着长长的影子,飘着烟的枪口就摆放在他椅子的一侧。

    七区区长冲下来,声音紧张又激动:“司泓掣你必死无疑了!你居然枪杀了八名议员!”

    “快!通知联邦议会!保护现场!控制住在场所有要犯同犯!”七区区长厉声命令。

    “是是是!”七区队员参差不齐的应道。

    司泓掣却连眼睛都没有抬,他慢条斯理地摘掉沾满火药味的手套,递给身边的副官。

    “我没有杀人。”

    七区区长瞠目结舌:“你啊?这这这证据确凿,人证物证聚在,你敢说你没有杀人?”

    就算烧光了他全部脑细胞,他也想不出司泓掣会以这种方式为自己开脱,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只见司泓掣当着七区区长的面抬起左手,掌心向内,手背向外,他的五个指甲缝中渗出殷红的鲜血,血液裹着一层诡异幽亮的红光,逐渐蔓延成细细的血线。

    血线如枝蔓般一边延长一边分叉,最终成为一张交叉密集的血网,在【笼罩】消失的那一刻,所有议员还不知所措着,血网就顷刻间缠住了他们的脖子!

    控制系S级觉醒者二阶能力【死誓咒】!

    议员们双眼暴突,用力扼住咽喉,可无论他们如何挣扎,诅咒都如毒疮般附在骨头上,如影随形。

    死誓咒,非死不可泄露机密。

    司泓掣将今天发生的事设为机密,所有人都被迫成为了他的同党!

    七区区长简直不敢置信。

    司泓掣就当着他的面,堂而皇之的用【死誓咒】威胁所有议员,然而这里除了他一个S级以外,所有人都看不见司泓掣使用了异能!

    “不是,你”七区区长瞪大眼睛,指着司泓掣的鼻子。

    副官垂眸,挡在司泓掣面前:“郝区长,麻烦您对我们无辜的司区长尊重一点。”

    “哎我尊”七区区长指向自己,却憋屈的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气得跳脚,恶狠狠狞笑:“当我没办法是吧,我现在就去申请仪器,马上就能在议员的身上探测到他司泓掣的异能信息素!”

    司泓掣置若罔闻,擦去指甲的血痕。

    副官低着头:“抱歉郝区长,二区一票否决了你的申请。”

    郝能言:“”

    八名议员的尸体被抬出了禁区监狱,而无论联邦议会如何询问其他存活的议员,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那八名议员是自杀而亡。

    人证在此就无法定罪,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司泓掣杀了他们。

    没过多久,红娑研究院一名人类社会学部的资深教授死亡,同时发现的还有他手写的遗书,遗书里面承认了他将淫秽视频植入乌里尔电脑的事实。

    有遗书在,七区也只能将这件事定性为自杀。

    可自杀一定是遵循本愿吗?

    毕竟司泓掣的三阶能力可是叫【令行服从】。

    至此,这件尘封了十八年的冤案似乎终于洗雪,凶手们畏怯于司泓掣的手段,狗咬狗,将当年的真相逐一还原。

    乌里尔在走访中误入加勒比海沿岸小城尤托皮亚,不小心触碰了以丁洛克为首的利益集团的秘密。

    忌惮于乌里尔的影响力,丁洛克曾威逼,也曾利诱,但始终无法动摇乌里尔坚定的信念。

    于是,丁洛克决定毁了他。

    当一个人的道德出现瑕疵,那么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不再可信。

    司泓穗是司泓掣的妹妹,却也是随机选定的受害者。

    灾难总是无差别降临在每个人头上,司泓穗也不例外。

    丁洛克的情人克洛娃接过了这项任务,她先是以昙花美丽为由将司泓穗骗入雨林生态区,再变成乌里尔的模样,实施侵害。

    事件发生后,丁洛克动用自己的权力,阻碍当时只是普通队员的司泓掣介入调查,却不想元老会突然召唤,给了司泓掣逆风翻盘的机会。

    于是,为了将此案做成铁案,丁洛克派人向狱中的乌里尔传递虚假信息,将乌里尔骗出监狱,制造畏罪潜逃的假象,再暗中将乌里尔除掉。

    他威胁了为司泓穗做尸检的医务中心员工闫琦礼,要求他递上一份完美无缺的尸检报告。

    四年后,闫琦礼得到了回报,成为星洲大学的校长。

    一切合情合理,都怪丁洛克利欲熏心,毫无底线,一手造成了司泓掣一生的悲剧。

    黎明日假期倒数第三日,司泓掣去了一趟后山墓地,他在那棵营养不良的小松树前站了很久很久。

    倒数第二日,司泓掣离开禁区,前往洛拉西提冰原,AGW特危死刑监狱。

    深夜,兰斯轻轻给熟睡的小傻逼盖上肚皮,悄无声息走到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用手指抵住微型耳机,漫不经心道:“这些天司泓掣杀得好尽兴啊,可惜太迟了。”

    小丑轻嗤:“凶手冒得比雨后土拨鼠都快,也不知道他怀疑没有。”

    兰斯:“春笋。”

    小丑皱眉,莫名其妙道:“干嘛,你想吃了?”

    “没事。”兰斯早已放弃拯救黑灯会成员的文化水平,他转而道,“我明天要回星洲大学,你记得在官网撤销第二份求助申请。”

    “哦。”小丑应道。

    兰斯掐断通话,返回卧室。

    盖好的被子又被湛平川扯开了,细腻的月色里,湛平川若隐若现的腹肌起伏在兰斯眼底。

    他舒展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右臂敞开摊在枕边,那是刚刚兰斯躺过的地方。

    他的身体散发着健康的热度,短裤恰好挂在人鱼线收拢的位置,下面则是卧伏也撑起到无法忽视的地方。

    “小狐狸。”湛平川半醒半梦,似乎察觉到了手臂的空虚,于是便低哼着,用指骨敲了敲枕头,“躺我怀里。”

    兰斯四肢并用爬上床,刚打算一歪身缩进湛平川臂弯里,却被湛平川手臂一勾,扣着他的腰,将他按在了自己身上。

    兰斯紧贴着温热的胸膛,凌乱的呼吸与湛平川撞在一起,红棕色长发散了满床。

    兰斯将下巴抵在湛平川的锁骨,轻声试探:“你醒了?”小傻逼不会听到他和小丑的对话了吧?

    “没醒。”湛平川闭着眼,却伸手拨开兰斯松垮的睡衣,露出半侧肩头,在白皙细腻的肩头咬了一口。

    “唔!”兰斯猝不及防,低哼了一声。

    “大晚上叫别的Alpha名字下次就不是咬这儿了。”湛平川又对着那地方亲了亲,才将睡衣遮了回来。

    兰斯顾不得肩头的咬痕,谨慎注视着湛平川:“湛同学,你听到我叫谁了?”

    “谁也不行。”湛平川嘟囔着,手掌滑进兰斯的睡衣,安抚似的摩挲了两下后背。

    得到了暖呼呼的小狐狸抱枕,他彻底将司什么抛在脑后,很快熟睡过去。

    兰斯疑心重,等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放心,他歪头蜷在湛平川胸膛,被迫一整晚用自己盖住小傻逼的肚皮。

    第66章

    为期两周的实习正式结束,兰兰的天空队打包行李,准备乘公交返回星洲大学。

    随着黎明日假期的收尾,整个禁区都清闲了下来,也没人提出安排辆车送他们回去。

    办理工作交接时,罗伯特浑浊的眼珠牢牢盯着湛平川,他粗糙的手掌攥着窄细的墨水笔,发狠似的在文件上签自己的名字,每签一份,他都要哼哧一声,宣泄自己的不满。

    唐鲤和刘拨完全不敢吱声,他们俩这些天虽然没帮上什么大忙,但也算工作努力,能得到罗伯特这样的脸色,完全是托了湛平川的福。

    “怀老师,您看着像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啊。”湛平川迎上罗伯特的目光,懒散一笑,毫无羞愧之心。

    唐鲤心道,宾语错误,去掉们。

    罗伯特冷哼,阴阳怪气道:“没发现,你居然还有点自知之明。”

    湛平川挑眉,有些意外:“怪不得您给我写的评语全是恶评,原来是对我的优点挖掘不深刻。”

    “放屁,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罗伯特暴躁的将四份实习证明朝湛平川恬不知耻的脸上甩去。

    湛平川反应迅速,一歪头,抬手精准的将四份证明接住。

    “啧,果然当老师的都爱说这句话,都快成刻板印象了。”

    罗伯特咆哮:“我第一次说!”

    他以前从没遇到过如此令人发指的实习生,不仅把迟到早退当成家常便饭,还仗着脸好身材好,拐了个漂亮小O随地大小做!

    湛平川狐疑:“真的吗,我不信。”

    罗伯特哆嗦着手指,指向大门:“你给我滚!”

    “好嘞。”湛平川担心真把罗伯特气出个好歹,于是大发慈悲地滚了。

    走出蓝枢大厦,湛平川堂而皇之地牵起了兰斯的手,一边压马路一边捏玩柔软的掌心。

    Omega身体的温度普遍比Alpha高三四度,口腔和生殖腔中最为明显,但体表由于接触空气循环,差异就显得小一些。

    即便如此,湛平川还是能感受到兰斯掌心高于自己的湿热。

    走了一段路,兰斯转过头问:“他给你写了什么评语?”

    “宝贝儿,别看,是恶评。”湛平川表情稍微不自然,那份评语已经被他团成废纸球,打算随便找个垃圾桶扔了。

    “好奇。”兰斯轻扯湛平川的手。

    反正也不是我的恶评。

    湛平川对兰斯这幅纯情撒娇的模样实在没辙,他享受般的被拉了几次手指,就从兜里翻出那团废纸递给兰斯。

    兰斯展开纸团,借着晌午的阳光,认真品读。

    “强烈不推荐该学生!!!”

    “该学生散漫成性,油嘴滑舌,迟到早退,记吃不记打,且上班摸鱼,长时间逗留厕所!”

    “实习期间,该学生与二区实习生兰斯纠缠不清,日日‘操劳’,忘乎所以,一爽到底,简直满脑子淫靡思想,不堪入目!”

    兰斯:“”居然真有他的恶评,早知道不看了。

    湛平川无奈耸肩:“你说,到底是谁满脑子淫靡思想,‘操劳’两个字他居然加了引号,我反应了两秒都没反应出来是什么意思。”

    兰斯就反应了一秒,他不动声色的将评语又团了回去:“嗯,他坏。”

    湛平川用余光打量兰斯的脸色,揶揄道:“你耳朵怎么红了?”

    兰斯下意识就捂向自己的耳尖,以防它泄露自己一秒就反应过来的秘密。

    “哟,看来真的懂。”湛平川忍俊不禁,将他的手扯下来,“刚刚看错了,原来没红啊。”

    兰斯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他震惊不已。

    白法老,居然被别人骗了!

    湛平川看他怔然的模样实在喜欢,忍不住在白皙的耳尖亲了一口:“怎么这么可爱。”

    隔着十米远的唐鲤和刘拨: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

    兰斯这下耳尖是真红了,他甩了甩头发,让红棕色长发将耳朵完全遮住:“你以后肯定没办法到蓝枢入职了。”

    只能跟我回高塔公会,做被白法老宠爱的小傻逼了。

    湛平川故作遗憾:“是啊,职业道路越走越窄,幸好沙漠城还有我一片蓝海。”

    兰斯:“”那地方自行车那么好卖吗?

    几人回到宿舍,取好行李,将房门关好,拉着箱子朝禁区内接驳车的方向走。

    湛平川突然反应过来,等等,小狐狸知道他说的是鬼眼公会而不是子承父业偷自行车吧?

    黑色接驳车刚好抵达站台,司机师傅朝他们猛按喇叭。

    “来了来了!”唐鲤应道,第一个跳上了车。

    等他们全员坐好,车头一转,黑车沿着平整的柏油马路,向禁区大门口驶去。

    兰斯最后看了一眼蓝枢和红娑两栋大厦,以及正中央高耸入云的铅云。

    不出意外,这个地方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外神突然从眠寐中苏醒,透过他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铅云,注视着云端之上的更深处。

    兰斯蹙眉,狗东西又出来凑热闹。

    他取出眼镜搭在鼻梁上,收回了目光-

    洛拉西提冰原终年暴雪肆虐,通往冰原深处的AGW特危死刑监狱,只有一条横跨冰裂悬崖的索链。

    司泓掣的制式皮衣在风雪中翻飞拍打,皮肤的细纹很快被寒风刮出更深刻的烙印。

    他登上旋梯,踏入悬空缆车。

    缆车摇晃着向前,沿着索链穿入风雪,一路驶向悬崖的另一端。

    大约半个小时,缆车停下,更加凛冽的风雪吹刮,让人几乎看不清前路。

    这样恶劣的环境,罪犯绝无越狱的可能,一旦被送进来,他们只能绝望地守在冰原深处,等待死亡,或者精神崩溃。

    “区长,您挡一下,电梯很快就来。”副官想要用伞帮司泓掣遮挡。

    司泓掣的睫毛上挂了霜雪,他却抬手拂开副官的手臂。

    当年,就是在这里,Oliver哀伤委屈的向他奔来,想要拥抱他,想要索取一丝安慰。

    而他推开了他。

    风雪如故,人不如初。

    地下电梯跃出地面,钢化玻璃门缓缓张开,亚俟勒监狱长迈步走了出来,一队典狱官在他身后列队排开,面色冷峻。

    亚俟勒用褐色的左眼珠盯着司泓掣,缺失的眼睛为他的五官挂上一抹厉色。

    他主动伸出手去:“司区长。”

    从职级上,AGW特危死刑监狱长与蓝枢二区区长应是平级,但司泓掣就职于禁区,无形中比他高了一阶。

    司泓掣双眸黑沉,嗓音仿佛结了冰:“我要当年动过Oliver的所有人。”

    亚俟勒毫不尴尬地收回手,咧出一个了然的笑:“好。”

    AGW特危死刑监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远在高塔公会的Oliver却一无所知。

    他已经脱掉囚服,换上了一件松软暖和的毛衣。

    房间里烧着壁炉,暖融融的火光跳跃在他碧绿的眼眸里,他的眼睛与洁净的窗一起,挂上了薄薄的雾气。

    “选A。”Oliver轻声张口。

    莉莉不老实地蹲在椅子上,用笔杆戳着蓝色马尾辫,她把脸扭成一团,眼睛都快贴到了练习题上:“选A吗?怎么会选A呢?”

    Oliver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努力解释:“热力学第一定律,以及内能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这些天说的话多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口吃有了一定的好转,他不再咬字奇怪,也能不间断的连续说更多字。

    “噢对对对!”莉莉一拍脑袋,“热力学第一定律,我怎么给忘了!”

    她快速在括号里填了A,然后转向下一道题,不出意外的,又卡住了。

    莉莉干脆将练习册推给Oliver,眼巴巴问:“这题你会吗?”

    Oliver点头:“气体状态方程PV/T=恒量。”

    “我靠!”莉莉惊骇,“你真的十八年没学习吗?为什么比卢卡斯懂得都多?”

    Oliver:“”

    他有些不知所措,承认自己比别人知道的多似乎不太好,但否认,又显得虚伪。

    他在学习上确实有一定的天赋,而且这些年,他经常逃避在灵境系统中,靠回忆里的那点甜支撑着。

    熬夜学习也很好,被哥哥批评也很好,就连下楼扭伤脚都很好,和在蓝枢的日子相比,这些都成为了美梦。

    Oliver:“有些东西练久了,很难忘。”

    莉莉兴奋道:“干脆以后你来装我的物理老师吧,这样我偷溜出去杀人就更尽兴了!小丑他太不像老师了,我妈妈总觉得他像夜店打碟的。”

    “我”Oliver顿了顿,他发现自己其实不太想拒绝。

    他很渴求被人需要,因为这让他感受到,他在与这个世界搭建新的连接。

    黑灯会给了他一个支点,给了他用残破的身体和精神,搭载未知命运的可能,他想努力抓住。

    “好嘛好嘛?”莉莉用指尖轻轻碰了碰Oliver的手背,她没敢用太大力气,因为他们说这个人身体太虚弱了,骨骼也不好,很容易折断,比阳台那株弱不禁风的蝴蝶兰还要脆弱。

    Oliver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只被很轻的碰了一下,他却分明看到,连接的信号,在此刻擦出一个微弱的光点。

    “好的。”

    “哦吼,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莉莉美滋滋甩着长辫子,将椅子晃得咯吱作响。

    壁炉旁边认真拼乐高战舰的度玛不慎听到了这个回答,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战舰只拼出了一个台阶,拼错了很多,他看不懂图解。

    度玛面无表情的小脸缓慢地扭过去,鼓了起来。

    兰斯说把他接来陪我拼乐高的。

    是陪我拼乐高的。

    【塔斯曼海盗国】

    第67章

    咕。

    咕嘟。

    小巧的气泡颤抖着从暗无天日的深海浮起,穿过冰冷的海水,掠过巨鲸的背鳍,一路蜿蜒向上,直至触碰阳光的触角,再破水而出,彻底融入浩渺的天穹。

    一望无际的公海上,一艘巨型航空母舰缓缓驶过,它庞大的身躯仿佛移动的岛屿,在海面投下荡魂摄魄的阴影,一杆于海风中飘扬的旗帜上,赫然印刻着塔斯曼海盗国的五爪黑龙。

    呜——

    高亢的,空灵的鸣叫自海底传来,又被幽暗深邃的海水吞没。

    珊瑚的残骸从悬崖边缘震落,白化的碎末坠下几无生灵的海沟。

    海沟的最深处,青黑的藻类攀上一扇古老的巨型铁门,又被一道穿行的黑影吞噬腹中。

    黑影划过铁门上古怪诡异的字符,鼓胀的腹部蹭掉了腐化的锈迹。

    ——Portus exilis(放逐之门)

    “我会杀了你!”

    “我一定会杀了你!”

    悲愤的声音从那扇巨门的缝隙里溢出,又化成细小的气泡浮出海沟。

    巨大沉重的稀铅矿锁链拖在阴冷的甬道,从棘的尖刺狠狠贯穿了被缚者的尾鳍,鲜血在几近静止的海水中扩散蔓延。

    上位者高举鱼叉,浑身颤抖,被缚者遍体鳞伤,目光缱绻。

    锋利淬毒的鱼叉最终擦身而过,狠狠刺入坚硬的岩壁

    中午,梦境女巫见房门虚掩,轻敲两下,发现没人应答,才推门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床铺被叠得平平整整,一尘不染,而穿一层薄毛衣的Oliver正躬腰站在阳台。

    气候也快入冬,港谭海风很大,将Oliver柔软的金色卷发吹起来,拍打在薄瘦的肩头。

    他的侧脸和露出毛衣外的手指有些发红,寒风很轻易的就穿透了皮肤屏障,但他似乎并未发觉。

    他碧波般温柔的眼睛正注视着那株脆弱的蝴蝶兰,只见他伸出一根手指,蝴蝶兰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向他靠拢。

    他的指尖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那金色的能量很快就沿着憔悴的叶片蔓延至根须。

    梦境女巫无奈道:“自己的身体都这样了,还想着救它。”

    Oliver听到声音,立刻收回手指,直起身:“抱歉。”

    他的身体确实差劲,将能量输送出去也确实莽撞,只是他怕这株脆弱的小植物活不过这个冬天。

    “抱歉什么。”唉,多么纯情善良的小金毛,唯一的缺点就是学习太好,当初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没有这些破事了。

    梦境女巫将几件连体珊瑚绒睡衣放在了Oliver床头。

    这就属于她的恶趣味了。

    她十分喜欢看Omega穿着连体可爱睡衣走来走去,可惜小丑,度玛,莉莉都不愿意配合她。

    小丑就喜欢一些暗黑哥特风的东西,他给自己化的妆,对队友的承受能力也是种挑战。

    梦境女巫每次晚上和他出任务,看到他突然咧开的红涔涔唇角,以及冷不丁冒出来的狞笑,都恨不得先把他打晕再结果任务对象。

    莉莉正是叛逆中二的年纪,她对可爱家居风不屑一顾,却极度偏爱彰显个性的丑衣服,仅剩的一点正常审美,还留给了家庭而非朋友。

    度玛一开始倒是听话,怎奈他火力壮,没一会儿就热的不行,然后怎么劝都鼓着脸不穿了。

    梦境女巫为了把他打扮可爱点,总要拿陪拼乐高换,她对着一整本厚厚的图纸找零件,眼睛都快瞎了。

    梦境女巫猜,Oliver一定不会拒绝。

    果然,Oliver从阳台走进来,目光在那几件鹅蛋黄,椰子绿,奶油色的连体睡衣上定格数秒,只是耳朵稍烫,略微僵硬地挪开了目光,轻声道:“谢谢。”

    梦境女巫满意了,她朝Oliver走过去,纤长的手指落在Oliver的肩头,就在Oliver不知所措时,她蛊惑人心的瞳仁突然微微一亮,海盐味安抚信息素顷刻间将Oliver包裹起来。

    Oliver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梦境女巫是在帮他。

    他是个被终身标记的Omega,长时间得不到Alpha信息素的安抚,不仅要承受莫大的空虚和孤独,还容易变得自卑和消极。

    虽然梦境女巫的信息素不及那个人作用强,但对于几乎快忘记被安抚是什么滋味的Oliver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良久,梦境女巫收回手:“你现在的身体没办法做终身标记清洗,等过段时间,法塔帮你,放心,不会很难受。”

    Oliver身上的凉寒已经尽数褪去,腺体也不再酸涩空虚,这个月的发情热想必不会很难过。

    “谢谢你。”Oliver很感激,他没料到梦境女巫竟然如此细心,知道他一直在忍耐。

    毕竟,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请求别的Alpha安抚自己的话。

    梦境女巫将波浪长发掖在耳后,微微一笑,她能有那么多情人,当然不只是靠曼妙傲人的外表,她还很体贴浪漫。

    “我的能力除了【蛊惑】,还有【记忆入侵】。我可以侵入他人的灵境系统,剪切他人的记忆,不过你的话,大概要从大学前开始剪了。”

    “啊。”Oliver先是惊讶,随即有些失神。

    忘记的确是个逃避的好办法,他可以不用死,不用穿越,只要将这些年的记忆全部丢掉,他就回到了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他也会忘掉老师,忘掉失去了哥哥,忘掉曾给过他怜悯的劳恩先生,忘掉他曾经拥有过Pine。

    即使是这样痛苦的人生,他也有不舍得忘记的东西。

    “确实很难选择,如果有一天你下定决心,记得找我。哦对了,度玛想让你陪他拼乐高,这孩子有点自闭,不太会表达,他那个小脑瓜是真看不懂图纸,你要是没事就帮帮他。”

    “好。”Oliver答应。

    “你有没有想好自己的代号叫什么?叫橄榄树是不是太容易暴露了,不如就叫小金毛吧?”

    “嗯?”

    “我开玩笑的,那东西很随意,你慢慢想,不急。”

    小金毛很好听真的不考虑吗!

    离开Oliver的房间,梦境女巫就给兰斯发去了短信——

    【任务都完成了,我唯一的弟弟,你什么时候退学回家?】

    兰斯放在枕边的手机亮了一下,短信内容显现出来,湛平川刚一低头,兰斯就眼疾手快的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湛平川微微挑眉:“藏什么呢?什么任务完成了?”

    他就看到了前半句,然后就被兰斯打断了,但对‘任务’两个字,他还是敏感的。

    兰斯深吸气。

    在一个呼吸间,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必须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说服此刻精神和精力都格外充沛的小傻逼。

    湛平川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看着他,脸上依旧挂着懒散的笑意,但目光却充满考究。

    “刚确定恋爱关系就当着我的面藏手机,嗯?”

    兰斯吞了口口水,抬起琥珀色无辜的眼睛,张开手臂,要搂湛平川的脖子。

    “撒娇?没用,给我说明白。”

    虽然这么说,但湛平川还是躬下身子,让兰斯的手臂成功攀上他的后颈。

    香香软软的小狐狸贴上来,红棕色长发蓬松地散着,睡衣要掉不掉地挂在肩头。

    兰斯一边用自己分散湛平川的注意力,一边绞尽脑汁思考。

    湛平川单手托住兰斯的臀,干脆将兰斯抱了起来,让兰斯彻底失去支点,只能依靠着自己。

    他也不着急,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一直往自己肩头躲的兰斯:“现在抱了,可以说了。”

    兰斯平稳呼吸,手指轻轻蹭着湛平川的腺体,润红的唇终于张开,吐出两个无懈可击的字——

    “农活。”

    湛平川:“?”

    兰斯扬扬下巴,目光下移,示意被自己藏起来的手机。

    湛平川将信将疑的把他抱回床边,兰斯坐在床上,把手机从枕头底下抽了出来。

    他的目光在手机屏幕上定格一瞬,精光闪过,随后平静的用指纹解锁手机,翻出那条短信,递给湛平川。

    【姐:任务都完成了,我唯一的弟弟,你什么时候退学回家?】

    短信在湛平川眼前一晃而过,兰斯已经将谎话编织得无懈可击了。

    “我姐没日没夜在金灿灿的田间劳作,但生活依旧拮据,昨天爸爸开拖拉机突然摔断了腿,她想我退学回家照顾。”

    “卧槽?”湛平川愕然,显然被急转直下的剧情震惊得不轻。

    “我不想退学,退学就见不到你了。”兰斯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睫毛都潮湿地卷在了一起。

    湛平川身心巨震,没想到小狐狸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家庭。

    “宝贝儿”

    “你好凶。”兰斯扭开脸,就要把手缩回来。

    “我错了。”我真该死啊!

    湛平川怒骂自己。

    他赶紧把兰斯的睡衣理好,但兰斯还是推开他,甚至背过了身,对着墙,团成球。

    他怕他再看小傻逼错愕的表情就要怜爱了。

    湛平川赶紧单膝跪着,仿佛求偶失败的焦躁小兽,一会儿用爪子顺顺红头发,一会儿亲亲后颈,一会儿又用鼻尖拱供肩膀。

    “我以后再也不怀疑宝贝了,别哭啊,你不用退学,以后你的学费和生活费老公负责。”

    兰斯一想,还是不能演得太过了,星大这点学费和生活费对高塔公会不值一提,但对湛平川偷自行车的爸肯定是很大负担,他不可能真让小傻逼养他。

    于是兰斯转过身,重新咕噜进湛平川怀里:“不用,我能拿一等奖学金。”

    湛平川怜爱地亲了亲兰斯湿漉漉的眼角,一边轻拍后背一边哄:“拿不到也没事,老公砸钱给你把星大买下来都行。”也就是一座顶级地下城的事。

    兰斯忍不住扯了下唇角,手指描摹湛平川微震的喉结:“吹牛。”但可爱。

    第68章

    AGW特危死刑监狱的尸体被扔进深不见底的冰裂缝,永远冻在了洛拉西提冰原。

    监狱区一时间风声鹤唳,就连最穷凶极恶的罪犯都老实起来。

    他们透过从棘的缝隙,注视着那位从天而降的杀神,心里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同一个念头,幸好他们入监狱晚,没有欺凌折磨过那个人。

    这种念头甚至连监狱长亚俟勒也有,他是十年前主动申请来AGW特危死刑监狱任职的,刚好避开了那个人。

    不然,他相信司泓掣第一个杀的就会是他。

    司泓掣环视着一间间肮脏湿冷的牢笼,看着黑暗里探出的,一双双充满欲望的眼睛。

    他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内心纯粹,温柔善良的人是无法在这里生存的。

    或许那时,支撑Oliver活下来的信念,就是与他重逢。

    可他亲手摧毁了那个信念。

    他们都该死,他也该死,但在他死之前,要给精心设计这场阴谋的人致命一击。

    司泓掣的靴尖碰到了尸体们留下的残忍龌龊的刑具,他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朝亚俟勒伸出手:“退休名单。”

    他的手上还有从棘留下的浅白伤疤,永远也不会消了。

    亚俟勒右眼那个狰狞的窟窿迅速缩了一下,他刚欲开口说什么,司泓掣的卫星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元老院召他回去的急电。

    司泓掣没有接,他依旧盯着亚俟勒。

    “退休名单。”

    亚俟勒那颗浑浊的左眼珠在司泓掣的卫星电话上停留几秒,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来:“他们几乎都老死了,你来的太晚了司区长。”

    电话铃声停了,司泓掣沉沉盯着亚俟勒,而亚俟勒坦然回了个深笑。

    黎明日假期结束的第三个工作日,司泓掣才从洛拉西提冰原回到首都城。

    他刚一入禁区,还没来得及换掉迸溅了血点的皮衣,就被元老院召见。

    再次走入铅云二十三层,踩上雕绣图腾的红地毯,司泓掣又闻到了那股石蜡味道。

    很淡,但盖过了他身上的血腥气。

    照例是黑眸元老睁眼看向他,另两位元老白发披垂,耷拉着眼睛,仿佛已入无人之境。

    “罪魁祸首已经伏法,司泓掣,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司泓掣的视线悬在半空中,沉默了数秒,才缓慢低头行礼:“是。”

    “你该去做你的事情了。”黑眸元老提醒道。

    司泓掣却像是提不起精神,虽表现的顺从,却好像仍沉浸在失去Oliver的沉痛中,浑浑噩噩。

    “是。”

    黑眸元老不说话了。

    他的目光在司泓掣身上停留了很久,似乎是在判断,司泓掣内心真实的想法。

    半晌,黑眸元老突然一挥袖袍,只见从门外的间室里又闪出一个人。

    郝能言将腰弯得更低,表现的更为尊重:“元老。”

    黑眸元老阖上眼,嗓音淡漠:“告诉他。”

    “是。”郝能言殷切地应道。

    在二十三层看到郝能言的这一刻,司泓掣就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三位长老最信任的人了。

    他自作主张在禁区监狱杀戮,又去洛拉西提冰原寻仇,都没有得到过元老院的许可。

    在他们眼里,他变得不那么受控了。

    “司区长。”郝能言转过身来,颇有些得意地看向胡子拉碴,满眼浑噩的司泓掣,“经过七区对整个禁区的调查走访,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司泓掣眼皮都没抬,显然郝能言说的话对他不具任何吸引力。

    郝能言自然也预料到了,现如今司泓掣听不进任何工作内容,不过他就是要司泓掣冷漠敷衍,这样才能显现出接下来的精彩纷呈。

    郝能言哂笑:“那天晚上,医务中心恰巧有位戴稀铅矿手铐的犯人,就在大家为所谓突破稀铅矿桎梏的五阶能力震撼时,他却说他只看到了满大街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金色雪花,什么漫天飞叶植物朝圣,他通通都没看到。”

    司泓掣果然如他所愿,猛地抬起眼,瞳孔震颤。

    郝能言颇为愉悦:“当时值班的医生都被震撼得不能自已,他却坚称这些都没有发生,后来我们还特意测试了他的精神状态,发现他并没有认知障碍。如果不是他疯了,那么会不会,是我们疯了?”

    司泓掣死死咬着牙关,下颚绷出了凌厉的线条。

    郝能言低笑两声:“司区长大概是不会疯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当天晚上,黑灯会玩了一手声东击西,他们入侵地下三层的同时,另有一人到七层救走了那个人,而我们看到的,只是他的【虚拟境】罢了。”

    司泓掣呼吸逐渐粗重,太阳穴上的青筋凸了出来。

    郝能言:“哎呀,这下就尴尬了,事情已经查明了,当年的事是丁洛克陷害,那么那个人还算不算潜逃呢?哦!就算不是潜逃,他和黑灯会混在一起,那也是被洗脑了吧。”

    司泓掣没有说话。

    郝能言将笑容收起来,凉飕飕道:“他毕竟平白无故受了十八年的苦,虽然这是拜你所赐,不过元老们深明大义,肯定会对他网开一面,只是想要他余生平安,你还是得振作起来,剿灭黑灯会,救他出火坑啊。”

    救出火坑是假,郝能言相信,真正能吸引司泓掣的,还是将Oliver留在身边。

    为了这个,司泓掣也会拼尽全力找出黑灯会。

    果然,司泓掣立刻向元老们抱拳躬身,声音仿佛从牙关里碾出来:“有了那条线索,我一定将黑灯会一网打尽。”

    黑眸元老终于再次睁眼,不咸不淡地朝司泓掣点头:“私下处刑的事情过去了,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是。”司泓掣应声后,便大跨步退出了议事厅,他仿佛已经褪去了全部浑噩,迫不及待要将Oliver抓回身边。

    黑眸元老似乎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没有指责他的冲动。

    然而就在司泓掣背对监控的刹那,所有浓烈的情绪便在他脸上消失殆尽。

    他迈步走进了电梯。

    郝能言兴致勃勃的品味着司泓掣从沧桑进来,到愤怒离开的全过程。

    这些年,七区被司泓掣叫了无数次废物,终于有一次,他能看到司泓掣狼狈了。

    他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黑眸元老掀起眼皮,不解地看着哼曲抖腿的郝能言。

    “你还有事?”

    “啊?”郝能言扭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子,忙摇头:“我没事了元老。”

    黑眸元老看向郝能言,郝能言看向黑眸元老,时间仿佛静止了。

    郝能言半晌才如梦方醒,忙一缩脖子,躬身倒退出去:“那我也回去了。”

    等郝能言灰溜溜地退走,议事厅的正后方,墙壁轻颤,巨大的图腾缓缓滑动,露出一个一人宽的通道口。

    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他走到三位元老面前,手指交叠,拇指外翻,摆出了那个状若蚕蛾的诡异手势。

    “司泓掣还值得信任吗?”

    黑眸元老幽幽望着紧闭的大门:“死誓咒,就是他活着的理由。”

    “那是要郝能言接替司泓掣的位置吗?”

    黑眸元老古井无波的眸中难得露出嫌恶:“废物一个,不堪重用。”-

    十二月,首都城下了第一场雪。

    在司泓掣的强硬要求下,一区区长勉为其难的,向公众公布了十八年前乌里尔事件的‘真相’。

    他当然隐瞒了黑灯会的存在,隐瞒了蓝枢被渗透成筛子的事实。

    丁洛克成了所有悲剧的始作俑者,一区区长将司泓掣的私下处刑,变成了联邦政府对丁洛克的审判。

    【在蓝枢各区的群策群力下,在联邦议会对真相的执着追逐下,这件尘封了十八年的冤案终于浮出水面。】

    【通过对丁洛克个人账户的审查,我们发现,他与十余个非法组织机构,二十余个小型公会存在利益往来,我们顺藤摸瓜,找出了他参与陷害乌里尔的事实证据。】

    【秉承着公平公正的原则,联邦法庭对丁洛克的罪行进行了审判,议会一致同意死刑,同时,对前牺牲的克洛娃长官,畏罪自杀的尤利教授,以及受丁洛克胁迫的星洲大学校长闫琦礼,施以剥夺荣誉称号和个人职级的处罚。】

    【因受害者家属Oliver在近日因病去世,这笔抚恤款将由联邦政府代为接收,并为其妥善料理后事。】

    【这次对十八年前案件的叩问,体现了联邦政府】

    新闻一出,舆论哗然,然而涌到前面的评论却是——

    “乌里尔是谁?”

    “十八年前有什么冤案?”

    “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连受害者家属都死了,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

    “唉,也算是正义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吧,联邦政府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起码能够真相大白了,这次做的很好,希望继续保持。”

    “我好像记得,乌里尔曾经是一名杰出的社会学家,出事前,他还在不断追问什么皮亚的事情。”

    “什么皮亚?”

    “记不住了,已经十八年了。”

    由于联邦政府对历史资料的封禁,导致乌里尔在网络上的痕迹被彻底清除,已经很少有人能够想起他是谁,记得他做过什么了。

    他真正的死亡不在十八年前,而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淡忘的每时每刻-

    积雪消融,星洲大学进入了考试周。

    在七门必修课,五门选修课的折磨下,学生仿佛平静地接受了闫琦礼失踪的事实,毕竟他在星洲大学时也是可有可无,没起什么作用。

    新任校长还没指派,学校暂由四位院长管理,除何竞恩以外的其他三位院长毫不客气的将本专业课程考试排入第一周,以彰显其重要性。

    三大院的学生苦不堪言,开始了浑浑噩噩没日没夜的复习。

    湛平川也不例外。

    他一个进了不知多少座地下城的顶级公会骨干,空间系S级觉醒者,还要苦逼的考大一新生地下城入门课。

    关键这些课明显是纸上谈兵,完全脱离现实,学完对实战一点帮助都没有。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给楚浮打电话,不太拐外抹角地问:“妈,我什么时候能带媳妇回家?”

    楚浮在电话对面深吸气,冷静克制地回了一个“嗯”字。

    “嗯是什么意思?”湛平川蹙眉不解。

    楚浮还在深吸气,过了半晌,才声音低沉短促道:“过段时间再说。”

    但湛平川还是细心地听出了端倪:“妈你嗓子哑了,感冒了?不会吧,你的能力呢?”

    “好了再说。”楚浮的声音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

    湛平川不依不饶:“不是,妈你难受别硬挺着啊,我爸呢?不会又去公会加班了吧?啧,因为老婆是恢复系觉醒者就如此放纵,太过分了,你们俩结婚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等我马上打电话叫他回家对着结婚照忏悔!”

    湛擎和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威慑力十足的虎啸。

    湛平川:“”

    湛擎和一掌按掉通讯,转头用虎爪将楚浮箍在怀里,长满倒刺的舌头怜爱地舔过每一寸战栗的皮肤。

    湛平川放下手机,宽慰自己,猜到父母在do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根据遗传规律,他到四十多岁时也会很能干。

    小狐狸有福了。

    由于不敢轻易打电话破坏爸妈的好事,湛平川只好抓紧最后三天时间复习,认真准备考试。

    而此时,隔壁床小狐狸学霸已经把本专业所有书都背下来,并动手染指他的复习资料了。

    “简答题,S级地下城的枯藤草有哪几种用途?”

    兰斯抬手遮住答案,歪头看向湛平川。

    湛平川目光下垂,却只能看到兰斯白皙的手背,他只好将目光重新移到天花板上,努力搜刮着大脑中的记忆。

    “一,整颗吞服,恢复强化系觉醒者的体力一小时。二,碾碎涂抹在伤处,可以消解稀铅矿对觉醒者的30%伤害。三,对B级以下异兽有麻醉作用?”

    兰斯严肃地盯着他,缓缓摇头。

    湛平川诧异,不信邪的去掀兰斯的手:“不可能,我背了的。”

    兰斯抽走手。

    湛平川一扫密密麻麻的文字,顿时有了自信,抬头挺胸:“你看这不是——”

    “——枯藤草出现在A级地下城,不是S级。”兰斯慢条斯理道。

    湛平川:“”

    兰斯一本正经:“基础知识掌握不扎实,手伸出来。”

    湛平川笑了,挑眉看向兰斯手里的小塑料尺:“宝贝儿,你玩这套?”

    他不是不知道枯藤草出现在A级地下城,只是兰斯的问题让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后面的问题,而忽略了题干。

    兰斯掂了掂手里的尺子:“湛同学,考点的意思是,这段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万一考试出的是判断题呢?”

    “哦,这样,那行。”湛平川似笑非笑,朝兰斯伸出了右手手掌。

    兰斯扫了一眼昨晚从他肚子一路上移,最后揉捏在他胸口的手掌,又想起至今还有些发红敏感的地方,于是眼睛一眯,毫不留情地抬起尺子,重重打了五下。

    不出意外的,湛平川掌心浮起薄薄的红。

    对于S级觉醒者来说,这点红根本连疼都算不上,湛平川蜷起修长的手指,饶有兴致道:“来吧,继续考。”

    兰斯与湛平川对视,缓缓推起银边眼镜:“分析动物系B级觉醒者,强化系C级觉醒者,元素系B级觉醒者,恢复系E级觉醒者对战A级异兽的生存概率,并列举出三种提高胜率的战斗模式构想。”

    “”

    指挥战斗倒是湛平川的强项,不过他不会背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真进了地下城,瞬息万变,根本容不得觉醒者套公式战斗,因为异兽也不会像书里一样听话。

    兰斯就知道湛平川答不出来,他努力压着唇角提醒:“分析大题,十五分,十五下。”

    湛平川愿赌服输,再次摊开手掌。

    兰斯挥起尺子,没着急落下,偷眼看了看小傻逼。

    湛平川单手支着下巴,懒散地晃了晃手指,似乎并不在意这十五下。

    兰斯心道,让你睡觉不老实。

    啪——

    十五下打完,兰斯刚想收手,却被湛平川两指一捏,握住了尺子。

    兰斯抬眸。

    湛平川眼里噙着笑:“兰老师,我们商量一下,不能光有惩罚没有奖励吧,我要是答上来怎么办?”

    兰斯拽动尺子,发现湛平川攥的紧,根本拉不动。

    “这只是日常复习,要什么奖励,等考完试再说。”

    湛平川“哦”了一声,顺着兰斯的话说下去:“也就是说,我要是期末考的好,兰老师就会给我奖励了。”

    兰斯机警地竖起狐狸耳朵,故意提了个苛刻的条件:“要专业第一才行。”

    吭哧吭哧学三年才考星大倒数第一的小傻逼,拿专业第一的概率趋近于零。

    谁料湛平川却没有耍赖拒绝,他嗓音低沉,夹着轻笑:“行啊,专业第一,兰老师就不能再因为昨晚上那种事罚我,而且,我还会更过分。”

    第69章

    星洲大学大一地下城实战专业共有六十六人,由于这个专业的特殊性,学生等级普遍较高,最差的也是B级。

    这就意味着,大家的灵境系统都处在一个较高的水准。

    等级越高,拥有的觉醒能力越强,灵境系统的空间就越大,变幻越复杂,能够接纳的知识越多。

    而战斗力,精神力,记忆力,也会随着灵境系统的提升而提升。

    这也是为什么觉醒者拥有了五阶能力后,会逐渐丧失人性,变为神性。

    因为那时他们拥有的精神力量已经不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了。

    所以,当觉醒者需要摒除杂念,专注提升自己的某项能力时,借助灵境系统是最好的方式。

    Oliver之所以能把自己藏在过去的美梦中逃避现实,也是因为他的灵境系统足够强大。

    而兰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强悍的学习能力,自然也与他本就达到神级的灵境系统有关。

    与其他同学相比,湛平川的S级灵境系统自然是占优势的。

    不过

    他在自习室里闭上眼,意识凝聚在大脑额叶与颞叶之间,很快,进入了自己的灵境系统。

    湛平川睁开眼。

    他正站在一块礁石上,有水浪在脚边拍击冲刷,他的背后是漆黑陡峭的山崖,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血红。

    翻涌的海水是红色的,升腾的云雾是红色的,就连天边的悬日,也是暮色渐深时惨淡的夕红。

    而身后看似层层叠叠的山峦,如果仔细端详,就会发现,那些山与山之间的断口悬崖,是被利器硬生生劈开,留下的狰狞差互的伤疤。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湛平川十六岁觉醒,第一次进入自己的灵境系统时差点无语到笑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被核弹轰过呢。

    他以前还打算在这片断壁残垣里逛逛,只是划船划不到血海的尽头,而转身,却被那些狰狞的断口禁止进入。

    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山壁背后,那些创痕深处到底是什么。

    不过除此之外,其他功能倒是毫不受影响,只是与那些温馨舒适的S级灵境系统相比,这里少了点环境优势。

    湛平川懒洋洋往礁石上一躺,枕着自己的手臂,晒着惨红的夕阳,全神投入在繁杂的复习资料中。

    三天转瞬即逝。

    湛平川与兰斯一同出宿舍,去往不同的考场。

    分别前,湛平川特意拽住兰斯,重新强调了一遍:“宝贝儿,专业第一,我的奖励。”

    兰斯用余光扫过,发现周遭无人,才乖乖应:“我记得。”

    湛平川满意了,松手前迅速在兰斯唇边亲了一下,然后才毅然决然一头扎进考场。

    兰斯站在走廊里,望着湛平川的背影,突然有点心里没底。

    小傻逼不会真能考第一吧?

    湛平川一进考场,就听到怨声一片——

    “唉我真的复习疯了,一本书都划了重点这合理吗?”

    “一本书都是重点也就算了,七天考五门这是人干的事?”

    “别说了,我这两周都泡在灵境系统里,我那里原本是一片巴洛克风格的大庄园,这两天我把壁纸都撕了,全换成考点了,庄园爆改鬼屋。”

    “笑死,我那里被我改造成山水园林风格,这几天就连水里游的锦鲤都在问我简答题,我属性院的Omega情到深处进入我灵境系统,发情热都搞萎了。”

    “靠,你都让Omega随便进你灵境系统啊?”

    “我俩青梅竹马,匹配度够高,将来肯定要结婚,有什么不能进的。”

    咚咚咚!

    监考员重重敲了两下桌子,脸板得格外严肃:“噤声。我先做下自我介绍,我是生化院讲师,强化系A级觉醒者,任何人在我的考场上,不要妄想作弊,我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你们的情绪波动。”

    监考员逡巡整间教室,冷笑一声:“就在刚刚,共有四十二名考生心虚了,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把小抄都交上来,如果考试期间被我发现,全校通报,计入档案。”

    “啊——”

    教室里齐声哀叹,一些学生垂头丧气的从兜里掏出缩印好的小抄,慢吞吞地交上讲台。

    其余人则在下面窃窃私语。

    “噗,他居然带小抄了,之前还跟我说复习完了。”

    “我去,我室友也带了,跟我说他没有,真狗啊!”

    “妈的缩印,我怎么一点也没想到,怪不得我死乞白赖复习的时候人家都出去打球了。”

    “啧,还得是A级,你看咱班两个A级都没动。”

    话音刚落,就见艾希伦脸红脖子粗地站起身,手指攥得用力,走到讲台后,他气急败坏的将一沓小抄交了出去。

    刚才看到是这位老师监考他就觉得要完,上届早都传遍了,这位老师监考时从来不用稀铅矿干扰异能作弊,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监测仪。

    监考员面露失望:“艾希伦,你是A级,你的灵境系统已经比其他同学更有优势了,怎么还想着抄袭?”

    艾希伦尴尬:“我——”

    监考员突然一指湛平川,眼里满是赞赏:“看看你们班湛同学,从刚才起,我就感受到他的心志异常坚定,对本次考试有着远超常人的执着和野心,这叫什么,这叫对知识的尊重和渴望,对自身A级的严格要求!”

    湛平川抬起头:“?”谁对知识有渴望?谁对自身有要求?

    监考员难得露出笑意:“老师感觉到你惭愧了,不用惭愧,不用谦虚,老师夸得就是你!”

    湛平川:“”OK.fine.

    艾希伦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湛平川一眼,然后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下,垂头丧气地回了座位。

    卷子很快分发下来,湛平川扫一眼试题,就知道这几天的血海躺尸终于有了回报,他当即奋笔疾书,一个小时就答完了整套卷子,然后落笔起身,直接交了卷。

    接下来的五门考试,也都没有超出他的复习范围。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周。

    湛平川难得有一门考试是与兰斯同一考场,这门课就是何竞恩的《异能属性导论》。

    监考老师刚好就是何竞恩本人。

    与其他监考官不同,何竞恩就显得随和多了。

    他穿一身黑色长褂衫,趿拉着拖鞋,手里拎着那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笑眯眯地走进考场。

    教室里吵闹,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他就自顾自的对着空气说话。

    “唉人家老师都能用异能监考,我没有那么强的能力,怎么办呢,只能拜托你们遵守纪律喽。”

    他话虽这么说,但紧接着就有校职工从门外搬进来两块巨大的稀铅矿,一前一后摆在考场里,直接将异能屏蔽。

    何竞恩看着人家摆弄,还要边喝着茶水边表示遗憾:“我是相信你们的,但是学校不相信你们,我也没办法。”

    何竞恩依旧是以前那副样子,脾气好,满脸笑,悠哉悠哉,摸鱼逗鸟。

    但湛平川却立刻放下笔,抬起眼,目光考究地注视着何竞恩。

    从闫琦礼那里,他知道了何竞恩与Oliver深厚的师生情谊,何竞恩变成如今这幅混子模样,与Oliver的劫难脱不开关系。

    但是在联邦政府公然宣布Oliver死亡的当下,何竞恩的情绪居然没有丝毫变化,这很不正常。

    他看得出来,何竞恩不是强装开心,而是真的没有什么烦心事,甚至那圆咕隆咚的光脑袋还在近期重新修理了一番。

    难道没死?

    湛平川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假设Oliver没有死,身边也已经没了亲人,那么他脱离蓝枢后,必然会联系这世上唯一在意他的何竞恩。

    湛平川瞳孔越缩越紧,目光也越来越锋利。

    他可以确信,何竞恩没有本事进入蓝枢,否则十四年里,要进早进了。

    他又猛然想起那天深夜,自己潜入通风管道时,听到的开门声。

    湛平川心头微微一悸。

    他没有亲眼看到Oliver消失,是外面的人说,Oliver化成雪花,冲破桎梏,滋养万物。

    虽然在当今这个异能横行的时代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Oliver的【虚拟境】却恰好可以蒙蔽众人的眼睛。

    可是谁能在禁区的重重守卫下,在蓝枢的严密监视下,带走身处从棘中的特殊犯人呢?

    至少鬼眼公会里,没人的异能可以做到瞒天过海。

    黑灯会?

    当初厄迪夫在他身后凭空消失,第二天尸体就被发现在百公里外的河里,他可以确信黑灯会中有能够瞬移的人。

    但黑灯会分明是个杀人组织,救走Oliver又是为什么?

    争做好人好事?

    湛平川不敢断言,只好揣度着考完试后,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鬼眼公会,看看闫琦礼那还能不能挖出什么信息。

    一个半小时后,考试结束。

    何竞恩将收好的卷子理了理,封存在档案袋中,然后捧着自己的空杯子,招呼兰斯:“那位同学,能帮老师把水杯送回办公室吗?”

    兰斯与何竞恩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接过了何竞恩的杯子。

    何竞恩有意解释:“我得去教务处给卷子扫描,你放我桌子上就行。”

    兰斯扶好眼镜,忙点头:“好的老师。”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就连湛平川都觉得兰斯曾想转去属性院,与何竞恩亲近些很正常。

    但兰斯却知道,何竞恩是有事要说。

    果然,兰斯到了办公室不久,何竞恩就从教务处回来了。

    兰斯已经收起学生的局促,换上白法老的姿态。

    “你表现的太轻松了。”兰斯凉飕飕地提醒何竞恩,他的目光在何竞恩身上一落,又平静地移到别处,“如果被有心人看到,就会猜测Oliver没死。”

    何竞恩一拍光秃秃的脑门,面露懊悔:“不久前刚跟他通了视频,最近确实是有些懈怠。”

    他再次听到了Oliver的声音,看到了Oliver的模样,虽然还是瘦的那么让人心疼,但金发却很好的修剪过。

    Oliver穿着鹅蛋黄的连体睡衣,住在温馨温暖的房间里,身边还摆着一株长势喜人的蝴蝶兰,恍惚间,就如十八年前那样。

    Oliver不再抱着死志,还向他说起在黑灯会认识的朋友,何竞恩明显感觉到他心灵的伤口在缓慢愈合,他精神的裂纹在不断修复。

    何竞恩实在太开心了,这种开心几乎难以凭意志力掩饰。

    他十八年的执念,十八年的惦念和不甘,终于有了还算不错的结果。

    “找我有什么事?”兰斯知道何竞恩也是聪明人,这样的错误不会再犯,于是他直切重点。

    何竞恩道:“昨晚,我接到了闫琦礼的电话。”

    兰斯倏地皱起眉,目光迅速转回去,连身子都站直了:“闫琦礼?”

    何竞恩提起微微发白的眉头,怅然看向窗外:“闫琦礼向我致歉,关于他隐瞒尸检报告的事,Oliver死了,他觉得很对不起我,他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拉Oliver一把,但是他胆小,他畏惧,他没有做,如今他内心折磨,算是向我祷告吧。”

    兰斯根本不在意闫琦礼的忏悔,在他看来,任何忏悔,愧疚,都是让自己从此可以心安理得的手段,于受害者一文不值。

    “闫琦礼在哪儿?是谁带走的他?”兰斯追问。

    那个潜入地下三层档案室的人,显然也将闫琦礼握在手里,正因为他,司泓掣才幡然醒悟悲愤吐血,联邦政府也被迫推翻了当年的铁案。

    对方能将闫琦礼悄无声息的从家中带走,背后的能量绝对不小。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从闫琦礼的话中看,对方并不知道Oliver还活着。

    何竞恩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可是他不说,只说自己现在很安全,让我不要再联系他,不过——”

    “不过什么?”

    “闫校长虽然窝囊,没有担当没有作为,但作为朋友,还是个不错的人。这些年我们两个也算有交情,经常约着一起下棋锻炼搓麻将,他每次约我,都知道避开上班和吃饭的时间,但是他这次给我打电话,却是在晚上六点。”

    兰斯已经猜到何竞恩要说什么了。

    何竞恩眯缝着眼睛:“我猜,他新到的这个地方,与首都城存在时差,而他忘记了这件事,所以当我这里是六点时,他那里应该是七点到十点之间。”

    “时差。”兰斯吐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即发出一声轻笑。

    第70章

    当天,鬼眼公会与高塔公会不约而同地召开了内部机密会议。

    晚间风骤,风卷起寒气,贴着形状崎岖的风蚀脊狠狠刮过,卷走岩石里干枯的草根和泛黄的砂砾,在空旷的天地间,留下空灵阴森的低泣。

    即便是冒险客,也不会轻易在夜间走入这个地方。

    然而就在这片巨大的魔鬼城中央,矗立着一扇隐蔽的钢质门,门边有人脸识别与动态密码两种访问方式,极其严密。

    而此刻,门上的LED灯管亮起红色,代表着禁止任何人入内。

    钢化玻璃窗外,就是壮阔的雅丹地貌,而屋内,暖气融融,灯光大亮。

    湛擎和靠在沙发里,眉头深皱,抬手将雪茄搭在烟灰缸旁:“说说想法。”

    鬼眼公会人事主管阿德里安目光深沉,凝向一点,久久未动。

    他的坐姿极为端正挺拔,双手平整地铺在膝盖上方,一身熨烫整齐整洁如新的黑西装将他包裹起来,他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恰如其分地起着作用,保持着身体一贯的克制礼正。

    他像是被人对照着书中的精英形象雕磨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彰显着出身高门的气质。

    阿德里安沉声道:“黑灯会在八年前凭空出现,时至今日,仍没有人知道它的总部在哪里,组织成员长什么样子。而我们都明白,维系一个组织的正常运行,需要庞大的资金支撑。”

    副会长韩德烈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伏特加,他用袖子擦过络腮胡,嗓音粗狂:“我知道,就像楚院的和川。”

    楚浮将医院开遍了联邦,为鬼眼公会在各个城市提供挖掘人才,搜集信息的据点。

    他表面上醉心医术,私下里,却以和川医院作掩护,将资金投入到尖端仪器的研发中。

    前段时间红娑研究院做出了能够一小时内提取识别信息素的仪器,不久后,和川医院便也掌握了这门技术。

    楚浮瞥了眼烟灰缸旁逐渐熄灭的雪茄,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淡淡道:“Adrian的意思是,黑灯会并非凭空出现,而是藏在另一个组织身后,联邦当下赚钱的项目几乎都与地下城有关,想要支撑起这样一个非盈利性组织,至少要坐拥十座顶级地下城。”

    湛擎和偷瞄楚浮,然后心虚地拿起水杯开始漱口。

    阿德里安:“黑灯会只是噱头,方便他们在暗中做事。”

    韩德烈呼着酒气,搓搓脑门:“等一下,还没确定劫走Oliver的就是黑灯会啊,平川不是说怀疑吗?”

    楚浮缓缓摇头:“黑灯会杀死厄迪夫,枪击克洛娃,不惮与联邦政府公开叫板,如果我是何竞恩,想要救出Oliver,我一定选他们。”

    阿德里安:“平川一直猜测,黑灯会成员藏匿在星洲大学新生中,何竞恩联系上黑灯会,的确是近水楼台。”

    韩德烈心思粗,性子急,忙问:“那就算是黑灯会做的,然后呢,别说整个世界,光联邦政府里拥有十个顶级地下城的组织也不止十个吧。”

    阿德里安:“的确,除了联邦政府,还有塔斯曼海盗国,加勒比酋长国,极地冰川组织,太平洋孤岛国。”

    湛擎和冲淡了口中的烟味儿,把玩着手里的水杯:“这些组织大部分都跟鬼眼做过生意,货物交易都要走海运,没个十天半月的完不成,倒是没发现谁家能远距离转移,不过”

    湛擎和留着下面的话,交给阿德里安。

    阿德里安深深叹气,眉头皱得更紧,他薄唇微动,吐字道:“我弟弟卢卡斯,他可以。自从他与父亲断绝关系离家出走,就一次都没有使用过能力,所以除了我,没人知道他的二阶能力是【影子锚定】。”

    楚浮意味深长道:“卢卡斯加入高塔公会,也是在八年前吧。”

    阿德里安敛眸,扣在膝盖上的手指更加用力:“小时候,卢卡斯每次被父亲家暴,都会将小丑面具遮在脸上,装作得意嚣张,装作没有认输,但我却看到,他在哭。”

    黑灯会干部之二,疯小丑。

    韩德烈愕然:“你们怀疑高塔公会就是黑灯会?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湛擎和把玩水杯的动作停下,手指轻而易举的将玻璃杯攥出裂痕,他哼嗤:“谁知道兰闻道那个老东西想干什么。”

    楚浮伸手,从湛擎和手中抽出快要碎裂的玻璃杯,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清淡的薄荷信息素拂过,悄然帮湛擎和愈合了细小的划痕。

    他云淡风轻道:“或许,遵守着当初的承诺,铭记鬼眼与高塔建立初衷的,不止你一个。”

    湛擎和倏地抬眼与楚浮对视。

    韩德烈唏嘘:“我去,我以为那老家伙只知道偷人卫生纸,卸人车轱辘呢。”

    阿嚏!

    窗明几净的高塔公会壁炉房里,兰闻道重重打了个喷嚏。

    梦境女巫忙扯了张纸递过去。

    兰闻道接过纸,用力捏了捏鼻子,嘀嘀咕咕:“是不是谁骂我?”

    “大晚上的谁会骂您,您又不是天天干亏心事。”梦境女巫无语。

    “什么话。”兰闻道义正辞严,“爸爸这辈子行得端做得正,就没做过亏心事。”

    阿巴顿耷拉着大脑袋,偷偷抬眼,瓮声瓮气道:“老板,当着孩子们这么说不好吧。”

    小丑吊儿郎当地挂在椭圆仪上,听闻忍不住插话:“怕什么,我最烦你们这些草木皆兵的家长,咱这儿都是优秀孩子,难道一句话就能把他们毁了?”

    说着,小丑捧起莉莉稚嫩的小脸:“莉莉,小朋友应该团结友爱,帮助同学,放下屠刀,珍爱生命,你同意吗?”

    莉莉甩动蓝辫子,骄傲地摇头:“不喔,我一刀一个小赤佬。”

    小丑昂首摊手,向众人展示:“看吧,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带坏。”

    阿巴顿:“”

    Oliver惭愧地垂下头,连体睡衣的小熊耳朵帽子扣在他脑袋上:“我还以为是说当着孩子的面不能撒谎,我理解错了。”

    可是如果像小丑说的那样,他好像要‘坏’的不行了。

    梦境女巫,法塔,兰闻道满脸无语,齐声道:“不用怀疑,他就是那个意思。”

    阿巴顿瓮声瓮气:“我就是这个意思。”

    Oliver:“”

    小丑顿时炸毛:“你们孤立我,我要离家出走了!”

    度玛虽然没听懂他们意思来意思去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此刻却及时伸出指头,勾住了小丑的上衣,一本正经板着小脸:“卢卡斯,不走。”

    兰闻道及时叫停,正色道:“别闹了,都看地图。”

    地图上,与首都城存在一到三小时时差的地方都被墨水笔圈了出来。

    这片区域总共涉及三个公会,分别是沙漠城鬼眼公会,雅塔城联合公会,弗兰基草原公会。

    其中雅塔城曾经的霸主楚氏公会已经覆灭,如今那地方被数个小公会割据,他们相互制约,又不得不合作共赢,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联合公会。

    指望这些各揣心思的小公会与联邦政府作对不太现实,那就只剩下沙漠城鬼眼公会,和弗兰基草原公会。

    弗兰基草原倒是民风剽悍,能打能拼,但却从没见他们与星洲大学有什么交集,劫走闫琦礼的可能性不大。

    兰闻道沉了沉气:“或许是我心存偏见吧,我怀疑的对象就只有一个。”

    梦境女巫托腮:“我们是收到了小金毛的申请,可鬼眼公会介入这件事又是为了什么呢?”

    兰闻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湛擎和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命倒不错,他不好好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瞎折腾什么呢?”

    “或许跟您一样,想搞个反叛军玩玩?”梦境女巫玩笑道。

    壁炉里的火苗窜了起来,将干木柴烧得噼啪作响。

    星洲大学学生宿舍里,湛平川脱掉衣服钻进被窝,被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化雪正凉,薄薄一层窗挡不住寒风,因为学校的节能倡导,空调也被禁止使用。

    湛平川只好用体温将被窝温热。

    他拍拍床铺,朝卫生间喊:“宝贝儿,不冷了,过来抱。”

    “嗯!”兰斯抖开干发帽,潮湿的红棕色长发披下来,搭在刚刚擦干的后背。

    作为港谭人,他很不喜欢首都城的干燥和寒冷,所以每天必须洗完热水澡,钻进并不冷的被窝,才能安然入睡。

    他刚准备走出卫生间,就发现放在洗手台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兰闻道。

    兰斯目光一凛,反手飞快地锁上了卫生间的门。

    “爸。”他接通电话。

    “心肝在干嘛?”兰闻道好脾气问。

    兰斯侧耳听了听浴室外的动静,才回:“在洗澡。”

    “哦你们宿舍浴室不是玻璃的吧?”家有Omega,兰闻道格外操心。

    兰斯诚实回答:“不是,有墙。”但我会和他抱着睡觉,被脱掉衣服。

    “那就行。”兰闻道放心了。

    兰斯望向镜子里自己挂着水珠的脸,那里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心声而发红。

    他发现只要不在湛平川身边,他是不会因为亲密接触而感到害羞的。

    兰斯很快收回思绪:“怎么,有目标了?”

    不然兰闻道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兰闻道严肃起来:“心肝,有件事,还得交给你办。”

    兰斯感受到了兰闻道语气的变化:“什么?”

    “这个假期,你就以实习生的身份,去鬼眼公会卧底,查一查闫琦礼的踪迹。”

    “你怀疑闫琦礼是湛擎和抓的。”兰斯反应过来。

    “不确定,但反正还要跟鬼眼竞争塔斯曼海盗国的大单,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争取让那家伙再起满嘴的口腔溃疡。”兰闻道哼道。

    兰斯没理兰闻道后面那句打趣,他已经在分析可能性了。

    “上次楚浮访问星洲大学,还有意邀请我去鬼眼公会就职,我假期去实习也算合情合理。”

    兰闻道交代完任务,就开始关心儿子:“首都城冷不冷,爸爸给你送个电暖气过去?或者直接给你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吧。楚浮都能访问星大,那我也能。”

    兰斯断然拒绝:“别来。”你开拖拉机摔断双腿还没好呢。

    兰闻道悻悻:“唉孩子大了。”

    兰斯挂断电话,删除通讯记录,又用手指感受了一下机身的温度,然后才拧开浴室门。

    湛平川听到响动,立刻掐断了和鬼眼公会的通话。

    就在刚刚,他爸妈怀疑,黑灯会与高塔公会有关。

    湛平川简直难以置信:“你说那个偷我们厕所卫生纸,卸我们客户车轱辘,毫无下限不知廉耻的高塔公会与黑灯会有关?”

    “不确定,很可能是我们猜错了。”楚浮淡声道。

    猜错也很正常,黑灯会藏匿的太深,暴露的信息太少,他们唯一的把握就是八年的巧合,以及卢卡斯的能力。

    一个人加入顶级公会,成为会长的私人助理,明明有着非常便捷的能力,但在高塔公会的货物交易上却从不使用,这本身就不正常。

    除非,他把能力用在了别处,不想让人知道。

    湛擎和说:“你先别带媳妇回家了,这个学还得继续上。”

    “不是——”

    “你隐藏身份,假期就去对面实习,给我盯紧卢卡斯,摸清他们的底细。”

    “让我去对家实习!”

    “你那一百平的卫生间我批了。”

    湛平川话风一转:“爸你要这么聊天那行。”

    他就是一个为了哄老婆而没有底线的人。

    湛平川还想从主管大人那儿多了解一下卢卡斯,兰斯就从卫生间出来了。

    他很快调整了姿势与表情,装作已经等待多时,百无聊赖的用手指轻敲床边:“怎么这么慢啊宝贝儿。”

    “我擦头发呢。”兰斯撒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把略带温度的手机放到湛平川绝对碰不到的地方,然后才抓起一绺红发,示意给湛平川看。

    湛平川捏着头发尖,放到唇边亲了一口,红发上带着洗发露的香气,但不如小狐狸的星玉兰信息素好闻。

    湛平川掀开被子:“上来。”

    兰斯立刻蹭上了床,然后身子一歪,咕噜钻进湛平川怀里,瞬间,他就被Alpha炙热的体温包裹,水汽蒸发的那点寒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兰斯将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眨眼望着湛平川:“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湛平川微挑眉,将怀里的小狐狸球抱得更紧:“巧了,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兰斯心思缜密,眼珠转了转:“那你先说。”

    湛平川一打响指,指尖探出极细的银丝,银丝直奔门口开关而去,啪一声将灯合上。

    宿舍顷刻间遁入黑暗,很适合说些情话。

    “你家乡不是在港谭吗?”湛平川将手缩回被子里,抚摸兰斯薄薄的脊背,“我决定了,这个假期就去高塔公会实习,正好你爸摔断了腿没人照顾,你就照顾你爸,我下班还可以帮他开拖拉机。”

    “”

    黑暗里,湛平川看不清兰斯的表情,只觉得小狐狸僵住不动,呆得可爱。

    “怎么样宝贝儿,惊不惊喜,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