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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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端就差直接点他名,喊出他昵称了。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夏云端带笑说的这句话,上扬的尾音下却像藏着刀子。
空气都凝固了几秒,终于,男人率先动了动。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说话,他开口莫名有些黏着的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轻落在大理石桌面的纤细手指微抬,真正从他嘴里确认这个事实,还是让夏云端心底起了股无名火。
然而。
自首都还能从轻发落,犯人也能戴罪立功。
夏云端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指尖摩挲着手机边沿,冷静地问:
夏云端手指一顿。
刚刚一心都在跟方绒吐槽,五感也没那么敏感,这会抽出点神,五感都好像重新恢复了。
话音刚落。
在女孩子不高兴的时候干这种事非常愚蠢。
气压忽低,没人接话。
这段突兀冒出来的记忆让她迷茫迟疑。
五月份。
——如果她真的生气,为什么不直接把梁京云轰出去?
“你太瘦了,”他说,“多吃点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崴脚。”
这个点方绒也正吃饭,最近几天两人都没怎么聊天,她还在找下饭综艺呢,微信突然冒出来数条消息。
夏夏:【我怎么不生气了,我很生气啊!】
今夕是何年。她还能再看见夏云端这么鲜活的样子。
他还真就把刚刚那碗饭捞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
言下之意,好像没有把她养胖是一件不称职多丢人的事。
那会她说什么来着。
微弓的腰一顿,压下内心的情绪,他说:“……生我的气也没必要饿自己吧?”
“五月份。”梁京云说。
以及。
他再清楚不过夏云端生起气来不好消,尤其不能在她气上头的时候跟她过多解释——也许在她眼里就是狡辩——或是讲道理。
“?”
在夏云端眼里,这话跟卖关子没什么区别,她深吸一口气,唇线紧绷:“我问的是什么时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梁京云体会过这种时候,她要真打算冷战,说什么都没用。
梁京云只安安静静炖完汤,又去给她盛饭。
再睡一夏:【我还欠他一个最佳演员奖呗】
而曾经她有过一睁眼收到她99+消息的经历,原因仅仅是梁京云出门时忘了带猫粮。
要是其他事也就算了,但今天这情况实在难得。方绒琢磨着,还是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判断告知她。
左手也没痣。
梁京云一顿,语气飘忽不定地开始给自己留退路:“一开始其实不确定是不是你……”
眼下他们刚和好,他才不会这么没脑子地去碰她霉头。
最极端的两个例子就是,两人真正分手那会,她反倒没有从她那听到一句倾诉;
看破不说破,方绒发来一个句号。
短短两分钟,她已经迅速在这些想起一条发一条的跳跃信息中看明白了前因后果。
这就是天降黑锅了,梁京云向来不信这些邪的,把手重新伸到她面前,盯着她,说:“我爱谁不由天定。”
“别太高看自己,”她扯扯唇,语气冷淡,又刻意往旁边避了避,“我不饿,你自己先吃吧。”
方绒的惊讶不过几秒-
夏云端看着他,也不说话,但梁京云知道,她在等他后面的解释。
下一秒,一个问号出现在屏幕。
她半晌没回消息,只一动不动地僵坐在那,手指悬在半空。似乎注意到她停下来的动作,梁京云抬眸看来一眼,一顿,“……怎么了?”
且往往两人矛盾的大小,跟她发来的消息数量是成反比的。
夏云端很生气。
消息发出去后。
方绒已经记不清上次夏云端因为跟梁京云吵架给她发消息是什么原因了。
夏夏:【我一想到那天我还对他喊宝宝,又唱又跳跟小丑一样,我就气得要死】
【所以,只是饭票?】
“……”
她说的好像是……
虽然看起来实在太戏剧太荒谬,但自从他们重逢以来,巧合的事已经够多,似乎也不差这一件两件。
“这个号是贺斐的,”他一顿,接着道,“……那天游戏前半局,他去了卫生间,是我替他打的。”
口腔里忍不住开始分泌唾液,她忙又垂睫,给自己找理由:
“……”他看着她,缓缓直起身,“行。”
梁京云半晌没说话。
她的生气完全摆在脸上——冷淡的眉眼,耷拉的唇,还有一言不发的反应。
——而梁京云明明已经认出她的直播账号,还装傻骗了她两次。
思及此,她都忍不住从鼻腔溢出一声冷笑,唇线彻底往下耷落,捏着手机的指骨已然泛白,能看出她此刻心下的气恼。
她噼里啪啦一顿敲完,脑海又蓦地闪过昨晚他出声后装模作样的一系列补丁,忍不住又一声冷笑。
夏云端:“?”
准确的说,是恋爱期间吵架是这个状态。
气氛倏然静了几秒。
只有手机屏幕承受着她越按越重的力度。
这个痣就是这样被她亲手点上的。
好一个五月份。
——之前误打误撞火了的切片里的男主角竟然是梁京云。
他放下筷起身,熟稔地从碗槽里取出一只,给她压实盛了满满一碗,摆到她面前,自己也不吃了,就那样盯着她看。
夏云端正低着头发消息,那人身形靠近,饭被轻放到她面前,她下意识把手机往里扣了扣,不让他看屏幕。
消息顶端的正在输入突然消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记得最长的时候,她可以足足一星期对他视而不见。
【你跟梁京云复合了?】
再睡一夏:【早认出我也就算了,他知道我辛苦直播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吗?他sc咣咣发,礼物不要钱一样按着刷】
“?”夏云端不明其意,“我瘦跟崴脚有什么关系?”
男人动了动喉咙,突兀地提起了一个昵称。
方绒处理姐妹信息的效率远比处理几千工资的工作要高。
说来也好笑,那会她也不知从哪看来的说法,说“左手长痣是遇到了爱你的人,右手长痣是遇到了你很爱的人”。
日子好像正常都在过,基础的对话也会有,但她就是不再外放一点情绪,也不会给你一个眼神。
方绒忽视,接着打:【你以前每次跟梁京云吵架都是这个状态】
回回都是这样给她发几十条消息。
但总之,这是几乎只有两人谈恋爱期间才会发生的事。
她愤愤,丢开他的手,说他根本不爱她。
大概是为了方便进食,手表和珠串都被他放置一边。她很少看到他手腕如此空荡,夹筷子的时候能看见凸起尺骨下纵横的经络。
而面对这样一锅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夏云端却像五感尽失,只埋头盯着手机也不知在干什么。
贪恋这些哪怕一眨眼就会消失的温暖,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的每一根火柴。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那会梁京云甚至还在跟她装不熟!
她委婉地发:【你没发现,其实你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生气吗?】
这个问题似乎戳及到她隐秘的那部分心理,她不自觉挪开视线,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红澄澄的汤。
她此刻的状态……让人很熟悉。
夏云端当然记得,她下意识点头,很快又睁了睁眼,仿佛觉察什么过来般表情一僵。
几秒后,才问:
回去路上也不理人,就给她发消息,说单从这小小的一件事里就能看出梁京云根本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要往大了说,就是根本不尊重她的生活习惯,甚至翻旧账把之前类似的事也拎出来鞭了一回尸。
再睡一夏:【我刚刚算了,他两次下来一共花了九千三百四十八,我到手才五千不到,其他全让狗平台分了】
发出去没一会,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恬不知耻地补充:【而且,我要是把他轰出去,不就少了个长期饭票】
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像海市蜃楼,随时有可能消失。
文文第一次出现是在两周前。
他知道她能多心狠。
夏云端那点心理,方绒扫一眼记录,就看出问题所在。
“你记得Cupid吗?”
点进去时才见还有延迟,那头的消息其实已经发了十几条。
她一针见血地问:【那如果你真的那么生气,为什么不直接把他轰出去?】
浓郁鲜红的汤汁冒着香甜的热气被端上桌,牛腩软烂得入口即化,光从卖相上看都可以搬到餐厅。
比如,虽然夏云端一直在怒诉梁京云欺骗她的行为,但她看起来其实并没有真正因此生气。
她对其他人笑靥如花,却视他如空气。她甚至不会在看向他时刻意抹去笑容,而只是淡淡掠过他,再依旧和人谈笑风生。
还有可能会加剧一时的气恼,变成真正的冷战。
看着小猫们期待的眼神,夏云端气得转头就走。
她太会冷战了。
可五月份。
夏云端:“…………”
她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抬眼,撞进那人沉黑的似乎酝着什么情绪的深晦眼底。
方绒若有所思,慢吞吞地打:
她连饭都没顾上吃,将整屏的白色气泡看完,刚往下翻,又跳出来一页气泡。
再睡一夏:【呵呵,刚刚我说不饿,他就真的自己吃上了】
消息框很快咻咻冒出数条消息。
【我脚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梁京云瞬间抬睫,黑眸都似乎亮了些,“我给你盛。”
夏云端盯着那颗痣,眸光恍惚地出神,隐隐似乎听见遥远的过去里自己在笑。
梁京云面不改色,“没有关系。”
夏云端脑海闪过什么不祥的念头,不满催促:“你说啊。”
“我爱你不由痣定。”
身前那人就坐在抬眼可见的对面,他今天穿了身墨蓝的新中式衬衫,宽松的五分袖正好过手肘,不需要特地卷袖口就能看见他瘦削又不失力量感的小臂。
梁京云知道自己有错在先,非常知趣地没吭声。
明明知道没有以后的。
点完后,梁京云又想起来什么,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
再睡一夏:【他还跟我在那演手机坏了】
那边一时没回复。
……
甚至不光是生气,还有一些先前被遗漏,现在才想起来的细节,叫她后知后觉的耻辱和尴尬。
夏云端假装看不见,拿起筷子戳了戳实心的饭,才又顿了下,迅速看他一眼,“……你想撑死我吗?”
夏云端几乎被气笑。
他顿时不乐意了,回过味来又问她,为什么不能是他有一个爱他的人?
她低着头,好一会,才回了句吃饭去了掠过话题,按灭手机,抬起头,冲他伸手,“我饿了。”
比起这两个事件,她该解读的是事件下的隐藏信息。
学校里流浪猫狗多,夏云端是猫猫教,有固定给几只熟悉的小猫喂粮的习惯。
她看见的第一时间就扒过梁京云的手摸了个遍,然而那双好看又骨节分明的大掌是干干净净,除了青紫相间的血管什么也没有。
夏云端:“……”
还有那一颗深痣。
梁京云本来也没想看,倒因为她下意识的动作不由自主往下看了眼,却恰好对上她的提防的视线。
她开始缓解不自在似得故意找茬,“我看你就是想我变胖了找不到男人。”
夏云端重新低头,表情看不出情绪。
夏云端眨了下眼,一时没能反驳。
在看见方绒的这条消息前,她确实觉得自己特别生气。
“……”
再睡一夏:【他这有事没事就散钱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上回打车也是,人司机师傅都到了,他把我拽出来又给人发了八十八】
可她还是贪恋。
那颗痣不是天生的,是被她点出来的。
夏云端倾诉欲已经许久没那么强,这些天跟洪睿达的事她都无处释放,好在跟梁京云这点事方绒都清楚,这算是撞上了她释放的枪口。
打在聊天框的那个“是”字迟迟发不出去。
她以为最多,他也就是在这之前看过她几天直播。
夏夏;【还有昨天,他都知道我在直播了,还故意问我是不是在做剪辑,耍我很好玩吗?】
那天出门前她换了身衣服,忘记猫粮放在脱下来的外套里了,到了一摸口袋才发现没带粮,就给梁京云发消息让他带过来,结果等了半天,梁京云人是到了,粮忘带了。
“就是想让你多吃点,”梁京云把汤里的牛肉夹到她碗里,“一只手就能抱动你会伤我自尊。”
夏云端:“咳……那个——”
“找什么男人?”
他口吻冷静,盯着她的眼神却幽冷得逼人,“是我哪里满足不了你吗?”
第42章 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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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哪里满足不了你吗?”
或许是从重逢以来,梁京云就没怎么对她展露出过这种压迫感十足的逼人姿态,以至于他话音落下时,夏云端的心脏也跟着重重跳了拍。
那人投来的仿若蛰伏着什么的危险视线甚至叫她有些陌生。
她几乎没敢直接跟他对视,只伸手把他夹进自己碗里的那块牛肉塞进嘴里,干笑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
牛肉果然软烂,刚入嘴就化了,她机械地嚼了两口,大脑缓缓冷静下来后,又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
——是我哪里满足不了你吗?
——不是。
是意外从一个高中同学那听说的。
更想不到,这就是结束。
最后的结局,不是淌进无人问津的下水道,就是丢弃在角落的垃圾桶。
自尊作祟,不想承认在这段感情里自己才是陷得更深的那个,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在心底自洽,不断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夏云端,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梁京云一顿,似乎也是想起了前面的乌龙,耳垂覆上一层不明显的薄红,手里的筷子紧了紧,他不动声色:“你不生气了?”
见他一时凝滞,表情精彩得很,她没忍住笑了声,很快又带过话题,和他之前每次故作不经意的样子一耸肩,“开个玩笑咯。”
她“噢”了声,说:“没事,晚饭我热一热中午的也行。”
危机解除,他神经都跟着放松了,唇角也不由自主轻提,男人顺声点头,在这会老实得都不像他了:
他怔然抬头,循声却对上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他面前的女孩纳闷的双眸。
梁京云的神色随着她说出口的话渐渐松弛,不经意地舒出口气。
怎么也没想到,夏云端的“气”会持续到第二天。
他隐隐有些印象,两人寒暄了两句,对方指责他高中那会他们关系还不错,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删了。
对面藏着掖着,挤牙膏似的又打出几个字:【跟你前女友有关】
好像连她开心的、生气的、惊喜的、撒娇的,耳边不断回旋的,一次次唤起他名字的那些瞬间也跟着一同消散。
直到上了车,手机被随手放在支架上,他开出车库,视线还是频频落在列表。
“平时呢,好像也没有你扫别人的时候。”
夏云端下意识问:“什么时候?”
他还以为,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太凶吓着她了。
他似乎想了下,只说尽量晚饭前。
尽管过去他总因此被那些所谓的好友说他没骨气,说他不够理性,说夏云端都那么无理取闹了,他怎么还能回回主动认错。
出国时他那样央求的信息也没能让她心软。
门口准备直起身的男人脊背忽然一顿。
夏云端终于放过他,好好享受起午饭。
“……再说。”
“……”
“想什么呢,我都喊你好几声了。”
夏云端才刚平复了呼吸,闻言表情又一僵,立马绷起脸,“……谁不生气了?”
男人脊背屈得颓丧,就那样盯着空白的聊天框半晌,挺直的脖颈像彻底失去了支撑,缓慢坠下。
梁京云点头,“行,是你通情达理。”
头像是一个女孩的背影,穿着白衬衫,大约是坐在飞椅上抓拍的,双手张开,长发飞扬,像要怀抱风和自由。
主动认错就能重新看见女孩鲜活明艳的笑靥,他乐在其中,那些人懂什么。
头像彻底消失在视线。
有什么大不了的?
接着打打出“不想”,准备发送时。
喝了几口汤,胃口也被打开,夏云端舀了勺汤拌进饭里,“我也不占你便宜,等我好了,该请还是请。”
她正想点头。
忽然被打断,夏云端眨了下眼,掀睫对上一双点漆般的认真的眸,眸底映出她微怔的脸。
分手后,是他删的夏云端。
“什么时候的事,”梁京云懒懒勾着嗓,神情真是一副不记得的模样,“是不是记反了?”-
头像和昵称早就换掉,只有那串再熟悉不过的微信号没变。
忽然。
他从校群里找人要到了大姨的联系方式,问她能不能提前回来,大姨本来不乐意,暑假留校的学生不多,她提前开了也没多少人来。
然而,男人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粗线条吗?
不见得。
遥远的声音终于落回现实耳畔,时钟仿佛重新开始滴答转动,褪色的画面又渐渐覆上色。
她的话似曾相识。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后知后觉无论删好友还是拉黑都是很幼稚的行径,然而注销的平台账号再注册也都是全新的,最后只想起他拉黑的她的手机号。
那串烂熟于心的账号无数次输进搜索框,他看她换了一个又一个头像和昵称。
有什么记忆在此刻汹涌而来。
是了,所有人看到他,总会一块想到夏云端——大家都觉得他们不可能分手。
为什么突兀地提了分手。
而此刻的微信页面干干净净,除了公众号里来自央视新闻的推送,就是那个还没来得及备注的新好友。
夏云端脸颊都闷得通红,边偏头咳边从他手里接过杯,连喝好几口才缓下来,拍了拍自己胸脯。
储存了两千多天日日夜夜的记忆,是窗外淅沥的雨滴,也是怀里生锈的钥匙。
那边很快冒出来一条显然早就编辑好的消息,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
他知道事实恰恰相反。
女孩把手机递上前。
还有。
梁京云松了口气,皱眉数落:“你是三岁小孩吗,吃个饭都能把自己呛着?”
删掉夏云端好友后,他在很多个瞬间都想过加回来。
他承诺支付她正常一天营业额,只要她做两份虾饺,这才把人说服。
对面那人神情顿变,给她倒了杯水。
两千零十三天。
这还差不多。
在感情世界里,1就是0——一厢情愿没有结果。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窗外的雨声滴答,于是连手机滑落地毯的闷响也被覆盖。
……
脑海里闪过太多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沉默着,手指许久没碰屏幕,直到手机息屏,漆黑的屏幕映出自己颓靡的神情,他才咬着牙,一抬手机,点开她的头像,点下红色的删除。
饭后,天气稍有好转,隐约有阳光倾泻。
所以隔日他想,只要等她睡醒认个错就好了。
这是她在学校喂流浪猫时他偷拍的。
大约是刚刚唤起的记忆已经攻陷了一角心房,她气又早消了,梁京云态度还端正,恰好给她一个非常合适的下台空间。
他平时心情还行的时候不喜欢拂人面子,便重新和人加上了好友。两人闲谈了没两句,对方无比自然地聊起夏云端,问她人呢。
毫无预兆回忆起什么都变了的那天。
那人是他复读前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恰好和女朋友一块来意大利玩,认出了他。
她都那样狠心了,他凭什么还放不下?
“……梁京云、梁京云!”
梁京云正在玄关换鞋,“我看情况提前给你发消息。”
五年。
他无数次想过两人应该是一毕业就会结婚,来意大利应该是两个人一块蜜月——他们可以顺便来看看外婆,而不是他独自来此。
可笑的是他从很早就想象过他们的以后。
【我靠,我真的差点以为看错了,她爸叫夏康远没错吧?】
认错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梁京云僵住。
然而消息没有回复。
不就是失个恋。
可分了就是分了,瞒也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女孩拔高的声线猛然将他从回忆里拉扯回现实。
只看自己想不想理解罢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无理取闹”,有多少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作为同性看得最明白。
梁京云也不跟她争,他现在开心,就算是骂他两句他也乐意。
她就说他可以去演戏!
他对那些动不动就吐槽女友麻烦无理取闹的人嗤之以鼻。
细节到他们的家里每一个花瓶的摆放,午后洒落的阳光光影的角度,夏云端喜欢的小猫应该取什么名。
“是我太自私,没顾虑到你的感受,瞒了你这么久,”他语气很是郑重,和平时散漫的模样不同,语气虔心,“你生气是应该的,我也希望我能有一个补救的机会——不管什么我都接受。”
人也没有来。
久违的。
他话里甚至似乎传达出了一种“有我一个还不够吗”的幽怨意味。
毕竟梁京云那边是真有事儿,她还没那么分不清主次。
“……嗯?”
他这叫大智若愚。
他本能点开扫码,等她的二维码。
“你说了算。”
记忆里,知道夏云端父母离婚时已经是分手一年后。
随后附来一张照片,拍的是新娘新郎的迎宾海报,上头男人四十出头的年纪,温润斯文地戴着那副标志性的金丝框眼镜,气质儒雅。
对话框里的记录还是系统自带的那句:
他很自然地用上了“回来”这个词。
他低头0帧起手,夏云端都没反应过来,被打断后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好,我给你记着。”
发消息前,他甚至有想过,只要她来,他就不走了。
几乎有些不真实。
这段对话的底层逻辑,好像已经默认了一种所有权。
梁京云大脑都还在启动,动作却比思绪都快,在她话落后已经掏出了手机,“加。”
他等到安检的最后一分钟,也没看到她的身影。
他盯了许久,理性和感性拉扯间,手指不受控地删掉了对话框的两个字,手指缓慢地打:【什么】
看着她,只有她。
也许只是比之前严重了一点。
有些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
就像他已经是她的人了。
——只是低个头就能换回一段和洽的关系,又没让他少块肉,怎么就不理智了?
上天赋予女性更丰富的感情和更敏锐的感知力,于是在大多数产生矛盾的感情里,女方往往是不断输出情绪的那个,这才让“大脑简单”的男人有机会总用“无理取闹”四个字概括自己的另一半。
梁京云:“……”
不提还好,这下一提,她情绪又上来了,小嘴噼里啪啦地:“你跟我道歉了吗?你想到怎么弥——”
她不是伤了手,不至于没法洗碗。但梁京云硬让她放着,说等他回来再说。
不就是分了手。
哪有什么谁离不开谁的?
他也一概不搭理那些说他不理智的话。
他平时不喜欢太乱的界面,只有经常会有联系的几个人会为了方便留在列表界面,其他就算聊完也会隐藏消息。
他太擅长低头了。
可惜只有他一个是这么想的。
莫名其妙的,一副两个人关系多熟的样子,他发去一个问号。
为什么悄无声息回到了沂宁不告诉任何人,只自己独自一人在酒吧闷声喝酒。
夏云端埋头吃饭,没一会突然又记起来什么:“之前说我欠你三顿——”
好像只要这样轻轻一点就能完全被抹去。
于是他刻意回避有关她的一切,甚至切断或许会有她讯息的所有可能。
她还拄着拐,正有些费劲地试图伸手探到他眼前晃,看见他抬起眼,才又收回手,听似不悦的语气里带了些大约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嗔意:
搭在膝上冷白的手也无力垂落。
summer0621。
他正要凑上前扫时,又见她忽地收回了手。
这会字念作再说,其实就是过去了。
“毕竟你挺贵的,”她学着他当初耐人寻味的语气,“我还不一定加的起。”
“不是‘我说了算’,是我讲道理,按照之前说的来。”她固执纠正。
还钥匙后没接到夏云端电话的第一天,他还幻想,这应该只是和往常没两样的冷战。
这串刻印在脑海深处的号码终于再出现在列表。
“嗯什么嗯,”夏云端不满地拿拐一敲地,“说你六十岁真就六十岁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问你加不加微信!”
夏云端也就逗一逗他。
回旋镖终于还是扎回了自己身上,梁京云烫着耳朵扫了她的码,手机叮的一声,女孩的昵称和头像跳了出来。
能想到的有关联的社交平台账号一并注销,几乎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都被删掉,直到微信列表空空荡荡,他盯着那个自己亲手拍的头像。
他故作不在意地说分手了。
各种画面在脑海闪回,好一会,女孩才别开脸,轻哼了声:
卫生间里总有她掉落的发丝,情侣牙杯在洗手台相对而摆,晒出去的枕被有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她的存在应该充斥着他呼吸的每一寸生活。
结果没两天,对方又突然给他发消息,神神秘秘的,问他想不想听八卦。
【高阳秋在婚宴酒店看见夏云端她爸了!】
他从前也这么以为的。
他了解夏云端。
“你还是六十岁大爷呢,一个称呼都能跟我吵。”夏云端不落下风的回怼几乎已经是本能。
女孩蹲在地上,只入镜了柔和的一张侧脸和一半身子。正值午后,金色的光在她发梢跳跃,她没看镜头,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正往地上倒冻干。
他一顿,视线上抬,却见夏云端撩起睫,一歪头,嗓音悠悠:
同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又欲言又止,看得出来有很多想问。他心底烦闷,及时借口有事,跟人别过。
梁京云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在她越说越多的话里放松下来,也不等她话说完就从善如流地接口:“我错了。”
又倏然意识到什么,“……我们是不是还没加好友?”
梁京云洗碗的时候接到了通电话,似乎是影院里出了什么事,碗才洗一半,见他神情不对,夏云端便让他先去处理自己的事。
“给你个机会,”她重新把手机递上前,“扫吧。”
旁边挽着的另一半笑容明艳大方,却不是那个印象里温婉柔曼的女人。
为了道歉足够有诚意,他记起她一直叨叨的虾饺。可那会还是暑假,食堂里就没几家是开着的,卖虾饺的大姨也没营业。
她还愿意说话,就代表事态已经缓和。
为什么分别时回荔州的那个上午都还好好的,下午就联系不上人。
梁京云看着面前鲜活明艳的女孩,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正是因为足够理智,所以他才愿意无论对错都主动低头。
女性天生就要更感性,这是大脑构造的结果。
“……”
夏云端被这个错觉惊得一口饭呛在了喉间,“咳、咳咳——”
可最后的最后。
谁也没给谁打那通“破冰”的电话。
第43章 嘴硬
43
一切信息犹如闪电划过般被串联,他忽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猜想。
一直以来的困惑仿佛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急切地需要一个可以证实自己猜想的答案,也就是在这时,他想到了徐知清。
徐知清平时从不发朋友圈,也不爱多管闲事,自那通电话后,两人就没再有过联系,他连自己的日常都不分享,更别说能从他这看到夏云端的,他就没删他。
也或许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的退路。
他几乎绷紧了神经给徐知清发的消息。
没有招呼,没有介绍,没头没尾,只问:【她父母离婚了?】
连名字都没打出来。
徐知清的消息是隔日回的。
两人之间是不需他说明就清楚是谁的默契。
贺斐:“那你这不还是在做慈善吗?”
“?”大嗓门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什、什么?!”
短发女孩眼眶还是红的,正要开口。
直到大家都离开了,贺斐看了眼原先放着花瓶的那个位置,砸吧着嘴,还有些难平似得:
梁京云没有给人家当爹的癖好,眼不见心不烦,不耐一挥手。
“你打了谁跟我无关,我也不关心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
“……”
心跳雀跃地加速,唇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他打字:【好】
这话安全感十足,刚刚几人厮打在一块的乱象实在吓着她了,前台眼眶都红了红,连连冲他说了好几声谢谢梁哥,往外小跑去。
寸头率先回神,连忙几步走到他面前,指指自己的脸,说话都疼得漏气:“不是我弄的,我都被打成这样了,是他推的我——”
贺斐轻啧了声,看女孩电梯下去,才凑到他耳边,用眼神示意了下最前面的大嗓门。
只是总有酒味萦绕在鼻息,他闻不惯,也不喜欢,最重要的是,在当时的他眼里,酒似乎跟父母争执的画面划上了等号——
花裙子哭得眼睛都肿了,脸上还顶着一半巴掌印,挺漂亮一张脸蛋,现在狼狈得不像样。
他恨梁建柏因酒乱性,也怕自己流着他的血,遗传到一些骨子里不安分的基因本性。
这回梁京云都没动,旁边的几人先慌了,纷纷上前将两人拉开。
似乎想了好一会。
被叫做小薇的短发女孩猛地转过头,“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他才按了下她的头像,点开备注,缓慢改成:
男人只偏头示意了下不远处的碎了一地的蓝白相间的陶瓷碎片,“晚清的青花瓷,我淘来的,有价无市。”
“那也是他们的果。”
梁京云眉梢轻挑,似笑非笑。
也许是真醉了,也可能他只是想借醉给她发条消息,仅此而已。
他回忆了下,“一万出头吧。”
他边说,又看了眼一地狼藉,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处理?”
“哦,差不多吧。”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他的话,大嗓门立马往前站了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是我打的,但他该——”
来人高他半个头,挺拔的身姿自带威压般立在他面前,拦住他的那只手青筋微微凸起,线条流畅有力。
【Tesoro】
意大利人普遍嗜酒,或许也是有几分血脉在,也兴许是遗传了梁建柏,他一直只是不爱喝,而不是不会喝。
见他还先告起了状,大嗓门又被激怒了,一手拧过他的肩角,“你是不是想死?!我还没跟你算完帐!”
不想。
贺斐有时是真不懂这人的嘴硬心软,“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做什么事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们不吃教训,下回指不定真打出人命来了。”
前台员工是个女孩,缩在角落没敢出声,大厅里站了五六个人,一个寸头护着个穿花裙的女孩,刚刚的大嗓门身后站了一男一女,被贺斐伸臂拦着。
贺斐:“那你多少买的?”
最后半句就他纯属随口瞎说的。
他目光沉冷,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大嗓门一时竟然被他这一眼看得不自觉一怵,下一刻又想反应过来什么,他咬着牙缩手:
躲起来的前台都小步跑了出来,声音还带了丝颤意,看起来吓得不轻:“梁哥。”
“三万八,赔六千,还耗费了时间损失了客源,你真活菩萨。”
“真就六千让人走了啊?他们这动静,前面还赶走了不少客人呢。”
“你松手!”
梁京云压睫扫过几张面孔,不知是不是他气场过于强大,这会除了寸头身后的花裙子在抽泣,另外几人竟然都还挺安静。
梁京云说很快就到,挂断了电话上楼。电梯门刚一打开,就听见一个男生扯着嗓子的一句脏话,一口一个老子,说迟早要把谁弄死。
“你说三万八就三万八?你这影院乱糟糟的,什么不干不净的人都能来,谁知道里面都是干什么的?我凭什——”
他似乎对他不曾告别莫名其妙出国消失,期间毫无联系而时隔一年又莫名其妙给他发消息,问的还是曾经自己说过“不管了”的前女友的这种行为一点都不好奇。
梁京云却忽地一挑眉,声音莫名带了丝刻意地故作随意,挺正经似得回他:
如果不是真的太需要麻痹神经,他是不会碰酒的。
挨骂也忍不住笑了下,他没再搞怪,老实给她发:【错了】
平时不喝,只是他讨厌酒味——这跟梁建柏离不开关系。
“行,”梁京云点点头,干脆利落地拿出手机,“那就报警。”
有些私人影院确实乱,表面是影院,其实就是廉价宾馆,不少人没钱开房或是想找借口动手动脚,就会选这种地方,老板要没良心,都不消毒收拾,毕竟名义上就是个影院,能正常放电影就行。
他有过一丝冲动,想去联系夏云端。
那天为了灌醉自己,他喝到了后半夜,直到感觉生理性想吐,才摇摇晃晃回家。
明明应该是意料之中的答复,心跳却还是在看见回复时重重掉了拍。手指都有些僵硬,他轻按下语音键,嗓音轻哑干涩:
那边沉寂了许久,才回了条:
梁建柏和生母周茵是校园到婚纱,但周茵打小体弱多病,还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医生本是不建议她受孕的,一是影响自身身体,二是孩子也有不小概率遗传她的心脏病,是梁建柏喜欢小孩,她才生了梁京云。
贺斐瞅了眼屏幕,只看见是微信,还是没忍住:
他酒量天生好。
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里,他还是迈出了那条红线。
大嗓门回过神,刚说没几个字,就被身后的短发女孩拽住。
……
他支离破碎的家庭,一切错误的争端,就是酒。
梁京云低头看着手机,回话漫不经心,“我不介入他们的因。”
那会的梁京云实在太小了,他偶尔深夜会被母亲压低了声的质问和父亲略有些不耐的声音争执声吵醒,但什么都听不懂。
抵达万川,梁京云刚停好车,就接到贺斐火急火燎的电话,问他到了没,说这里几个小子他快控制不住了。
没两秒,那边发来一只粉色的兔子,头顶冒了三个句号。
贺斐:“你冷静点!”
半小时后。
刚刚被拦下来撞进那双生冷的黑眸,充血的大脑像是瞬间被泼了盆冷水,他才冷静了些。大约也知道是自己太冲动了,东西也确实是因为他碎的,大嗓门深吸一口气。
“我一开始都没拦住,”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也挺无奈,“就这样了。”
酒劲似乎终于在风的作用下上来了些,迟来的醉意漫上脸颊,他思绪顿缓,拿出手机,输入了那串闭着眼睛都能打出来的号码。
可脑海里总会浮现分手那天,女孩那句冰冷的话。
丁成嗓门天生大,一提声听上去就像要吵架:“六千?我哪拿得出——”-
梁京云打断他,嗓音没什么起伏,只撩起眼皮,微微扬起下巴,往地上扫了眼,“把弄坏的这些赔了。”
他不该再去打扰她。
梁京云重新打理着前台的物件,尾音没什么劲地提起。
梁京云:“三万八。”
但梁京云这是正儿八经规规矩矩的影院,他在前台立了牌子告诫了。
可心口不受控地闷得发涨,情绪从四肢百骸传聚到胸腔,他嘲弄地一笑,时隔一年还是破戒。
他恨酒精,也怕酒精。
周茵生完孩子后,身体状况本就一年不如一年,还时常跟梁建柏产生争吵,中间有一回心脏病发作住过院,梁建柏是真的慌了神,跟她发誓会改。
“我是这里的老板。”
那边没再回消息,他单手转着方向盘往小区外开。刚出去就是红灯,他停下车,又拿过手机,低眸看着她的头像和昵称。
——梁京云,你没自尊的吗?
只单纯就这个问题回了四个字:
他昨天连睡前都在怀疑两人对话的真实性,差点没睡着。
“分手……也是因为这个?”
这几天两人的相处像梦一样。
“晚清青花瓷三万八你买的到?”
以徐知清不愿掺和事端的性格,没否认就是承认。
“丁成!你冷静些,再弄坏了什么东西我们赔不起了!”
幼年时无处指摘也无力发泄的情绪压抑到成年,早就过了爆发点,所以一切都都化作对酒精的厌恶。
一只纤细的手在此时匆忙按下了他的手。
他清了清嗓,点住语音,声线刻意微微压低,字正腔圆拖着嗓:
没几秒,他又犟着抬了抬声:
不光是大嗓门,这会所有人都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狼藉。
“我就说现在这些高校学生之间的爱恨情仇可以编个PDF吧,”贺斐瞅一眼大嗓门,这会正和朋友一块安抚着短发,压低了声,“我感觉这大嗓门喜欢那姑娘。”
神志是清醒的吗?他不知道。
他这卫生绝对比其他公共影院做得还好,有些影院那些带按摩仪的座位上,不知道藏了多少蟑螂。
贺斐:“?”
他话音刚落,贺斐才像回过神似得,眼神像看到了什么救星,“你可算来了。”
众人一时安静,寸头脸上鼻青眼肿的,后怕地喘了口气,大嗓门愤怒的表情一愣,抬头,对上一双漆黑冷淡的眼。
他话音未落,贺斐先急了。
【你知道了?】
他垂着睫,一边在屏幕上按号码,一边出声:“打架斗殴,毁坏公物。听说你们是科大的学生?”
“六千,”梁京云终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赔了,把这里全恢复原状,我不追究责任。”
好一会。
凌晨还是比白天要凉些,路边的伞松歪斜高大,冷清的月光穿透罅隙撒落,这个点路上已经几乎看不见人,只有孤寂的风倏悠吹过。
就在这时,干干净净的列表,女孩的头像左上角忽然冒出一个红色的数字。
梁建柏大学毕业就自行创业,梁京云出生后没几年,他就踩着互联网的风口发展了起来。
短发女孩着急地提醒他:
梁京云刚抽纸准备擦手,闻声抬睫,嗓音懒懒地:
贺斐:“……”
“不然?”
正要发出,又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又删掉,按了下旁边的语音键。
……
他还知道梁京云平时还会去淘些老片的光碟供人选择,就连每个主题房间内的摆设与布置都是为了看电影氛围更好,甚至请的保洁工资给的比前台还高,就是为了让人能好好搞卫生,保证干净。
“应酬是不可避免的”——这是他没回家那晚出门前无奈对妻子说的话。
再睡一夏:【路上小心】
他蓦地踩下刹车,从支架上拿下手机,点进对话框。
“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跟谁聊天呢半天不离手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恋爱了——”
而这还不止。
手机里,她回复的信息更如迟来的钝击。
他随意抬眼扫过僵硬的众人,笑了下,“我正好跟你们陈校长有点交情,替他教育一下学生也是应该的。”
男人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绕出前台,“那我真报警了,让人按原价赔,再让人领几张处分?”
“你去楼下坐会,”他偏头,看向前台,放轻了声,“等会处理好喊你。”
被称作丁成的男孩恶狠狠地瞪了眼寸头,还是在这句话下理智了心态,又在转头对上男人不似开玩笑的神色下渐白了脸色。
如果那会他再大一点,就能从很多细节里意识到,梁建柏酒后乱性是迟早的事。
几人老老实实地将凌乱的地面都清理干净,贺斐警告了几句别再让他看见他们再来挑事。走前,花裙子还小心翼翼地再三问了句,是不是真的不会联系学校了。
将他敲了个清醒。
贺斐凶起来板着脸还是有些吓人,丁成顿时噤了声。
刚刚路上贺斐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讲清了,简单来说,就是由一个女生来捉奸引发的血案。
青梅竹马被劈腿,他太愤怒了,心里那股气直冲脑门,都没顾上在哪就把人打了,对方也猝不及防,被打得后倒,不小心就把花瓶弄翻打碎了。
隔日醒来模样实在狼狈。
“哎!臭小子,你嘴放干净点!”
也许人家现在没他过得比从前更好。
无论是当初没回的消息,还是没出现的身影,都足以说明,她根本不想见他。
“……不是,”梁京云轻飘飘地道,“唬他们的。真货得七位数。”
男人掀睫看了他几秒,才倏然松手,声音冷然:“有恩怨去外面打,我这不欢迎。”
梁京云看了就心烦。
这都上升到佛教了,贺斐闭了嘴,两人一块进电梯,梁京云按了下按钮,又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动得飞快,也不知在给谁发消息,唇角时不时扬起。
再睡一夏:【谁让你用气泡音说话的……】
空气骤僵。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空出现,五指迅速收拢,攥住了他的手腕。
一切心计似乎都无处遁形,她残忍得没给他留一丝希望。
夏云端的句号数量时常代表着她无语的程度。
那人力气还挺大,一把将贺斐推开,随后便冲上前揪住了寸头的衣领,攥紧了拳就向人挥去——
平时他那咖啡厅梁京云没少替他照看,他当然不能仍有别人造谣梁京云,贺斐边说边投以警告的眼神,“你再乱说话?打架斗殴就能关你几天信不信?”
有酒味,就意味着父母要吵架。这个概念深深地刻进了他脑海。
贺斐接着道:“刚刚那短发把花裙子和寸头都打了,一人一个巴掌,寸头一生气把你前台那些东西都摔了,他还想还手,刚好大嗓门带着他朋友赶来看到了。”
【你应该亲口去问她】
印象里那半年,梁建柏确实正常了不少,回家陪他们的时间都多了。
他说只是意外,酒局上难免有女人,没女人怎么算应酬。
事业上升期,天天都是应酬,钱是没少赚,但陪妻儿的时间寥寥无几,总是半夜喝得烂醉回来,有一回还被周茵发现过身上有女人的口红印。
他撩眸,语气很淡,跟对面气势汹汹的人完全形成了两个极端,却不知为何看起来压迫感要比对方强:
贺斐平时自己花钱大手大脚,这会倒是心疼上了:
一切矛盾在对他们而言称得上是巨额的赔偿金面前都不值一提,也不知最后是怎么凑的,还真让凑出来了六千块。
那天的心境恍若隔世。
只是。
梁京云快步迈出电梯,扫了眼大厅,只见前台旁边一片狼藉,门口人高的陶瓷花瓶碎了一地,还有些零零散散的物件。
按贺斐的话说,这姑娘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被三了,短发也是冲动,气上心头没问情况,公平地一人给了一巴掌-
正常情况就该是两个女孩一块质问劈腿男搞清情况,可花裙子娇娇弱弱的,挨了一巴掌后就开始哭,寸头怜惜得不行,护上了,这才导致后面把大嗓门看急眼动手了。
“先不说他是不是真认识,”丁成脸色不太好看,“退一万步说,三万八的东西只让赔六千,哪有这么好心的事?他说不定是骗我们,小薇你别——”
“这是后面那被劈腿的女孩的朋友,寸头是劈腿那个,这几个小孩都是科大的。”
“我会赔,多少钱?”
“你谁啊?关你什么——”
短发女孩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老板,这个钱我们努力凑给您,您能不能不报警、不跟学校讲?”
贺斐一愣,还没绕过弯来,睁大了眼:“还要贵?!”
还都是大学生。
自他有记忆起,梁建柏就时常一身酒味回到家。
那天他盯着消息看了很久,久到他四肢都有些发僵,动作时骨骼会发出轻响。
“收到。”
“?”
贺斐:“…………???”
第44章 嘴硬
44
电梯在此时抵达一楼。
门自动打开,梁京云往外走。
刚刚瞧见那群学生离开,前台小姑娘松了口气,正从咖啡厅里小跑出来打算上楼,恰好撞上下来的两人。
她迅速扫了眼两人,没见着什么伤,这才试探地问:“梁哥,已经处理好了吗?”
梁京云抬起头,语气不知怎的听得出愉悦:“嗯,你上去吧。”
贺斐大脑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两人对话完,前台进了电梯,他才慢半拍地骤然拔声,满是震撼:
“什么叫差不多吧?你哪来的恋爱对象?!”
贺斐话落没两秒,脑海又忽然冒出一张面孔来。他缓缓睁大眼,“难道是……”
“嗯,”梁京云纡尊降贵地睨他一眼,也不知哪来的高贵劲,装模作样地,“虽然现在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现在还没”、“应该快了”是什么意思?
“?”贺斐脑子有点烧了,“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进度?”
梁京云扬了扬下巴,“加了微信。”
贺斐:“………………”
在借口走也得先把自己的东西拿回去,跟她一块上楼后。
夏云端眼前一黑,抱紧了胳膊,不死心,又低下头张望。
夏云端一时没接话。
猛然记起来昨晚自己挂出来的衣物,夏云端睁大了眼,本能贴到围栏边探头往下看。
梁京云唇角的弧度一收,面无表情睨他一眼,冷笑:“你懂什么。”
窗帘随风乱舞,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下撞着铁杆,叮叮当当地响。
【我等会就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带给你】
“随口一说?”
像极了她离奇失踪的裙子的场景重现。
沉重的足踝终于轻盈,丢掉拐杖的那天跟做梦似得,她刚出医院,就没忍住给方绒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方绒比她还高兴,立马说想来找她玩,只是最近工作有些忙,可能得过两周。
夏云端抬头,才见自己头顶空剩几个衣架在荡。
玄关处很暗,也不宽敞,两人的身形几近并列,空间一下变得狭窄。夏云端毫无察觉两人此刻的距离,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手腕突然被人反手扣住。
他什么都不懂。
带了些热意的风呼啸而过,不仅没能散去他的躁意,还让他烦了。
“……”
梁京云想得心烦意乱,脚下的油门越踩越重。
男人身上冷清的薄荷味在此刻侵略性极强地包环住她,一时连气息都觉压迫,担心了一路的事还是发生,她根本就没想好理由,本来就没什么底气,这会猝不及防被人以如此姿态束缚,大脑更空白了。
无论是消息,还是人。
晚上再怎么怅惘,白天还是得活着。
别往下说了。
对门视线扫过她已经正常的双腿,还挺惊喜,“你腿好了呀?”
只是她刚进门,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但他绝对不止想表达这个吧?!
她盯了半晌,还是缓缓退了出去。
他清冽的嗓音缓而沉,微微上扬,咬字清晰。
他盯着她一时没能缓过神般轻颤的瞳仁,喑哑的声线像要随气流一同淌进她的血液,“兄妹会这样做吗?”
夏云端在黑暗里捂住脸,茫然失措又绝望。
起初只是觉得天压得特别黑,路上的落叶浅浅被席卷,临近小区时,风突然刮大,沙尘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夏云端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门在手指轻按上后滴了声,咔哒地打开-
锁扣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门外的声音,男人就这样由她拽着手往里走了两步。
她本意也不是这个意思。
夏云端倒吸一口冷气,忙把买回来的菜随手塞进冰箱,顶着乱风跑去阳台,把剩下的几盆花草搬回客厅。
这个无端冒出的猜测让她浑身发毛。
抬眼就是男人似笑非笑的漆黑深眸,夏云端头皮发麻,本能一把将他拽进家,匆匆探头对对门说了声还有事先不聊了,“啪”的关上了门。
屋外大风刮得窗帘哗啦响,夏云端四处寻找声源,最后在阳台角落看见了四分五裂的花瓶。
夏云端回头冲他比了个知道了的OK手势,直到上了车,才挂断和方绒的电话。
“啊,好了……谢谢关心。”
翌日依旧是阴天。
梁京云一顿,回头看了眼对门的女生,确认自己没听错般,又一眯眼,骤然垂睫。
本就不爽的情绪彻底被点燃,他几乎是带了丝强迫意味地扣住她的脑袋,修长的手指插进她柔顺的长发,熟悉的栀香钻入鼻息,他蓦地拉近距离,直到两人额头相抵。
最近一个月,梁京云天天上门,她都怀疑除了工作和睡觉时间,梁京云呆她家的时间比在自己家的时间都多了。
夏云端顿时塌下肩,往后一靠,理直气壮耍赖:“那你想怎样?你天天来我家,我邻居都——”
“……”
夏云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只感觉他额头的温度是冷的,也或许是她的体温太高了。他幽沉的黑瞳如旋涡,像要把她整个人卷入其中,沉涩的嗓音在耳畔萦绕回旋,沉默在空气蔓延。
连吃一周外卖,全是预制菜,跟梁京云在的时候的伙食根本不能比。
女孩迎着明媚的阳光,连轻晃的头发丝都是愉悦的,男人没忍住唇角轻扬,拍完照才走到她身边,提醒她恢复期别乱蹦。
他其实没留什么在她家,她只在一周后的一个阴雨天无意发现梁京云的伞落在了她这。
夏云端都没来得及开口阻拦。
那天他走得也沉默,只带走了他的水杯,还是他平时放在车里的。她这才后知后觉,梁京云买的那些东西,都是给她添置的。
跟梁京云分手后,她也远没有自己表面看起来那么洒脱,只是当时还叠加了父母离婚带给她的伤害,她对后者展露出来的情绪比前者更多而已。
他问:“我是为了当你口中的哥哥做的这一切吗?”
梁京云跟在她身后,悄然拍了张她的背影。
夏云端一时尴尬,想说他不是自己男朋友,可又无法解释一个成年男性三天两天在自己家进进出出这回事,憋了半天,脑袋也不知想的什么,脱口了一句“他是我哥”。
那人却扯扯唇看来一眼,“我造谣什么了?是造谣你吃了,还是造谣你赶人?”
又想起明明之前三年都是一个人过也没有什么,而他频繁出现在自己生活里不过三个星期,她竟然又跟上瘾一样——
“你别造谣,”她脱口而出,“我可没这么说。”
天色阴沉得像下一刻就要下起暴雨,铁栏冰凉,她哆嗦了下,抬头,对面楼层的景象也能收入眼底,她眼睁睁看着远处一户人家外头挂着的短袖被吹走。
昨天她出门放垃圾还来和她八卦,说她男朋友挺持家,每回撞见他,不是拎着菜回来,就是拎着垃圾出门。
想到这回事就心虚,夏云端说完,很快又像只是通知,立马又提起下一个话题:“对了,之前说的请客,你定个——”
习惯很可怕,这段时间里,在数个下意识仍喊出他名字的瞬间,她都会愣一下。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多了个你这么大的异姓妹妹?”
她们也不是能客套这么多句的关系。
夏云端瞬间想到昨天两人的对话,心跳不自觉快起来,实在太怕她在并不必要的嘘寒问暖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了。
要不是有复合的意愿,她怎么会对他说那番话,还主动提加好友。
夏云端:“……”
她都没来得及惊呼出声。
她体验过戒断,抽离一段亲密关系太难捱了。
住她对面的邻居几次跟他撞个正着,一开始还以为对门换了人,后来才发现两人似乎是住一块,便以为他们是在同居。
“就加了个微信你在这嘚瑟什么?”
然而一点开聊天框,看见两人的对话已经在一周前,心口说不上来得潮闷,跟外面淅沥的天气一样湿热。
她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一早就感觉天色离奇得像小说里的世界末日,紫红一片。
夏云端实在没忍住,决定做出改变-
“解、释。”-
楼层太高,最底下看得也不是很清晰,只能看见楼与楼间的那片绿化带里的树都在乱晃。
又低头,给他的“Tesoro”发消息:
人在无语的时候会笑出声,贺斐是真没忍住,嘲笑他:
大约是前面在车上微妙的对话,一路他们也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好巧不巧,正好撞见要出门的对门。
她迅速迈进门,生怕在外面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机,又回头伸手要拽梁京云。
缠在黑色的铁艺栏杆,摇摇欲坠。
他们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冷战了。
他还真当他谈上了。
她一路跟方绒聊着天,脚下也没闲着,一会踢一下石子,一会沿着花坛边边走平衡,又蹦又跳的,比旁边刚出院的小朋友还有精力。
难道说,从一开始,真正还依赖着这段关系的人,其实是她?
他烦闷地扯了扯领口,两指随意又没什么耐心地拉拽了两下,最上面的纽扣就被解开。
梁京云懒得搭理他。
上帝还是没听见她的心声。
梁京云唇角瞬间下耷,“邻居什么?”
“……”
夏云端:“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哥’?”
她一边非常自觉地给自己扣上安全带,一边想起来什么般跟他商量:
好消息,她的裙子没丢。
……又在瞒他。
她边回边加快脚步到门边去按指纹,心里不断祈祷着。
又开始跟她玩文字游戏。
一角眼熟的碎花布料在她上上下下瞧时映入余光。
可被他这么一总结,看这个字面意思,怎么好像也没错?
他能捕捉到女孩眼底一闪而过的心虚,还有因为不自在而刻意偏过的头,纤长的眼睫眨得飞快。
“既然我已经好了,以后就不麻烦你专门来给我做饭了。”
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脚,说是自己行动不便,她哥才上门照顾她。
“……”
甚至为了方便有时候吃喝点什么,他超市买的东西也直接拎到她家,连网购的一些用品都填的她这。
夏云端没说完的话就像一根能看见却抽不出的线头。
她昨天换下来的那条还是新买的!
坏消息,在别人家。
以及散落一地的泥土和粉黄相间的蜀葵。
托了梁京云的“悉心照料”,夏云端顿顿吃得好,扭伤的脚恢复得比想象中快,八月初就拆了石膏。
烦闷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开始往外倾泄,他一字一顿的吐息温热,逼近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睫毛拓下的阴翳都显出几分讽意,嗓音也跟着压低。
明明事实就是她随口的一句话,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尴尬不会消失,只会转移,邻居表情顿时变了,连忙冲她道歉。
她不知道。
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古怪。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人一出现,就能改变她维持了三年的习性。
其实也不能算冷战。就是突然间,梁京云没再主动了。
他的郁闷与烦困很快有了答案。
话说一半又戛然。
她那个邻居是不是有病,在她耳边嘴碎什么了?
戒掉外卖,就从下厨开始。
梁京云缓慢地重复着她的话,每一个字都滚过舌尖,气笑。
“那你哥可算能轻松点了,”对门毫无觉察,看一眼女孩亲密地要去拽男人的手,又瞧一眼男人的背影,感慨,“你们兄妹关系真好啊。”
“如果我没理解错,”梁京云倏然打断她,唇角弧度拉直,偏头看她,“你现在是‘吃完抹嘴’还要‘赶人’,是吗?”
夏云端有想过给他发消息。
身后那人便忽收力度,她不住地后退了两步,被拽回了身,后背倏然撞上门厅柜,手腕因此紧贴柜前被反锢。下一刻,那人欺身凑近。
夏云端手都还没来得及碰上他,就这样忽然僵滞在了空中。
不是吧。
没一会,又降了车窗。
要缩回的脑袋一顿,夏云端定睛,在确认了花纹和款式后,缓缓一眨眼。
夏云端是在去超市买完菜回来的路上,收到的来自气象局的短信,系统自带的浏览器推给她橙色预警,提醒台风到来注意防护。
好消息,就掉在她家楼下的阳台。
坏消息,她拿晾衣叉也够不着。
几乎没怎么思考,夏云端拍了照,跑回客厅关上门。
要出门时,又记起来几个房间的窗户还没关,折返把所有门窗都关上,女孩才往门外跑,生怕晚一秒裙子真会被吹跑。
她冲进电梯,按下16层。
第45章 嘴硬
45
电梯间的数字缓慢从17变成16。
她在这一瞬忽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家楼下。
1602。
一张昨晚还让她心绪难眠的脸在脑海浮现。
夏云端后知后觉,迈出电梯的脚步慢了慢。
她有些。
不知道怎么面对梁京云。
明明他们这次不算吵架。
她心知肚明,是她总习惯了他主动、他付出、他包容。
她也知道,她其实只要服一下软,哪怕骗他一下,他都愿意相信。
好像不经意间就将三人对立。
“……”
说了什么。
梁京云:“自知理亏,还开始甩锅了?”
现在他能自欺欺人,往后忍不下去的时候,过往一切的爱与容忍都会化作恨意,而后加倍反噬。
梁京云的睡衣本就弹性宽松,被她一用力,v领被扯得变了型,露出凌厉的锁骨和紧实的胸膛。
梁京云:“这个台风天,你突然上门这么说,很难想到吗?”
那人已经关了水,他随手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自己的手,没抬头,声音漫不经意:
上面圆的扇的都有,延边锋利,甚至还有一个足有手指长的海螺,尾端尖尖的,被风吹得还在晃荡。
说多错多。
她吐出口气,抬手,按了下门铃。
“喊我干嘛。”
梁京云动作轻滞,缓缓抬头。
他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一家人,而她是外人。
他说着,顺势绕进岛台,丝毫不上心地拉开水龙头。
很刺耳的一个词。
“我自己来——再不松,我今晚就把你丢出去。”
夏云端决定还是先尽快把自己的裙子拿回来,她试图组织语言:
……梁怡悦还真是比小时候讨喜多了。
梁京云冷笑:
梁怡悦推开门,一眼看到就要离开的夏云端,哒哒地跑到她身边,把东西递上前,“碘伏和创口贴,你不要了吗?”
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歧义,对上梁京云倏然凝滞住的黑眸,夏云端忙出声:
尽管不知道梁怡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但这都不是她现在的身份能多管的。
“你、你你你怎么会来找我哥!”
夏云端意识回笼,不等有动作,肩膀被人轻易揽过。
两秒后,她听见有人踩着拖鞋咚咚往门这边跑来。
“找到了找到了!”
“你看我在开玩笑吗?”
身后也没动静,她几步走到门口,刚碰上把手。
小姑娘话音明显心虚地低了下去,视线飘过不远处,很快又像记起自己才是那个有道理的,一把抓住哥哥的手,“我不管,受伤了就要擦药,这是你跟我说的!”
夏云端装没听见他的刺声,视线落在他又想抄兜的那只受伤的手,沉默了会,“你不消毒一下吗?”
她趔趄着往前两步,身后的门被利索合上,风彻底隔绝在外,随后是风铃被丢进垃圾桶的叮当脆响,肩膀的温度随之消失,他收回手,表情有些臭。
他边说边看了眼梁怡悦,直起身,压着她的肩膀,把彻底石化了的小姑娘往里推,脸上像在笑,声音却凉凉的:
梁京云几乎是以一个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替她拦住了危险。
下一秒,忽然提声喊:“梁怡悦。”
他愿意生活在欺骗里吗?
夏云端沉默着,直到电梯抵达楼层,响起一声长鸣。
“里面呆着去。”
前方短暂凝寂,随后传来一声冷笑。
“还不动,”耳侧有人凉嗖嗖地出声,“你是等着被台风吹走吗?”
没半秒,她听见另一道脚步声。
“……”
夏云端:“……”
有些不愉快的记忆重新掠过脑海,在对方看清她的脸之前,她应激地匆忙出了电梯。
“你以前喊的可都是‘喂’和‘梁京云’。”
夏云端抿紧了唇,好几秒,才开口:
“不是给我用的,”夏云端停住脚步,她绷着脸回头,“你哥手受伤了。”
一墙之隔。
竟然是一串贝壳风铃。
夏云端自我说服间,已经挪到了1602门口。
视线又缓缓落在那人骨节分明曲起的手指,隐隐能看见有指节被利刃割蹭出的丝丝血迹。
男人看了眼自己被攥皱的睡衣,居高临下地垂睫,笑容微收,声音又淡了一度:
再一次的。
可这真的对他公平吗?
还未来得及看清,下一刻,只听清脆凌乱的叮铃声在耳畔响起,夏云端慢一拍地偏头,看见梁京云缓缓垂下了手臂,眉头紧锁,低头看着手里攥着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真觉得我是想见你呢。”
夏云端神情恍惚一瞬,怔怔地看着他蜷曲的指节,似乎看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亦如今日般,替她挡下砸来的酒瓶,也替她挡下流言蜚语。
“………………?”
一个男生在开门后忽然冲了进来,嘴里叨叨着完了完了。
不管怎么样,是不是最起码也该,有一句结束?
“得了,松手。”
却见梁京云不以为然,冷淡地接了话:
梁怡悦反应了下,眼睛瞪得更大了,声音差点破音:
玄关处安静得像没人来过。
双重命令,两道目光都跟鞭子似得打在她身上,梁怡悦僵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就算是对他的便宜妹妹,他的嘴依旧毒:“你这架势是要给我上药?不是谋害?”
没从她这听到回答,梁怡悦又转身仰头,看向她哥,质问的眼神明显。
“回房间去等你妈电话。”
她根本没资格掺和人家的家务事。
几秒后,她终于松开手,咬着下唇用力一抹红着的眼眶往房间跑去。
那脑袋嘀嘀咕咕的,在抬眼扫过她的脸时,拖着的音调戛然:
恍惚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又很快如重石从海面沉寂。
一时只剩两人面对面而站。
小姑娘长开了。
她手指微动,正打算重新按下17。
梁怡悦咬了咬下唇,一副觉得自己被耍了的表情,“明明……明明是你说的!”
“女的?谁啊——”
噢,应该是“捡了快滚”。
她下意识伸手进口袋,又一顿,低头,看见空荡荡的手心,才意识到自己没带手机。
夏云端一时被转移开了注意力,目光落在面前这张有些面熟的脸蛋上,隐隐找回了些许记忆。
夏云端眨了下眼,视线上抬,和男人四目相对。
梁京云在这会还莫名幼稚,故意欠扁地呛她:“在我家,就得听我的。”
“……那、那是以前。”
“行,我管不着,”她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转头就走,冷笑,“你断手断脚也跟我无关。”
女孩的关门声几乎被外头的台风完全挡住,可门彻底关上时,梁京云还是感知到了似得抬了抬眼。
“其实吧。”
“……”
有人先出了声。
“不是这个意思。”
梁京云眸底闪过什么情绪,又被压下,扯唇看她,“谁跟你亲?”
……他们现在还住上下楼层。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太过熟稔,显得她多有话语权似得。
他说一半,垂睫看梁怡悦一眼,才把后半句加上,“怎么知道别人来找我有什么事?”
见她没动,夏云端偏过头,看向梁京云。
可心底还是说不上来的憋闷。
夏云端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舒出一口气打算解释。
“…………”
散漫的,拖鞋踢踏,声音越来越近,熟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一时连委屈都丢到了脑后,她小心翼翼地抬眼,一会看看自己亲哥,一会又看看旁边的夏云端。
手指被梁怡悦攥得都泛了白,梁京云神情似乎也随着那人的离开淡了下去。懒得再跟她争执,他冷淡出声:
大约是前面回房间关窗时随手放哪了。
“是你一直在动!”小姑娘恼羞成怒。
夏云端还要强装淡定故作无事,只能心里想着回去就买几个强力夹,背风将裙子小心翼翼从栏杆上抽出。
门被拉开。
一股无名火被他吊儿郎当的话语骤然挑起,窜上大脑,看他在自己的视线下仍丝毫不在意般地将手抄回兜里,夏云端唇角的弧度彻底消失,声音也跟着冷下去。
夏云端一时站门口没动,“你……”
夏云端手指微紧,盯他半晌。
男人一路把她带到阳台边,外面的风吹得门窗在震,他便抱胸站在一边,表情是一副欠他八百万的冷淡死样,注意到她的视线,下巴微扬,大约是示意“请”。
非得跟他怼两句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在大脑反应过来前,她的话已然脱口:
“你知道的吧,摔坏了门,我还能心安理得向你妈要维修费。”
“直说想见我也没什么,不用在小朋友面前无中生有吧?”
梁怡悦却像是瞬间被什么击打回现实,猛地伸手拽紧了他的衣角,“我不要!”
先不说她是不是主观意愿要上门,这条裙子可是她新买的,花了她四位数!
“哑巴了?”
“……”
到底还是冤有头债有主。
“……梁怡悦,”她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在对上对方显然也认出了自己的震惊视线下,眨了眨眼,“好久不见。”
“梁怡悦,正常点。”
“进来吧。”
里面那道稚嫩的女声可怜兮兮地应:“哦……”
被梁怡悦一声哥哥喊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梁京云终于从明显面色不虞的女孩身上挪开眼,无意识一蜷手指,在梁怡悦扑过来前一个偏身躲开。
那人也没低头看,只跟门口的女孩对视着,“我又没读心的能力。”
……
她都。
似乎是住梁京云对门的那个男大学生。
“你就别吓她了。”
“我来拿我的裙子。”
小姑娘咚地关上了门。
两人声音一同响起。
梁怡悦回过神,又像小鸟似得叽叽喳喳往回跑,“哥哥?你受伤了?哪只手啊?”
小姑娘连她要这些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她要,就找了出来。
夏云端攥了攥拳,深吸了口气,边给自己鼓劲边往前走。
夏云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拍拍胸膛,一阵后怕。
“……”
夏云端更尴尬了,正想找补点什么。
不远处响起咯吱的开门声。
逃避只是一时有用,可同一栋楼,出门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
好在没动手,夏云端悄然松了口气。
“是这样的,台风把我——”
比梁京云也讨喜些。
她抬头,看见梁京云不知何时倚到了门边,神情似乎褪去了些漠然,语气挺微妙:
女孩下意识瞥了眼前面那人,又迅速收回目光,简直想把自己的声带割了。
房间里一时没出声,夏云端知道他和他那后妈的关系不好,梁怡悦自然也不会得到他什么好脸色。
“谁呀!”
“你——”
夏云端自己都僵硬了片刻,感觉手心都开始出汗。
小姑娘脸色骤然发白,死死攥紧衣角的手指用力得泛了青。
房门被甩得震三震,梁京云动了动眉梢,偏头,懒洋洋向里面提声:
小姑娘深呼吸了几下,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委屈和羞恼还是没能压下,“就是你说的!”
夏云端没想继续听下去,压下门把。
外头没声,里面的女孩没开门,警惕心十足地又问了声:
穿着灰色睡衣的男人懒懒掀眸,在和她四目相对时又一顿。
“你的手——”
语气里似有讥嘲,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男人身前就冒出个脑袋。
梁京云似乎没意料到,表情一僵。
门锁轻响,伴随着一道娇脆的女声,穿过门缝钻到她耳中:
“……”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梁京云一顿,抬手打量了下自己的手指,像才注意到受了伤,“就这点,冲下水就行。”
“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哪里不正常了?”
“不是捡裙子?”
似乎注意到她没进来,男人回头,对上她的视线,一顿,开口:
视线下落,在觉察出她手上还真多出了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裙子时,梁怡悦睁大了眼,感觉自己今天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什么风把夏小姐给吹来了?”
“回去。”
夏云端视线从房门收回,落在他脸上,尴尬地揉了揉后脖颈,尴尬地随便起了句声:
小姑娘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还是一副很是可怜的无辜表情:
两人的声音再度同时响起。
夏云端脚步没停。
夏云端愣了好两秒,才几步跟上前,“你知道?”
梁怡悦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对向阳台,“外面这么大台风,你要谋杀亲妹!”
身后的房门被拉开一个缝,只露出一只眼睛,小姑娘还在吸鼻子,不情不愿地开口:
她不会被赶出去吧。
彻底关上门前,隐隐还能听到两人的对话。
“找找碘伏和创口贴。”
夏云端神情微顿。
“跟我亲,刚才你听她的?”
“你的裙子,怎、怎么会在我哥家!”
夏云端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又下意识往不远处闭合的门牌看了眼。
梁京云没听她说完,把门敞了敞,也没等她反应就往里走,“不用脱鞋,晚点我正好拖地。”
梁怡悦瞪大了眼,话都磕巴了:
“梁怡悦,关门。”
差点没认出来。
“谁啊?”
也不知是哪家挂阳台被吹掉了。
她连自己该怎么跟梁京云相处都没想好。
电梯门在身后合上,把那人彻底隔绝在外。
“梁怡悦,我没有义务收留你。”
忽地,余光似乎瞧见有个什么影子闪过。
他视线微抬,扫了眼她身后,没见着其他人,才落回她身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别人。
……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梁怡悦委屈地大声道:
“是你说的,要是你们两个人意见相悖,我一定要听她的!”
“不听她的要被警告,听她的还要被骂。”
她终于装不下去了,伸手指着男人,喊他的大名:
“梁京云,你别太过分了!”
第46章 嘴硬
46
梁怡悦仍然记得那天。
记得彼时松松垮垮穿着校服的少年懒懒倚在门边睨她,一副多不着调的模样,说得却是:
“因为我听她的,所以,你也得听她的。”
明明前一刻还因为要跟着浑身湿透的女孩一块进房间被一眼瞪了出来,他只能无奈耸肩,顺势靠在了门边,偏头对里面的人说衣服在第二个衣柜里。
下一刻,她那天之骄子从没向谁低过头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就对她下了这样的指令。
他说这话时漫不经心,唇角微扬的弧度看起来像只是闲扯,可不经意间掠过来的眸光却让她觉得压迫。
他是来真的。
彼时堪堪八岁的小姑娘,毫无缘由地闪过这个念头。
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一眼和那句话,仍牢牢刻在她脑海里,足矣看出当时对她的冲击之大。
尘封的记忆在看见夏云端的那一刻蓦然苏醒,梁怡悦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在意识到。
夏云端跟他,在过了这么多年后,又成了会把裙子落在他家的关系。
那她不是按他的意思,都听夏云端的了吗?
梁怡悦越想越窝气,眼眶又不受控地红起来,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男人这才出了电梯,那人在男人出去后走进来,她抬眼,在认出对方是刚刚替自己指路的女孩时一愣:
“她会说我没用。”
“不能。”
再睡一夏:【你真的讨厌死了】
倒也不是没有女孩。
总之。
眼前的小姑娘扑朔朔地掉着眼泪,梁京云有些后悔昨晚自己的决定了。
电梯里的人还没出来,女人就急急忙忙地挤了进去,撞得里面的男人手机都掉到了地上。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事实上,当初周茵跟梁建柏离婚后,梁建柏试图挽回过这段婚姻,还曾纠缠过周茵一段时间。
来人将捡起的手机物归原主,男人来来回回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见着有裂痕,松了口气,转头,语气不算好地提醒了句下次注意点。
小姑娘彻底被他气哭,“我学了!早就学了!”
“噢,那你们老师教得还挺早。”
在罗雪曼视角,直到梁怡悦生下来前,她都是看眼色过的日子,既要容忍梁建柏心里还有个初恋白月光,还要给他这个初恋白月光唯一的儿子伏低做小。
他边说边要跟夏云端进门,被夏云端狠狠瞪了一眼,于是只能停在房间门口,耸肩插兜。
当时他是这样想的。
……
没了信号的手机跟板砖没什么区别,她只能随便冲了个澡上床。
梁京云看她一眼,放下手机。
夏云端蹙紧了眉,总觉得罗雪曼反应不太对。
好在沂宁不算直接临海的城市,台风来得急,去得也快,夏云端一觉睡醒时,信号已经恢复如常,只是还在下雨。
怪不得刚刚她就觉得眼熟。
余光终于再次缓慢扫过女人的脸。
少年点点头,又闲闲屈起一条腿。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间,往下滴着水,他毫不在意地甩甩脑袋,记起来什么般“啊”了声,停住动作,再看向梁怡悦,也不顾她啪嗒啪嗒往下掉的眼泪。
虽然多了几条皱纹,但脸看上去还是保养得很好,说是三十岁也有人信。
她听见梁京云冷懒的嗓音,透着一丝不悦和不耐:
电梯很快抵达十六层,女人步伐飞快地走了出去。
梁京云后来再听见周茵的名字,就是她因病去世的消息,而那时梁建柏已经再婚。
“快父亲节了,你就算不想见我,也见见你爸吧。”
“今天这个天气,我不赶你走,明天台风走了,你自己去学校,”他拿起手机,作势翻出罗雪曼的电话,“不然我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
梁怡悦连忙制止,“……别!”
看见夏云端,小姑娘难以置信,张嘴就是质问:
他跟在夏云端身后,学着夏云端刚刚的话,抢在她开口前一摊手:
为了让她及时换掉湿衣服,他把人带回了家。
再婚对象正是罗雪曼,是每回所谓应酬都带在身边的秘书,是留下香水味、口红印、长发丝的那个女人。
见说不过夏云端,梁怡悦又羞愤地把视线转向他。
这不就是梁京云的后妈,梁怡悦的亲妈罗雪曼吗。
是真扫帚。
婚后两年,梁建柏也没给她机会留种,她只能讨好他,可他哪会给人眼神,从来都是视她为无物。
她似乎没认出她。
“我是来接我女儿的。”
“嗯。”
梁怡悦出生那年,他十岁,梁建柏已近中年,事业发展蒸蒸日上,也不用跟之前一样事事都亲自应酬,罗雪曼终于熬出头,等到他“回归家庭”,陪伴妻女,也因为这个女儿的存在,她才慢慢在梁家有了话语权。
“再、再说了,以前我也有听话啊!”
他自顾自:“就是非常正确,无法改变的事——”
要是他准头不够,按那个尖锐的海螺的锋利程度,是有可能擦过他的动脉的。
“所以呢,你还得听我的。”
“什么时候回来一家人吃个饭?”
还不止说了一遍。
梁怡悦眼泪掉得更凶了。
小姑娘气得脸色通红,几步跑上前拦她,说:“他说了不算!”
每一句前面都跟着个红色感叹号,她像要把最近这些天的郁闷与气恼全都发泄出来,断断续续整整骂了他三四页,才一把将手机丢到旁边,一吸鼻子,把被子捂过头顶。
“你好,请问23号楼在哪?”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从枕边拿起手机。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梁京云家里,昨天不是就住着一个吗?
他过去从没承认过两人的血缘关系,那会却主动提及,“妹妹听哥哥的,天经地义。”
毫无疑问,他捡了个大麻烦。
梁京云幽幽道:“是吗?”
——被骂了就骂回去,被打了就打回去。
一道略显紧张的女声在耳边急急响起。
梁京云眉头轻蹙。
夏云端回头,才见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口金包,一副很贵气的模样,却模样焦灼。
“你要听我的,可是我呢,只听她的。”
梁怡悦眼泪汪汪还要反抗:“凭什么!”
再睡一夏:【你最好之后也别来找我这个外人】
阳台被台风作乱一晚,满是泥泞和不知哪席卷来的枝叶和垃圾,清理完后,家里的两个垃圾桶都被堆满,她不得不先出门丢垃圾。
男人骂骂咧咧:-
小姑娘抽抽搭搭的:
外面阴雨绵绵,小区里垃圾分类管得严,夏云端正迟疑枝叶算什么垃圾,刚拿出手机搜,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姑娘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磕磕巴巴重复“就是不算”和没道理的“要听我的”,被她一句“反正我是你哥请来的,除非你让你哥把我赶走咯?”绝杀。
视线又落回梁怡悦身上,他火上浇油地补充:“除非把我赶出家门,不然,只要我还在这个家一天,我就能做决定。”
夏云端无端想起之前刷到过一张小猫被卷在高空的照片,总有人拿这些当趣事传播,她却笑不出来,也没搜到后续,只觉得无力。
梁京云皱眉:“你被欺负了,你妈怎么会骂你?”
“有些事,你只能交给大人解决。我先联系你妈——”
“那你让你爸把我赶出家门?”
梁京云拍开小姑娘不礼貌的手指,“以前不见你听我的,现在听话上了?”
“你也……”
跟梁建柏断断续续纠缠三年,明知道他跟周茵离婚也不是本意,还能缠在他身边,最后还真结婚了。
夏云端收了伞,往外甩了甩水,走到电梯门口时,门正好打开。
她不断给自己找事。
夏云端一顿。
那年梁京云五岁。
梁怡悦从小就是罗雪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
似乎觉察到她若有若无投来的审视的目光,大约也知道自己是外人,罗雪曼掩饰什么般补充:
定睛仔细一瞧才发现,倒不是飞天扫帚。
梁京云涂抹伤口的动作轻顿,丝丝疼意蔓延,他缓慢开口:
台风到了后半夜更是雷鸣狂啸,肆虐横行。
不想本该在兴趣班的梁怡悦竟然在家。
这人真是不要命!
夏云端眼睫一颤。
一想到梁京云一点不把自己受伤当回事的神情,她就烦。
“怎么不算?”
他确实说过。
再睡一夏:【那破口子你爱消不消!破伤风死亡率你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乐意管你?】
梁京云吐出一口气,提醒她:
“所以,”
女人太着急了,目光几乎没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对她道了声谢,就踩着她的玛丽珍匆匆往她指的方向走去。
看着亮起的楼层,罗雪曼回过神,紧随其后按下十六。
高跟鞋踩地的声音紧快急促,能听出焦虑,女人迈进门便往电梯小跑去,恰好有人正乘电梯下楼,女人盯着飞速变动的楼层数,手指攥紧了包柄,指节都泛青。
为争夺抚养权,周茵上诉两次,但梁京云依旧被判给了梁建柏,就因为她先心病不适合抚养孩子。
梁京云面无表情果断回绝。
新绿小区一层就两户。
周茵后来还是离开了,为了不让梁建柏找到,甚至换了个城市生活。
十六层,梁京云对面住着的是一个男大,哪来的女孩。
男人在她的话后凝滞了几秒,视线触及她泛着泪光的眼睛,显然也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时无言。
只是印象里,梁怡悦是她哭着闹着好不容易留下的唯一的种——梁建柏直到那会,都还在装对周茵忠诚。
把内心的恼愤都释放以后,她情绪显然有所缓解,没过半小时就睡着了。
他对着亡妻的照片说,茵茵,只有我们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
“你急什么?赶着投胎?”
女孩有意放轻了脚步,走到拐角时,听见罗雪曼连门铃都没按,砰砰地敲着门,简直像上门讨债。
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夏云端四处看了眼,果然在床角看见被自己随手放置的手机。
小姑娘把头埋低,开始假装忙碌,一会去拆棉签,一会又去开碘伏。
再睡一夏:【还有什么“别人”,我用你强调我是外人?你跟梁怡悦血缘关系剪不断,我就是你最无关紧要的前女友,我配指唤谁,你当然不用听我的】
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女孩应了声,伸手按下十七层。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半个月,他会因为梁怡悦的一条短信,就将人接了过来。
她脸色不太好看,弯腰要去捡。
梁建柏不是没想过修复和儿子的关系,但梁京云早就是记事的年纪,父亲出轨,这么多年来他也没享受到什么父爱,生母去世都没见着最后一眼,心里生的嫌隙哪是一时半会能消的,再加之罗雪曼从中挑拨离间,以至父子俩本就不融洽的关系变得更僵硬,他初中干脆住了校。
倏然又想起前些天他给罗雪曼发去让她多关心梁怡悦的消息,那边回的消息不出所料仍是扯到让他回家,回回如此。
尤其梁怡悦的百日宴后,罗雪曼从前的温婉和低眉顺眼更是不复,在梁建柏耳边埋怨或是吹枕边风也是常有的事。
夏云端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梁京云记得这回事。
……啊,差点忘了。
再睡一夏:【我最烦你了】
搞得好像罗雪曼不是他亲自娶回来的一样。
该通知的他也通知了,罗雪曼对自己的女儿上不上心,都跟他无关。
手机右上角一格信号也没,她盯了半天,最后还是泄愤般翻到那个一周没联系的微信,用力地打字。
“谁——”
“实在不好意思。”
估摸今晚大约是没法直播了,她趁现在还能发消息,上平台在主页请了个假,把手机放在桌上,进卫生间把裙子重新洗了一遍。
夏云端眨了下眼,看了眼手机百度的答案,把枝叶丢到厨余垃圾的分类里,撑开伞,慢吞吞地跟上前。
“我……不想去学校。”-
梁京云数年没回家,都记不清上次见罗雪曼是几年前了。
再睡一夏:【梁京云】
屋外妖风呼啸,大雨倾泻。
两人视线交汇,正想替她指路的手一顿,夏云端眉梢轻动,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两秒,还是缓缓抬起,指了指旁边那栋楼。
梁怡悦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地试探:“能不能再留——”
停顿了两秒,她还是在电梯门要合上前按下开门键,跟着走了出去。
虽然不知道梁怡悦为什么会出现在梁京云家,但看昨天两人的反应,梁怡悦显然不是被迫的。
……
“不是说了吗?”
“是不是妹妹又惹你不高兴了?妹妹年纪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现在不听话,你又要赶我走!”
什么时候起,母女俩关系成这样了?
那人的手伸到她面前,轻而易举将她手里的碘伏拿走,“行了,你回去复习,不是快期末了?”
罗雪曼怎么这么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两人都被淋了个透,更糟糕的是,夏云端到家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父母又正好都不在家。
被欺负了,不仅没能反抗,还联系了妈妈讨厌的哥哥,她一定会被骂的。
台风天,谁也不知道天空下一秒会出现什么,夏云端从电梯出来时往走廊的窗户外看了眼,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见了飞天扫帚。
罗雪曼深吸口气,又说了声不好意思。
一顿,没记起三年级学没学这个词,他还贴心地问:“‘天经地义’学了吗?”
一双笔直纤细的腿出现在视野,穿着眼熟,随后一只纤长白皙的手在她之前拾起了手机。
她都不敢想象要是前面那个风铃他没抓住会是什么后果。
那是高三的一个周末,他跟夏云端从书店回家时,天空突降大雨。
他搬出儿子还小,离不开妈妈的借口,周茵有心软过,没半年却发现他外套上的香水味,衬衫上的口红印,以及副驾驶座不属于她的长发。
外面突然又下起暴雨,担心走廊被淹,她顺手把两边的窗户都关上才回家。
好在是木扫帚,不是铁扫帚。
再睡一夏:【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刚身吗?什么都上去拦?】
豆大的眼泪忽地掉落,她边抽泣边摇头,“妈妈会骂我的……”
夏云端越想越气,一把将衬衫丢到一边,想跟方绒倾诉,然而来势汹汹的台风已经将剩下的两格信号也夺走。
他气定神闲又理所当然地将这个逻辑灌输给她,“哪天你要是看见我们意见不和,你也只能听她的,懂了?”
再往外看是乌蒙蒙的天,手里手机右上角显示信号只剩两格。
夏云端跟她关系本就微妙,见她生气倒是来了兴致,笑眯眯地回她:“你哥呀。”
他睨着她,漫不经意地重复,黑眸轻压:“因为我听她的,所以,你也得听她的。”
再睡一夏:【梁京云,你是不是有病】
梁京云无动于衷,他对小朋友本来就没什么耐心,何况这个人还是梁怡悦,他能收留她到现在已经仁慈义尽。
梁怡悦脱口而出,对上梁京云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才意识过来什么,忙给自己打补丁:
有时候他都挺佩服罗雪曼的。
一个高三生,和一个三年级的小孩吵架,自然有着绝对的逻辑辩论优势。
“昨天是你说待一晚就回去我才留你过夜的。”
这个天气就别想晒衣服了,夏云端只能用吹风机,吹了一半又开始想,家里是不是该添置一台烘干机。
“难道你永远不去上学,永远不见你妈了吗?”他问。
以前他就这样,好像在他眼里,只有她的事才重要,她手指破道口是天大的事,一到自己身上,就是“我一个男的,这点伤口算什么?”
再睡一夏:【我讨厌你】
心知肚明他不会回来,所以套话都说了个尽,梁京云看了眼只觉得无趣,没回。
“去复习。”
算下来整整五年。
“谁允许你来我家的?”
吹完衣服又去拖地,拖完地又去收拾衣柜,连前几周掉了纽扣的衬衫都翻出来缝,好像只有让自己一直处在忙碌中,才能把心里那口闷气压下去。
夏云端一气呵成一连数问:“你得喊他一声哥哥,他不是你家的一员?他没人权?你说不算就不算?”
到底是她的记性太好,还是他们都太健忘了?
没等夏云端想明白,视线里,1602的门咔哒开了。
梁怡悦僵了下,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好一会,才断断续续道:
刚出一个音。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
罗雪曼用了十成十的力,打下去时手心瞬间发烫发麻,她收手咬牙,死死盯着面前这张让她痛恨了十几年的脸,冷颤着质问:
“我女儿呢?”
第47章 嘴硬
47
“啪——”
清脆的一巴掌,伴随着女人微颤的质问:“我女儿呢?!”
男人身形挺拔,今天松散地套了件墨绿的居家服,这身本就显得他皮肤格外清透白皙,于是一巴掌下去,脸上骤然浮现的潮红掌痕便更为刺眼。
薄长的指甲刮过脸颊,他不知道有没有划破脸,但大脑一瞬轰鸣,一霎的火辣后,痛感几乎消失,只剩麻木。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梁京云被打得偏过了头。
铁锈味缓缓在口腔蔓延,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好一会,才唇角轻动。
他迟缓地偏回头,倒是在笑。
“您也不嫌疼。”
面前继子就是光着脚也比她穿着高跟鞋高一个头,他伸手抹过唇角,捻了捻若隐若现的血迹,一副没有痛感也没有情绪的模样几乎让罗雪曼脊背发冷。
女人呼吸急促,猛地一把将身前高大的身影推开,冲进客厅。
“悦悦、悦悦!”
一时没听见回应,女人反应更慌乱了,也没个顺序地一间一间去开门,“悦悦、梁怡悦——”
两间房都开了个空,就要开第三间时,小姑娘轻细发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妈妈……”
“夏……”
女孩乌黑的瞳仁里像是浮跃着碎光,斑驳昏暗的树影在她身上浮沉,她认真而端重的眼底忽明忽暗,与他交汇的目光透着至诚的清澈。
他想她应该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罗雪曼冷哼,脱口而出:
好像在提醒他,从来都没变过。
“梁怡悦,妈妈跟你说话,你听见——”
夏云端和罗雪曼同时一顿。
那唯一的问题就出在……
“畜生!”
女孩微紧的清盈眼瞳倒映出他的身形。
一块块乌青赫然映入眼底。
一点也没把对面当成比她大二十岁的长辈,她挡在他身前,用她清稚透凉的嗓音跟她对抗,说他不是扫把星,说他有没有人爱都不是你们说了算,也不需要靠你们虚伪的爱证明自己。
罗雪曼的视线忽然一滞。
当初是。
夏云端深吸一口气,控制了下情绪,偏头,声音像是挤出来的:
谁都想不到,他自己也想不到——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栽里面了。
真真切切感知到女儿的存在,罗雪曼哭着松了松怀,拿着包就朝她身上打去,“死孩子,妈妈告没告诉过你,一定要接妈妈电话——”
梁怡悦喉咙被衣领卡着,难受地去掰他的手,他顺势将人拽到一边,冷淡道:
女孩一顿,抬睫,笑了下,眼底细看却并无笑意。
别听他们的,梁京云。
女人愣了一瞬,想收手,却被完完全全禁锢着。她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纤瘦身影,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瘦弱女孩能有的力量。
她说:“我的话才重要,你只听我的就够了。”
四目交错时,她看见男人脸上突兀的掌印。
夏云端直勾勾盯着她,神情是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冷硬,语气听着慢吞吞,却透着彻骨的冷和强硬。
“您骂两句我能当没听见,违法的事,我没法装看不见。”
“?”
罗雪曼还没意识到什么,这会倒是护短了,几步走到小姑娘身边,把她搂进怀里,皱紧了眉,“梁京云,你少威胁我女儿!”
轮廓隐在阴影下,他漠然地垂着眼,神情寡淡,看不出情绪,叫她一刹以为时间回溯到了某个凛冽的冬日。
“妈妈!”
感情也是。
夏云端将视线重新落回埋着头没说话的小姑娘身上。
罗雪曼立刻拿另一只手抚了抚自己泛红的手腕,心里暗骂怎么看着这么羸弱的一个小姑娘力气这么大。
罗雪曼恼怒道:“我处理我的家务事,关你什么事?”
梁京云手指轻动,似乎才被这声唤回神,微微垂着伏在她脸颊许久的黑眸终于掀起。
光再透进眼底时,一切过往相片都变作虚幻,只有挡在身前的清瘦身形愈渐明晰。
她会在每一次屏幕上浮现“over”的血红字样前不容置喙和反抗地按下暂停或是重来,哪怕他说她这是作弊,她也总是笑眯眯地跟他耍着无赖,一本正经地说,这个游戏我说了算。
下一秒,似有风过,旋即手腕便蓦地被一股力量攥住。
她每次都出现得正好,每次都撞见他最脆弱最狼狈的一面,偏偏又每次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前,替他挡掉那些刺人的恶意,再回头向他伸出手。
“抬头,梁怡悦。”
“我属虎的!”
“夏云端!”
最后又蓦地上移,落在她那颗莫名眼熟的红痣。
耳边是母亲像要哭出来的声音:
“梁京云,你还愣那干什么?!”
她抬手,冲着继子的脸又要扇下去。
——以一个和从前一样的姿态。
小姑娘眼角还挂着泪痕,却还是死死瞪着她,又喊:“你松手!”
夏云端真的太会拿捏他了。
在看见罗雪曼表情僵住的那一刻,夏云端就知道自己出师了。
梁京云缓慢道:
彼时的夏云端个头还没现在高,罗雪曼穿着高跟鞋高出她半个头,她看她需要微微仰头,气势却不落下风。
女儿稚嫩的声音在先于她,将她只是猜疑的名字喊出,化作事实。?
游戏是她说了算。
隐隐似乎觉察什么不对劲,夏云端视线飞快地扫过众人神色。
话落又一顿,她目光游转过两人,“还是你们——”
他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曾被人知晓的那些秘密,心底那角被撕碎的纸片,被她以一个并不精心的方式收集,然后又恰好被他在某个不经意低头的瞬间发现已然完整拼好。
梁怡悦表情痛苦,罗雪曼倏地记起什么,攥住她的手臂,把衣袖往上翻。
她也如这般站在他和罗雪曼之间。
“是你插手别人家事。”
她还没回过神。
夏云端表情莫名,“你女儿不是在这好好的吗?”
罗雪曼一边瞪她一边挣扎着往回缩,“你干什么?松手!”
罗雪曼缓了好一会,好像记起来了什么片段,也不知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抓着她的手,颤着声问:
梁怡悦表情失措,慌忙收手藏到身后,罗雪曼霍然站起身,怒火中烧地走到梁京云面前。
“梁怡悦,说话。”
从两人户口本上的关系来说,后妈打继子,确实也是家暴。
脑海里闪过太多纷乱的画面,悠悠飘落的张张胶卷掩蔽双眸。
罗雪曼脸色难看,下一秒又扫过两人,冷冷开口:“我看是你们合起伙来虐待我女儿了!”
下一秒,又觉察什么般,茫然抬头。
明明交付真心的结局并不好,他都要放弃了。
罗雪曼动作一滞,转身,看见眼眶通红的,几乎没敢跟她对视的女儿,连忙跑到她跟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梁怡悦仰起头,死死锢紧了她的腰和手臂,还真让她动弹不得。
谁们?
“如果不是你们先把我女儿藏起来,我又怎么会动手?!”
而女人却像还没明白过来,“什么?”
夏云端很快打断她,面不改色,偏头看了眼梁京云掌印鲜明的脸,藏在腿边的手指微蜷,回过头,唇角弧度扯平,声音不住凉了些:
罗雪曼视线慢半拍地穿过她,在她身后和她身上游移,有些不可置信似得动了动唇,喃喃:
夏云端见他跟罗雪曼隔开了距离才松了手。
这一幕叫他恍惚穿越经年,回到了2017年的那个冬日。
越过母亲的肩膀,她看见仍旧孑然立在门口的那道寂寥的身影。
她陡然抬眼,对上一双清透冷淡的黑眸。
她盯着女孩精致的五官,从杏眼到翘鼻,再到没什么弧度的唇。
什么藏什么虐待的?
“……”
女孩细眉蹙得紧,话间唇线绷成了条线,看过来的神情轻恼。
“您不动手我就松。”
年少时的心动好像就是在时间静止的那一瞬发生的。
他拿着那张被重新拼好的碎片,想,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她偷走了信任和心。
小姑娘动了动唇,还没开口眼泪啪嗒啪嗒就开始往下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讲这些……”
她也转头,对他说。
话说一半。
梁京云看着她,清冽的嗓音听不出情绪:
“你松开我妈妈!”
她话落,又转头,控制了情绪唤:“悦悦,到妈妈这来。”
她好像是不一样的。
梁怡悦慌乱地和她对视一眼,又立马避闪,只嗫嚅着唇,一时没动。
梁怡悦发着抖,头越埋越低。
“我错了……我错了妈妈!”
“你、你干嘛!”
夏云端视线落在自己手臂上的牙印,气笑,“你属狗的?”
本以为只是随便玩玩,她说试试那就试试。
可她又出现了。
似乎觉察她的视线,他微微偏头。
他就跟被灌了迷魂药似得,根本不记疼,疤痕都还没褪去,她主动看他一眼,他就又什么都忘了。
梁怡悦一时僵住。
现在又是。
她怔愣一瞬,手指不自觉微蜷。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
她一次又一次地犯规。
无论是她,还是他们。
罗雪曼担心女儿的姿态不似作假,梁京云跟梁怡悦的相处她又有所目睹。
“我……”
“你担心死妈妈了知不知道?!”
“没想到撞见了家暴现场。”
“我就是单纯爱凑热闹。”
冠冕堂皇上升高度,她都是从梁京云那学的。
想到一小时前自己接通了两天没联系上的女儿的来电,说话都打着颤,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后来让她视频通话,还被她无意发现了脖颈上的伤痕,罗雪曼压着怒气开口:
“什么叫,”梁京云终于出声,偏头看向梁怡悦,“两天没消息?”
他想。
她低头,看见梁怡悦刚松口。
安静一秒,梁京云没回她,只是盯着梁怡悦攥紧衣角的手指,平静地问:
不远处梁怡悦睁大了眼惊呼:
“你!”
游戏的结束好像从来不由他掌控。
“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我女儿消失了两天没有消息,现在脖子上手臂上都是淤青,如果你们没做什么,她这些伤是哪来的?!”
倏然出现的单薄身形就这样挡在了他身前,一双透彻的黑眸丝毫不显畏惧,甚至似乎藏了丝隐怒,那双纤细的手攥紧了女人带着玉镯的手腕,五指骨节看得出用了劲,都泛了白。
罗雪曼没反应过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精神不正常的病人,“你在说什——”
夏云端也甩甩自己的手,活动了下手腕,看向女人,压着情绪一扯唇,无辜地耸耸肩,“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的手也挺痛的。”
他缓缓闭眼,捺下晦暗不清的眸光,再睁眼时,一切凌乱心绪都藏回心底。他偏过身,伴随着罗雪曼愠怒的警告,伸手拎高小姑娘的衣领,轻而易举就让她松了手。
夏云端只觉得自己的腰突然被人抱紧,随后手臂一阵吃痛。
就像此刻,她投来的这一眼。
包虽然不大,边缘却都是金属,罗雪曼打的地方恰好是她的手臂,梁怡悦吃痛地往后躲,声音也带了哭腔:
“昨天和前天,我让你给你妈发消息,你没发,是吗?”
她手里没松一分力,语气悠淡:
有什么答案浮上脑海,又记起昨天梁京云似乎确实对梁怡悦说过“我没有义务收留你”之类的话,夏云端缓缓拧起眉。
她没动,罗雪曼拧紧眉头,语气已经有些藏不住不悦:
“什么意思,悦悦?”
梁怡悦只边哭边摇头,根本不敢看她。
“我替你女儿说。”
梁京云面无表情,眉眼淡漠。
“——她被霸凌了。”
第48章 嘴硬
48
第一次撞见梁怡悦跟男男女女几个人在一块,是在书店的一个角落。
两人视线有过一瞬交汇,很快梁怡悦就拿了本书往另一边走去。
两人方向相反,他也没太在意,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见了面会打招呼的关系,初二的小姑娘,周末跟几个朋友一块来书店也很正常,他就没放心上,买完书便出了门。
没想到去开车时,会第二次碰见他们。
跟在书店里看见的情况不太一样,
这次梁怡悦是被那群人围着的。
为首的那人个子挺高,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无论从面相还是架势来看,这群人跟梁怡悦,显然都不像他先前所想的好友关系。
他有过一瞬想出面。
可很快,那群人又走了。
梁怡悦松了口气,走得飞快。
他想叫她,脑海里却一闪而过刚刚书店里,她装没看见自己的样子。
她并不想让他插手。
转念又想起两人并不和谐的关系,梁京云没有上赶着管闲事的癖好,最后还是没出声,只是给罗雪曼提了个醒。
梁京云:“前天晚上,她被人反锁在器材室,给我发了消息。”
罗雪曼盯着女儿,颤着声:“为什么不……”
被罗雪曼逼问到底在哪时,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合着搞半天是自己疏忽了跟女儿的沟通,她倒好,也不问明白情况,上来就是一巴掌。要不是她听见动静来得快,按梁京云的性子,他现在两张脸就该是对称的!
在七年后,依旧如此。
梁京云轻轻把门往外一推,“请。”
当初好不容易怀孕,她满怀欣喜告诉梁建柏时,得到的却是冷语警告,他说自己只会有前妻的一个孩子。
于是,第一天迷茫害怕中没能拨出去的电话,在后来无数个没被接通的来电下,到第二天彻底变成了不敢。
就在僵持之时。
“那天晚上,她说不能这幅样子见你,我才同意留她一晚。”
彼时只是随意地想着,她说试试就试试吧的开始,会纠缠至今。
——“以后我站你这头。”
心脏倏然软得塌陷,绵绵密密的在胸腔间化开,似乎将他那点消沉的负面情绪也一并冲走。
甚至为了不掺和这对母女间的事,他本来是打算等她吃过午饭后再把她送到书店的。
夏云端站他旁边,眉头轻拧,想说话,却不经意间对上身侧那人投来的安抚目光。
每一次。
“我发过消息,”梁京云淡淡陈述,“您没上心。”
他伸手轻轻压了压唇角。
甚至隔日接到她的电话时,他完全没记起来自己多了个女朋友这件事,还发作了起床气,不由分说冲那头冷言完,都没等对面出声就挂了电话。他闭上眼,睡意却消失,意识缓归,才后知后觉自己挂了谁的来电。
鞋跟踩地的每一下都像倾泄,女人气势汹汹,正要出门之时,却被一只纤弱的胳膊拦住。
他几乎没主动给罗雪曼发过什么消息,他以为他发了消息后,罗雪曼最起码觉察苗头上点心。
“这不还得问您吗?”
梁京云光是这张脸就是跟他那个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看一眼都觉得过往的屈辱都一并涌了上来。
怪不得梁怡悦打完电话出来的时候眼神躲闪。
他接到人的时候,梁怡悦的校服都脏得不能见人,梁怡悦现在身上这件,还是他晚上接回来时路上新买的。
在公司碰面,她主动招呼都对她视而不见,梁建柏带他们上酒桌谈生意,合作人不过提了句母子,他当场拆台,轻笑说:“我妈早死了。”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彼时公园昏黄的路灯光打在她脸上,远处是绽开的烟花,她回头冲他笑,眼底映出夜空下璀璨的火光,嗓音悠缓,说,“以后我站你这头。”
她很快反应过来,偏头。
一点温热如蜻蜓点水勾过她的掌心。
当初轻飘飘的,甚至不能算得上是承诺的一句话。
后来了半天也没个后文,只剩哭声,烦得梁京云头疼,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显不耐:
要她对梁京云低头道歉,那就是把脸凑上前让人踩!
罗雪曼横眉竖目,盯着女孩,怒道:“让开!”
罗雪曼呼吸重了重。
“要我提醒你吗?如果梁京云那天没去,你女儿现在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你不知道吗?”
她一把将梁怡悦低埋着的头抬起,盯着罗雪曼,冷声开口:
男人好心提醒,指指不远处,“还有她的书包和衣服。”
几人一同回头,他才见那所谓的大姐大看起来也不比梁怡悦大几岁,还穿着校服,跟梁怡悦一个学校。
女人终于难看着脸打断她,转过身,对着梁京云出了声。
乍然勾起一阵说不上来的酥麻。
她就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视线落在两人形似交缠的手。
梁怡悦终于泪眼涟涟地抬起头。
她真的是这样做的。
还有她身上的伤,回去后也迟早会被发现。
她一顿,没说完,深吸一口气,回头,自己去拎上了包和袋。
罗雪曼猛地站起身,一把牵过她的手,“去学校,妈妈给你要个说法!”
看着罗雪曼瞬间苍白了的脸,夏云端冷笑一声,半分颜面都没给地呛她:
“我第一天是想打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后来、后来……”
走回门口,她牵住梁怡悦的手,冷冷扫过他,“现在能——”
大约还是怕闹大,那群人一眨眼就没了人影,他刚要走上前,让梁怡悦把事情告诉老师和父母,她却转身跑了。
从小到大,她再生气都没真的狠下心来打过梁怡悦。
梁怡悦不敢看他的眼睛,捏紧了衣角,抽抽搭搭地解释:
“你可真是一个好母亲。”
第二天恰逢台风,他是当她给人发了消息,才容忍她又多留了一天。
“行了,我这个挨打的还没哭,你哭什么?”
夏云端了无惧色地掀睫,声线也冷了下去,“道歉。”
梁京云只笑,又偏头,看向门口的女人。
“……”
“……”罗雪曼咬咬牙,“悦悦,把你——”
平时在外一点亏都不肯吃的人,怎么每回一到家里这点破事,就是这副哑了火的死样?
罗雪曼显然没注意到,出门前还恶狠狠乜了继子一眼,倒被他还以一个恬不为意不达眼底的笑,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拿着包的手指攥得泛了白,她神色多忍辱般,“可以让我们走了吗?”
小姑娘还在抽泣着,眼睛都已经哭肿,被迫抬起了头,一眼撞进母亲的视线,依旧是下意识的躲避。
没想到人没送走,倒先迎来一巴掌。
女人死死咬着唇,眼眶终于也跟着一红,哭骂:
梁京云气笑,无意扯动口腔伤口,疼意似乎连着太阳穴的神经,丝丝阵痛。
罗雪曼脸色顿青,明显是一副不愿意的神情。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只能逃避。
他这么一提,害怕愧疚统统涌上心头,梁怡悦更止不住了,眼泪越掉越多。
“打了人就想走?”
“你好好看看你女儿这张脸!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被欺负了都不敢和自己亲妈说,最后还是给平时从来不联系的哥哥发的消息,你说为什么?”
于是他面无表情站在他们后面,喊梁怡悦,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她只敢小声啜泣了?
他毫无预兆地想到了他们在一起那天。
他记得那天她坐在秋千上,手指轻捏着荡绳,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裙角随风猎猎,长发也自在飘荡,就像她自由的心。
当年还能说是迫于血缘和无法独立而忍耐,现在他连那个家都不怎么回了,跟罗雪曼关系比陌生人还淡,到底还在顾忌什么?
他想那会他应该只是被她漂亮的眼睛蛊惑了才会答应。
知道不能直接提他名字,梁怡悦说她会骗罗雪曼自己是在同学家住一天。
他们这种关系,他能发消息都仁至义尽。
罗雪曼被骂得脸色彻底失去血色。梁京云一顿,视线微落,看着梁怡悦泪眼婆娑的模样,还是道:
如羽毛轻拂,温热一触即离。
她只能努力克制着声音,伸手抹泪,动作间,隐隐能看见肩膀处的泛紫泛青的淤痕。
周茵带给她的阴影不是一天两天,往后心里那些恨意更是在跟梁京云的次次碰壁里全堆积到了他身上。
“真行,梁怡悦。”
夏云端忽地出声:“这就是你想让你女儿看见的吗?”
梁怡悦就这样被母亲牵着往前走,愣愣地回头。
“可以,”他说,“不过今天学校停课。”
他手指微紧,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故作镇定地重新看向旁边的母女两人,回到现实。
学校停课两天,明天就得返校,今天梁怡悦还想赖着,他冷下心来,把她的书包和衣服都打包丢到门外,看着她打了电话。
明明都离婚了。明明是周茵不要他了。
罗雪曼冷着脸一把牵过女儿昂首阔步离开。
“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我不该动手,我道歉,行了吧?!”
她压下心底的不爽,瞪他一眼。
夏云端手指无意识轻屈,那人却已经收回,只有她的指节无意擦过他泛凉的指背。
这两天该聊的也都跟她聊了,她怎么把自己的事告诉罗雪曼他不管,见人打通了电话,他没打算听母女两人说私密话,留她在房间解释情况。
谁会知道呢。
脑海无端闪过第一次见夏云端的那个冬日晚夜。
梁怡悦在家可以大声笑大声哭。
罗雪曼僵硬着,看见女儿已经哭得喘不上气。
她可以撒一时的谎,渡过当下的事,可回去后,她要面临的还是那些无法改变的现状。
夏云端冷眼看她不情不愿的模样,还没出声。
看见那人漫不经心地冲罗雪曼笑了下,唇角弧度闲散,仿佛刚刚勾她掌心的人不是他。
这回是夏云端忍无可忍打断了她。
“喂,我们要不要试试?”
“……”
如果不想一直被欺负,就得跟妈妈讲清前因后果,但她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他连借口都替她找好,只用让罗雪曼去书店接人就行,不想梁怡悦从一开始就没给罗雪曼打电话。
如果不是心软,他那天就会给罗雪曼发消息。
跟指心的温度截然相反。
不料,没两天,他就在朋友开的网吧门口看见她被几个人拽着头发往里赶。
夏云端直勾勾盯着她,表情愈渐淡下去,声音里透着讥讽,“也行,那就让梁怡悦看看,自己的母亲是一个多么不明是非、蛮不讲理、妄作胡为——”
梁京云并不想管,可还是没做到。
她当初被人造谣的时候,梁京云反应都比这大,一到自己身上,就跟任人搓扁的泥团一样,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夏云端胸口闷涨得不行,感觉自己比看那种家庭伦理剧还憋屈,眼前上演的现实版的剧情远比看电视更让她气恼。
“这么大的事,告诉妈妈,妈妈还能怪你吗?!”
他总想起夏云端。
女孩起伏着胸膛,以一个强硬犀利的守护姿态替他回怼了一句又一句,看起来比他还要生气。
嫁进梁家这么多年,当初她没孩子,不得不讨好梁京云,却一次也没得到过他的好脸色。后来好不容易有了梁怡悦,她生活才好过了些。
梁京云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看了就来气!
本以为梁京云对她态度也该有所改变,不想他就连在外也半分面子不给。
两人纠缠在一块的影子。
……
和那时。
一样。
第49章 嘴硬
49
夏云端是梁怡悦记忆里很特别的存在。
也是唯一一个分明跟她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却频繁影响着她生活的一个人。
依稀记得那会初见夏云端应该是一年级。
记忆不甚清晰,只知道是过年。
那年下了雪,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哥哥也不知去了哪,她在家实在无聊,偷偷溜出去找朋友玩,回来时,便在家门口瞧见了夏云端。
彼时女孩穿着一身灰色的毛呢大衣,脖颈围着她有些眼熟的黑白格围巾,独自一人抱胸站在路灯下,视线时不时往她家看,专注到似乎根本没发觉她的存在。
冬日,天黑得早,她能看见家家户户都开了灯,她家也是。
意识到应该有人回来了,她的注意力很快从自己家门外这个奇怪的女孩身上转移,开心地往家里跑。
然而,越临近门外,她就越能听清里面响起的剧烈争吵。
雀跃的脚步最后停滞在门外,她听见妈妈的声音,不似往日里的温柔,变得陌生而尖锐,说着什么“恶毒”“扫把星”之类她听不懂的话。
门不知为何没关,留了一个缝,家里暖黄的灯从中溢出,缓缓没入院子里的草坪。
随后有什么东西砸向门,清脆的砰响后,门被推开一角,碎物从门缝蹦出,她被吓一跳,害怕地往旁边躲了躲。
没过一会,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搭上门把,手腕处的木珠子随他的动作微晃,那人开了门。
吱嘎的开门声下,亮堂的光线乍然入眼,她下意识抬手捂住眼睛。
她心安理得地坐在了“湘聚私房菜”的双人包房里,四周扫了眼简约而不失古韵的环境,趁梁京云在点餐,偷偷拍了张照发给了方绒。
对面,男人戴着口罩,垂睫扫过菜单,报菜名似得,一个个点过:
她费尽心思,最后还是落在干巴巴的安慰上,“我刚刚就跟你开个玩笑,你肯定是脸上有道疤女孩子反倒更喜欢的那种。”
梁京云面无表情,一把从她手里拿过棉签,手腕微转,丢到餐桌边的垃圾桶。
只见那幅水墨画外的玻璃上,隐隐映照出三个脑袋。
下逐客令了。
那只手在落及她极具欺骗性的卖乖的黑眸时终于松开。
她们四目相对。
正想该怎么组织语言概括最近发生的事时。
“还知道贴创口贴。”
“就这些吧,谢谢。”
门被他抵着一动不动。
“……好吧,”夏云端偏开眼,抽了张纸擦了擦手,“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说得像真的一样,又抬头环视他家一圈,才道:
梁京云既是她的榜样,也是她炫耀的资本。
……
是个男的。
梁京云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服务员才离开,还不忘礼貌提醒他们提供打包服务。
梁京云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夏云端低头。
梁京云:“……”
明明看起来也没太用力,她并不疼,可想收回,又拽不出。
那会她毫不知情两人感情状况,只是想开开心心地生日,带了朋友来家里玩。朋友参观她家的时候,不小心进了梁京云的房间,梁京云当众冲她冷脸发了火,害她在朋友面前丢尽了脸面。
那人懒懒地闲扯:“那我打回去?”
一个还能看见手机,挡在脑袋前,显然是夏云端。
随后,她又伸手,屈起指节,勾着他的下巴把他脸摆正。
“?”夏云端后知后觉被命令,“你让我等我就——”
夏云端顺着棉签的弧度转头,再转回来时,只见他已经先她一步拧上了碘伏瓶盖,正把桌上的东西都一股脑往抽屉丢,“你干嘛?”
一个还能看见上半身,应该是站着的,穿着的似乎是黑白的工作服,估计是服务员。
她视线从垃圾上抬起,看梁京云一眼,干笑了声,伸手要去拿,“丢垃圾啊,那我顺手给你——”
夏云端刚想再给她拍一张菜单,看见方绒的消息,一时卡顿。
梁京云直起身。
外面站着的女孩似乎觉察动静,路灯下的影子匆匆往这边走来,不小心撞进少年怀里。
“我就想来问问你家漏没漏水,昨天我没关紧浴室的窗户,今天醒来看发大水了——确实是无意撞上的。”
她没看他,视线随话音落下,又往周围环绕一圈,扫过空荡荡的茶几和餐桌。
她视线从角落露出半角的落地灯往中间看,下一秒,忽然顿在了那幅占比极大的水墨画上。
而在工位上还没得到回应的方绒,闲着无聊又点开照片看了看。
她边说边抬头:“可乐。”
梁京云:“?”
“不过还好,不显眼,”夏云端换了根棉签,还是怜惜他这张脸,动作轻了些,“但你最好再买个去疤药膏涂一下。”
四目相对,气氛微妙间。
说不清自己是报复还是气恼,夏云端下手是一点没留力,还反复压了好几次。
梁京云正屈身收拾茶几,闻声动作一顿,抬头。
“你以为我闲着无聊爱多管你这闲事?”
可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地愣愣地追着那个冷落清癯的背影。
夏云端:“什么?”
“不是自己儿子就下这么重手……她是不是看你这张脸不爽很久了,故意想毁你容?”
视线扫过他的脸,才发现他耳廓边也有一道隐匿的划痕,大约是被罗雪曼尖锐美甲刮到的,在往外渗血。
等等。
她刚敲出个“等会”。
女孩的警告在这时幽幽响起:
包房里。
夏云端睁了睁眼,后退一步,手指搭上门把要合门。
“现在看,应该没漏。”
对面冒出来一条语音。
梁京云和夏云端在一起时,她没少被压制。
他们的声音渐远。
“不是涂完了吗?”
方绒刚想回怎么发现的,字打一半,蓦地想起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很介意我留疤?”
“……”
话音未落。
男人把手头拎着的东西丢在了门口。
他这么看脸一个人,平时就爱把自己长多帅挂嘴边,现在脸上一道口子,她还在他伤口上撒盐,是不地道。
这张照片看起来是在包间里,夏云端不可能是一个人。
妈妈身上熟悉的气味充盈鼻息,带着哭腔的担心问询环绕耳畔,爸爸将她抱起,视线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才松了口气。
梁京云终于动了动,偏头躲过她的动作,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只是,或许她还是遗传了母亲极要面子的本性,自从梁京云那次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后,她的心态就开始了转变。
梁京云回神,看了眼自己的手指,下一刻,沾了碘伏的棉签就被用力地压上唇角。
这个理由非常合理,梁京云盯着她的视线终于移开,点点头,“行,那现在看完了,我就不送了。”
“不愧是热心市民梁先生。”
梁京云看女孩一眼,没再多点,把剩下没说完的那道菜报出,便将菜单递回给服务员。
梁京云抄兜的动作一顿,忽地抬眼看她,也不说话。
直到消失。
梁京云的脸确实是天生的利器,对亲妹妹而言更是。
夏云端都走到门口了,还是没忍住回头,“梁京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想喝什么饮料?”
拉着人到沙发坐下时,夏云端无意在边柜看见眼熟的锦旗盒。
梁京云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在门口等着。”
她还记得梁京云昨天说的,冷笑一声:“毕竟,我可是‘别人’。”
梁京云:“冰的?”
梁京云任由她动作,微垂的眼睫下,视线紧紧黏在她没有表情却依旧冷白漂亮的侧颜。
“就,”夏云端眨眨眼,“正好看见凑个热闹。刚刚不是说了吗?”
吱呀声也在此刻骤停。
其实她小时候很喜欢梁京云的。
夏云端注意力顿时落在他唇角若隐若现的深红血渍,又往上挪,看向他脸上清晰的指印,烦闷再度涌上心头-
看她极近地凑到他跟前,如蝶翼般的长睫随呼吸轻颤,看起来温柔美好。
梁京云大约自知理亏,没反驳。
他回头,“有人说要请客,今天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主要是之前确实说好了的。
……
没两秒,她听见头顶缓缓响起的一声嗤音。
夏云端补充:
她微微使劲。
梁京云盯着她,一动不动,唇角的弧度像在嘲讽她,你信吗?
在还不明白“虚荣心”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梁怡悦就已经将这个词展现得淋漓尽致。
“嘶。”
夏云端还没回过神。
梁京云摘下口罩。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垂着眸。
得。
妈妈的情绪起伏跟高跟鞋短促无序的哒哒响声成正比,梁怡悦听见不远处女孩不满的声音低低切切传来:
虽然妈妈总在耳边说给她灌输哥哥是外人的概念,梁京云还总是冷脸待她,但小孩子好像天生有自己一套判断善恶的标准。
他动作不停,在一阵叮铃咣当声后,嘭得合上抽屉,才抬眼看她,“你找我干什么来了?”
“不是有人替我出头了吗?”
她不就说了句留疤没市场,会被小姑娘嫌弃。
梁京云转身往房间里走,声音散漫:“等我换身衣服。”
就算在家里,两人总是不对付,可她心底还是期望着能跟哥哥亲近的。
她就那样盯着两人似是依偎在一块的,越来越长的影子。
……
忽地又记起昨天他嘴贱的样子,夏云端扫了眼他的手,在捕捉到某个指节处漏出的一角不显眼的创口贴时,冷哼一声:
夏云端就这样被他盯了几秒,倒有些不自在了,“……你看我干什么?”
“她那根本不是诚心道歉,你就白挨这一下?”
尴尬使人忙碌。
尽管哥哥总对她爱答不理,可她缠着粘着不也总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吗——哥哥就是面冷心热,她这样想。
他反应极快地伸手扶住女孩细弱的肩,女孩的视线穿过他,在那一瞬往她这望来。
她开始讨厌梁京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夏云端蹙紧眉,心底那点不悦又化作一丝自己都未觉察的心疼,轻骂:
“……我直接喝了,行不行?”
“其实男人留道疤也不算什么,有的人留疤还更有男人味呢。”
短发。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弯唇轻笑。
他懒洋洋地开嗓了:
男的???
是一袋……垃圾?
“附近开了家湘菜馆,他家的东安子鸡很地道。”
他长得跟他母亲很像。
正是饭餐点,方绒正无聊地瘫在工位一边吃外卖一边看综艺,夏云端的消息弹出,她立马暂停了节目,点开对面发来的照片。
梁京云顺势偏身躲过,无意恰好将她抵在了墙边,低头,半耷下眼皮。
上次跟方绒提起梁京云,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
她羡慕极了那些亲密的兄妹关系。
平时在学校里,挂嘴边最多的,就是家里这个长得帅声音好听成绩又好的哥哥,把她班里那些同学都羡慕坏了。
她也不是上赶着要请客。
夏云端跟一个男的在一块。
再睡一夏:【我家附近有家湘菜馆,看环境挺好的,下次我带你来吃】
【你跟谁一块呢?】
“哎!”
母女两人彻底消失在视野。
被他一手抵住。
刺激的疼意如绵密的针扎,他下意识后仰。
少年高高地俯视着她,缓慢开口:-
一动不动,无果。
“不是我介意,”夏云端本能反驳,不想承认什么情绪般,别开眼道,“是为了你的市场着想。”
他看着她,叹出口气。
搞什么。
她一顿,往前瞥一眼,阴阳怪气道:
她小心挪开手,仰起头,看见身形颀长的少年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和神情,只见他唇角弧度冷漠。
夏云端松了松手,悄悄后退,“梁京云,我也没说什么过——”
梁怡悦茫茫地转回头,跟妈妈一起迈进电梯。
他是在恃宠而骄吗?
“不是,在这吗?”
夏云端憋了半天的气,现在还被梁京云这样糊弄,她看见他那副什么都不经心的样子就烦-
最后那个。
她关注点都在他表情,完全没注意到刚刚他起身时拎了垃圾。
六年级的那个暑假是她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整个家气氛都压抑极了,爸爸在公司上班,妈妈在外打麻将,只有她独自遭受着梁京云的低气压。
青丝在眼前轻晃,袭来很淡的一阵清香。
“……”
“别动。”
或许从第一次两人见面,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
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拉开了面前茶几的抽屉。
果然从抽屉里瞧见昨天看见的碘伏和创口贴。
图片放大,再放大。
“……”
夏云端忽视,试图缩手。
“而且你那道划痕也不深,涂下药膏,肯定没两天就痊愈了,不会留疤的。”
后来两人分手,她又被波及。
……如果忽视她手下的动作的话。
少年在那句话后就被彻底忽视,她看他淡淡地双手插着兜,在愈渐变黑的夜色下走向门外。
好吧。
后来便是凌乱的不知几人的脚步声,她猝然被人拥入怀里。
“放那。”
夏云端趁空给方绒打字,想说吃完跟她说。
平时刷到这种冤枉事的视频她都能气得乳腺增生,现在就在面前,正主还一点没当回事地跟她油腔滑调,夏云端气得一把将他推开。
至于这么小气吗?
梁京云慢慢道:“有可能。”
“我不这么用力了,”夏云端终于放弃,“你松开。”
“……”
她被疼惜的、偏爱的、如释重负的目光注视着。
梁京云眉梢轻动,不动声色:
她面无表情砰得关上门,一把拽过他的手臂。
服务员微笑接过,“我们家饮料和酒都有,就在门口右手边,冰箱里可以自助拿。”
爸爸也总会把哥哥学习多优秀要她向哥哥学习挂在嘴边,再加上本能的颜控音控,小女孩这种盲目崇拜的心理就让她对梁京云蒙上了层滤镜。
梁京云面无表情地往她这边走来。
方绒缓缓将拇指和食指同时按上屏幕,上下张开。
然后连最后那点依稀的声音,也在电梯门合上后彻底消失。
眼前扫下一片阴影,夏云端眨眼抬睫。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夏云端拿手肘往他身上撞,“梁京云,你是受气包吗?”
“不是有句话吗?”
她温吞道:“‘丈夫的容貌,妻子的荣耀’,现在的小姑娘很看脸的,你要是脸上留道疤,人家会嫌弃你。”
梁京云看着她显然不快的模样,难得老实地没再动,也没出声。
照片整体色调偏暗,但一眼能看出环境清净,墙壁上嵌在玻璃里的山水画素雅简韵,看起来还挺高档。
夏云端不想承认自己或许挺在意两人没联系的那一周,现在好不容易算是有了个缓和的机会——
短发,微微垂着头,只能看见碎发挡在额前,似乎戴着个口罩,大约是在看菜单。
他们又不是住对门,能正好凑上这个热闹吗?
女孩很快又移开视线,两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拐角。
又在下一秒不小心拉到伤口,眉头不自觉轻蹙,倒吸一口冷气:
转过拐角,电梯发出一声长鸣。
“东安子鸡、剁椒鱼头、烟笋腊肉、脆皮米豆腐、芹——”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有些多,她都还没跟她提过。
隐隐感觉自己唇角都快往下滴碘伏了,她却还在反复戳着他的破口处。
夏云端也顾不上回复了,连忙抬头,“够了够了,再多吃不了了。”
夏云端点点头。
“行。”
梁京云收回视线,刚要起身。
下一秒,只听女孩的手机里,一道响亮的质问在寂静的包房内破空而出:
“夏云端!你跟哪个野男人在一块呢?!”
第50章 嘴硬
50
“夏云端!你跟哪个野男人在一块呢?!”
嘹亮。
清晰。
连名字都跟老师点名似得清清楚楚。
甚至在略显空阔的包房里,还有回音。
夏云端当然不知道方绒是在工位上跳起来给她发的语音。
她僵硬地低下头。
看着屏幕上自己不知哪根指节擦过的语音条后消失的红点。
从没哪刻这么想断指过。
要不她直接去死吧。
再抬头,只见“野男人”的视线从她的手机挪到了她身上,神情微妙。
“……”
夏云端张张嘴,想解释:“我什么都没——”
梁京云掀睫,下巴微扬,面色不变。
她明明有其他更擅长更喜欢的。
“啊,”夏云端眨眨眼,“你知道。”
“……”
“抱歉。”他忽然道。
他眉骨轻抬,缓慢地出声:“还是说……”
“他们都说我是为了你才转理,”夏云端百无聊赖地把石子踢远,转过身,“你不会也信了吧?”
况且,要说源头,也是梁京云先为她复读了。
身侧响起男人轻悠悠的声音。
她转理前跟梁京云聊过这回事。
她简单把刚才跟学妹的沟通概括了下,接着道:“我听说还会有一个晚宴,到时候我就躲角落蹭点吃的,就当免费吃顿晚餐了。”
学妹:【你放心,人那么多,大家也不一定注意得到你。说实话,这种庆典高光都在那些千万粉主播身上,你要担心,我之后跟人联系下,给你安排个角落的位置,不会让你出现在镜头里的】
“那太可惜了,”梁京云敷衍勾唇,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看来只能下次了。”
只见绿化里的雨水淋了小家伙一身,它甩了甩脑袋,很快又敏锐觉察有人靠近,扭过头,在看见他们时,警惕地竖起耳朵。
“主要是怕影响你。你知道,这种地方很多摄像头的,而且人多口杂……如果不是没办法,我都不想去的,但这不是没办法——”
于是,在她无忧无虑的童年里,比起每次月考的高分榜单,她的身影更多会出现在学校组织的比赛或是艺术活动上。
夏云端想了想,“就这两周。”
聊天框上方显示了半天的“正在输入”,到现在也没出现第二句回复。
聊天界面在出门后短短几分钟里冒满了绿色的气泡。
她委婉地和学妹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他对上夏云端的视线,意味深长地“啊”了声,语调幽幽的:“看不出来,你这么想跟我这个‘野男人’单独相处。”-
“……”
夏云端心跳轻滞。
学妹只含糊其辞,说每个机构都得安排人去,有KPI。
路边湿哒哒的绿化带在这时窜出一只小狸花。
“会去哪?”
很快又意识过来,是它长得很像在意大利时,他家附近的一只流浪猫。
她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我也没少让你替我做作业……”
她喋喋不休:
从饭馆出来时,太阳难得露了脸。
先是平台发来了一条公共消息,大意是平台邀请各大百万千万粉博主参加平台的十周年盛典,旋即,自从直播稳定以后就没太跟她联系的学妹,竟然也专门给她发了微信,问她有没有空,能不能到现场。
抬头,对上他半压的黑眸。
她从小其实就不爱学习,当初选文科,只是因为她记忆力比较好,她觉得学文可以偷懒。
“你不会以为我也信了吧。”
“她自己挂的,跟我无关。”
夏云端回过神,正要点头。
反正他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夏云端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平台周年庆邀请我参加。”
两人同时低头。
“跟你无关,你吃力不讨好把她带回来,”她走在他身侧,一边拆台一边指指自己的脸颊,轻哼一声,“还挨一巴掌,留道疤。”
那只流浪猫从第一次见面时就格外粘人。
夏云端紧绷着脸,“我不会上你激将法的当了。”
梁京云却没看她,视线望向不远处的红路灯,“当初应该阻止你的。”
夏云端后知后觉,又解释:
小学和初中的知识点也不难,足够她只花三分心思就得到八分的成绩,考前稍微抱抱佛脚还能达到九分,对于学习理念里只有“及格”和“不及格”概念的夏云端来说,这就够了。
梁京云垂睫扫过一眼,也没要打回去的意思,随手按灭。
“为了我的作业。”
你还挺骄傲。
夏云端本能把手机按灭,抬头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吃顿饭怎么搞得跟偷/情一样?
下一秒。
夏云端委婉开口:“……不合适吧。”
梁京云盯着它看了几秒。
感觉有些眼熟。
他顿了顿,“不管是转理,还是报考金融。”
“……”
“问问她,‘野男人’要请她吃个饭,叙叙旧,来不来?”
再加上,她都说了,可以让自己不入镜。
耳侧倏然响起一道声音,呼吸若有若无喷洒在她耳廓,夏云端吓一跳,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弓腰垂睫看她屏幕清隽脸庞。
无论是青春还是选择,她都没后悔过。
怎么明知是湿的,还要往里窜。
夏云端:“你怎么还偷看我聊天?”
这种庆典都得露脸,全程都是直播拍摄,又是颁奖又是社交的,她在直播这个行业内算是独狼,没有什么同行朋友,线上线下知道这个账号是她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长什么样。
【事情就是这样】
这话本来只是借口。
【人家照顾了我一个月,我不能这么一毛不拔吧】
她随意地踢着脚下的石子,语气也挺轻快,“我没后悔过。”
“……”
夏云端:“……”
夏云端瞅了眼自己熄着的屏幕,视线往梁京云那瞄去。
夏云端本能婉拒:“不合适吧,被人看见了不太好。”
可能一时脑热报考金融确实很大程度是因为想和梁京云在一起,可当时文转理,绝不完全是为了他。
就当凑个人头了。
她签了MCN,有些话语权是不在自己身上的。
夏云端表面却依旧泰然自若,完全看不出此刻内心是如何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转移话题。
“怎么不合适?”
夏云端不想参加。
梁京云嗯了声,又问:“什么时候?”
他微微垂睫看着她。
“……”
梁京云一顿,视线穿过她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动静。
“你当时不还为我复读了一年吗?”
半晌。
她下意识按灭屏幕,旋即就与抬睫的那人视线交汇。
这句话的分量其实不小。
当时是放学,她坐在梁京云的自行车后座环着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脊背看落日余晖。
夏云端一顿,嘴比脑袋快:“你不也是?”
所以说到底,她并没有学文或是学理的执念。
“我有这么见不得光?”
什么叫“见不得光”。
她回的是“你自己现在去厕所点开听听呢”。
她也因此可以没有顾忌地花更多时间在兴趣爱好上。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出了声:
梁京云以为她是开玩笑,漫不经心地说行啊,你转理,作业我都能替你解决了。
安静了两秒。
梁京云盯她半晌,直看得她莫名心虚。
话落安静了几秒。
大约跟她家庭氛围也有关,苏女士和夏先生从来没在学习上给过她什么压力,要求都是“过线就好”。
夏云端一顿,黑眸缓眨,“嗯?”
她那会多娇气啊,平时作业都懒得写,更别说罚抄卷子了。
夏云端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这几秒插曲。
“骂我呢?”
不想。
那边方绒大概还在消化着她概括了也还是信息量十足的消息,最新的一条回复是“真的有这么清楚吗?”
梁京云:“我送你去?”
备注是……
【只能算是我美救英雄,又说话算话】
看见从顶部冒出来的微信语音通话。
“这有什么的?”夏云端回得极快。
那人直起身,手还抄着兜,语调悠悠,没个正型:“我是光明正大看。”
学妹也算她干这行的引路人,平时都没拜托过她什么,还给她稳定发工资,现在难得开口,她确实不好拒绝。
她踮脚往前凑了凑。
夏云端跟上他的脚步,“跟你无关,你多管闲事掺和她的事?”
不想她刚说完,还真来了工作上的消息。
【没有你说的什么野男人】
梁京云一时没出声,她便自顾自往下说:“我是为了——”
不知谁的手机叮咚响起。
气氛蓦地沉默下来。
她是真心动了的。
梁京云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夏云端抬睫和他对视的功夫,对面又挂了。
梁京云接口。
她别开眼,有意忽视了这句话,“方绒在上班,这个点抽不出空。”
梁京云:“你说是为了方便应付平时的作业。”
“……”
夏云端想说不是见不见光的事,刚要开口,又感觉这个形容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梁京云眉头轻拧。
音乐舞蹈美术,来兴致了她就学一点,虽然因为三分热度,都学得不够精,但她确实在这些上面都有天赋,总是学一两个月就能有模有样。
而面前的这只小狸花,黑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戒备,他们都还没什么动作,它又咻得溜回了湿淋淋的绿化带。
寂静片刻。
“不问问是什么事?”夏云端问。
也就是沥高盯成绩盯得紧,才让她稍微有了些紧迫感。
夏云端这才应下,回:【好的,我会去的】
“为什么不找对口的工作?”他忽然问。
就是性子不一样。
更没少被老师发现,让她罚抄卷子。
“哪有,”她只能干笑,“就是处理一点工作上的事。”
“……梁怡悦?”
夏云端其实想不通,如果要这样安排,她又为什么非去不可?
夏云端没吐槽完,还想敲字。
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灼烈的青草泥土香,夏云端一心二用,余光迈过一个水坑,手里敲键盘的动作不停:
甚至后来梁京云模仿得多了,一度以假乱真到她都难以分辨,有些作业她都怀疑是不是真是半梦半醒中自己做的,只是她忘了。
“你就嘴硬吧,我还不知道你——”
“所以你要去哪?”他挺执着。
夏云端心虚地揉揉鼻子,“连罚抄的卷子都是你模仿我笔迹交的。”
他倏然停下脚步,偏头,看着她,平静地出声:“因为像你。”
女孩声音戛然,没听清似得,眼睫飞快地眨了下,脚步也跟他一同停下来,“嗯?”
梁京云很快又收回视线,迈动步子。
“她被人堵着的时候,”
他想起高二时无意撞见女孩一人被三人围堵时的场景,缓缓道,“跟你当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