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嘴硬
31
就算不看也知道扭伤的脚踝大概已经肿起,密密麻麻针扎般的疼意缓缓在骨头间扩散开来,无力地连带着小腿都痛得发麻。
夏云端从没想过自己原来这么能忍。
明明连身形都有些直立不住,她只有手指狠狠掐进掌心才能让自己清醒现况,在洪睿达面前维持住自己强硬的气势。
然而。
气势可以装,生理感受是掩饰不住的。
洪睿达伸来的手让她恶心,她想后退,可高高肿起的脚踝,已经彻底挪不动步了。
她几乎把唇咬出血,耗尽浑身力气从喉咙里滚出的那声“别碰我”还没出半个音节。
夏云端余光都能看见洪睿达额角和脖颈处暴起骇人的青筋,简直让人怀疑下一刻他就会狂躁症发作。
手臂被整个倒拧着,他只能伸出另一只手去推阻。
洪睿达像被按下什么开关似得,脸色沉得如同阴云密布,“别逼我动手!”
梁京云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随即猛地擒着他的手腕反向一拧,收着力道往上提紧。洪睿达猝不及防,踉跄了步,一声闷哼。
洪睿达试图回想,却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印象。
可他明明探问过,夏云端是单身。
“怎么就有病了?”女生不满,听上去是强迫对方转了头,“你看他们!人家的男朋友怎么就不觉得有病?”
突然失去着力点,夏云端惊呼溢出喉间,本能伸手环上那人的脖颈。
黑色单薄的衬衫下,结实的胸膛因这声笑轻震了下,随后便感觉原本抵在她腰间的温度突然消失。
什么叫,扭伤了脚?
检票员张张唇,连忙给他让路,“那你们快去吧,实在不好意思。”
他说着,又一脸歉意地看向旁边的一男一女,“抱歉两位,给你们带来了不愉快的观影体验,我们会——”
说不上来的羞耻从白净修长的脖颈往上爬到耳垂,夏云端脸不容易显色,平时情绪上来了,撑死也就是红个耳朵。
“让开。”
诸多念头闪过,洪睿达内心翻涌,忍不住质问:“你们合起伙来耍我?!”
男人抱着女孩的两只绅士手微微动了动,示意自己并无空出的手。
这会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
那个男人是谁。
尤其,还是在夏云端面前。
她自以为不明显地又往下藏了藏脸。
“不是那种抱!我要公主抱,公主抱知不知道?”
“你让开!凭什么拦着不让我走?”
只听头顶那人已经不耐地沉沉出了声:
梁京云面无表情,也没看她,只三个字三个字冷漠地往外蹦:
她悄悄把头往下埋了埋,身体往下坠。
女生眨眨眼,很快又转回头,拍了一下自己的男友。
为什么骗他去医院,却是跟另一个男人出现在电影院。
余光被宽阔的胸膛占据,干燥的大掌毫无预兆地贴上她的腰和腿。
梁京云眉心微挑,没听清似得重复一遍,又缓缓掀起,扫面前那人一眼,语气不甚在意,“不认识。”
洪睿达恼了,反手就要扣上他的肩,被他提前意料似得偏身躲开,抓了个空。
他目眦欲裂,攥紧了拳,面目狰狞地就往男人脸上去。
不远处的检票员注意力瞬间被身后的惨叫吸引,他吓一跳,立马藏起手机回头,见着的就是一个男人背着他跪在三号影厅门口的模样。
有人闻声赶来,身后乱作一团,梁京云抱着女孩往电梯口去,还能听见洪睿达震怒的声音。
她都是梁京云出国后才知道的洪睿达这号人。
梁京云故意的。
否则梁京云怎么会在这会如此巧合地出现?
检票员没想到自己上来关心地问了句还能惹火上身,懵了几秒,刚想开口。
别说受什么伤了,根本就是平淡的一丝波澜也无,唇边甚至挂着讥笑。
却丝毫没有手软,顺势锁着他的肘关节一折,趁他狼狈后退时偏身一脚踹上他的腘窝,松手。
但现在不比平时,她脸皮还没厚到能坦然接受被人抱着时来自陌生人的注视。
似乎听见一声意味不明而极轻的嗤笑。
有人声音比她快。
她眨着眼,意识到什么般缓慢偏头。
梁京云没感觉似得,神色半分不变。
洪睿达可算缓过神来,被他一提醒,顿时拉下脸,转头恼羞成怒地瞪向梁京云。
空气里恍惚袭来一阵让人无端熟悉的薄香。
总不能有人单手公主抱着一个女孩还能撂倒一个体格并不算瘦弱的成年男人吧?
夏云端:“……”
在梁京云眼里,他就不是回事。
她茫茫眨眼,讷讷出声:“……梁——”
检票员语气逐渐不耐:“先生,我有理由怀疑你是被派来寻衅滋事的,我们这都有监控,你要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她是什么时候崴的?
旁边被他指控的男人出了声,语调意味不明,透着些冷懒,“我在怀里抱着一个人的情况下,把你打成了落水狗吗?”
“你找死!”
检票员一眼注意到,立刻将他按住,拦紧了他的去路,“先生,请你冷静!”
梁京云似乎只微微后退了步,夏云端只听到耳边一声肉与肉碰撞的闷响。
换梁京云抱她,她就半点反抗也无。
“你们放开我!我要投诉你们!”
没发觉自己的身躯已经从男人的腰间沉到了胯部。
夏云端偷摸瞟了眼男人没什么情绪的冷淡面庞,凌厉的下颌线都显得疏冷,薄唇也抿成一条线。
她动动唇,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
“不好意思,没第三只手。”
承认就是废物,连梁京云一只手都打不过。
梁京云这才缓和了些脸色,冲他道了个谢,转头离开。
他喘着粗气,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是怎么被对方一只手碾压的,又要暴起。
她甚至做好了会被梁京云质问的准备。
“先生,您是遇到什么情况了吗?”
两人现在又是这样一番亲密的姿态,要让他不怀疑两人没点什么,那不是唬傻子吗?
思及此,她连忙当起和事佬的角色,又拽了拽他领口,“梁京云,别说了。”
洪睿达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死死锁着眉将这张说不上来哪里眼熟的脸打量了几秒,终于认出来人,语气里满是错愕。
“先生,如果你再不讲道理,我就要喊保安了。”
走到电梯口处,他抽出刚刚装模作样揽腰的手,按下下楼的按钮。
原来两个人早就暗通款曲!
一声轻闷的拍打声。
夏云端脑海一时只闪过半分钟前梁京云让她抱紧他的话。
“啪——”
一想到两人有可能早就商量好了要怎么侮辱他,洪睿达咬紧了后槽牙。
这种哪怕两人此刻面对面站着,他也可以毫不留面地说一句“不认识”的浑然天成的居高临上的感觉,更让洪睿达觉得自己的气势矮了一截。
身边路过一对正打闹的情侣,她埋头时,无意透过梁京云流畅分明的臂膀,和擦肩后又回头的女生四目相对。
她似乎能感觉到那对情侣再次回头瞧来的视线。
“不好意思。”
洪睿达的手僵在空中,在此刻蓦地意识到。
杂乱的闹声渐远。
她瞧不上他,还要跟他出来羞辱他!
“你谁?”
“你是说,”
梁京云都懒得理他,抱着女孩就要转身。
“洪睿达。”
先看见的,是洪睿达涨红的脸。
洪睿达还没思索出个结果来,无意抬头就见梁京云远去的身影。
他捏了捏拳头,正要跟上。
安静了两秒也没再等到什么动静,她松了松被自己攥得满是褶皱的布料,悄悄从梁京云怀里抬起头。
路上来往的人不少,两人甫一出来,就有人投来好奇的视线。
“你闭嘴!”
然而这一幕被洪睿达收进眼底,却与火上浇油无异。
洪睿达脸色难看:“你放下她!”
这会大家都在看电影,这层也没什么人,梁京云抱着她往电梯口去,步子走得稳,几乎没怎么晃到她扭伤的脚踝。
“……”
心脏莫名紧了紧,手指也不自觉揪紧了他的衣领。
他下意识往夏云端身上看去,后知后觉刚刚她为什么脸色那样难看,怪不得梁京云一直抱着她。
洪睿达再也没忍住,疼得龇牙咧嘴地叫。
比起张口闭口就是投诉的这位,旁边逻辑清晰的男人显然更有说服力。
检票员立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也冲他一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这里他会拦着点。
男生语气莫名:“什么啊,你都多大了还要抱?”
他的用词实在不算好听。
梁京云只有唇角挂着冷笑,表情看上去不仅没什么太大变化,似乎完全没使力,甚至还有些云淡风轻。
“梁京云?!”
好在只有微微的一阵,之后便没了声响。
夏云端平日确实不怕被人看。
“先生,我是为了你好,那位先生都没追究你耽误他陪女朋友去医院的时间——”
梁京云漫不经心瞥他一眼,下巴微收,随意地往怀里看了眼,语气敷衍懒散:
不甘与耻辱拉扯着他的理智,今天让他觉得古怪的每个细节,在此刻面前这对男女目成眉语的场景下都有了解释。
洪睿达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旋即腰间一热。
脚是怎么伤的。
“先生,您没事吧——”
“我是洪睿达,久仰大名。”
洪睿达被人晾在一边,听见梁京云口中自然吐出的“女朋友”时,心底的猜测被证实,本就没能压下的怒火窜得更高。
夏云端缓慢一眨眼:“?”
洪睿达顿觉失了面,几步拦到他身前,“你什么意思?!”
检票员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开始喊人。
没人先出声。
难道是前面在影厅里……
下一秒。
“小祖宗,你这又是什么鬼点子?大庭广众的搞什么公主抱,那不有病吗?”
但她刚提醒他,不就是在给他介绍吗?
夏云端暗地里拧了下他小臂。
检票员回过神,这才发现女孩不止脚踝是肿着的,连膝盖上都是淤青,一张漂亮的脸蛋更是苍白得没什么血色。
“我女朋友刚刚扭伤了脚,现在我要带她去医院。”
正要发作之时,却听见了他一直没注意到的信息。
“你怎么回事?工作的时候还玩手机!花了钱来你们这看电影的客人被打了都没来拦一下?我要投诉你们!”
膝盖清脆跪地,梁京云踹的力度不小,男人还因此在光滑的地板上往前滑了一截。
检票员只扫一眼就完全被说服。
……也不知道梁京云听见了没。
洪睿达一时都没能站起来,膝盖根本用不上劲,他疼得不断倒吸冷气,检票员把他的手臂横到自己脖颈,又搀着他的腰才勉强将他扶起来。
“你不是出国了吗?”
而是根本就没把他放眼里。
旁边站了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男人怀里似乎抱了个女孩,检票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赶忙上前去扶对方。
梁京云甚至都不是轻视。
她睁大瞳仁,在落及对方冷硬的轮廓时,竟冒上无法解释的心安,呼声骤止。
洪睿达脸皮抽动了下,试图往回收手,却一动不动。
“抱紧了,别乱动。”
……怪不得夏云端看不上他。
第一眼看向的是他的脸。
梁京云终于在这句话下正眼看了他一眼,冷冷地一扯唇:
梁京云当然不认识。
她听见她娇气的声音:“我也要抱!”
梁京云打断他,视线引导他看向怀里女孩高肿起的脚踝,说了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
洪睿达表情难看,自尊作祟,还要佯装大度,一副不落下风的模样伸出手:
夏云端还没从梁京云怎么会出现在这的事实里回过神来。
洪睿达气得心脏都开始发疼,简直不敢相信梁京云竟然能当着自己的面说谎,甚至还故意用了如此羞辱人的词汇。
他胸膛起伏,似乎忍着怒意,伸手指指梁京云,咬牙切齿地迁怒起旁边的检票员:
她直播这几年听过太多这样的事例和男人了,她并不担心梁京云制服不了洪睿达,只是现在她也在,脚踝还伤了,梁京云但凡要顾及她,都不占优势。
难不成是消息有误?
不承认,就是让人白打——
在影厅里,他只是碰了她一下,她就恨不得弹出十米远!
洪睿达神色肉眼可见变得铁青。
夏云端知道他刚刚说女朋友是权宜之计。
夏云端回过神,也来不及问他怎么会在这,觉察此刻的氛围,只小幅度拽了拽他领口,用气音提醒:
检票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住,心底已然有了偏向。
一阵拳风迎面而来。
他皱紧了眉,彻底将对方判断成闹事的人,语气也冷了下来:
诸如此类的问题全在脑海里过了个遍。
环在梁京云脖颈的手用力圈紧,她本能将脸埋进了对方温热的胸膛。
梁京云甚至并不好奇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能喊出他的名字,好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往下,是他被梁京云以绝对力量反扣住的手腕。
无法言喻的只是和这人出现在一块就无端落了一头的感觉让他觉得恼愤。
他死死盯着两人之间旁若无人堪称亲昵的小动作,手紧握成拳,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油然升腾。
落水狗三个字被他有意无意淡淡咬重了字音,还故意若有若无地往洪睿达那扫了眼。
“洪什么达?”
检票员下意识看向开口的男人,一眼却先被他堪比明星清隽又锋锐的骨相惊了两秒,而后才蓦地回神,对上他漫不经意的眉眼。
他明明一直在她旁边,从咖啡厅过来的时候她都好好的。
可直到出了商场,梁京云也一句话没问。
梁京云扫过洪睿达微滞的表情,讥冷地一扯唇,和替他拦着人的检票员对视一眼,一顿,微微点头,又往洪睿达那轻掠。
臀部传来一阵陌生的触感。
男人略带警告的冷哑声音随之一同响起。
“……别乱蹭。”
第32章 嘴硬
32
“……别乱蹭。”
男人略带警告的冷哑声入耳,夏云端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被抱着,她几乎会弹出去。
女孩浑身僵硬,又在下一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疯了?!”
梁京云。
刚刚。
在打她哪里???
夏云端本就漫着粉的耳尖彻底变得血红。
她根本无法接受,作为一个成年人,大庭广众之下,她居然被人打了屁股。
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夏云端从来没觉得这么羞耻过,情绪上来,一时连伤了的脚踝都忘了,伸手推着他的胸膛就要下去。
动作间,温软的腰肢数次蹭过他紧实有力的腰腹,她毫无察觉,边心虚地四下张望,边压着声挣扎:
“你放我下去!”
怀里温香软玉不断扭动着,说不上来的燥意由底升腾,梁京云猛地止住脚步,深吸了口气,扣在她细腻肌肤的大掌紧了紧,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
她对梁京云有着盲目的崇拜和服从感,可能跟她拥有现在这份工作和梁京云脱不开关系有关。她从大山里出来,没读过多少书,在来沂宁之前甚至没尝过咖啡的味道,在这当店员,是她到沂宁后的第一份工作。
在她眼里,梁京云就是这家咖啡厅的第二个老板。
要是再搬张床,完全就和家一样。
“不想我给你丢下去,就闭嘴。”
未能说完的话化作一声短促的惊叫,男人磨着牙,一把捞过她的纤腰,托住腿根,以一个考拉抱的姿势将她锢在了怀中。
她实在很难不记得她。
熟悉的风铃声清脆地响起。
男人阔步没停,只微微偏头一眼,语调匆匆而冷淡:“麻烦拿袋冰来。”
夏云端视线飘忽,语气却若无其事,甚至透着几分真诚:“实在不行我给你推个中医看看吧。”
但凡有点频次,也不至于阈值这么低吧!
她一直以为这家咖啡厅后面是后仓。
夏云端身躯悄悄后仰,摸着沙发扶手重新挪回原位。
偏偏那人还丝毫没觉察他的情绪,嘟嘟囔囔不满抱怨:
好一个没说什么。
梁京云脸色却骤然一黑。
小刘还心碎地哀嚎怎么鲜花都喜欢插牛粪上,那男的也就一般。
“放着。”
脑海猛然闪过一道光,夏云端僵硬一眨眼,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表情凝滞了几秒。
他盯着她,简直想看看她脑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我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说到最后两个字,自己都有些心虚地几乎没了声。
“这位是——”
“对不起,我、我没想——”
好像叫什么……夏云端?
“冲你来?”
什么别动?
嗓音沉得紧绷,语气像捺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梁京云几乎气笑。
同事忙缩回手,“不扶就不扶,怎么还打人?——哎你干什么去?”
“……”
手里的冰袋被人抽走,隐隐似乎能觉察出两人之间制衡的关系,孙灵如梦初醒,忙丢下一句那我不打扰了,往门外快步离去。
被放鸽子的是他,被隐瞒欺骗的是他,替她教训人渣的是他,抱了她一路还要被怼被怀疑有病的也是他。
“……”
她长得很难让人忽视,刚进来时,小刘都看直了眼,不想她直接往那个男人身边去了。
这恩爱非得在外面秀吗?
“我也没求你抱我啊?我不是都说了,放我下——啊!”
“……”梁京云:“?”
他说的应该是。
她蹭他哪——
没一会,就蓦地想起来。
正值午后太阳最烈的时候,咖啡厅里的客人不少,闲杂低鸣的人声与键盘的敲字声和和缓的纯音乐共同组成了和谐的白噪音。
夏云端终于缓缓找回了点理智,试图糊弄过去:“……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安静。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说得隐晦。
他重复一遍她的话,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眼底似乎翻涌着什么情绪,“夏云端,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
她还在这护上别人了?
梁京云冷笑了声,一扫周围环境,唇角压平,“我不是不挑地方的人。”
大脑短暂的断片后,她很快又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着痕迹地一咽喉,轻咳一声,故作镇定:
谁知道一进来,却见沙发茶几柜子岛台应有尽有,简直与客厅无异。
“……我说,别动——”
就因为他对别人说的一句话-
夏云端终于从他格外喑哑的声线里觉察一丝不对劲。
梁京云进门的动静不算大,但他清隽的外表和宽肩窄腰的身材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只是他身上跟树懒似得抱着他的女孩实在太过显眼,兴趣顿时又变了味。
比跟前面那个男的在一块和谐多了。
谁蹭他了?
先不提这几年他有没有再谈过恋爱。
她目光茫然地追着两人往休息区去的身影。
孙灵一把拍掉同事的手,嫌弃极了:“才这么会就起不来了,你怎么这么虚?”
梁京云刚直起身就听她来了这么一句,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黑了一度,差点没把自己的牙咬碎,“……哪种事?”
她什么也没做啊!
等等。
又想起梁京云此刻并不正常的状态,夏云端脑袋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思考就脱口而出:
又是哪种关系?
梁京云声音透着冷,眼神也没分她一眼,看上去显然情绪并不好。
“你别乱来啊,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能做这种事的关系了!”
孙灵被这声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神,一时手足无措,拿着冰袋慌慌向前放。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也没那么饥不择食。”
“……这症状多久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没说什么啊。”
……这不对吧。
梁京云一顿,旋即荒谬一笑。
“你磨你的咖啡吧。”她拎着冰袋往休息区去。
孙灵一愣,只觉眼熟极了。
梁京云前脚刚把抱沙发上放下,后脚夏云端不信任的质问就响起。
……
不曾注意到的地方在意识过来后忽然变得非常有存在感,分明隔着厚实的布料都能感觉出来硬挺和热度。
她甚至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有店员恰好经过前台,闻声条件反射地扬起服务性的微笑,“欢迎光——梁哥?”
“……”
还是安静。
“给我就行了。”
这不是,一个小时前被送了花的那个漂亮姑娘吗?
短暂的悬空让她大腿本能夹紧了梁京云的腰,夏云端回过神时,他已经旁若无人地迈着长腿绕了个弯走到就近的咖啡厅门口,推开了门。
脸颊莫名烧起来,夏云端要出口的话顿时不上不下地卡在喉间,抵在男人胸膛的手指也渐渐失了力度。
……别乱蹭?
休息区。
“那什么,你冷静点。”
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的都没说话,孙灵小心翼翼瞧着两人的眼色,悄悄靠近,“呃……梁哥你要的……”
太容易有反应也是病吧?
最后两个字压成气音,一字一顿。
哪来的小情侣。
两人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
“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平时都不自食其力的吗?
他直直和她擦肩,往最里头走去,女孩的脸也在这会终于被她看清,小巧的五官,明眸皓齿,灵秀姣丽,尤其是眼下那一颗小巧的红痣——
沙发上的女孩忽然出了声,瞪他一眼,“人家怎么你了,有什么火你冲我来,迁怒人小姑娘干什么?”
她说着,又挪了挪身子,朝旁边的女生伸出手,语气顿时跟换了个人似得,温声细语道:
从头到尾,一句解释也没有。
现在,还反过来指责上他了。
真的生气了。
人还是不能有对比。
没想到等来的会是她。
显然一副十分亲密的模样。
男人偏过脸,大约是跟女孩说了什么,她顿时又一副被掐了命脉的模样,愤愤而无可奈何,只能一把埋进了他肩窝。
孙灵感觉自己大脑有些处理不过来这些信息了。
因为她赴约的那个男人一个人坐在窗边待了大半个小时,手里还捧了很大一束花。她同事小刘数次注意到去问他要不要点些什么,他都说等人来了再点。
他要是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有感觉也算了,对着前女友这样,她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在这几年里患上了什么罕见的疾病。
夏云端眨眼凝愣间似乎记起来什么。
休息间的隔音好,门一关上,里面就是在打架,外头都不一定听得见。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那人直勾勾望来的视线如深陷的漩涡,被他盯得嗓子莫名发涩,夏云端心虚地别开眼,撑着一旁的扶手,单腿接力起了身,从女生手里拿过冰袋,小声道:
孙灵进来时,撞见的就是这样谈不上来哪不对,可就是莫名让人有些犯怵的一幕。
上一句他说了什么来着?
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照做就是了。
看清了来人,孙灵反应了一下,视线扫过被抱着只有一个背影的女孩,又落在她有些眼熟的穿着上,呆呆的:
梁京云心情本来就差,话落后又见旁边的人还一动不动,他眉心顿时拧起,偏眼扫去,提了提声,语气掺杂了丝不耐:
夏云端简直莫名其妙。
平时那样要面子的人,这会竟然当着外人的面就跟她对峙起来,可以清晰辨出男人彻底沉下去的嗓音不同于先前与她小打小闹的反唇相讥,夏云端手指无端一紧。
孙灵凝滞在原地好一会,直到蹲着磨完咖啡豆错过这一幕的小刘向她伸出手臂,喊她帮忙搭把手,她才抽回神,记起来刚刚梁京云叫她准备冰袋的事。
只见女孩表情似乎有些羞恼,脸颊覆上一层薄红,伸手打了下男人的脊背。
“谢谢,这个本来就是给我用的……你去忙吧,我们没事。”
显然是听懂了。
头顶的视线就这样盯着她,实在难以忽视,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迅速扫他一眼,又不自在地偏回头,低头假装忙碌地捏着冰袋:
“我说放下,没听见吗?”
虽然知道二十出头的男人血气方刚很正常。
梁京云好像。
梁哥抱着个女孩都依旧能健步如飞。
但也不至于气血旺盛到这样就……?
推阻的动作一顿,大脑慢一拍地分解起他的话。
现在,怎么又被梁哥抱着回来了?
男人忽地嗤出一声,声线泛凉。
门轻轻被合上,休息区刹那安静下来。
别动。
他黑着脸,胸膛重重一起伏,缓缓低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根出的声:
室内温度仿佛降了好几度,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实在让孙灵寒噤,她要伸不伸地僵在半空,完全不敢动作。
孙灵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冷脸,被他这幅模样吓到,愣在原地没动。
她不是抱着那个男的给的花离开的吗?
她到现在,关注点竟然都还只是这个。
梁京云周围的气压更低了。
他面无表情地一扯唇,“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第33章 嘴硬
33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夏云端表情一僵。
她很清楚梁京云想问的是什么。
可她根本没想好该如何解释,以至她本能只想逃避。
她就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说来也奇怪,若是面前是除了梁京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她想她都不会有这种心虚感。
性格使然,她做什么都能理所当然磊落坦荡。事实上,从前她也没少跟梁京云打嘴炮,还经常撒谎被抓,梁京云说她惯会使糖衣炮弹,可那会她完全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他盯一下就浑身不自在。
夏云端回神,视线缓缓从他的有力的大掌移到他脸上,眨眨眼,心说也差不多,你那副表情谁还敢再要求你做事。
男人浅垂首,黑眸微耷,还是那副冷脸的表情。
……烦死了。
她有没办法说出来的苦衷啊。
他们知道她的性子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迟迟没有告诉她。
她也有纳闷过大学间苏女士回得越来越迟的消息,有时候在她分享点什么后会好几天没回复,问起来就是最近有些忙忘了。
在抚过对方的眉眼和鼻梁时。
发现父母离婚的那个暑假,正是大家找实习的时候,同学们都很卷,早的甚至大二就开始布局自己的简历,她也琢磨着该跟家人聊一聊。
“忍忍。”
跟她在一起的人,一定会被她身上的刺扎伤。一年五年能忍,可十年,二十年呢?
温婉的母亲和儒雅的父亲都没有的“一辈子”,她又凭什么有这个自信有?
不行。
从发现两人是邻居那天,梁京云提醒她远离魏辽时,她就心生怀疑追问过。
她在那一刻明白了网上那句“原来爱本瞬息万变,永远只是助兴词”。
可就连像他们这样在她眼里堪称标准的爱情都会破裂。
他语气里的讥讽太过明显,夏云端后知后觉父子俩关系大约还是微妙,自己是说错话了。
休息区没装窗户,只靠吸顶灯照亮整片区域,冷白的光打在他头顶,额前的碎发在他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将他眉骨勾勒得更为锋锐立体。
微凉的五指贴着她纤白的小腿收紧,突兀搭来的陌生触感叫夏云端下意识想缩回,又被那人的大掌箍住。
后来在商场的卫生间,她第二次明示追问,甚至包括重逢以来这么久的相处,他传达给她的讯息无一不是“你别多想”、“没这个意思”。
震耳嘈杂的音乐,昏暗错落的光线,各色摇曳的酒精,勉强麻痹着她的大脑。
她在回沂宁的路上在一句句自我质问,不知道可以跟谁说这些。唯一亲密的好友方绒一放假就回了家,徐知清倒是还在学校搞什么竞赛,可她跟徐知清也不是可以单独见面的关系。
夏云端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手指一紧,试图开口:“可不可以不——”
明明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依旧没有解释。
也就前些天事发突然,罗雪曼一时无措,才给他打了电话。
她的父母几乎是两个没有棱角的圆,极少产生争执,可她却恰好相反,浑身是棱角——
她还没有自恋到在被对方这么多次强调对自己没兴趣时还固执地觉得对方对自己仍有想法。
她眼神迷离地伸手缓缓摸上男人的脸。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问清楚,可大脑一时又凌乱非常,脑海不住地闪过从前和现在,甚至连两人分手时的难堪情景都涌上心头。
有什么已经打消许久的念头忽闪而过。
亮个不停的屏幕被她关了机,她独自一人喝得眼前都出现了重影,有人上来搭讪,她勾着人下巴,仔细看了又看,无意识地和脑海里冒出的那张脸比对起来。
她到底在不自在什么?
梁京云紧皱着眉,把脱下来的板鞋放到一边,将袜子往下褪了褪,掌心托住她的脚踝,缓慢轻扭。
梁京云倏然撩眸,似笑非笑,扬起的眉锋却凌厉,扫来的眼风是分明的不容反抗。
梁建柏一睁眼,眼前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和温柔体贴的妻子,哪还需要他。
然而说都说出口了,也没办法改变,为了掩饰尴尬,她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做。
她视线缓缓往上偏移。
明明这么多年都装下来了。
“那什么,你爸爸那边怎么样了?出院了吗?你不用再去看看……?”
“……”
猛然发觉他并不是那个人,烦躁的感觉油然升腾,她手指微紧,正要收手将人别开。
多可笑啊,几乎可以称作是模范夫妇的她的父母,竟然早早在她高考后就离了婚,整整瞒了她两年。
是她太玻璃心,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都是洪睿达的错!
“……可能是韧带拉伤了,”梁京云拧眉,沉着声道,“冰敷完我送你去医院。”
她知道她应该庆幸的。
她不是没试探过。
爱情真的是永恒的吗?
父母离婚的事对她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更让她第一次对“爱情”有了不解和质疑。
又不是男人,只信奉反话。
梁京云心底烦闷得不行,面上却越发漠然,半晌,他才扯扯唇:“谢谢关心,他有妻女,还轮不到我上赶着照顾。”
脚踝随即传来一阵剧痛,夏云端脸色顿时煞白,额头又冒起薄汗,喉间止不住地溢出声短促的呜咽。
有人单手提着一边的椅子丢到她面前,在椅脚碰瓷砖的叮咣声响下坐下,面无表情地弓腰托起了她的小腿。
甚至可以说差。
夏云端脑海一闪而过半刻钟前他的反应,及时止住往下的目光。
“我是死的?不知道喊我帮忙?”
没有棱角的圆,哪怕偶尔产生摩擦和碰撞也不会有人受伤,可如果连两个圆都无法共处的话,还指望有人能与满身棱角的她相处一辈子吗?
到最后竟然只能借酒消愁。
没有人能永远包容她的。
在此刻毫无预兆地冒出一个疑惑。
夏云端动动唇,把剩下的几个字咽了回去,泄气地垂下头。
夏云端刚不满地抬眼,还没开口,就先看见了男人冷冽的侧脸。
他今天难得没戴那些乱七八糟的配饰,穿的是黑色的衬衫,此刻衬衫袖口被微微上挽,露出肌理分明的有力小臂。
梁京云语气漠然,手下却控制了力道,动作极轻地替她解开鞋带,松了松鞋舌。
退一万步说。
只是从男朋友变成了前男友而已,明明这种关系更没道理放心上。
骗骗她也好。
一旦种下了猜疑的种子,先前一切不愿细思的细节便都冒出了芽,夏云端盯着他手腕上的紫檀出神,这些天来相处的一幕幕都如胶卷般晃过眼前。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又道。
男人宽阔的臂膀撑起了衬衫笔挺的线条,顺着紧实的腰腹往下,腰线干净利落地陷进垂坠的西裤。
真的会有人能爱她一辈子吗?
那日当晚她就拉着行李回到了沂宁。
对亲密的人总是恃宠而骄贪得无厌。
她想着给父母一个惊喜,也没提前告诉他们要回家,不想就是这个决定,让她在回家的那天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普通朋友,会在异性脚崴伤时,做出如此亲密的举措吗?
暑假她还挺不舍跟梁京云分开,在沂宁多待了一个月,跟他过了七夕才回荔州。
下一秒,刺骨的冰袋报复般激得她一个哆嗦。
因为五指收拢的动作,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冷白肌肤上的青色脉络,而这黑白相衬的调性,竟让她几乎错觉梁京云浑身散发着一丝说不上来的禁欲熟感。
她知道自己性格不算好。
夏云端眨了下眼,视线不住地被他那节小臂和修长的手指吸引。
夏云端疼得直冒冷汗,手指拧紧了沙发套,“别、别动了——”
眼下最脆弱的地方都在人家手里了,她当然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干笑两声:
抵达沂宁时已经是深夜,她把行李丢下就去了酒吧。
男人冷着脸撩起眼皮,语气不是很好听:
她缓慢眨眼,歪了下脑袋。
梁京云直直盯着她,女孩转移话题的方式太过拙劣,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了。
他们现在只是朋友而已,她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在已经提前跟梁京云说明无法赴约的情况下,她没有跟梁京云解释今天这些事的理由。
梁京云志愿填在沂大,完全是因为父亲的事业恰好在那几年发展到了沂宁,于是在他大学考进沂大后,一家人便在沂宁定下居来。
骄纵、蛮横、高傲。
对方的脸凑得越来越近,盯着她的红唇,眼底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夏云端大脑闪过数个念头,嘴里拖着声答非所问地嗯嗯啊啊,蓦地又记起昨天他说父亲住院了的事,她顺势又起话头:
冰袋里的冰在这会已经化了不少水,冰袋外面也冒满了水珠,他跟不怕冷似得,骨节分明的五指拢着冰袋,提腕轻覆到她高高肿起的脚踝。
光是试图抬腿,轻微的震荡都会传来针扎般的刺疼。
她撑着沙发,往后腾了腾身,试图将小腿也抬到沙发上。
“你麻烦的事还不够多吗?”
五官都疼得皱成一团,夏云端紧咬着唇,一闭眼,深吸了口气,决定忍一忍一鼓作气。
夏云端一边心底暗骂着这个罪魁祸首,一边努力在心底说服着自己不要心虚也不要有愧疚感。
可现在。
“这不是不想再麻烦你了……”
如果说抱她只是出于她无法行动,那此刻必须亲自上手的理由又是什么?
后来她才知道,苏女士回不了消息是因为怀了孕。夏先生每给她转一次账,都是给女朋友的女儿买了礼物,他给那个女孩买的每一份礼物,都会折算成现金再给她转一次。
夏先生那倒是一如既往地话少,大多只有每个月雷打不动按时打来的生活费,时不时还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日子突然给她转不小金额的账。
她不喜欢医院,但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并不能由她乱来。
夏云端:“等、等等……嘶——”
她身上有棱角,对方身上就没有吗?
母亲就算再婚怀了孕都还记挂着她事事有回音,父亲每次给准继女花钱时都会想到该有她一份,夫妻两个更是在每一个她会回来的节假日都跑回荔州配合她演戏。
身前忽然打下一片阴影。
有时候她会想,要是她提前告诉了苏女士和夏先生的话,是不是她就不会知道了。
在这之前,如果有人问她什么是爱情,她一定会回答,像苏女士和夏先生这样的。
至死不渝的爱情真的存在吗?
他们也在尽他们所能弥补她。
她今天穿的厚底板鞋,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崴伤脚,肉眼可见肿起的脚踝就抵在鞋帮处,还不是很好脱。
大学里身边仍然是相熟的朋友,加之有梁京云在,除了大一刚开学那两个月有点恋家,跟父母联系得多外,往后就没再那么频繁。
这个结果是她想的吗?
她手指忽地一顿。
医生一说没什么危险,康复治疗就行,罗雪曼就没怎么搭理他了,只表面上装模作样应付两句,连忙喊上梁怡悦,上学都要请假让她来陪。
梁京云的行为,已经超出她认知的普通朋友的范围了。
他的大掌轻易地包住她整只白净的足踝,冰袋冒着寒气,他的掌心在冰袋温度的衬托下都显得温热。
冰袋外的水珠汇聚掉落在腿上,夏云端连忙故作忙碌地从茶几上抽出纸擦了擦上面的水珠,又放一边,试着动了动自己扭伤的那只脚踝。
其实那段时间她状态挺差的。
有人伸手过她眼前,一把扯过对方衣领就是一拳。
酒瓶与玻璃杯碰撞落地的碎裂声响起,那人被这一拳打的跌倒在茶几痛呼,周遭的人纷纷后退乱成一团。
而来人沉着脸站到了她的面前。
第34章 嘴硬
34
他们吵架了。
印象里梁京云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动怒,上一次似乎还是高二,她得知季采语被人喊走,她独自一人问遍了同学去找那人对峙。
放学后没见着她人,梁京云从同学们叽叽喳喳胡乱不清的描述下猜到了她打算做什么,就是这样沉着脸四处打探找到了他们。
那也是梁京云第一次打架。
挂彩了,脸颊青了一块,唇边带了点血渍,但以一打五赢了,还替她挡下一只砸下来的酒瓶,后脑勺缝了五针,隔日成功在校内引起轩然大波。
他们在谈恋爱的事,就是在这一次里传开来的。大家还戏称他脑袋上那几针是爱的勋章。
可说来也奇怪,这件事明明传得人尽皆知,以沥高的校风,老师不可能不找他们谈话。
可是从始至终都没有。
甚至就连高三梁京云莫名其妙复读一年这种大事,都没有老师来找她。
他复读跟她一个班,两人同进同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老师就算再不关注也该注意到的。
大家议论纷纷之时,她心里隐隐也有猜测。
没有人来找她,不代表没人找过梁京云。
尽管她从未听梁京云提起。
她主动地切断了一切。
梁京云出国前一天给她发过消息。
往常夏云端的抽屉和桌上总有些小蛋糕和奶茶,她经常分给周围的同学。
包容是,爱也是。
没一会,他把袋子放在玄关处的置物架,从换鞋凳下抽出一双板鞋,垂着睫,单膝蹲身放到她面前替她换鞋。
方绒一度怀疑她会抑郁,三天两天带着徐知清一块上门来陪她聊天,可白天有人在的时候她一切如常,一到夜晚,她就会蜷缩在沙发角落或是床上,愣愣地想到父母离婚的无稽事实掉眼泪。
他说得缓慢,好像在和他说,也是在和自己说,“我们分手了。”
微醺的醉意在被人紧拽着出了酒吧时刹那被冷风吹散-
他说:“我也没那么死皮赖脸。”
梁京云进来时手里拎了几个袋子,不知哪个袋里幽幽飘出香味,大约是晚饭。
幼稚得谁听了都会认为只是戏言。
卧室没开灯,只有窗外泠泠的月色照亮房间一角,手机冷白的光打在她未施粉黛稍显无神的脸上,把她乌黑的眸子点亮。
梁京云没听见般,转头关门,“我给你买了草莓,酒后吃草莓能缓解头痛,等会我给你洗洗。”
aa三食堂虾饺:【错了,大小姐,回来补偿你,行不行?】
明明她当时连撑起眼皮都觉得耗尽了所有力气。
“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胃口,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吃三食堂那家虾饺吗?我给你带——”
往上翻,还是她回荔州的路上百般无赖下给他发的骚扰消息。
她整晚在写信:【大胆!谁许你质疑我的】
胸腔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快叫她喘不过气,夏云端攥紧了手指,抬了抬声打断他:
他耳朵灵得很。
“梁京云,我不想跟你结束得太难看。”
她突然很累。
带着沙带着哑,是被酒浸润过的磨砂感,似是与平常无异的冷淡,却又错觉般地掺杂着一丝说不上来的颓靡。
就像吹到颜色变浅的气球,或是已经拉到极致的皮筋,随时都有可能炸开崩坏。
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
就算过去有过再多海誓山盟,结婚进入殿堂那天虔诚地宣誓“直至死亡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情到浓处接吻相视下脱口的每一句“我爱你”。
但是夏云端遭遇了这样的打击,身边却不见梁京云的身影着实诡异——无论是有事还是吵架了,退一万步说,再大的事,再狠的架,能比女朋友都这样了还严重吗?
那段时间四个人完全是一地鸡皮。
他语气平缓,只有声音似乎有些冷哑:
她好像能听见他低哑的声音。
“不用换锁。”他似乎笑了下。
直到方绒醉得趴在了桌上。
所以,从徐知清那听到两人分手的事实,她第一反应甚至是别开玩笑了。
她就说了,没有人能永远包容她的。
她整晚在写信:【勉强原谅,下个月我儿子要来沂宁开巡演诶】
这条记录上面全是八月份他没打通的电话。
方绒怒不可遏,大骂梁京云分不清轻重,臭男人,死外面得了。又嚷嚷,他之后要回来,就给他锁外面。
她在这时忽然想起来该换锁的事。
作为夏云端的前桌,她自然也没少吃。
备注还是她记着的“三食堂虾饺”的联系人给她发来信息。
她整晚在写信:【宝宝,见不到你的第一个小时三十八分七十二秒,想你】
其实结束得还是很难看。
两人分手的消息徐知清是第一个知道的。
“我说我要分手,分手两个字很难懂吗?我要跟你分开,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不需要你了,你听懂了吗?不需要了!”
都会不复存在。
可夏云端只埋头一瓶接一瓶地喝。
夏云端极少有借酒消愁的时候。幸福圆满的家庭忽然的破碎,对于一个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连名字都充满了父母祝愿与爱意的孩子来说,不是一件那么容易接受的事。
——最后一面,送一送我,夏云端。
两个人就不可能分手。
方绒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也细腻。她知道,有时候受伤的人最需要的不是开解,而是陪伴。
那人挤出声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曾以为的那些会有以后的瞬间,被定格住就傲慢地认定会是永远的那些时刻。
“夏云端你管不管了?”
梁京云捏着袋子的手指一紧。
aa三食堂虾饺:【你怎么还喜欢这小子,唱歌还没我好听】
关上门,男人依旧毫无反应,低头去换鞋。
可那会盯着亮起的屏幕,看见那个备注,眼眶还是泛酸泛涨。
“梁京云,你没自尊的吗?”
“你没听见我昨晚说的话吗?”
她松了松五指,又重新攥紧成拳,控制着语气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吐得清晰:
可其实她是最早知道的。
她身边好像真的没有人了。
男人蹲下的身似乎骤然刺激到了她,夏云端猛地后退了步,低下睫咬着牙喊他名字:
爱是伪命题。
偏偏还拿他没办法,她只能右手拇指食指捏一块,划过自己的唇,作势闭嘴,然后偷偷在梁京云没注意时背着他做鬼脸,用气声问她什么时候把他甩了。
“……”
……-
原因是她一直找方绒喝酒。
可很快,他又跟什么都没发生似得,牵着她的手到路边打车。
方绒就这样陪她喝了三天酒。
“我会像鬼一样缠着她,”他又低头,直勾勾地盯着女孩,“你甩不掉我。”
她声音越说越大,一段话结束,胸腔都起伏得格外重。
他说你醉了,我回去给你煮醒酒茶。
“我要分手,”她说得缓慢,“现在听清了吗?”
好闺蜜密聊准则之最:别管什么原因吵的架,骂男的就是了。
梁京云发来一张邀请函照片。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不管了。”
可能人本就不是长情的动物。
两人以前不是没吵过架,夏云端情绪上来也会说分手,可没有一次是真分了的。
夏云端跟梁京云在一起后,最直面暴击的就是她。
还记得那天放学的路上,她实在觉得可惜,砸吧着嘴,问她就不能地下恋吗。
看啊。
夏云端面对面跟他站在玄关处,视线从袋子上挪开,问他:
身段颀长的少年在这时幽灵似得出现在身后,气息凉凉地冷笑,一边说想得美,一边又把女孩喜欢的云朵莓莓递到她唇边。
最后凌晨被梁京云在酒吧找到。
可这一幕,是方绒打从心底认可梁京云的开始。
“……你要出门?”
果然,随后就听见梁京云暗含凉意的声音:“我听得见。”
其中变化最明显的,就是教室里夏云端的座位。
他说就当给这些年的感情一个完整的结束,见最后一面,送一送他。
最不敢相信两人分手的,甚至不是两个正主本人,而是方绒。
夏云端被徐知清警告后也清醒过来,理智尚存,她堕落不能带着姐妹。
气球总有炸开的时候,皮筋总有断裂的时候,人也总有忍耐不下去的那一天。
女孩叹了口气,说她也想。
她整晚在写信:【宝宝不吃醋,我超爱你的】
她又回头看了眼床,掀起被子,目光落在另一边平整的床单。
身上被换上了干净的睡衣,也闻不太到酒味,她扶着床沿起身,看到床头柜边没喝完的醒酒茶。
就跟现在的梁京云一样。
她有太多话想说了,可回回字眼都已经到喉底,又吐不出,最后只能让方绒也陪着她喝。
就像每一声承诺的至死不渝。
安静两秒。
她才盯着晃荡的酒液,自语般喃喃,说,他不会回来了。
……
弥漫的大雾会散去,落入手心的雪花会化掉,流淌在血液里的酒精会被代谢。
几乎觉察不到自己的呼吸,就这样跟她对视了几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天,梁京云最后留给她的是一把钥匙。
她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完了。
然而在那头嘈杂得几乎不可能听清人声的喧嚣下,徐知清竟然听清了他的声音。
梁京云怎么会松手?
男人动作终于轻滞,几秒后,他抬起头,撞进女孩冷静的视线。
aa三食堂虾饺:【……】
“我说,分手,你没听见吗?”
手机在这时亮起。
aa三食堂虾饺:【?多出来的十二秒是‘夏云端宇宙’的时间计量单位?】
不知是不是临近生理期,她的情绪和耐心都不稳定极了。夏云端一句接一句,几乎是毫不留情。
他说过的,她看不到他们分手的那天。
他在压抑。
不如成熟的大人间庄严郑重的许诺,甚至有些幼稚。
她确实太累了,没有力气跟他再争执什么,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
“……”
“你说这双鞋底比较软,出门穿这双会舒服点。”
她见证了两人五年的恋爱长跑。
终究都会消失的。
然而直到开学,夏云端状态仍是浑浑噩噩。
几分钟后。
太累了。
他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她,“要让你失望了,你看不到我们分手的那天。”
夏云端冲她挤挤眼,指指耳朵,用唇语回:
简直无语。
这些小零食经常充当她起迟了来不及买的早饭,午饭后嘴馋的甜点,下了晚自习后的夜宵。
黑沉的眸紧紧盯着她,起伏的胸膛暴露他并不如表面那么冷静的情绪。
喝得烂醉,跟一个陌生男人姿态亲密,看上去像在接吻。
夏云端盯着他,语气冷漠:“我要去找人换锁。”
后来方绒说那天最开始是她先接到了苏女士焦急的电话。当时的方绒还不知道苏女士和夏先生离婚的事,苏女士只含糊其辞说她跟他们吵架了,拜托她帮忙找一找女儿。
浑噩的大脑海浪般涌进太多思绪。
在第三天深夜将醉醺醺的方绒送回寝后,徐知清终于忍无可忍,警告她发癫少带上方绒,又一通电话打到了梁京云那,开口就是:
夏云端眼睫轻颤,语气平静:“你没听清的话我可以再说一次。”
她没有力气解释,也不想再解释。
她记得那晚梁京云僵住的神情,转瞬即逝,却还是被她捕捉。
旁边没睡过人。
aa三食堂虾饺:【A区第一排8座9座】
本来还跟她并排走的女孩被他顺手勾过细肩,梁京云偏头,还冷着脸警告她少出些有的没的的馊主意。
她沉默不语,梁京云攥着她的手腕,双眸泛红,用力到她觉得骨头都在发疼。
夏云端:“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早知道当初就该直接让房东换密码锁。
梁京云率先在家里发现了她的行李,几人这才知道她已经回了沂宁,当时天已经太晚,方绒只能定了第二天的车票,梁京云和徐知清作为主力,漫无目的地找了她数个小时。
父母也好,梁京云也好。
方绒甚至清楚地记得两人公开恋爱时周遭的反应和变化。
他在忍。
方绒立马跑出家门,一边给她打电话一边四处寻找,同时又联系了梁京云和徐知清。
大四开学,梁京云一直没来学校。直到他出国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震惊不解,觉得太突然。
她能从梁京云格外低冷的气压和紧绷的颌角看出他捺住的愠恼。
那句“分手吧”,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疲倦的、却又轻飘飘的提出的。
肚子很饿,她草草洗漱了一下就打算点外卖,门在这时却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隔日是阖家团圆的中秋,方绒和徐知清都回了家,她无家可归,一个人坐在出租屋的床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满月。
方绒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想给梁京云打电话问清楚,却被徐知清制止,说她没资格掺和别人的感情生活,两人还因此大吵了一架。
徐知清也以为两人只是吵架。
她最后也没去。
梁京云的飞机在第二天的下午两点。
她在那天下午一点半收到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他说。
夏云端,你真狠。
第35章 嘴硬
35
破碎的记忆和复杂的情绪像凌乱撒在空中的相片,交错纷飞。
她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狠心。
断崖式分手。
或许是扯下脸面来的数次低头都是碰壁。
她都这样对他了。
他怎么就。
不记仇呢?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点也不像梁京云。
喉咙忽然涩得发涨,夏云端发现自己在这会竟然问不出声。
当初分手是她提的,她想以梁京云的性子,能消除过往那些纠葛,仍与前任成为朋友,已经出乎意料。
梁京云终于轻勾唇角一笑,开口说了大约是今天以来最轻松的一句:
他蹲下身,尽量小幅度地将拖鞋套进她足尖,温热的掌心托着她足底,轻抬,直至整个套进,“你先穿着吧。”
“梁哥!”
没想到这回梁京云还挺自觉,主动开口表示走了。
说完又迅速埋了回去。
她今天没给洪睿达好脸色,他如果真想报复她,跟她从一开始就不去搭理他,有什么区别?-
“夏夏,你是不是没跟洪睿达谈拢?”
手机忽然响起一阵铃音。
夏云端长睫轻颤,手指蜷了蜷。
“我刚下班到家,本来正想问你情况,就看到他给我发的消息了,你是不是把他拉黑了?我真感觉这人有病,他以为自己在演什么复仇剧吗?”
夏云端:“……”
男人因为她的叫唤微微停了下脚步,抬睫看她。
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可能是刚刚车里的对话又唤醒了她的理智和内疚,她实在不想再麻烦梁京云,忙指了指后座的拐杖,“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你跟他哪来的‘旧情’,还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边说边嗤笑,“这话说得跟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似得——”
她神情茫愣,嗓眼竟然不受控地漫上来一丝涩意,连带着鼻腔也开始发酸。
五分钟后,车驶入小区。
方绒迅速发过来一张截图。
“你、你们要走了吗?”
两人的身形随风铃声渐远,同事在一旁偷摸着听了全程,撞她一下:
装了几秒死,手机随声震个不停,她终于还是缓慢从被子里探出头,吐出一口气,把手机捞到眼前。
是方绒的微信电话。
“行,三顿,我替你记着。”
梁京云盯着她,一时没说话。
车正行驶过江,带着江水咸味的风灌入耳鼻,黄昏柔和的光倾洒在驾驶座那人清冽的面容,模糊了他凌厉的轮廓,夏云端捏着安全带,忽然低声道:
“上来,”他微微偏头,眉梢轻挑,“还是你想我跟刚刚一样抱你出去?”
虽然前面有被他吓到,可出来后她很快又理清了情况,梁哥大约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心情不好,而且女孩应该是扭伤了脚,正急着冰敷,她跟笨蛋一样站在旁边,本来就是她的不对。
她受宠若惊,慌乱摆手:“没有没有,我没帮到你们什么——”
骤然沉寂下去的反应仿佛是默认,梁京云唇角微微下耷几分,神色也淡了淡。
她眨眨眼,忽然想起,今天自己就出门前跟方绒说了声准备去见洪睿达,方绒当时叫她时刻汇报,但因为后来事发突然,她完全没再看手机了。
“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他得排队。”
同事刚刚站的位置并不能完全看清吧台外的人,在她的提醒下才费劲去回忆,“我没看清——”
积压胸腔的那点不明情绪好像也随他的话渐褪,夏云端说不上来的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当然。”
方绒噼里啪啦地跟她吐槽,语气里藏不住无语:-
拐杖是前面梁京云在医生的推荐下到医院旁的药店买的。
夏云端抿着唇,敛下睫。
然而很快她又反应过来不对劲。
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抵达医院,医生拍了片,果然是韧带拉伤,给夏云端打了石膏,又开了点活血消肿的药,让她少动。
“……你怎么知道?”
“拿这当避难所了,”男人嗓音懒懒的,“他本来还想再买张床放这。”
她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语言,“有可能会连累你被洪睿达记恨。”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日落。
他正常了,她倒有些过意不去了,那人转头就走,她站在门口,没忍住:
愧疚心理还没持续几分钟,夏云端羞恼抬睫,“我又没要你等我,你可以先上去啊。”
反方向的钟:【她会后悔今天对我的态度,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她要做这么绝,那也别怪我不念旧情!】
简直是直接掀桌了。
见他走过转角,夏云端才收着拐杖关上门。
什么时候学会逞强的?
夏云端偏回头,慢吞吞哦了声。
夏云端抬头看着昏黄的天,忽然觉得自己是得到了报应。
孙灵心跳顿时漏了拍,回过神来连忙出声:
把车窗降了降,呼啸的风更猛烈地打在脸颊,吹乱她的长发。
人是会一夜长大的,她的懂事相比其他人而言甚至可以说太晚。意识到身边再没有能够无条件依赖的人,成长就是一瞬间的事。
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等我好了,我请你吃饭。”
可有些事,已经不是她能够坦然告知与他的了。
他终于喊她。
“我是怕你给别人添乱。”
她是真的信了平时得“避谶”。
“抱歉。”
最主要的是,结果是不变的。
只坚持着用自己不甚熟悉的节奏慢慢挪进了电梯里。
……什么拿不拿的出手的。
“……能不能给我个口罩?”
她怎么就这么听不惯他说话呢?
她自诩近段时间与他相处都是平常心,没有过任何逾越的想法,也没有给他释放过什么不合适的信号。
她把脸埋到他背间不说话。
只见那人神情冷淡,唇也没动,看起来也不像出声了的样子。
那还是背着吧。
夏云端在这会悄悄冒出半个脑袋,“放袋子里我自己拎。”
“贺斐买来临时过夜的,现在还没用过,”
同事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没当回事,还追问,“所以他背上那女的是谁啊?”
这下好了,随口一说的谎言成真了。
“不是吧,送个袋子就涨工资了?那你这个月发工资得请客啊——不过,梁哥什么时候来的,背上那个女的是谁啊,女朋友?”
“今天……”
梁京云毫不在意,收回视线,“我以为你会更想跟我说别的。”
这些男的真讨厌!
她是。
夏云端回神,“……他怎么什么都买?”
说不上自己此刻是不是报复心作祟,她拿抹布擦过吧台,故作冷静:
“你是在给我表演杂技吗?”
是她太自大觉得自己有能力处理好一切。
停好车,他主动绕到副驾去背她。
“夏云端,”他声音似乎笼了丝喑哑,“你什么时候学会逞强的?”
她没搭话,直到到家门口,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该表示一下让他进来喝个茶。
是洪睿达在半小时前给她发的消息。
她没用过拐杖,还有些不习惯,一路都走的歪歪斜斜的,腿一翘一翘地跟在他身后。
他说着,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宽阔的背微挺。
背上一阵一阵的动作都一清二楚,她贴上来时吐息温热,能轻易感知到,梁京云啼笑皆非,从孙灵手里接过袋子,分寸感十足地又道了声谢,才说: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梁京云转回身,抬手往后摆了摆。
视线不经意间挪到在他背上的女孩,两人看上去似乎已经和好。她记得刚刚女孩帮了她,可是她好像没有什么能做的。
刚松口气。
“按你这刚驯服四肢的情况,等你拄好拐出去,门该关上了,这电梯又不是就你一个用。”
那人脚步一顿,回头,尾音上扬:
可他现在又是抱着什么心态对她做这些的?
“梁哥,鞋子放这里面吧。”
她就是不想再牵扯这么多人进来才会独自面对这些。
那人偏头,眉尾微提,“嗯?”
甚至,她还有可能连累梁京云也被记恨上。
尽管是有收获,可这跟她所付出的相比,完全不对等。
“两顿……三顿!”她立马上道。
她翻过身,坐到床边,一边酝酿起情绪,一边接通了电话。
她连方绒都没说。
身侧的车窗旋即上升,把打在耳畔的风隔绝窗外,他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都没嫌丢人,”他轻哼一声,“我很拿不出手?”
她只能庆幸自己直播不需要出门,给她减少了不少运动量。
“就一层,我爬也能爬回去了。”
而两分钟前,她给他回了个问号,收获的却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梁京云神色淡了淡,没坚持,耷下睫,只伸手抵在车顶,见她出来了,才把手插回裤兜,转头往电梯走。
同事瞪大了眼,“等等,不会是前面那个……”
这是重点吗?
她还是没要他帮忙。
心脏倏然随那人的话轻掉半拍,而后沉沉坠下,从心脏延展出来的某根神经在她大脑重重跳了拍,耳边似乎只剩自己的心跳。
习惯一味地以她为先,习惯地对她好,习惯地迁就她包容她。
夏云端一顿,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沉默了两秒。
方绒说她有时候太要强是真的。
反方向的钟:【你告诉夏云端,今天的事我不会轻易翻篇的】
“……”
她抿抿唇,十分勉强而小心翼翼趴到他背上。梁京云随手提起她脱下来的鞋子,站起身。夏云端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脖子。
可话落后不自觉微微攥紧了方向盘的分明指骨,还是暴露了他并不如表面平静的内心。
当初闹得已然够大,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走出来的人她不该牵连他们再困囿于过去。
……是幻觉吗?
他没多停留,冲她微微点头示意别过。
“吵,关了,一会就到。”
他以前甚至说过,分手后做不了朋友。
在外奔波了半天,这会回到家总算有了一丝归属感,夏云端慢吞吞翘着腿回到房间,小心挪到床边,才随手一丢拐杖,把自己整个人埋进软和的被子里。
快化作冰水的冰袋被随手搁置一边,小腿被轻轻从腿上挪开落地,往后推开的椅子与瓷砖地发出一声刺耳摩擦,那人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拖鞋。
“?”
捏着拐的骨节泛了白,时间仿若暂停般由她愣在原地半晌,直到有低沉的引擎声从身后驶过,夏云端才迟钝地回过神,和压着眸看她的那人视线交汇。
他有没有可能……只是习惯?
“一顿?”
被拉黑了。
她下意识回头。
孙灵被他这一下撞得手臂疼,闻声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直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夏云端动动唇,正想开口。
梁京云站电梯口看她跟刚驯服四肢似得,一分钟的距离硬是走了五分钟,眼见电梯就要第三次合上门,他终于看不下去。
女孩红唇嚅动半晌,最终还是偏头佯装没听见。
这会没有新客人,孙灵正支着下巴发呆,高大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她眼神顿时清明过来,连忙直起身,脱口而出:
正迟疑着,男人手指忽然离开方向盘,落到车门边缘,轻按下键。
视线下落时,瞧见男人手里提着的鞋子,孙灵一眨眼,忙从台柜下拿出一个纸袋递上前:
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而更让她有些后怕的,是她发觉,如果今天梁京云没出现,事态有可能会更糟糕。
疾啸的风声里,她隐隐像是听见有人嗓音极低的说了什么。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该听方绒的。
梁京云有意将车停进了车库,他的车位离电梯近,比在地面可以少走一段路程。
梁京云替她按下十七层,没按自己的楼层。她手指蜷了蜷,抿了下唇,说:
正想先发制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半天没消息,夏云端张张唇,还没来得及出声,方绒那头有些严肃的问话先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夏云端缓慢眨眼,“你……”
“你看她身上的衣服,不眼熟吗?”
如果非要二选一。
何止是没谈拢。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淡淡嗯了声,一顿,又道:“刚才抱歉,谢谢。”
见他反应过来,孙灵点点头,毫不犹豫地雪上加霜:“你之前不是觉得那个男的不配她吗?梁哥总配了吧?”
话音未落,记忆里却突然冒出一角灰茶色的卷发。
那人像刚刚什么都没说似的,手抄兜,嘴里依旧没吐什么好话。
……谁想了!
昨天她撒谎骗梁京云要去看医生。
梁京云面不改色出门,觉察四面投来的视线,夏云端把脑袋贴上他的脊背,尽可能把自己的脸挡住,小声问:
“我让贺斐给你涨工资。”
“你怎么现在越来越娇贵了?”
“……”
冷嘲的话脱口,电话那头一时却没声。
方绒一顿,眼皮毫无预兆地跳了跳。
第36章 嘴硬
36
那头没声,方绒一顿,眼皮毫无预兆地跳了跳。
安静了几秒,有什么念头忽然在此刻冒出,捏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她缓缓出声:
“……他知道了?”
夏云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张张唇,还没来得及出声。
“夏夏,你别骗我。”
方绒几乎是句句紧逼,“……你今天去见他,是因为他威胁你了,是吗?”
威胁这个词太重,尽管从某种角度上说确实如此。本能不想让方绒担心,夏云端下意识避重就轻,故作轻松。
“绒绒,没有那么严重。‘威胁’的成功性也得是我惧怕这件事啊,而且我今天试探了,他知道的没那么多,对我没什么影响的。”
“可这件事本来就跟你无关——”
门铃忽然响起。
暖黄的灯光霎时打下,他正好偏身站到了灶台前,正准备将排骨同蒜酱一同下锅。
他行云流水的一套简直自然得跟在自己家似的。
方绒“嘿”了声:“你这是什么话?这人渣对你做的这些事不值一顿揍吗?”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很轻,带了丝轻颤:
他随后勾上门,极其熟练地在她面前换上拖鞋,拎着一袋子菜就往岛台去。
方绒反应了一瞬,很快便拍手叫好:“就该这种人渣打死!”
“那如果,”夏云端慢慢出声,“我旁边的人,不是洪睿达呢?”
“我买了排骨,给你煮点玉米排骨汤。”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
“是我挂了你的电话,是我看见了来电没告诉你,是我……压下了那最后一根稻草。”
“喂?谁啊?”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来人手里提着的两个大袋。
也是如此挺直地站着。
夏云端:“…………”
混乱的语言系统在开口吐出几句后忽然又变得有逻辑起来,方绒又开始和她输出自己在小某书上刷到的一些感情鸡汤。
你坦荡、善良、纯粹。
不愧是打工人,攻击性比她强多了。
她只能转移话题,“我们不是在聊洪睿达吗?”
“其实,还不止……”
夏云端:“我们只是朋友,他为什么不爽?”
夏云端蓦地从被方绒灌输的画面里抽离,说了声有人来了,把手机揣兜里,捞过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玄关,开门。
两头再度陷入沉默。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发酵,她只有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让自己的情绪不跟着一块陷进去。
方绒本来还被愧疚影响的心绪,在听到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揩油时,顿时被怒意占据,而在得知她还被洪睿达暴力拖拽而崴伤脚后,更是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方绒火冒三丈,“我真的开了眼了,就他这种货色,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他哪来的勇气还威胁你???”
方绒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才怒冲冲地喝了口水,用力一把将水杯放下,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又担心追问:
她的目光下落到他手里不知装了什么的袋子。
“绒绒,你说过的,‘我们不能永远活在愧疚里’,这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不过,”夏云端轻咳了声,“你不好奇吗,梁京云为什么打他,当时什么情况……之类的?”
方绒的话笃定得像比她还要了解自己,夏云端一时无言。
梁京云看起来完全没想征求她的意见,已经非常自然地迈步进门,夏云端甚至不得不偏身给他让出位置。
她大脑飞速运转,然而半晌也没能组织出合理的解释,语言系统彻底崩坏,她捂着脑袋破罐破摔。
男人背影清瘦挺拔,头顶的吊灯映出他半明半暗清隽的侧颜,利落冷淡的轮廓被温暖的色调柔和了弧线,投落的阴影也将他的眉骨打得更分明。
尾音微提,似是和她确认刚刚自己是否听错,说不上来的意味不明:
方绒嘴比脑子快:“你当是朋友,他不一定啊。”
她忽然顿了下,似乎在思忖是否可以用这种形容。
方绒无声地想。
“……”
在短暂的沉寂里,那头又重复,鼻音很重:“跟我有关。”
夏云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冷静道:“人每天都会做三万五千个选择,平均每分钟都要做出二十五个决定,你在当时所做的选择并不直接联系到我的抉择。”
“……”那头一顿,像是恍然,“所以洪睿达才会这么恼羞成怒。”
“你会接的。”
“啊啊啊都是我瞎说的!我就是乱猜,主要是重逢以来他的这些行为太奇怪了嘛!一会又装不认识,一会又替你暴打渣男,而且明明行为上是一直在帮你吧?”
夏云端反应一秒,无语极了:“我也没到‘伤患’的程度吧?”
方绒都快想把自己的声带缝上了,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试图给自己圆话:
夏云端说得很慢,“一根稻草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责任,就算接通了那通电话,结果也不一定会变。”
“这有什么好奇的,”方绒回得极快,几乎是脱口而出,理所当然极了,“光是看见你旁边站着只猴他就该不爽了,何况这只猴还对你有所图谋呢,这还不揎拳掳袖啊。”
方绒不假思索:“那也得不爽。”
“他怎么敢的?!”
她猛地打断女孩。
方绒却说。
方绒终于又意识过来,忙道:“对、对,你是拉黑洪睿达了吗?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
只有脖颈稍低,眉眼专注,修长的手指压在案板,熟稔而规律地落刀。
夏云端:“为什么洪睿达站我旁边他就不爽要动手?”
她吸着鼻子,“你比你想象的要心软。”
兜里的手机一时没听见动静,也不知道她到底还在不在听,出声:
“你现在好点了吗?行动方不方便?要不要这两天我请个假来——”
“不是都说真正的不爱是漠视,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想法,但他这些行为,显然跟漠视不沾边吧?你不觉得,梁京云就很像——”
方绒冷哼:“死了还便宜他,他就该半身不遂,反正也就是个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蠢货。”
空气像是静默。
夏云端轻愣。
天色渐沉,客厅里的光线有些暗,夏云端就这样盯着他,好半晌,鬼使神差地开了厨房的暖灯。
看起来还挺重,勾着袋子的两指微微泛白,腕部的筋脉突起,冷白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腕上的紫檀她一刻前都还见过。
微妙的寂静下。
“我来给伤患做饭。”
你是明明在吵架,也依旧会记得给朋友带喜欢的酸奶的人。
夏云端脑海毫无预兆地闪过同样站在这里的,一道穿着白色衬衣的身影。
没两秒,她还是毅然地吐出:
排骨是已经切好的,他倒出排骨,又走到冰箱旁,从里翻出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有的姜。
氛围忽而变得沉重,两只手机一时安静得似乎只能听到彼此几近于无的呼吸。
“有关。”
似乎有另一个影子缓缓从眼前这人身上抽离出来。
是就算嘴上再不饶人,也会最先伸出手的人。
夏云端一顿,故作镇定地冲手机那头说了声晚点打给你,挂掉电话,才又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得看向他。
梁京云眉尾微提,“啊”了声,也没跟她纠结刚刚的话,两指轻屈,往上勾了勾,把袋子提到她面前,语气自然:
觉察方绒还是陷入了自责的情绪里,夏云端叹出口气:
“……猫?”
“很像看似高冷,但路过你身边总要蹭你一下引起你注意的小猫吗?”
“我们都不知道她处在什么情况,那几天我跟她正好在吵架,你又怎么确定,如果你提醒了我,我就会接呢?”
“这通电话并不是重点。”
“……猫。”
夏云端还算客观:“这个倒是罪不至死。”
夏云端一顿,试探地接问:“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就,那个什么,就是——”
门外的男人表情一顿,视线悠悠落在她衣兜,旋即扬起眉骨,缓缓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在想追求的女生面前,被对方的前男友全方面PK下去,以他低劣的人品,由爱生恨,完全合理。
夏云端愣在岛台边,看他站在案板前垂眸下刀。卷起的袖口因为他的动作微微往下掉,他抬臂咬着纽扣往上提了提,结实的小臂弯出流畅的弧线。
“……”
话音落下。
“?”
方绒:“什么为什么?”
夏云端顺势掐头去尾地将自己去咖啡厅赴约到电影院的事告知。
“没什么大事,”夏云端迅速打断她,生怕慢一秒她请假消息就发出去了,“梁京云带我去过医院了,医生说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我平时也不出门——”
“可如果不是我太嫉妒了,”她抽泣,“如果那时我直接告诉你——”
是哪怕被人说了狠话,只要人家向你示弱一点点,就会立马原谅的人。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会接的。
话音未落,那头的声线已然高高吊起,“你说谁?梁京云?他怎么——等等。”
她抬眼,撞进那人乌黑的眸底。
沉默良久,她才隐隐听到那头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这是……”
她眼睫微眨,迟缓道:
夏云端温吞道,“他还被梁京云打了一顿。”
“能把拐杖丢了再说你不是伤患。”
夏云端慢半拍地跟上前,梁京云已经撂起了袖子,熟稔地拿锅接了水起火,而后转过身将袋子里的排骨拿出来。
夏云端凌乱的大脑空白一瞬,她不自觉捏紧了手边的拐杖,脱口而出。
“我喝醉那晚。”
她怔怔地问,“你是不是,来过我家?”
第37章 嘴硬
37
喝醉那晚。
生日那晚。
以为一切都是梦的那晚。
被清凉抚平的眉眼,恍惚在耳畔回响的那声“生日快乐”。
明明宿醉隔日起床却神清气爽,低头的那身根本不合时宜的睡衣,莫名出现在脑海里闪回的似曾相识的画面。
电梯意外撞见时直勾勾的视线,问询后得到的冷笑的否定回答——在一闪而过方绒的“猫论”后,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夏云端愣愣地问出声,乌黑清透的眸就这样盯着那人的身形,眼底还压着一丝侥幸,像是要把他的每个细节都拓进眼底。
梁京云倒料酒的动作一顿。
梁京云荒谬地扬起眉,“难不成还是我偷潜入你家的?”
方绒再改:【哪种朋友随便到前女友家给人做饭?】
夏云端蓦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你还喊我给你拿睡衣。”
方绒:【这半个小时都发生了什么?】
夏云端又恍惚地出神。
“?”
“就算——就算你说的是真的。”
一会给桌上花瓶里的花手动拔枝,一会又去理已经瘪下去的抽纸袋,把四个角都立得四四方方。就这么无聊地折腾了半天,她偷偷往岛台里瞟去一眼,见梁京云完全没关注她,她不自觉弯下脊背,也不演了,干脆拿出手机。
夏云端:“……”
如果他能听进,她这一句也已经足够。
“……”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从前她可以说是不知道,可现在,她既有所发觉,还怎么装作全然不知,自欺欺人和梁京云这样下去?
她不能这么被动。
她的反应太过不正常,梁京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一顿,清冽的嗓音低了一度,语气微妙:
她那天那件那么厚的睡衣,果然是他拿的!
后面便全是问号。
夏云端厘着思绪,深吸一口气,就近坐到了他对面的大理石岛台,收起拐杖靠在一边的高脚椅边。
“我,”故作无谓的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她僵硬地指指自己,“当着你的面,脱衣服了?”
也许是大学时周末没课,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绒来找她,偷偷钻进被窝挠她痒,醒来后他们四人说要一块捣鼓午饭,最后她和方绒被人嫌碍手赶出厨房,眼巴巴坐在沙发边等梁京云和徐知清给她们做好饭。
再睡一夏:【?什么叫“这种关系”,你说点能说的】
“进了门就开始脱衣服算不算?”
时间好像按下暂停。
夏云端表情更崩溃了。
又是一个问号。
不会有结果的事就没有继续的理由。
她得拿回主动权。
在她视角,他们先是朋友,再是前任。
她还在以朋友间的相处看待这些事,以至于好像他为她做什么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如果不是今天他突然的出现,还有那些过于超出和暧昧的举动,她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都说酒后吐真言,我看有些人喝醉比醒着诚实多了。平时装得挺累的吧?按你醉酒的架势,你好像早就想对我做——”
于是此刻,只是这样坐在餐桌边看梁京云在厨房忙碌,她都感觉自己在做梦。
锅底的气泡不断往上冒,又被浇下去的液体扑掉。安静了几秒,他缓缓把料酒瓶往旁边一放,盖上透明的锅盖,偏过身,对上她似是有些空茫的瞳仁。
夏云端表情微凝。
夏云端大脑一时宕机,却还是下意识反驳:
方绒:【这谁?】
单调冷清的客厅终于沾染上久违的人烟气,有一瞬她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过去。
那么这一句,几乎就是完完全全的“证据确凿”。
一打开手机,就看见被方绒刷屏了的锁屏页。
夏云端感觉自己头皮都开始发麻,她动着唇,明明感觉自己应该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可一对上他漆黑的眸,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叫她连出声都艰难。
两人忽然就这样四目相对。
没一会,灶台处的锅盖动了动,紧接着传出咕噜咕噜的滚水声。
“……”
夏云端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我也没这么说……”
然而。
怔然间,她甚至有些不确定地想。
“所以你试探我?”他追问。
夏云端:“……”
方绒:【?】
还沉浸在自己对前男友都做了些什么丢脸的事,夏云端根本没觉察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嗓音听上去生无可恋,“这种情况,怎么看被占便宜的都是我吧?”
夏云端显然没有意识有什么不对,接声:“不是吗?”
回到了那个她被无尽爱意笼罩的过去。
……是不是正是因为她如此心态下心安理得的接受,才给了梁京云一个在这段关系里,他仍能和她以过去相处模式般的讯号?
她把手臂搭到桌上,悄悄把手机往内扣了扣,拍了张男人忙碌的背影。
她该说清。
所以。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为什么生气。
他递过来一双筷子。
她讪笑:“这就没必要了……”
他怎么还会对她抱有一丝期待。
夏云端:“……”
人陷入回忆,情绪也会笼上一层滤镜。
而后一个小时,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说话。
夏云端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埋进了臂窝间,只露出一双写满无力的眼睛,多耻辱似得,声音像是失去所有手段,“要怎么样你才能忘掉这一段记忆。”
“……你试探我?”
身侧女孩视角盲区下的手指微曲,他缓缓开口:“……你想起来了?”
晴天霹雳!
方绒那句“你当是朋友,他不一定”又在此刻浮现脑海。
梁京云面无表情,“我占你便宜?”
偏偏梁京云还要火上浇油:
一直以来,面对梁京云为她做的这些事,她是不是都接受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可有些事,站在普通朋友之间谈论或许正常,一旦换做是前任,味道是完全不一样的。
夏云端不想被误会,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就是想确认我的记忆是不是真实的,‘确认’跟你说的‘试探’有本质差别——”
“是你,”梁京云盯着她,强调般地加了重音,又指指自己,“邀请我,我才进来的。”
“……”
再睡一夏:【他就不能是爱做饭?】
再睡一夏:【我是想说,他是来给我做饭的】
梁京云表情微顿,随后直起身,一扯唇,声音也冷了几分:“……你以为我是机器人?记忆说消除就消除?”
方绒秒回。
这话跟宣判死刑没什么区别,像给她涨热的大脑泼了一盆冷水。夏云端艰难地动了动喉咙,冷静了几秒,随手把旁边的杯子挪到身前,摩挲着杯把,试图缓解一丝情绪。
高脚椅被往后拉开,那道黑色的身形终于在她身侧坐下。
“我确实记得的不多……”
“……说吧,”
一开始还有逻辑,后半段竟然直接否认一切,就算再不明说,也能看出她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梁京云几乎被她气笑,打断:
“平时我清醒的时候说什么你都不听,我喝醉了让你进来你就进来?我都没记忆了,当然是你说什么是什么了!谁能确认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退一万步说,我一个醉了的女孩说的话,你怎么还——”
梁京云盯她看了几秒,在把她的脑袋又看回臂窝里后,黑眸终于还是捺下了什么情绪,冷扯着唇转身。
关火的细微声响传进耳中,随后是那人走近的脚步,修长白皙的手指穿过眼前,岛台被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摆满,最后,又替她盛了碗饭,不偏不倚放到她面前。
“?!”
可在梁京云眼里,或许并不如此。
客厅顿时又安静下来。
两人的话题又微妙地回到了某些猜测上。
方绒:【梁京云???】
方绒:【我震惊的就是这个做饭的关系啊!】
方绒:【不是,你刚刚说什么?】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故作镇定,伸手把长发撩到耳后,借机转移一点尴尬,“是……我让你进门的吗?”
夏云端手指紧了紧,心绪杂乱。
就像明明他们已经分手了这么久。
明明她才是那个毫无记忆的人,有些问题她都还没问呢!
厨房里只有刀在砧板上切剁的声音,橱柜时不时吱呀开合,锅里烧热的油滋啦响,锅铲翻炒碰撞出诱人的菜香。
“夏云端,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男人冷笑一声:“那我脱了让你占回来?”
也许是高中时每天放学家里总是亮着的暖黄灯光,餐桌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扑向餐桌,一家三口就这样坐在餐桌边相视而笑,画面温馨融融。
与她截然相反的,是梁京云更轻松了的表情,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正面回答:
好半晌。
再睡一夏:【朋友不行吗?大学那会你们也没少来我家做饭啊】
那人眉心轻拧,骨节分明的手指把着筷子,在她碗沿轻敲,“腿伤了,手也伤了?”
方绒发来一串省略号,在上一句话的基础上增加修改:【正常人谁随便到别人家给人做饭啊?】
“……”
这话,是不是就算承认了?
她不能视而不见任由错误发展。
就是做个饭。
夏云端还在消化着这个荒谬的事实,闻声本能为自己开脱:“我只是隐隐记起来了一点点——”
方绒:【你们已经是这种关系了???】
她终于再开口,像是多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般,视线都没敢看他,“那我应该,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方绒:【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什么?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如果梁京云本身有答案,她解释了也没用。
一顿,她又很纳闷:【不就做个饭,你反应会不会太夸张了】
“那你还想怎样?”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还在岛台忙碌的那个身形,神色怔愣,在这一刻好像忽然觉察过来什么被她忽略的。
夏云端倏然冷静下来。
他垂着眼看她,漆沉的眸映出她轻怔的神色。
她却好像还和过去一样,毫无负担地享受着他的付出。
方绒:【不会是梁京云吧???】
清脆的声响唤回她的意识,夏云端慢半拍地抬眼。
如果说前半句还有可能是他无中生有。
夏云端还没回神,一时没接。
方绒:【正常人谁随便给人做饭啊?】
再睡一夏:【请你注意用词,不要简化歪曲我的话】
梁京云忽然向后倚了倚,一腿微屈,他抱起双臂,露出紧实白皙的小臂,似笑非笑地撩起睫,咬字刻意:
方绒:【谁来了?】
怎么这么执着!
夏云端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有些事都已经发生了,她还能怎么办?她只能小声嘀咕他气量小,假装很忙地给自己找点事做。
话说一半,抬眼对上那人看不出是否将她这番解释听进去了的漆黑瞳仁,她声音蓦地一止。
怎么从方绒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奇怪?
只停顿一瞬。
他似是毫未觉察,声线轻挑地接话:“还是你想我喂你?”
第38章 嘴硬(修)
38
“腿伤了,手也伤了?”
他声线轻挑,“还是你想我喂你?”
“!”
夏云端骤然清醒,匆匆从他手里接过筷子,生怕让人误会似得:“……不用!”
手里骤空,梁京云缓缓看了眼自己的手,又落在她不知有意无意回避他的视线,压下神色不明的黑眸。
饭后。
也不知是不是突如其来心态的改变,夏云端主动提出洗碗。
梁京云瞥一眼她打了石膏的脚踝,“是彻底不想下地了?”
夏云端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暗指她想把自己另一只脚也扭伤。
洗碗的时候确实容易湿地。
但她也不能真让人家又做饭又洗碗自己什么都不做吧?整得跟她雇了个男保姆似得。
给钱?梁京云也不差她这几个子,没准还会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又得生气。
请客?她几个小时前才说过,再说一回,又显得不诚心。
帮忙?梁京云看起来也不会有需要她帮忙的时候……
梁京云:“……”
“梁京云,”她缓慢眨眼,吐息就这样喷洒在他紧绷的下颌,“……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不能帮人家,那就不要给别人添乱。
夏云端:“我很正常啊。”
但好在两人用的碗筷也不多,他没几分钟就把所有碗筷过了遍泡,开始冲水。
“你洗过的碗会发光诶。”
墙上的钟时针即将迈向七。
【夏夏晚上好!刚开播吗?】
“……”
夏云端已经炉火纯青:“我已经好久没看到我家厨房这么干净了,真的太感谢你了!”
“我又没说是一餐的,”夏云端忽地对上他的视线,声音若无其事般,“你只管一餐吗?”
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夏云端眨巴着眼,难得没跟他犟,乖巧点头:“嗯嗯,那我就不送了。”
空气骤然沉寂,一瞬像是定格。
“……”
“反正我挺闲的,平时一个人吃也挺无聊,”梁京云语气理智地往上叠加着理由,“你的胃口跟兔子似得,也吃不了几口。”
女孩眨了眨蝶翼般的眼睫,将他僵硬的模样全然收尽眼底。
“因为我确实现在行动不便啊,”夏云端反客为主,“还是说,其实你还是挺想我送你这几步路的?”
——在你好之前,几餐都管。
梁京云正要往外走,闻声一停步,“……你正常点。”
怪不得她说今天弹幕怎么没人理她。
……明明也就是两分钟的对话。
神志猛然清醒,夏云端立刻冷静下来,微微往后仰了仰脖,看着他,尽量稳了稳声线:
……又是哪种朋友会管上前女友的一日三餐?
“你都这样了,这么晚还工作?”
一天下来梁京云各种古怪的行为和反应又在脑海回闪,直到电脑默认的开机声将女孩从复杂的情绪抽离,她眨了眨莫名干涩的眼睛,缓缓吐出口气。
“你……有话好好说。”
还是不要给自己留隐患了。
鼻尖好像下一秒就会碰上。
那人也收的快,又变回那副闲闲的模样,走到玄关,要换鞋时才记起来什么,抬头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梁京云已经换好鞋,手指搭上了门把,还没听见她回复,偏头催促:
门口那人身形仿佛紧绷了瞬,好一会,才缓缓动了动身侧的手指,一贯散漫的声音似是如梦初醒,藏了些轻哑:“……这是几餐?”
没一会,拧开杯盖,又一顿。
夏云端眨眨眼。
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漆黑的眸子像融了窗外的夜色,显出几分静谧的沉,像是在确认什么。
死寂。
那人的脚步即将经过自己跟前。
“宝宝们晚上好,是刚开播。”
“继续夸,”
梁京云表情一滞,陡然失了呼吸。
非常没必要且突兀的一个行为。
她没忍住:“今天三十五度。”
一定是尴尬作祟。
“……”
倏然呈负距离,夏云端仓促抬眸,就这样撞进他似是也还没能反应过来,一闪而过的轻愕视线。
须臾。
再思考也不会有什么结论,还是先上班吧。
他蓦地靠近,低头垂睫盯着她,见她僵硬得连眼睛都没敢眨,眼睫却颤得跟蝶翼般的模样,似笑非笑地又往前一探,“怎么不夸了?”
温热的鼻息交错着轻洒在脸上,近得似乎连对方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在她家,梁京云能对她做什么?
梁京云往桌边走来。
“现在还有从这个切片来的吗?啊啊啊真的太吓人了,以后我都不关弹幕了。”
两人依旧对视着,没人先动,也没人再开口。
夏云端念了一半,声音骤停,在这会蓦地记起来什么。
“该好好说话的不应该是你?”
洗碗其实挺快的,就是要枯燥的重复。
觉察女孩对自己的戒备,梁京云顿了下,故意随口一提:“做剪辑?”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她还没回过神,那人已经倏然弯腰,手臂一抬,就沿柜将她环在了台间。
“我——”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夏云端再问。
夏云端不知什么时候一腿跪在了凳子上,探着身往他过了水放一边的碗里看。
夏云端灵秀的黑眸就这样盯着他数秒。
门锁的咔哒声像是放松她绷紧神经的一个暗号。
空间霎时逼狭,连空气都像被抽走了一半,夏云端睁大了眼,大脑拉起警戒,下意识后仰,却退无可退,完完全全被他箍在臂间。
她一顿,滚着鼠标往上,翻了两三下,才找到那条弹幕。
夏云端不知道他还要干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副随时准备根据他的行为在脑海里生成相应称赞的模样。
可就是她以为几乎不可能的事发生过一次了。
时钟恰好刚迈过七。
“我还没想好,”她看着他,慢慢道,“也要看,你能管几餐。”
夏云端边往房间走边想。
梁京云不接招,倒是点了点头,“这才像你。”
大约是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让她精神也有些疲倦。她一开始还没太在状态,连麦都忘记调整,直到喊了半天房管都没得到回应,夏云端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开麦。
【主播什么时候再直播唱歌?主播嗓音条件太好了,应该去参加中国好声音】
刚从旁边摘下洗碗面,压了一泵洗洁精起泡。
夏云端渐入佳境:“你真的好细心,我平时都懒得擦灶台。”
女孩本能脱口,又在第二字刚冒出半个音节时猛地意识过来什么,紧急转了个弯,“反正是只用电脑就能干的工作。”
他终于喉结轻滚。
“开个玩笑。”
她从善如流,背贯口似得都没停顿,末了一顿又补充:“还要一碗开胃汤。”
他佯装自若地把水全部倒掉,才回到饮水机旁,也不看她,“你喝点热的。”
“……你给我装的还是冷水。”
梁京云安静的那几秒,她差点以为他不会有回复,都打算随便说点什么结束这个话题了。
夏云端开始得心应手:“你摆得好整齐啊,这下就不会被碰倒了。”
话音未落。
夏云端:“……”
夏云端以为他要顺便把她这边也清理了,非常老实地就要给他让开空间。
夏云端眨眨眼,含糊道:“……差不多吧。”
梁京云一顿,还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耳边会多聒噪。
她刚愣愣跟他对上一眼,就慌乱地别开眸,又在移开视线的下一刻猛地回过神。
眼前的瞳仁倏地轻缩。
梁京云点点头,识趣地没再往下问,主动道:“行,那我不打扰你了。”
夏云端本能想直起身反驳,刚一动,本就没有几指远的距离猝不及防被拉得更近。
有人清浅的呼吸不经意间微重,错了拍地喷洒在她鼻尖。
“不是开着空调吗,”他镇定地将水杯放到她面前,“喝热的促进血液循环,恢复得快。”
夏云端:“……”不被怼还难受上了?
梁京云看她一眼,语气倒有些不习惯了:
“……”
如果没有最近洪睿达的事,她会觉得就算被人知道在直播也没关系——直播的人那么多,各个道路范围又这么广,她还不露脸,会被认识的人发现,概率太小。
脑子里又一闪而过他的回话。
多的难道不是他的吗?
弹幕刷得晃眼,夏云端视线往下,忽地捕捉到一个关键词,还没看仔细,又被刷上去。
还不是想让你快点走!
视线里彻底隔绝掉那人身影,夏云端才后知后觉松了松攥紧了拐杖的手指。
“唱歌的话,前些天才唱过来着,你们想听的话,我每天结束前再多个点歌环节?”
夏云端立马看他,“干嘛?”
“在直——”
夏云端一眨眼,哎了声:“我还没喝完。”
下一秒。
“在你好之前,”他嗓音故作镇定,“……几餐都管。”
“行。”他应,看着她,咬字清晰,“你最好全能吃下。”
“要想这么久?”
夏云端沉默两秒,看了眼水杯,还是接过。
嗓音压得低,糅了丝磁哑,在她周遭的空气轻震,莫名让她耳朵发烫。
【夏夏,上回那个榜一大哥最后什么情况呀?】
“少跟我在这继续胡言乱语。”
两人的聊天还停在方绒说的那句“哪种朋友随便到前女友家给人做饭”。
“……”男人动作一顿,很快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从饮水机旁往水池边去,声音混在哗哗的水声中:“冷了。”
他把桌面用剩的一些佐料丢到垃圾桶里。
谁给梁京云调成这样了。
身后就响起女孩夸张的感叹声:“原来洗碗跟洗脸一样要先揉出泡啊。”
他左耳进右耳出,没回应,把碗沥干放进消毒柜里,随手又擦了擦桌面。
忽然,又向前一动。
“……”
梁京云盯着她,语气幽幽:
“得了,”梁京云故作嫌弃地看她打着石膏的脚一眼,“你别把另一只摔了我就谢谢你。”
梁京云轻挑了下眉问:“在做什么?”
她慌什么!
男人神情微僵。
男人把碗碟叠在一块,另一手拾上筷子绕进岛台边,把碗筷放到水槽里,打开水龙头。
无论是那句不知是为占据上风还是早想脱口的问话,还是后来有所意识而故作镇定的试探,似乎都太显而易见。
她下意识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
梁京云很快又重新冷静下来,微顿,跟真什么都不知道似得,随意问了句:
人都已经到了灶台边,他干脆又整理了下被她放的乱七八糟的调料瓶,把常用的摆到了外面。
夏云端开了灯,慢吞吞把电脑开机,窝进椅子里,等待的过程中,又打开和方绒的聊天框。
他是人机吗?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夏云端正努力架着拐杖,还不忘解释:“你等等,我很快——”
安全距离猝不及防被突破,夏云端呼吸都滞了一瞬,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夏云端只能琢磨着,要不然在旁边提供点情绪价值吧?反正不能闲着。
半晌。
夏云端下意识道:“我平时就这个点工作,坐着用电脑就行,不影响的。”
他一顿,喉咙微动,还是换了个词:“突然这么听话,挺不正常的。”
“红烧茄子酸辣白菜虎西芹炒木耳脆皮豆腐菠萝排骨——”
空气安静几秒。
将手机放到一边,她喝了口水,很快将自己的心情整理好,打开直播。
她让房管挑选来稿,一边打开音乐软件,一边随机跟弹幕互动。
女孩眼睛都亮了下,连连点头,“好,我送送你——”
【我是新粉,看了主播切片来的,主播好好笑啊】
夏云端顿了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得轻咳一下,还是转移话题,暗示:“那个,我等会要开始工作了。”
他语速极快,竟然没有跟往常一样嘲讽她,只顺势一把将她放在一边的水杯拿过,一边往岛台去,一边拧开杯盖。
弹幕很快有人回应,刷屏过一阵“听得见”,然后是一些闲聊。
对方已经停在了她跟前。
刚刚在等待梁京云的回话时,她竟然会觉得漫长。
四目相撞,安静片刻-
……多双筷子。
梁京云:“……”
“你突然这么……”
他面无表情地冲完手,走出岛台。
男人像是终于回过神,猛地一收手臂,直起身。
何况梁京云对她太了解,连洪睿达都能通过之前直播里方绒和徐知清的声音判断出账号是她本人,别提梁京云了。
又陷入了尴尬的寂静。
“我就当日行一善,”他面不改色,“多双筷子也是顺带的事。”
之前那个文文聊一半突然消失了,她都没注意对方有没有给她发游戏ID。
最近好像也没看见他,夏云端一顿,忙打开后台看了看,然而往下划了半晌,也没看见来自文文的私信。
她点回直播画面,有些纳闷:“他没联系我。可能是看不上我的技——”术。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声。
[“文文”进入了你的直播间]
第39章 嘴硬
39
[“文文”进入了你的直播间]
说曹操曹操到,蓝色加粗的消息恰好在这时飘过眼前。
这么多天没出现,偏偏在她们聊起来时就出现了,也不知算不算有缘。
夏云端一眨眼,“啊,好巧,文文你来了。”
文文又开始拿sc当弹幕:【什么巧?】
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他的作风,也许人家就是有钱没处花,同样的话说多了人家指不定还嫌烦。
也不是没见过这几个钱,之前无非是担心是未成年,现在已经确认对方确实是财富自由的成年人,她便没再提sc的事,只挺自然的跟朋友聊天似得回:
“弹幕正好有人问你。”
……这听筒好的时机还挺巧合。
弹幕都没反应过来。
【前面的姐妹可以去站内搜主播切片,热度最高的那个就是】
夏云端猛地睁开眼。
夏云端含糊地说了声谢谢啊,又轻咳了下,缓解尴尬似得去拿水喝。
【有钱人的心真难琢磨】
两人出乎意料的默契,夏云端差点以为对方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短暂反应了片刻,眼见文文已经往人左边袭击去,她立刻配合地往另一边绕过去,枪声前后响起,两人一人管一个,刚过来的两个敌人同时倒地。
清沉的短促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文文说得愈发精简:【拿】
弹幕毫不留情戳破她的心思。
夏云端:“……?”
【说实话,我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都选G镇了,她也没抱能搜到什么好东西的希望。果然,一圈搜下来都是些手枪和霰弹枪,正想换个地点,文文突然发来一条消息:【过来】
没看见文文的身影。
夏云端瞬间回神,连忙捡起枪装上往外跑去。
那边又安静了几秒。
【?在全是霰弹枪的地方他竟然给了你一把m4】
可惜她每天开电脑就是这个游戏,都快玩吐了。
她想来想去,如果不是真的巧合那么默契,那就只有这种可能。
其实平时直播她就挺怕碰到不爱说话的队友的,这样不好做节目效果,尤其文文还没法开麦,她一个人独角戏,观众体验感不会很好。
文文这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习惯也莫名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确实游戏里打字浪费时间,不想多说话也很正常。
聊天框里突然冒出他的消息:【临时有点事,先不来了】
是时候在老板面前露一手技术了,夏云端当即冲上前拉枪扫射拿下了人头。
半局游戏下来,她确认他不是那种会在意他人想法的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指尖微顿,退出视频,在后台找到了翻到两人的私信。
夏云端老实应:“没声。”
【没关系我会宠溺夏夏】
夏云端正跟房管说先别挑稿,一抬眼见着公告吓一跳。
那会她才刚直播没多久,应该在二三十分钟的地方。
房间顿时只剩她一人。
她说着,又随口问:
她边说边把私信页面挡上。
夏云端还在开玩笑:
难道他不知道刚刚自己出了声?
“那你很有品哦,”夏云端笑着,“你先通过好友,我们游戏里直接开麦吧?”
一套流程做完,夏云端自我认可地点点头,才又对文文道:
半晌总算缓过气,累了一天的大脑逐渐放松,她小心翼翼调整了姿势躺上床。
“呃,”她斟酌着语言,提前给文文打预防针,“开不了麦的话会有一定程度影响体验感,你……”
似乎是在尝试说话,聊天框里冒出了目前为止最长的一句话:【听得见吗?】
一把捞过一边的手机,在后台找到自己今天的录播。
她以前打游戏挺菜,人还倔,就爱玩,梁京云没办法,才教她用最简单的操作苟分。G镇就是他的教学点,这个习惯保留到现在。
【我开始怀疑是剧本了……】
文文:【有点事】
“文文,你想跳哪?”
她就这么反反复复拉了四五趟。
【既然老板有事,那就继续接稿嘛夏夏】
但就算了解,也不一定能配合得这么好。
又不出声了。
她整晚在写信:【包抄】
她整晚在写信:【可能不稳定】
她整晚在写信:【嗯】
【不要啊大家冷静点,这是老板!花了钱的!!】
只有常看她直播的人才会对她的风格这么了解。
“咳、咳咳——”
要是平时做测试,她就说点俏皮话收下了,可今天她才是那个陪玩啊,怎么能让老板给她送物资。
夏云端等文文准备,手指轻敲着桌面,忽然又想到自己好多游戏习惯其实都是梁京云教的。
两人先后往G镇跳去,她率先落地卫星楼。正往下跑,刚要跟文文报备时,却见他也跟着一块下来了。
她想得太多,思绪杂乱得一时有些发散,完全没发觉远处藏着的第三人。
文文这会却回得很快:【听筒坏了,开不了麦】
视线里冒出两道陌生身影。这边掩体多,夏云端顺势藏到房后,又看了眼文文所在的地方,恰好就在那两人身后。
她整晚在写信:【什么?】
G镇是一个非常小众的苟分点,物资不多,也就没什么人来。
夏云端思绪翻飞,数个巧合在脑海碰撞,隐隐似乎有个荒谬的念头缓缓浮现。
弹幕瞬间飘过一片漂亮的夸赞和礼物。
压枪,听声辩位,卡掩体。
夏云端扫过弹幕,深有同感,晃了晃脑袋,应:“好,那我们还是继续测试。”
几乎是同时的。
确认周围没人了,夏云端这才往回跑,给他丢了几个急救包。文文很快又恢复满血,她松了口气,赶紧躲回屋子,眼睛随意一瞟,见着弹幕满屏的问号,忽然意识过来什么。
弹幕嗅到了些许微妙的氛围:
弹幕上说什么的都有,夏云端盯着几条弹幕,顿了顿,不自觉开始回想刚才那道声音。
这边也没掩体,夏云端只来得及匆匆把水杯放到一边,连杯盖都没来得及拧上,忙操控着角色几步拦到他身前。
——“小心!”
他怎么给她了?
她又看向对方的游戏昵称。
地图已经开始缩圈,文文在玩游戏,自然也没看到弹幕的风向,只依旧少话地给她发来两个字提醒跑毒。
很像。
她整晚在写信:【还是没声?】
她刚跑到文文面前,他就又丢出来一个三级头。
不得不说,跟文文打游戏的体验感确实很好,她不仅完全没受一点陪玩该有的气,还玩得很轻松。
她更在意背后的逻辑。
也许人家就有给队友捡物资的习惯。
本来还以为文文不出声会影响游戏体验,谁能想到他们能默契到第一把就吃了鸡?
【不想开麦就不开麦,为什么要骗人?没人逼着你开啊】
文文一时没回话,游戏画面里的角色也没动。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枪击声。
文文没再回话,她也没觉得尴尬,跟弹幕闲聊:“大家都知道,主播不喜欢直接跟人刚枪,主打一个发育路线。”
M4不算什么稀罕物,换一个地方都随处可见,但在G镇几乎已经算很难刷出来的物资了。
正是现在这个昵称。
“等等,”她突然出声,“……你听筒不是坏了?”
文文:【嗯】
不料刚到他面前,就见他丢下了什么东西:【拿着】
夏云端复制数字到游戏里搜索,跳出来文文的游戏名片。刚把鼠标移到添加好友的位置,视线随意瞥了眼昵称,她忽地一顿。
夏云端:“文文,我们包抄。”
或许有钱人就享受这种一言不合爆金币被人吹捧的乐趣。
【这默契,你们真是第一次双排吗?】
但想想,文文昨天的打赏,已经足够覆盖她正常直播的收益了。她替粉丝测试,为了直播效果和剪视频,才需要设计一些有趣的互动,现在她就陪玩,对方还没什么要求,这不是更轻松了吗?
【楼上,我两年老粉了,夏夏从来不搞剧本的!】
【我也能作证】
等了几秒。
……怎么还莫名有了种热恋期被断崖分手的感觉。
出现得莫名其妙,离开得也莫名其妙。
【真的吗我不信】
夏云端邀他继续下一把,想起刚刚一些天衣无缝的配合,随口找起话题:“文文,我感觉你跟我打过游戏。”
“……”
夏云端被突兀的人声呛得不住咳嗽,下一刻就听几声枪响,随后就见有人挡在了她的面前,已然残血。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你既然来了,我也要守约。你还需要陪玩嘛?要玩的话,今天我就不测来稿了哦?”
随后混杂起凌乱的枪声,还有她把杯子放一边时清闷的声响。
她睁着眼,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半天。
冷水润过喉咙,吞咽的声响恰好覆盖了临近的脚步,于是耳机里突然冒出的那道声音也显得不甚清晰。
她拖着进度条,紧紧盯着屏幕画面,越是接近心脏跳得越快。
“怎么了?”夏云端边回边老实往他那边跑去。
夏云端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头疼。
【声控福利……我又想网恋了】
【让我们猜猜,到底谁是老板谁是陪玩】
对方长时间没回复,夏云端还是主动出声:“文文?你还在吗?”
她全然不知屏幕另一端,与她仅一层之隔的那头,有人忽地顿住了动作。
文文的游戏昵称是她非常熟悉的一首歌名。
简短的两个字音,每次不过一秒。
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刚,远处想冲过来补枪的那人又躲回了掩体后。
不想就在她喝水时。
“收到啦。”
夏云端愣了几秒,看着地上那把枪眨了眨眼。
夏云端一愣,惊讶:“你也喜欢跳这啊。”
她给足了耐心,也没催,终于在跟弹幕闲聊了五分钟后,私信里冒出一串数字。
手指一点屏幕,声音和画面同时暂停,女孩漂亮的脸蛋在莹白的手机光照下显得迟滞,她凝滞了几秒,像是没听清般,伸出纤长的手指,把进度条又往前拉了拉。
【话少,但干实事,打败百分之九十花言巧语的男人】
其实她并不在意对方开不开麦,也不在意对方为什么不想出声。
那头又发来一个问号。
毕竟也算是她直播间难得大手笔的“金主”,留不留得住是一回事,她总要表现出一点诚意。
“你私信我ID吧,我来加你。”
偏偏残血那人还没要躲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一下激起了情绪,他几乎是以一个半眨眼的速度,就反过来瞄准了对方。
既然都随便玩了,她能做的也就是配合文文的游戏习惯,夏云端随口问:
【不是我才开始磕呢】
“……”夏云端回,“听不见。”
刚关灯没几秒,耳边又毫无预兆回荡起那声“小心”。
她平时需要一直跟稿主和测试对象沟通,难免影响注意力,就习惯选这些无人区,聊差不多了,还能顺便去旁边的P城搜点人家剩下的物资。
【?又开始了是吧,性缘脑滚出去啊啊啊】
像是被她那句话定了穴。
这算是一张赦免卡,夏云端立马道:“这是你说的哦。”
她整晚在写信:【那又坏了】
脚打了石膏,也没法洗澡,夏云端只能沾水擦了擦身体。
她已经很久没有玩得这么自在了。心情都因为这把游戏愉悦了不少,夏云端甚至想,如果不是平时工作就是对着这个游戏,她应该愿意跟文文成为长期游戏搭子。
人家无非就是花钱买服务,夏云端很快冷静下来,给足了排场,一边道谢一边专门为他把房名都改了,又把他的ID截图在了公屏。
夏云端思绪游离了会,回过神都没等到文文准备,正想开口问。
有什么记忆在此刻复苏,曾经梁京云为了陪她上分开过一个小号,小号的昵称就是她随手拿当时正喜欢的歌取的。
就当自己双排了个路人随便打不就行了。
像。
要不是她是主角之一,她自己都得怀疑这是不是剧本。
……太古怪了。
文文:【嗯】
弹幕仍有个别怀疑,但大部分似乎都信了这套说辞,已经有人出来道歉,说自己骂的太早了。
她整晚在写信:【G镇】
【前有主播忘伪声,现有老板忘装哑】
【有人听清了刚刚老板的声音吗?我感觉有点好听……】
一直没印象的声线竟然莫名被她脑补成了熟悉的那道。
夏云端停顿了下,眉头轻蹙。
从他突然出现在她直播间给她刷礼物开始就很奇怪。
不知为何,得出的这个结论,倒是莫名让她松了口气。
却发现因为当时太过紧张,脑子里对那人声线完全没有印象。
十分钟后。
文文似乎不耐烦了,又重复了一遍,还是冷漠的两个字:【拿着】
也不知是不是前头有了个游戏“标兵”,当天遭测试的每一个男人,都没能免掉被弹幕跟“文文”做一通对比。
在她这会愣神间,文文已经跑去舔包,大约没瞧见她身影,他又发来消息:【人?】
盯着屏幕上金灿灿的“冠军”两个字,夏云端都没反应过来。
“她整晚在写信”。
耳边响起自己的一声轻咳,她不由自主微微屏气。
看来是真有事儿走了。
她很快回过神,顺势找起话题:“你也喜欢卫兰的歌吗?”
夏云端瞧了眼直播间的在线观众。
“小心——”
说不定是嫌她太菜,怕她保护不好自己反而拖他后腿。
房管很快给她发来早就筛好的稿。
【明明声音挺好听的,为什么不开麦啊】
以前还只是审判人品和行为,今天苛刻到连技术都细细拎出来鞭尸了,没有一人幸免,都被弹幕喷了个体无完肤,战斗力惊人,吓得夏云端都没敢太开火力。
【老板几千块就打一把游戏吗?】
“你真的是新粉吗?感觉得看我打好几个月了。”
旁边还有个四倍镜。
夏云端点了下,定睛一看,竟然是把M4。
夏云端的声音和聊天框里的消息同时响起。
【这就走了?】
夏云端反驳,言之凿凿:“哪有,我也得尊重老板的意愿。”
【……】
夏云端被自己的思路说服,压力顿轻,通过好友后把文文拉进房开了游戏。
“……”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夏云端心想有钱人还挺高冷。但人家没想说,她也就不追问,干脆直接切入正题问:
夏云端忙道:“你自己留着就好了,我可以自己搜的。”
……这也太巧了。
一边回应,一边又给她刷了十个花海,不知是补偿还是陪玩费。
两人还挺有默契,她留在二楼,他就跑去了一楼。
他是老板,他有权拒绝开麦,他可以直说不想,却没必要绕一个弯子来给她一个不能开麦的理由。
这么想着,还感觉有点可惜。
文文也不知在做什么,又半天没回复。
【你不是一个人啊啊啊啊,有一种自然的泠冽感】
晚上十点,生怕再多一分钟就多一个受害人,她准时下播。
完全是通知,说完人就退出了房间。
这回也不等她回应了,发完消息人就往外跑去。
夏云端:“你的听筒好像好了,刚刚我们听见你的声音了。”
别说是弹幕,就连夏云端自己都后知后觉两人有些合拍过头了。从一开始相同的习惯,到游戏过程中叫人有些熟悉的风格,还有说不上来哪里默契可就是在方方面面细节上都格外互补的行动。
【老板这手法也有点东西啊】
进度条被她拉了三四趟后,到了文文给她三级头的画面。
【+1,不止你一个觉得……】
换衣裤都变得十分费劲,她折腾了半天,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烦躁地坐到了床边,心里又给洪睿达记上了一笔。
【你们在说什么?】
【发育路线x偷懒苟分?】
清冽微沉,语气急促,像是本能。
你们有钱人就是可以随手给主播打赏,但没钱换手机吗?
“那天你怎么突然没声了?”
她安静了几秒,努力压下这个荒唐的猜测,试探:“刚刚的声音……”
文文:【不用有压力,随便玩】
手指紧了紧,她眼睛一眨不眨,缓缓点开了文文的头像。
她将目光移到头像下,看向左边对方的IP归属地。
——沂宁。
第40章 嘴硬
40
游戏昵称一致。
游戏习惯一致。
IP一致。
声音还相似。
古怪的反应。
不会再有这样的巧合了。
怪不得在她说他们好像打过游戏的时候,他突然走了。
夏云端盯着那人头像半晌,表情逐渐褪去,唇角也渐渐扯平。
半晌没动作,手机自动息屏。
“行。”
梁京云切肉的动作顿了顿,偏头和她搭话:“你在问——”
“可能没机会了,”夏云端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缓慢道,“他现在不玩了。”
或许是失而复得,让他在黑暗里又抓住了那一丝光亮,任何会将这丝光亮挡掉的物件,都会让他不安。
宝宝是一个什么很廉价的词汇吗?
从前两人的朋友圈大幅重合,她只要出去玩就会主动告诉他是跟谁一块,他平时不爱记那些有的没的人,但对于她的好友,他总有几分印象。
……这人现在怎么,说十句话,能有三句都堵得她说不上话来的?
“……抱歉,有点走神了。”他拎起锅,将焦糊的肉全都倒进垃圾桶,“我重新做。”
“我就不这么喊。”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到底还要跟他在这绕多久?
这种感觉很奇妙。
很快又像只是错觉,切剁的声音仍旧规律的在耳边响起,他嗓音听不出一点心虚:
夏云端怎么都没想到,梁京云开口第一句会是这个。
梁京云在这方面却像极了冥顽不化的老人,“随便对一个异性喊这种亲密的称呼就是跟上时代了吗?”
话音未落就被女孩打断。
夏云端拿手机的动作一顿,“谁随便这么喊异性了?”
梁京云冷着声:“我不喜欢。”
朋友。
一分钟前还绷紧的脸色渐松,隐隐似乎透着些尴尬的理亏,转瞬又克制了神情,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只是耳尖攀上的红色还是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真是疯了。
本来没打算涂的护肤品被女孩面无表情地一瓶瓶打开拍到脸上,她连平时懒得用的护手霜都翻出来擦了一番,硬是磨蹭了十分钟才去开门。
“……护手霜。”
“哇,真好!嘿嘿,夏夏什么时候跟你这个朋友一起双排给我们看看啊。”
“……正好闲嘛,我就随便打两把,等会还吃饭呢。”
手里的动作越来越慢,心思完全被不远处的聊天牵着走,梁京云眉头不自觉拧紧,甚至会根据她的回话在心底做阅读理解,猜测对面问了什么,就连丢锅里的肉炒糊了都没发觉。
女孩横过手机,脊背后靠,倚在岛台,挺认真地打起游戏,没几分钟,又跟人说说笑笑聊上了。
可现在,九百天够让一个人将她的交际圈全盘换血,在她说出“朋友”二字时,他脑海里竟然想不出一张面孔。
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不自觉又开始觉得口渴,捏着杯柄连喝了两口水,才压下自己心口某些开始蠢蠢欲动的杂念,心思渐渐清明。
“你平时不去上班的话,都做什么啊。”
刚刚还在挺有情绪的那人忽然就没了声。
夏云端停顿一秒,“……你问这个干什么?”
夏云端扯扯眼皮,应付似得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一声音节,也不知算不算应声。她表情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把手腕搭上桌,看起来挺无聊般地刷着手机。
他不再和从前一样拥有她生活和交往的知情权,他不在的这三年,她也已经习惯他不在的时日,发展了自己全新的圈子。
她应了声好,把麦重新关掉,才又掀眸,看着他,堪称好心地问:“听清了吗?”
人好像就是这样。
隐隐有个不太确定的猜测浮现脑海,梁京云神情微凝,还没来得及反应。
如果不是昨天睡前她突然想起去听了录播,她想她不会怀疑,有人前脚还在她面前问她在做什么,后脚离开她家,就能出现在她直播间,装得跟真不认识她似得。
夏云端从思绪抽离,瞟了眼他带来的菜,“罗宋汤吧。”
夏云端细眉轻蹙,似在回忆,“……我没用过这种香味的护肤品呀。”
可他没有。
还没跟他算账呢!
“吃鸡吗?”
“……”
……可爱?
最近的天愈发阴晴不定,昨天外头还挺热,隔日一觉睡醒,外面又开始下雨。
以前她只这么喊他。
大约是太久没进入一段亲密关系,这让她很陌生,也很不适应。
夏云端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忽然凝滞住的男人,嘴里应声:“嗯,我就问问,等会我可能得再闭麦会。”
梁京云这些矛盾的行为让她连发火都不够名正言顺。
女孩似乎并不在意他到底是什么理由,百忙之中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点点头,显然没经心:“哦,所以我也没找你啊。”
“……我以前也这样。”
他不说话了。
哪个朋友?
夏云端说:“你也可以这么喊。”
这有什么可爱的?
夏云端:“……”
被她这么一喊,男人才像是突然回过神。他本能转头看她一眼,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刚的话,偏头看了眼锅,匆匆关掉了火。
梁京云似乎并未觉察,还回头看她一眼,一副稀罕似得表情:“你对这些感兴趣?”
她自我对话了一番,再度镇定下来,目光落回手机,“……我就是跟网友打个游戏,你别想太多。”
刚擦完脸的洗脸巾在脸上滞留半刻,最后用来抹掉手背的水,被丢到垃圾桶。
她关了声音,摘掉耳机,把手机放在一边,看向那人,“梁京云,你是不是煮糊了?”
她怎么还跟他聊上了!
“……”
在那头小声的嘀咕中,夏云端手指轻按屏幕,又把麦闭上。
梁京云几乎立马接声:“你刚刚喊完。”
夏云端本能给他让出位置,拄着拐偏了偏身,闻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他一边让她觉得自己跟傻子似得,被人以上帝视角看自己如何殷勤地陪着名义上的前任聊天打游戏,一边又无法完全忽视他做这些的实质并不是为了戏耍她——否则在游戏时,他根本没必要迎合她的游戏习惯。
在房间里的光源彻底消失那一刻。
试探至此,应该已经足够明显。
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称呼问题。
“噢,我在问我朋友,”她连头也没抬,手指翩飞,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打着字,“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一顿,才偏开眸,手指没个目标地翻着塑料袋,状似冷静地将后半句补完:“……是我没安全感。”
夏云端手指飞速在屏幕上动作着,没几秒,那头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他已经完全地脱离了她的生活。
脑海里忽然因为她这话闪过数个亲密瞬间,长发晃甩过脸时,掌心勾过细腰时,温软紧贴胸膛时。
显然不可能是方绒,不然她会带称呼,而且方绒也不爱打游戏。
那人拎着菜往里走,把菜放上岛台,才回头,“就是这个味道。”
思考无果,还是转回头接着备菜。
梁京云倏然打断她,他抬起眼,一字一顿,“我没有随便对谁都这么喊。”
“你记不记得,这个游戏当初还是你教我玩的。”
“啊?那好可惜噢,我还想从你们这里偷偷学点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那头是男是女,是现实里认识还是网友,两人交情多深——
你还有事要质问他。
怎么会有人能割裂成这样?
“……”
“涂了什么?挺好闻的。”
夏云端气笑了,手指在手机屏幕飞快点了下,很快就有枪击声响起,她又点了下屏幕,随后出声:
她就坐在他面前。
“哎,谷仓有人,小心。”
“要喝罗宋汤还是菌菇豆腐汤?”
“这就是一个称呼啊,是现在互联网衍生出来的一个通用叫法,大家都这么喊——”
“你在跟谁打游戏?”
是九十厘米。
视线里那人呼吸似是错乱了拍,搭在岛台的手指一蜷,被她完全捕捉眼底。
“我又没喊你。”夏云端渐失耐心,“而且你以前不还这么喊过我吗?就一个称呼,你能不能别——”
太过遥远的时候不敢妄求,可一旦触手可得,心里那块欲望就会贪得无厌地放大。
怎么就被他搞的。
觉得一个男人可爱,和开始心疼男人一样,都是不幸的开端——这是她刻烟吸肺的至理名言。
后半句被忽视,梁京云精准捕捉字眼,差点想脱口问,转瞬理智又率先占据上风。
几乎是同时,混乱的枪声响起。
他在意很久了。
耳后的肌肤不明显的微微升温,男人手指轻蜷,紧抿着唇,忽地转移了话题:
可此时此刻。
“我平时很忙,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是真真切切的,几步就能拥入怀里的距离。
夏云端不知道他关注点怎么突然又变了,被他的视线盯得感觉气温都压低了。
何况,梁京云还有事瞒着她,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
他很有事-
空气忽然陷入沉默。
梁京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焦味忽然飘进鼻尖,夏云端的动作一顿,下意识耸了耸鼻,“……什么味?”
他怕这丝光会被收回,也怕这丝光会被遮住,更怕这丝光会转移。
耳机那头问:“什么‘什么味’?”
身后忽然响起什么游戏的启动音,随后是一阵熟悉的枪声。
“好的好的,不要紧,夏夏你先忙着吧。”
隐隐似乎还能闻到有些陌生的甜橙香,梁京云放缓了呼吸,不动声色瞥过她未施粉黛的小脸,站直了身,挺不经意似得:
“宝宝,你还在吗?”
什么没事。
不知是不是昨天的药起了作用,今天起来动作时明显感觉疼意减缓了不少,夏云端拄着拐,慢吞吞挪到卫生间洗完漱,又看了眼外面的天气。
可憋着她又实在不舒服。
她不动声色,接着道:
梁京云微顿,视线扫过她微耷的眉眼,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她开麦,视线却缓缓抬起,看向身形在她话下略显僵硬的那人,语速慢而清晰,“后来有人专门开了小号给我教学,我才慢慢学会一些技巧。”
也是难得,还能看见他这幅窘态。
没过一会。
梁京云拉开冰箱,把暂时没打算做的菜放进她的冰箱。
话音落下,案板似乎不明显地安静了一瞬。
这不对。
说不上来是不是在理解他逻辑后被逗乐了,剩下的那半点气莫名也消了个无踪,她甚至觉得梁京云这样比平时嘴硬的样子可爱得多。
昨天睡得不太晚,今天算是醒得有些迟了,夏云端在床上刷了会微博,醒神了才起来洗漱。
话音未落。
他紧绷着脸。
“……”
“我只这么喊过你。”
在国外时,他克制自己不去了解她的近况,尚能麻痹自己不要再想这些。
“说起来,我昨天碰到了个跟我挺合得来的路人。如果不是你不打游戏,我还真以为是你。”
夏云端唇角弧度不自觉直了直,声音也跟着淡了些:“噢,是吗。”
他本能应声,话说出口,抬睫又对上她重新投来的视线。
梁京云这句话实在太突然,打得夏云端都有些猝不及防。
不等她刚冒出这个想法几秒,夏云端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一时都忘了自己本打算冷脸不说话的准备,她眨了下眼,下意识回:
“……”
视频里的人正教到蔬菜焯水要下冷水,门吱呀一声被缓慢拉开,露出女孩一张素丽白净的脸蛋。
手机里旋即传出一道清澈的女声:
夏云端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往岛台瞄。那人脊背笔挺,微屈着脖颈,身形忙碌却又无比自然,仿佛给她做这些是再应该不过的事。
原先被挑上头的情绪在这会被绞灭了一半,夏云端语气都变无奈了,她一边重新去拿手机,一边数落他,“你是二十四岁,不是六十四岁,跟上时代的变化很难吗?”
视线下落在她搭在门把的纤白手指,不确定的香味得到了来源,他点点头,很是自然地迈进门,低头换鞋。
梁京云眉宇间压着显而易见的烦闷,更不爽了:“你怎么管谁都喊宝宝?”
夏云端一顿,在此时蓦地记起什么。
梁京云黑眸沉沉,像晕了墨,盯着她一眨不眨。
“夏夏,你好厉害啊,我感觉自己好菜,明明玩了这么久了,还是经常稀里糊涂就死了……”
梁京云像是堵了口气,声音也跟着升了番躁意:“我也不喜欢你这么喊。”
夏云端简直莫名其妙:“不喜欢就不喊啊。”
为什么没有专一性?
“你难道是老年人吗?”
夏云端,你清醒点,不要被他几句话就迷惑了心智。
余光里,那人似乎顿了下。
在意识到自己此刻对她的生活与人际几乎是毫无知晓时,燥闷的感觉在胸腔碰撞出一股郁气。
她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动着,语气又挺不经意,顺势挑起话茬:
“你之前从哪闻到的?”
明明连她直播账号都知道了,他完全可以在她昨天说胡话应付他的时候就戳穿她。
空气里突兀地冒出一声冷笑。
也不知在问谁。
夏云端顿了顿,有些不放心起来,“你没事吧?实在不行就别——”
还有。
两人的距离不是九千公里。
那人正切菜,听她话落,也没停止动作,回得自然:“随时关注市场更新影片,联系院线合作版权之类的……也会定期向顾客了解一下观影体验。”
他换上拖鞋,一顿,才直起身,偏开眸,“……栀子花的味道。”
夏云端很快又冷静下来,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冷哼:“看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分寸的人。”
“跟你平时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我现在做饭,也没法打游戏。”
“啊……”她似乎意识过来什么,忽然抬头望向岛台,“宝宝,我这有点事要处理一下,先闭一下麦哦。”
随后是几声操作的点击音,他听见女孩懒洋洋的声音:
他丝毫没有要跟她坦白的意思。
“噢。”
“……”
夏云端就这么看着他把自己空旷的冰箱塞的满满当当,好一会才倏然意识过来什么。
“我平时身上什么味道?”
“?”
好像她多喊一个人就多渣似得?
夏云端越想越不快,捏着杯柄的手指攥了又松,终于没忍住。她抬起头,好像只是随口起了个话头:
夏云端关上门,拄着拐跟上前,坐上高脚椅,低头耸了耸鼻尖,也没闻出个所以然,纳闷道:
“放心,不吃外卖。”
这并不是夏云端想要了解的方向,她无聊地四下看了看,又挪回他身上,语气随意,“除了跟工作有关的,你没一些兴趣爱好吗?”
“好哦,我已经上了,你快来。”
现在,她完全是把这个称呼当标点用。
脑海里还没冒出什么想法来,门铃忽然响起。
想问的话已然问出口,像是按下了情绪的开关,从刚刚起女孩古怪的态度和反应齐齐窜进脑海,梁京云烦躁地把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再藏不住半点脾气。
外面那人也挺有耐心,不知是不是知道她行动不便,期间只按了两次门铃,随后边懒懒倚在墙边,垂睫刷起做菜教学视频。
“……”
“不是。”
她甚至有些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
夏云端醒来时,外面乌云沉沉,她差点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打开手机一看,竟然才九点。
门是在他刷到第二个视频的时候打开的。
“我在,夏夏你回来了啊。”
那人也不知被她什么话刺激了,一反刚刚的态度,毫无预兆地开口打断她:
只听声音外放的手机里,游戏队伍里忽然响起女孩的一声惊呼:“小心门外夏夏——”
从第一次误入她直播开始,对面就一个陌生人,她也能喊宝宝。
他烦得要死。
或者顶多有时候跟方绒腻歪的时候会喊两声。
她边说,还像怕吵着他似得,也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对耳机。戴上后,手机里的声音彻底被隔绝,梁京云只能听见她声线挺甜地跟手机那头道:
梁京云沉沉吐出一口气,把心口那股情绪压下,控制着语气:
她刚刚是不是还喊那个人喊宝宝了?
等等。
“类似打打游戏,”她一顿,不经意地试探,“或者看看直播,之类的?”
女孩不轻不重地放下手机,小臂搭上桌边,视线直直盯向那道颀长的身形,撞进他点漆般的眸底。
“你是真的不玩了,”
她若有若无地咬了某个词的重音,真像确认般地出声,“是吧?梁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