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恶人先告状。
“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反问。
柏溪雪却不再说话。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于是言真在镜子里再也看不见她眼睛。
浴室里的沉默,比大理石瓷砖还要坚硬冰冷。
终究还是言真心软了。洗手台太冷,她暴露大片肌肤,再僵持下去,恐怕第二天就感冒。
更何况柏溪雪身上很暖和,她怕自己忍不住靠过去。
于是她拿起花洒,虚张声势赶人:“我可要洗澡了,你出不出去?”
说完就有点后悔——干吗要问她?
于是言真试图把话收回:“算了,你快点出去——”
柏溪雪已经亲了过去。
又亲。亲个没完没了!言真真想拿花洒滋她一脸。
但没能成功。
因为柏溪雪已解开纽扣。
亚热带季风的暴雨,时隔多年,又一次盘旋在小小的浴室。
衣带被解开了,很快滑到地上。狭小的浴室做了干湿分离,于是玻璃门内水汽蒸腾的世界变得更狭小。
言真的呼吸扑到玻璃门上,晕出一团雾气,很快又被水冲掉。
真该死。
柏溪雪压根就没用她床头的指甲刀。因为她出门前指甲就已经剪好。明明是俩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但这样的蓄谋已久仍是让言真恨得牙痒痒。
她想狠狠地骂柏溪雪,但声音却破碎在喉咙,化作断断续续的呼吸,如水流般绵绵地顺着皮肤淌下。
言真闭上眼睛,柏溪雪却不放过她,她低下头亲吻,滴水的黑发垂落言真胸前,叫人随唇舌颤抖。
她真正成为玻璃笼子里的困鸟。言真恨得咬牙切齿,宁愿从背后接受柏溪雪的摆弄,也不愿回头看那一张可恨的脸。
但柏溪雪显然不乐意,水流声中,她细长的手指拂过言真的脸,在对方脸颊恶作剧般划过一道不同于热水的湿润。
言真闭着眼睛不去看她,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真好看。
柏溪雪轻轻捧着她的脸,水汽中她面孔光泽莹润,蒸腾起酡红的颜色。
她在这狭小的一方天地中静静注视言真,凝视她动情的神色。感谢水流和热意,掩盖心跳和指尖滚烫。
柏溪雪承认这一次她的动作比以往更多了些报复的成分。不停歇的折磨和紧密的吻,几乎不留给言真半点喘息的空间。
她就是想让她崩溃,让她流泪,让她颤抖喊停下来。推拒的手被柏溪雪抓住,顺势亲吻,然后反手按在冰冷的玻璃门上,吞吃下一切拒绝。
她就是想让一切都回到过往的模样。
谁叫言真今天比以往都不一样。她恨恨地想。
从她推门而入的瞬间,柏溪雪就已经感觉到。言真身上多了许多复杂的气味,哪怕面容疲倦,仍有风尘仆仆的明亮气质,闪烁在眉眼中。
她觉得好脏。
这不是清洁的气味。精心豢养的雀鸟抛开了自己。
什么朋友啊理想啊未来啊,她就是不想让她拥有——见证了阔别已久的天地,谁又还愿意飞回那一堆颓靡华丽的锦绣?
她真想把翅膀剪掉,却偏偏舍不得。
毕竟柏溪雪心知肚明——这真的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言真吗?
如果是的话,那十七岁她看见的人又是谁呢?
她不愿意细想。
关了花洒,她们从浴室跌跌撞撞,一路滚到床上。
暖气居然已被柏溪雪开好了。一股蓄谋已久的味道,言真又想咬牙。
这一次她终于行动,恶狠狠一口咬在柏溪雪肩头。誓要让女明星一周都穿不了露肩晚礼服。
然后她下巴果然被柏溪雪恶狠狠捏开,听见对方愠怒的声音:“你属狗的是吧?”
言真冲她挑衅地一笑,然后就被翻过身来,脸被按在被子里。
床头抽屉传来被拉开的声音。
柏溪雪翻出了什么东西。
原来这个东西你还没开封?她问,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出她眉梢唇角的戏谑。
塞进去。
一个命令的语句。
言真不动,用沉默反抗。
于是柏溪雪直接动了手。
——忽如其来。
她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抓紧被子,用脚去踢柏溪雪。
脚踝却被握住了,整个人直接被柏溪雪拖了过来。被子胡乱地垫在身下,深深陷入,有溺水的错觉。
她再次蜷缩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呜咽,一声声从齿间流出来。
沾湿了皮肤,沾湿了垫巾,沾湿了手指与唇齿,让整个夜晚都泛起潮意。
她终于哭出了声来。
我恨你。我讨厌你。你离我远一点。
言真啜泣着,流着眼泪想要摆脱她的手,却被柏溪雪抓住。她转而用脚去蹬,又使不上力气,被对方按住,如书本被堂而皇之翻开,成为砧板上的鱼,油锅里翻来覆去熬煎。
“好像还差个尾巴。”她又说,床头柜又被打开。
“小猫小狗小兔子,你喜欢哪个?”
言真不说话。
“那就兔子。”柏溪雪替她做了决定。
言真嗓子已经哑掉了。短绒绒的白色兔毛,让柏溪雪把玩着爱不释手。
这些全是刚在一起时柏溪雪买的,以前曾让言真吃过好大苦头,本以为她已经忘了,不知为何,陈年旧账又被翻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折磨才终于停下来。
柏溪雪慢条斯理地俯下身亲她,在耳边轻声说:“把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言真把脸埋进被子里装死。
于是她听见柏溪雪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又听到她回来的脚步。
柏溪雪用湿巾替她清理。
这场景真是稀少得像火星撞地球。言真几乎要被她温柔的动作吓得毛骨悚然,只好用被子盖着脸继续装死。
擦拭的时候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柏溪雪发现了她的异样,动作也停了下来。
这下装死也装不了了。
她慢慢把被子移开,幽幽地说:“帮我把那边的小药箱拿过来……”
“那是什么?”
“药膏和医用棉签。”
言真恶狠狠瞪罪魁祸首:“其他不准再问了。”
“我帮你上?”她看起来兴致勃勃。
“不用。”言真一口拒绝。
她做起来,想披件睡衣,却发现柏溪雪穿着。
对方满脸无辜地看她:“你没给我拿睡衣呀。”
得,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柏溪雪是个要人伺候的主儿。她认命地起身,又去衣柜里拿了一套新的,坐下来,背对着柏溪雪开始涂药。
倒不算受伤,只是有点红。
柏溪雪的目光在言真后背游走。
她又想起来,她刚和言真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动作总是不太温柔。
或许是因为某种扭曲的嫉妒,觉得那时对方每一个脸红心跳的反应,或许都已经有人先一步见过。
于是她总想让对方哭。直到有一天早上,她洗漱完被言真拦住。
“柏溪雪,你有没有卫生巾?”
“有啊,”她说,觉得奇怪,“你不是不在生理期吗?”
“嗯,”言真很轻地笑了下,移开目光,“昨晚好像被弄得有点出血了。”
她那一瞬间其实有点愧疚。
但当年的柏溪雪没有说话,只是强撑着,皱着眉头拉开抽屉,把东西扔到言真手上。
言真垂下眼睛,用几乎很难察觉的幅度点点头:“多谢。”
柏溪雪看见她尖尖的苍白的下颌,像一枚清瘦的月亮。
言真走了。柏溪雪那时自然没有追上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以前的事。
或许是,就在今天晚上,她原本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气势汹汹杀去言真家里。
却又在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被对方的气息笼罩,觉得恍惚。
她发现自己不想放开言真。
太可怕了。她一直深谙,两人的关系中之所以自己拥有话语权,正是因为对上位者而言,笼中啁啾的雀鸟,是随时可以替换的。
但如今,她惶惑地发现,倘若自己敞开金笼,那么,言真自会头也不回地投向广阔天地。
只有她,成为了不愿放手的那一个。
她没有别的替代品了,她们的关系还能回到从前吗?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回不去的?
她不知道。于是只能坐在黑暗中,抽一支烟。
注视猩红光点一寸寸向指尖移动,直到快要烧到手的那一刻,她手一抖,灭掉了烟。
她真的有点怕言真生气。
柏溪雪委委屈屈地垂下眼睛。
言真似乎已经上完药了,柏溪雪看见她把棉签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扔进了垃圾桶。
想了想,她挪过去,又把下巴搁在言真肩上,轻轻依偎着对方。
言真的背明显一僵,随后,她便听到对方轻轻的,带了点沙哑的声音,疲倦又无奈地说:“你又要干什么?”
其实言真一直以来脾气都挺好的。
柏溪雪有点想道歉,但是又张不开嘴。
——想了一下,她好像也没什么错啊!她又不是故意不让言真走……好吧确实是故意的。
但是她又不知道这个采访有多重要嘛!又没人告诉她!
天呢,她这辈子可还没和任何人道过歉呢!
言真还在等她回答,很有耐心地沉默。
柏溪雪的话在嘴边绕了几圈,只有别别扭扭地说:“我好饿。”
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这就是大小姐的示弱方式——给你一个服务她的机会。
言真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你真是——”
然后她的肚子也响了一声。
运动消耗体力。
积蓄起来的怒火迅速消散了,化作又一次疲惫的叹气。
言真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要叹多少次气,如果人生要查重,那她绝对过不了审。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和柏溪雪争辩了,宁愿直接起身,披上睡袍,到厨房里随便下碗面对付。
于是她趿拉着拖鞋走了出去,一回头,却发现柏溪雪跟在身后。
言真:“……”
跟吧跟吧。
感谢暖气,原本湿透的头发已经快干了。
厨房很小,进了两个穿着毛绒睡袍的人,一下子就显得拥挤起来。
这让言真不由得想起,上次给柏溪雪拍自己下的面条,还是因为遇到了沈浮和安然,她魂不守舍,最后把面条都泡烂了。
没想到真的会有第二个人来这里,等她煮一碗面条。
言真蹲下身子到冰箱窸窸窣窣翻找,刚出差回来,冰箱半根绿叶菜都没有,她只掏出两个鸡蛋,凑合着对付。
热油,敲入两个鸡蛋,噼里啪啦,油煎蛋热闹的香气瞬间充满了厨房。
她倒入开水,揪了两片干紫菜,又抓了把挂面下去。
筷子横在锅盖下,防止泡沫溢出,言真又拧开塑料罐,撒了一小把淡红的虾皮。
虾皮和紫菜汤碰撞,鲜香味立刻升了起来。
柏溪雪探头看,十分好奇,只觉言真的手像在变魔法。
“我以后聘你做厨师吧。”她感叹。
真是十足资本家思维,言真觉得好笑:“顿顿吃清汤挂面?”
她将面条挑出来,淋两勺汤,放在柏溪雪面前:“小葱烂在冰箱了所以没下,你凑合着吃。”
“挺好的,”柏溪雪却说,用筷子尖挑起一根面条,绣花一样细细地吹凉,“碳水总比草好吃。”
女明星感叹:“再让我喝胡萝卜和西芹榨汁我就想死。”
大概是累了,她说话难得坦诚。俩人都饥肠辘辘,把脸埋进碗里,一时间小餐桌上只有碗碟声。
这场景真是叫人恍惚,无端生出相濡以沫的错觉。
吃完饭言真去洗碗,柏溪雪跟在后面看。
大小姐是不可能沾阳春水的,她袖手旁观,又好奇:“你还会做别的菜吗?”
言真想了想:“家常菜都会一点吧。”
“比较擅长什么?”
“呃……”,她思考了一下,“煲汤,酿豆腐,三杯鸡。”
全都是很多年没做过的菜式,因为分量太大,通常都是全家人一起吃。
她心里不能说没有惆怅。
“明天我要吃。”
柏溪雪说:“你明天来给我探班吧。我要喝你炖的汤和三杯鸡。”
一想到张仪明天发现这份高油高盐高糖的表情,柏溪雪就想笑。
言真点头:“好啊。”
反正明天还是周末。
她洗完碗,又回到房间。
虽然柏溪雪总是嫌弃言真的出租屋是狗窝,但其实言真房间很整洁,每样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十分妥帖。
甚至看起来有些冷清。
柏溪雪钻进被窝,直挺挺地躺在言真旁边。
她睡着时是八爪鱼,扒拉在言真身上撕都撕不下来,醒着时倒是很讲究面子,仰面朝天,看起来无欲无求。
言真觉得很好笑,主动蹭过去,靠在柏溪雪怀里。
对方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像抱大娃娃似的,把言真搂得严严实实。
她把鼻尖凑到言真颈窝,吸了吸,终于小声问:“你生气吗?”
声音低低的。
言真装傻:“生什么气?”
“没事了,”她露出放心的表情,“我要睡了。”
柏溪雪闭上眼睛。
只剩言真睁着眼睛,安静地抬眼看她。
其实今晚y市降温了,按理说,应该添更厚一层被子。但是,因为今晚有两个人的体温,所以此刻被窝里觉得刚好。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碰柏溪雪的眼睫毛。好长的眼睫毛,像小翅膀似的,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更不知道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下面,怎么藏了这样恶劣的性格。
但是。
她的手指抚过柏溪雪的脸。好完美却又好孩子气的一张脸,这样精雕细琢、仿佛没有瑕疵的面孔,如今安然地沉睡,像童话中的水晶仙子。
一切好像和多年前的圣诞夜没有区别。
其实,她又有什么魅力,配让柏溪雪这么多年念念不忘呢?
不过因为她是一个多年始终得不到的玩具,因此分外叫人难以忘怀。
她一直知道,只要放下这个执念,说不定柏溪雪会更快乐。
毕竟她是那样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万千宠爱于一身,而世界这样大,自然还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爱她。
哪一个都会比她好,哪一个比她会讨人欢心。
但她不想放手。
言真想,她是故意纵容柏溪雪的,从今夜开始。
谁叫她贪恋柏溪雪的温度。
谁叫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知道她过去一切龌龊,如今还能与她头碰头依偎的人。
这算是爱吗?必然不算,只是自私而已。
但那又怎么样?
她言真的人生已经是一笔烂账,那感情成为一笔烂账,谁又能将她怎么样?
她注视柏溪雪,心中默念抱歉。
然后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柏溪雪的气息里。
两株藤蔓抵死缠绕,只有彼此心照不宣——繁盛花朵之下,泥土里重重掩埋腐烂尸骨。
心怀鬼胎的两人,各自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