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袒护
◎“本殿的人亦是你能动的?”◎
数日后,皇宫勤政殿内。
“陛下,如今大皇子战死沙场,储君之位悬而未定……微臣觉得此事耽搁不得啊!”
“大皇子尸骨都未寻回!尔等便如此心急!究竟是何居心?”
“那你又如何知道外面如何非议陛下与六殿下的?父子不睦,兄弟相争呐!”
……
“够了!”景珩呵止了殿上的争执,上前径直跪在了勤政殿中心,“父皇,莫要因流言蜚语烦忧伤身啊。”
皇帝高坐勤政殿之上,没有抬眸,也没有应声,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原处,撑着额头听着大殿重新安静下来。
稍顿,景珩又道:“如今皇兄尸骨未寒,父皇又尚且康健,立储之事何须着急?”
“莫不是在座有谁觉得父皇要驾鹤西去了?”
景珩带着愠意低声警示众人,至此,再没有任何人敢开口说什么。
皇帝终于抬起了略显沉重的眼皮,自上而下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景珩。
他眼底略显几分疲惫,语气更是微哑。
他不得不承认,景晏的死讯对他造成了太大的打击。
而面前的景珩……
“行了,”皇帝摆了摆手,“珩儿你起来吧。”
景珩闻言起来,皇帝又说:“珩儿说得在理,立储之事并不着急。”
“再议……”他声声重复道,“再议吧……”
说完,皇帝的疲惫再难掩饰。
他摆摆手将所有人遣退,连带着景珩也一并拒于殿外。
景珩从勤政殿出来,同时他的亲信雀见也从另一边的暗处现出身形。
雀见紧随景珩步伐步向后宫寝殿的位置,躬身道:“殿下,陛下的意思……”
景珩兴致可见并不高,甚至在皇帝全然不加掩饰的偏心之下,有些怅惘。
“他意思如何已经不重要了,”景珩道,“景晏已死,只要他需要立储,便只能考虑我。”
景珩无意在此事上多说什么,很快便偏头调转话锋:“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雀见又一躬身,禀报道:“殿下,流言的事情查清楚了,是从商家表亲家中传出的。”
“商家表亲?”景珩眉头微蹙,蔑然冷笑,“早便说商家那些人都靠不住,都是一些酒囊饭袋。”
稍忖,景珩道:“回头派一些人去将谣言压下来,再带些东西去堵住源头,就说是我的意思。”
雀见稍愣:“您的意思?”
景珩眸子扫向雀见:“就说是我见不得未来王妃遭人非议,让他们小心一些说话。”
雀见应下,正要离开,又见一辆马车从后宫的方向疾驰而来。
景珩远眺马车出现的方向,稍一眯眸:“那是皇后的住处?”
雀见也跟着看了一眼,应声道:“那车夫看着是皇后的人。”
“皇后宫里近来有人到访?”景珩思索着,看看皇后住处,又回头看向大开大合的宫门,“去查,看是谁来得如此招摇。”
……
另一边,商家。
三姨娘坐在正堂之上,对着主座的商明礼念念有词。
“姐夫,你说这茗儿好歹是商家嫡女,虽然到了年龄还待字闺中甚至比别家姑娘都要年长一些,可起码从前来说,能算上学识过人,有些与人讨价还价地资本。”
“可如今呢?这名声要是坏了,嫁不出去不说,若还坏了商家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商明礼听着觉得耳朵起茧,可面对三姨娘喋喋不休,他无从下口只好伸手揉了揉眉心。
就听三姨娘还在念叨:“姐夫,我也是将茗儿当家里人,才如此上心。”
“当我是多嘴,但我好心劝你,该趁早将茗儿说一门亲事嫁出去。”
“行了,”商明礼一听这个就想到景珩那里明里暗里的施压,当即头疼得厉害,“茗儿的亲事我自有安排。”
三姨娘听了便有些坐不住:“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姐夫,你是没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又如何?”商明礼道,“既然只能是流言,那便说明并无实据。”
商明礼稍一蹙眉,又不好直接责备三姨娘:“行了,流言这种事,过阵子就过去了。”
三姨娘双手交叠在身前,来回交换了无数次,似乎在无序的动作里思考了数十次能走的路子,才鼓起一口气重新开口:“那……”
话刚出口,就见倚竹出现在了正堂门前。
商明礼与三姨娘一同望去,就见倚竹冲三姨娘恭敬地行了一礼:“姨娘奶奶,小姐请您去一趟。”
三姨娘显然有些疑惑,看向了商明礼。
可偏偏商明礼正筹谋着如何甩掉这个烫手山芋,便连忙正色道:“正好,你要说这些话,不如直接去同茗儿说。”
“既然觉得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便去将茗儿说通,也省得我要再去做父亲的说客。”
“姐夫——”三姨娘见道理说不通,直接摆出无赖的模样。
商明礼简直是怕了这些,权当是看不见。
另一边倚竹又一次开口道:“姨娘奶奶,请移步小院吧。”
三姨娘还是没了反抗的余地,无能狂怒了一下,起身走向倚竹。
三姨娘一路跟着倚竹走到商晚茗的偏院,进了院子环顾了一周后,上下扫了倚竹一眼轻蔑道:“这便是你们小姐请人来的诚意?”
这三姨娘素来是看人下菜,倚竹早便习惯了三姨娘这对待下人的态度,没有半点愠意反而温声笑笑:“诚意自然是有的。”
说着,倚竹从袖口摸出一块玉佩,递到了三姨娘的面前。
玉佩成色极好,虽比不上景晏所赠那块,但对于三姨娘来说,却是足够引人注意了。
三姨娘的目光果然紧盯上了玉佩,又带着些警惕地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我们小姐的心意,”倚竹继续捧着温润的笑意应对,“望您手下,能在口舌上稍微宽待我们小姐几分。”
三姨娘轻笑,心说果然是遭不住这流言蜚语了。
拿捏人短处之事当真痛快,三姨娘又欣赏了一遍倚竹奉上的笑意,这才理直气壮地接下玉佩:“算你还算识相。”
可才接上玉佩,就听商晚茗的声音从后传来。
“倚竹!”商晚茗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倚竹倏地转身跪下,面向商晚茗连声认错:“小姐恕罪!是奴婢糊涂!”
三姨娘愕然转身,就见商明礼和商晚茗还有商恕竟一起出现在了偏院院门之前。
商晚茗满面错愕,看向倚竹时满是失望:“我就离开去找阿爷了一下,就被你寻到了机会与三姨娘搭上了线!”
“若非父亲好意提醒,带我前来查看,我岂不是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倚竹低头不语,满是惊慌认错之态。
而三姨娘则是看着手中玉佩愣了许久,才重新从这突变中找回气势,义正言辞道:“姐夫!这定是茗儿这丫头与她房中侍女串通起来诬告我的!”
“我何故大费周折诬告你?”商晚茗反驳道,“况且这还涉及我的名声,我即便要诬告你,何须赔上我自己?”
三姨娘一时语塞,迎着商明礼满目的失望,还有商恕满面的震怒,从张皇中辩驳道:“分明是你让你的侍女来买通我!哪来的串通一说?”
“姐夫!你可得看清楚了!”三姨娘大步走上来,拉着商明礼道,“我可什么都没跟她说!”
可商明礼却是叹了一口气:“我确实看得足够清楚。”
“你确实与倚竹私相授受了,我们都看清了。”
“我自认待你不错,你何故如此算计我商家!”
三姨娘真是有苦说不出,只好哀号:“这看得如此片面,又怎好妄加定论呢姐夫!”
“事情并非你所见那样!姐夫你怎能不信自家人呢!”
话说出口,三姨娘才后悔了。
就听商晚茗一声轻笑,睨着哀求的三姨娘道:“姨娘既然知道事情不该看得片面,更不好妄加定论,那揣测我构陷我的时候,怎就不清醒了呢?”
“这样的时候知道要相信自家人了?”商晚茗回敬她,“先前干什么去了?”
见三姨娘并无罢休之意,商晚茗又靠近了商恕几分,故作委屈地掩面而泣。
身边琅华见缝插针,上来一边给商晚茗拭泪,一边对三姨娘道:“我们小姐本只想踏踏实实嫁一个寻常人家便罢了,如今倒好……怕是更难寻得良人了。”
“行了,”商明礼虽然有意责备三姨娘,却也不想一个侍女也上来指责两句,“你伺候好茗儿,不要多言。”
但商恕都被商晚茗请来了,商明礼今日定是要给出一个交代来的。
想起这些日子外面的流言蜚语,又看着商晚茗如今的模样,商明礼思索良久,只好叹道:“念我们家人一场,我也看着你姐姐的份上,对你袒护纵容了太久。”
“往后茗儿的事情不必你操心了,”商明礼摇摇头,没再看三姨娘,“大家一别两宽,各自相安无事吧。”
三姨娘怔怔地盯着商晚茗,后知后觉每一步都落在了商晚茗主仆三人的算计之中。
“你……”三姨娘转眼满目爬上了红血丝,她又是气又是笑,复杂的面色之上,转念开始有了憎恶。
就听一声铃响,三姨娘抬手就要呼向商晚茗的面颊之上。
所有动静都在一个转念之间。
商晚茗下意识去接下这一记巴掌,想完成这一出大戏,可商恕却是先一步挡在了商晚茗身前。
商明礼才从割舍里回神,却就这样见着三姨娘的巴掌要落在商恕后背上。
可再一定睛,巴掌的响声并未传来,反而是商明礼先一步跪了下去。
“放肆!”景晏不知何时从里屋出来,转眼已经过来紧紧攥住了三姨娘的手腕,“本殿的人亦是你能动的?”
三姨娘愕然回头,看着面前的人,回忆渐渐浮现眼底,牵扯起了后知后觉地惊惧。
“参见大殿下!”
就听商明礼的声音传来,三姨娘再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更来不及去看商晚茗,就直接跌跪在了地上。
景晏甩开了手,先冲商恕稍一颔首,又给了琅华一个眼色。
琅华被意识催动一般,熟练地顺着意思搀扶商恕到一边坐下,紧接着就见景晏站到了商晚茗的面前。
在只有商晚茗与景晏能听见的地方,商晚茗无奈道:“都说了,我能解决。”
景晏偏头,目光柔缓地淌落在商晚茗脸上。
“先前没有资格在人前公然袒护,”景晏温声笑道,“如今有了,为何不护?”
作者有话说:
景晏:感动吗?
商爹:不敢动不敢动……
32、失忆
◎“岳丈大人真是风趣。”◎
“你说什么?景晏他没死?”
景珩闻言从寝殿出来,沉思着走了一路,不自觉地走到了庭院之中。
冬夜里风凉得厉害,连雀见候在一边都忍不住哆嗦。
可身着单衣的景珩却没有半点瑟缩,反而更为专注地站在月色下。
侍奉的姜嬷嬷上来想要伺候,可景珩却是先一步抬手:“先退下吧,不必伺候。”
姜嬷嬷小心窥探了一眼景珩的面色,又与雀见交换了一下眼色。
在雀见也点点头表示此刻气氛不合适后,姜嬷嬷才将裘衣交给了雀见,退了下去。
却见观望了一阵,还是试探着开口道:“殿下,更深露重,不如回……”
“让你接触的那商家三姨娘,你可有进一步接触?”景珩忽然开口打断了雀见的话。
雀见稍愣,又连忙应道:“本是要接触的,但大殿下出马了,属下便……”
面对景珩此时的模样,雀见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交代这件事。
事情放在情理之中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景珩此刻应当是有些不悦的,于是雀见话到了嘴边,又有些不敢开口了。
庭院内又安静了一阵,景珩也不知是望着天色还是天际许久,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执着于入这一盘残局……”
雀见紧张地看着景珩,却怎么都品不出这言外之意。
他纠结了许久试图开口,好在景珩倒是先出了声。
“改日请那位三姨娘去一趟私宅,”景珩道,“本殿有话要与她当面说。”
雀见应下,又不解地小声问:“殿下这是……放任大殿下迎娶商姑娘了?”
“不然呢?”景珩侧目回头,忽然笑了一下。
他笑得意味不明,冬夜看着更是让人后背一凉。
但他自己倒是神色自若,拂袖转身:“回吧。”
……
景晏闹出了这般大动静,虽然街坊邻里没什么反应,但商家府宅内,却是一直到深夜都不安宁。
正堂之上,景晏又饮尽一盏茶水。
商明礼则是坐在另一侧的次座上,肉眼可见地紧张。
原先面对景晏,景晏只是一个对立势力的掌权者。
虽然立场不同,且权势相差甚远,但派系的矛盾下,大家都算计得有来有回,哪怕有摩擦,起码也称得上都各自坦荡。
而先前虽然商明礼几番犹豫纠结,但商晚茗若是嫁给景珩,起码算得上是内部消化了资源。
但……
若是自己成了对方掌权人的岳父……
商明礼忽然又觉得有些头疼,抬起手来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岳丈大人可是身子不适?”景晏开口关心道。
“哎!”商明礼乍起,连忙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大殿下真是折煞了老夫……”
景晏却是继续笑道:“岳丈大人真是风趣。”
商明礼当即心如死灰,一个屁股坐了回去,有些哭笑不得。
正堂一边,商晚茗和琅华蹲着墙根,听着里面动静同时,也小声议论着。
“这下那个糟老头子就不能欺负你了,”琅华得意地将双手抱在胸前,“不管这景晏是不是师尊,起码他能站在你身前护着你。”
“这样嫁过去,总不能受委屈了。”
商晚茗就这么听琅华说着,还偏头笑笑配合她的喜悦。
重新静下来,再回想今日景晏挡在她身前所说的话。
先前没有资格在人前公然袒护。
如今有了,为何不护?
……
商晚茗下意识垂眸,思考起一些可能性。
“箜……小姐,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是师尊?”琅华轻声问。
正在这时,倚竹在一场领罚的戏码中抽身,回到了商晚茗身边。
商晚茗余光见到倚竹过来,伸手拉了一下琅华。
琅华瞥见,当即收起了身上的动作,摆出了侍女该有的样子。
“倚竹你来了,”琅华走过去,顺势搀扶倚竹,“跪了这么久……本来这种事让我来就行。”
倚竹摇摇头,神色还是淡淡的,没有喜怒的波动:“你来的时间短,没有说服力,这件事我来做比你合适。”
琅华没有过度客套,将牵着的手收回来,改为环在倚竹身后:“行,那等我多熬一熬资历,再让我来做这种事。”
倚竹看了一眼琅华,好像还有些没有适应这样的亲密关系,但还是点点头应下了。
这边安静下来,另一边又传来声响。
“大殿下,虽然您已经如此……习惯于这个身份,”商明礼赔笑道,“但有一句话还是恕我直言啊……”
景晏礼貌地点点头,商明礼便继续说:“婚姻大事放在寻常人家都不是儿戏,您又是贵为天子,如此要事当真可以随意敲定吗?”
闻言,景晏侧目扫来。
无言之间,不怒自威。
“并非随意,”景晏收起了笑意,“乃是深思熟虑。”
说着,他又端起了茶盏,浅抿了一口,遂而笑道:“不过看岳丈大人的反应,或许是本殿定得太过于仓促,让你们来不及来不及深思熟虑了?”
“怎么会!”商明礼连忙解释,扯扯笑道,“您若是觉得可以……那自然是没问题。”
劝也劝不听,争也争不过。
商明礼彻底低下头,不准备再跟自己这个未来女婿多半点争辩。
见商明礼作罢,景晏也没有意刁难。
他收起了谈论的心思,从座位上起身。
“多谢招待,”景晏稍一颔首,“确实是好茶。”
说完景晏便十分熟练地走向偏院的位置,而商明礼定睛一看,又是一个乍起:“大殿下!”4
景晏回头。
“这……虽说您与小女有一些交情,如今也是有婚约在身了,但……”商明礼干咽了一口口水,“怎么说也是尚未完婚,还望殿下为小女的名声考虑。”
景晏的目光自上而下审视了商明礼一番,对这个形象复杂的父亲又多了一重新的印象。
他这才转身,重新正式地对他点点头:“小婿只想道一句别,别无他意,还请放心。”
说完,景晏便重新走向偏院。
虽是走向偏院,但偷听之事早已心照不宣。
二人借着月色在院中碰上面,对视之余皆是笑了一下。
景晏头往商家大门处点了点:“随我走一段?”
“走吧。”商晚茗遣退了琅华和倚竹,独自跟上了景晏的步伐。
二人肩并肩走着,景晏开口道:“按说婚约既定,那成婚之前便不能再见了。”
商晚茗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景晏瞥见,话语中的情绪淡了些:“勉强你了?”
“不会,”商晚茗浅笑道,“若是不愿意,你如何这样与我父亲当面对谈?”
“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商晚茗轻声说,“原以为此生可以走一趟寻常的路,谁知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景晏,我并非抵触成婚,几次推诿也只是想给自己做一些准备。”
景晏闻言顿足,望着商晚茗又走远几步的背影。
说不清为什么,他心口莫名被揪了一把。
“什么准备?”景晏问。
商晚茗顿足,回头望向景晏。
夜风吹过,步摇轻响。
好似心跳声在二人之间具象,珠钗碰撞的声音敲碎了佯装的平静。
“我并非畏惧风雨,”商晚茗道,“只想有底气与真心同行。”
“此生你二人已没有回旋余地,恩怨既定,若当真做出取舍……”
“我好对去路有所准备。”
景晏静静地盯着商晚茗,没有应答的意思。
一片浓云将月色虚掩,浸在墨色的门廊下,二人连对方的面色都看不明白,却好像能读懂对方的沉默。
“景晏,”商晚茗在浓重的夜色中开口,“我曾做过一个梦。”
“里面光怪陆离,爱恨浮沉万般。”
“从前我并不明白那样懵懂的感情是什么,只有人告诉我,那种感情并非僭越,更是无罪。”
“如今我渐渐参透,知道那是悸动。”
云层渐开,月色重新打在了景晏面孔上。
他的神色仍是淡淡的,宠辱不惊毫无波澜。
“虽不知商姑娘此言何意,”只见他重新恢复笑意,浅声笑道,“但那想必是一个有趣的梦境。”
“若有来日,”景晏道,“愿洗耳恭听。”
商晚茗脸上稍有些失望,却听忽然边上忽然传来一声:“师尊!”
商晚茗猛地回头,景晏则是顺着商晚茗看向琅华的方向。
就见不知哪里来了一个男子,在琅华开口之后被推到了二人之间。
商晚茗定睛借着月色观察来人,紧接着一个愕然,看着来人欲言又止好一阵,才怔怔开口:“……琮壶?”
琮壶显然也有些堂皇,可回头看向琅华,琅华只对他做了一个鼓劲的动作,便重新躲在了暗处。
琮壶带着任务来,结果任务都还没开口转述,就被琅华以“救火”的由头,被送到了这个地方。
他看看商晚茗,看清了此生的箜冥之后,又面向此生的师尊。
熟悉的面孔让他下意识保持着拘谨和恭敬,可面前人有些警惕地打量和审视,又让他有些失望。
想着琅华的话,带着璞真尊者的任务,琮壶对景晏稍一躬身。
面对莫名其妙的这一举动,景晏果不其然用目光对琮壶又一番审视。
随后,他对商晚茗道:“不知这位……公子,该如何称呼?”
作者有话说:
某糕:你们师尊不要你们咯~~~~
三人组:(受伤)(自闭)(怀疑人生)
PPS.明天有加更,接一篇回忆
33、僭越
◎“冥儿,过来。”◎
不久前,须臾之境。
琮壶也不知在轮回镜前坐了多久,看着轮回镜中的混沌不清,也不知在想什么。
璞真经过,瞥见琮壶的神情,戏谑地笑了一声:“小仙君,担心你那位心上人?”
琮壶回头,稍有些堂皇:“仙长玩笑话,不过是对同门师姐师妹有所担忧罢了。”
璞真笑而不语望着他许久,觉得这小孩有趣,又念着他是个老实的,没有继续开玩笑。
他在琮壶身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佝偻着背也一起看着轮回镜。
“很多上面的神啊仙啊,都觉得历劫这事不过就是去人间体验几十年,感受一下神仙所没有的生老病死。”
“但既然被称作历劫,自然就有他的道理。”
闻言,琮壶转头看向璞真。
“历劫之事,历的都是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执念,”璞真缓缓道来,目光穿透轮回镜,神思更是漫步到更久远的地方,“执念越深,历劫所回馈的劫难就越深。”
“老身在此处守了千年万年,就在这面镜子之前,”璞真说着指了指面前的轮回镜,“不少修为颇深的神仙,看着出来时人模人样,实则早就被扒了一层皮的。”
“身子活着,心死了有什么用?”
话不知从哪里开始说到了这样沉重的地方,琮壶认真地思考起了璞真的话,又看向轮回镜。
“小仙君,你的担忧,完全可以理解,更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说着璞真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琮壶,“人呐,就怕将心思都藏在心里。”
琮壶忽然迟疑地看向璞真,他感觉璞真这一通话,似乎有意提点着什么。
稍忖,他忽然站了起来,郑重地躬身作揖道:“晚辈愚钝,还望仙长提点。”
“哪称得上什么提点啊,”璞真笑着摆了摆手,“老身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能提点你什么?”
可下一刻,就见璞真的手指向了一片草地。
琮壶顺着目光看过去。
先前只顾着关注轮回镜,他倒是没有发现某一处草地的花草长势尤其缓慢。
如今被点到了,他才发现那一块地方这么看当真是显眼极了。
“这……”琮壶开了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璞真双手一拍大腿,缓缓站起身来,走向了那片草地之前。
“看着是不是长势极慢?”璞真问。
琮壶点点头,璞真又笑道:“但它不是长得慢,而是完全没长。”
琮壶问:“仙长此言何意?”
就见璞真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解释道:“这忘尘水啊,于神仙而言,忘却前尘是刚刚好。”
“可若是这些灵力低微的花花草草喝了,便会忘得尤其彻底。”
“就像这里,”璞真道,“它们呐,是忘了自己是花草了。”
琮壶一阵错愕,有一个恍然,看向了轮回镜:“仙长的意思是……”
“是啊,”璞真道,“看来藏了心思的人不止一个啊。”
琮壶点头应下了璞真的暗示,稍一思忖就拂袖消失在了须臾之境中,在商家后巷现出身影。
正巧琅华要回偏院,感受到琮壶的气息,当即一个转向就到了后巷。
二人见面,琅华一阵讶然:“你怎么来了?”
琮壶长话短说道:“没有喝忘尘水的不止一人,我来确认一下。”
“等!”琅华有些心虚地将琮壶按在墙上,“我觉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琮壶瞳孔微缩,神色稍一躲闪。
他没有点破琅华,只说:“师尊素来不将喜怒行于言表,我仅是试探一下,倘若师尊当真没有喝忘尘水,我们心中也好有所打算。”
见琮壶和自己的想法竟然一致,琅华这才收起了手。
“其实我之前就想告诉你的,”琅华叹道,“可是这里的情况实在是变幻莫测……”
“我如今只知道箜冥还是箜冥,其他人……”说着,琅华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偏颇,“不对……箜冥也不是箜冥……”
琮壶正要问,却见琅华猛地一个惊醒,然后拉着琮壶从后门走进去。
“不能说这个了,”琅华道,“再不去来不及了。”
琮壶半推半就就这么跟着琅华进了院子,过程中还不忘给自己变一个装扮,低声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琮壶就被推到了商晚茗和景晏的试探……
或者说是商晚茗单方面的试探里。
本该温馨感人的师徒同门重逢,如今真是让人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商晚茗前脚还有些失落和难过,看着琮壶和琅华这般,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但下一刻,景晏的反应就让三个人都陷入了失望。
面对景晏的询问,琮壶显然是没有做好准备。
商晚茗清了清嗓子,上前两步,同时又不忘轻声责怪琅华:“堂兄来为何不通报一声?”
说着,她又向琮壶颔首:“不知堂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琮壶稍微松了一口气:“路上耽搁了一些时辰,倒是我深夜到访,恐会饶了你们清净。”
商晚茗稍微应付过了便不再多演戏,扯扯笑便对琅华道:“先带堂兄去安顿吧。”
她笑着面向琮壶,再一次欠身道:“堂兄先行安顿,待我送完……未来夫婿,再来同堂兄赔礼。”
琮壶心底里对“夫婿”二字震惊了一下,却没敢多看师尊。
他应下之后就去找了琅华,而两人也没真的去安顿,一直看着商晚茗将景晏送走,才重新现身,跟着商晚茗一起到了偏院中。
三人前后脚进了屋,倚竹识趣地推了出去,将门也给带上了。
寝屋之内转眼只剩三人,琮壶先一步叹道:“看来并非师尊了,我先一步……”
“不一定,”商晚茗道,“我觉得……”
她敛眸,眉头微微蹙起:“那才更像是师尊会有的反应。”
三人皆是难以决断,还是商晚茗有了主意。
“琮壶,”她道,“大婚当日,要来喝一杯酒吗?”
商晚茗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琅华与琮壶皆是领会了言外之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前隐晦禁忌的东西,好像被时间磨平了许多。
哪怕在试探之外,还有这么一场大婚摆在面前,也没人会为此抵触,反而隐隐庆幸。
“好,那我便喝完喜酒就走。”
……
景晏全须全尾回来的事情让皇帝龙颜大悦,连着病弱的身子都好了不少。
而在景晏长久的部署之下,从储君之位再到请婚,一切水到渠成般顺利。
——就连景珩,都像是隐身了一般,全然没有干预半点,反而还送上了比旁人更为贵重的贺礼。
乍一看,兄弟二人倒是比往日还要和谐几分。
皇帝对商晚茗救治景晏之事赞赏有加,直接将教规矩的嬷嬷送进了商家不说,还特地为商恕提了一块牌面,几番褒奖。
大婚前夕,商晚茗也不知是因为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是彻底与寻常生活做好了割舍,竟是久违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净明殿如记忆中一般空阔,却在几载久别下,又有些陌生。
“师尊,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望着偌大殿宇内伫立的苍衍,箜冥并不明白心底里的担忧源于什么,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改变的同时渐渐从指缝中溜走。
苍衍绷着一口气,猜不到箜冥听见了几分,更不知道从何解释。
玉珩的话还在脑海中阵阵回响,他终还是松下了紧绷的身躯,合眸轻叹:“冥儿,过来。”
冥儿二字,自打箜冥记事起便听得越来越少。
可即便时隔多年,这二字的亲昵仍像有一种魔力,只要开口就能将箜冥牵引到苍衍面前。
箜冥迈入大殿,随着苍衍坐在床榻上的动作,如儿时一般蹲坐在苍衍脚边。
苍衍低眸看着箜冥,伸手替她整理起跑得凌乱的长发。
他一下又一下顺着箜冥的头发,又叹了一口气。
箜冥见状,心也跟着紧了一紧。
她抬眸盯住了苍衍,试探道:“师尊已经常年没唤弟子冥儿了。”
“嗯,”苍衍点了点头,也跟着蹲了下来,“是有些年数了。”
二人目光相接,箜冥又有些难过地问:“可是因为弟子做错了什么?”
苍衍神色不动,不答反问:“错在何处?”
箜冥眉头轻蹙,眼梢被委屈和害怕压得弯起。
“错在……”她声音越来越轻,“错在觊觎仙长……秽乱仙门……”
“从何处听的?”苍衍的手轻轻拨过了箜冥的发丝,声音如动作一般轻。
箜冥支支吾吾道:“外面在传……”
“不必轻信,”苍衍将手放在了箜冥颊侧,轻抚过她垂下的眼尾,“你没有错。”
箜冥抬眸,面对苍衍与预想全然相反的温柔,一时间语无伦次:“可…我好像确实,对……师尊你……”
话未说完,箜冥的额头便覆上一抹温热。
苍衍合眸,在箜冥开口之前,轻轻地吻在了箜冥眉心。
“师尊知道,”苍衍温声道,“但那绝不是僭越。”
作者有话说:
某糕(嗑瓜子)(喜闻乐见):看吧,这家伙什么都知道。装吧装吧,就属你演技最好。
(电闪雷鸣)
某糕:咳咳,我……先去码字了hh……
34、大婚
◎“睡吧,茗儿。”◎
面对这样突然的亲密,箜冥无措之余,又忍不住抬头去看苍衍。
她眨巴了眼睛许久,正欲抬头,又被苍衍按住了后颈。
苍衍的力道并不重,只是将她的额头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再等一下。”苍衍轻声说。
箜冥并不知道苍衍要自己等什么,但还是乖顺地依着苍衍所说,静静听着苍衍心跳的声音。
眼前似乎有一些微末的光亮,而顺着光亮,与往常稍显不同的心跳声将箜冥包围。
在稍显过速的心跳声中,箜冥渐渐意识涣散,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
商晚茗低垂着眸子,坐在景晏寝殿的床榻之上。
昨晚的一场大梦重新浮现眼底,再接着,抬眸穿过红绸望向偌大寝殿,又重新归于虚无。
商晚茗叹了一口气,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等待的时光。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就听殿外一阵喧闹声靠近。
又等着喧闹声渐渐散了,殿门大开,脚步声慢慢靠近。
景晏的身影映在了红绸盖头之上,随即带来一阵混着檀香的酒气。
在安静地能听见呼吸声的大殿之内,商晚茗似乎听见景晏叹了一口气。
没等商晚茗多想,教养嬷嬷已经端着喜秤和合卺酒上来。
“请太子殿下挑起喜帕。”
盖头缓缓揭开,凤冠霞帔所妆点的商晚茗比平日简单打扮的模样还要惊艳倾城。
景晏酒过三巡,如今见到商晚茗此般模样,更是恍惚。
“请太子殿下与太子妃饮下合卺酒。”
商晚茗得体地接过酒杯,看着景晏慢慢靠近,两人在呼吸交汇的地方各自饮下温酒。
酒杯喝完,重新放回盘上。
所有华丽的装饰,在嬷嬷和宫女侍奉之下慢慢脱去
待到二人被送上了锦榻,合上了帘幕,所有无关人等也都退了下去。
大殿重新安静下来,锦榻之上商晚茗心跳却有些不安分。
“你……”商晚茗有些紧张,试探着转头,却吸了一口凉气当即一惊。
景晏不知何时竟凑到了她的身侧,在商晚茗回头之时与她鼻息交互。
晦暗不明的帘幕之下,景晏掺杂着酒气的鼻息热得厉害。
可分明只是喷在了商晚茗的面孔上,商晚茗的耳朵却红了。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曾经苍衍对她做的事情有多么的暧昧。
景晏还在逼近,在渐渐越过分寸的距离之下,商晚茗不得已一手撑在锦被之上。
可她也未曾想,慌忙之际锦被一滑,她险些失重倒下去。
商晚茗下意识抓住了景晏的衣襟,景晏也在同时伸手将她后腰托住。
二人距离忽然变得更近,恍惚之间暧昧得过了头。
可能是酒气带着商晚茗也微醺,望着景晏的眉眼,商晚茗又好似回到了那段回忆之中,忘了移开视线。
恍惚间,商晚茗低垂下眼帘,又在景晏进一步的逼近下,全然合上了眸子。
景晏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下来。
他的动作始终温柔又缓慢,好像从轻缓的吻再到将她放下来的动作都在酒意下存了几分理智。
商晚茗抬手,也捧住了景晏的面颊,回应起他的动作。
可再一次睁眼时,她却有些难过。
分明连举止都一样,为何不能是他呢?
她眼睛红了,景晏望见此状,也停下了动作。
景晏没有进一步与商晚茗亲近,反而是伸手在她的眼尾轻轻拂过,然后将亲密的举动结束在了眉心的吻上。
“睡吧,茗儿。”
商晚茗怔怔地望向景晏。
“我听你父亲如此喊你,”景晏道,“若你介意,我便……”
“不用,”商晚茗抬手堵住了景晏的嘴,又浅笑道,“我不介意。”
说完,商晚茗又回吻了景晏。
她的吻比景晏的浅尝辄止更为热烈,将景晏重新拉回了这个帘幕之下的温存中。
商晚茗知道,她既然决心走了这一条路,那她要对抗景珩,就不能只依靠景晏的权势。
她还有商家,还有阿爷。
正因如此,她更不能重蹈覆辙,像从前那样,苦于无权无势而潦倒收尾。
不论她对景晏身份的揣测是否正确,区别于景晏,她亦有她的野心。
商晚茗松开了这个更为深入的吻,低语道:“景晏,我想要一个孩子。”
……
景晏的大婚办得很急,一方面是为了庆贺军队大捷,而景晏也安然无恙地回朝复命。
另一方面则是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钦天监提出了冲喜的建议。
可景晏的大婚似乎并没有助益皇帝的康复,皇帝的身子仍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在熬过了景晏死讯,又撑过了景晏的大婚之后,倒在了下一个秋天。
又一年深冬,国丧。
景晏登基,商晚茗也跟着登上后位。
二人虽不如先皇与太后那般出了名的恩爱,但在众人所见之下,也是一双默契的璧人。
只是在别人所不见的地方,二人的关系倒是在他们彼此预期之外,还要更亲密一些。
景晏有些疲惫地回到了寝殿内,商晚茗抬手遣退了下人,一路随着景晏的步子到了桌案前。
“喝点参汤吧。”商晚茗将参汤推到景晏面前。
看着景晏将参汤尽数饮尽之后,商晚茗环顾周遭一圈,稍微压低了几分声音。
“倚竹去查过了,”商晚茗道,“京中确实有一家医馆自三月之前便称返乡了。”
景晏抬眸,静静听着商晚茗道:“但药材一样都没带走,不像是真的归乡。”
景晏垂眸稍忖,捧着参汤瓷碗的手力道不自觉加重:“你觉得是他?”
虽然商晚茗也不想以己度人,可按照她对景珩的了解,还有他一贯形式做派的切身体会,很难不去有这么一个猜测。
“景珩这一年下来太安静了,”商晚茗说着,戏谑一句,“你不是很了解你那位弟弟吗?”
景晏失笑:“你真是……”
“真是什么?”商晚茗半蹲在案边,歪头浅笑道,“以下犯上?无法无天?”
景晏无奈地笑了笑,他望着商晚茗抬起了手,又无意间迟疑了一下,将纤长的食指弯起,刮在了商晚茗的鼻梁之上。
“下次不要去做这些了,”景晏道,“太危险了。”
商晚茗没有答应,只是管自己站起来,自顾自收拾起了桌案。
“你如今能用的人能有几个?”商晚茗道,“多少人还盯着你这个还没焐热的皇位?”
“倘若你行差踏错,遭人算计,一切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说着,商晚茗神色渐渐黯淡:“我没有再冒一次险的底气了。”
景晏望着商晚茗的愁容,心里又是一阵酸疼。
他伸手牵住了商晚茗:“没事的,我们……”
话未说完,就听掌事太监高公公上来通报。
“陛下,皇后娘娘,”高公公神色微恙,开口时低下了头,“六王爷求见。”
“景珩。”商晚茗警惕地低声喃喃一句,却感觉握在手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些。
商晚茗看向景晏,就见景晏站起身,走向高公公。
临别前,景晏轻抚她的面颊:“我亦不想拿你我的过往未来冒险,”他轻吻了一下商晚茗的眉心,轻语道,“命人备膳,我很快回来。”
作者有话说:
某糕:为什么字这么少?嗯……六个点全是我的血泪(痛哭)
35、新嫁
◎“后妃自戕是死罪!”◎
勤政殿偏殿内。
景晏抬手,遣退了所有侍奉的宫人,走向景珩。
先皇出殡之时,景晏好像没有细细观察过景珩。
如今细看,景晏才发现他好像瘦削几分。
景晏走过去,景珩同时回头看过来。
二人之间好像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感觉了。
“坐吧。”景晏目光示意了一下一边锦榻上矮桌的两侧。
二人先后坐下,景晏侧目看他:“何事这么着急?”
景珩没有回头,淡淡吐出几个字:“边境战乱又起。”
先皇没得突然,景晏又因操办丧失分.身乏术。
而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边关忽然有了进攻的理由。
景晏先前也考虑过这点,应对道:“平西将军那边朕已经交代,后日便可出征。”
景珩闻言,垂下头摇了摇,轻笑一声:“之后呢?”
景晏侧目,看向他:“什么意思?”
“一直打并不是不可取,可打仗若没有财力支援,如何打?”景珩也转过头来看向景晏,“虽说你新帝登基,一切都要节俭没错。”
“可你也知道父皇在世时,国库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先皇在世时,放眼京城内外都是一片繁荣。
也或许是因为如此,让所有人都对国库的状况掉以轻心了。
——包括景晏。
可登基之后,面对空虚的国库,景晏已经尽可能从开源节流入手去扭转盈亏,也并未告诉过任何人国库空虚之事。
想到这里,景晏忽然笑了。
“难怪你忽然便不争了,”景晏望向景珩,倒是好奇起来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所以你如今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一份上,不如就将事情都摊开了说吧。”
“我们的建议是,”景珩拉长了语调,低声道,“娶。”
闻言,景晏袍袖之下的手稍稍握拳,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景珩见景晏沉默,倒是不厌其烦地解释道:“蛮族新任酋长阿尔赫有一个妹妹阿如曼,到了适婚的年纪,阿尔赫正在给她找合适的人选。”
景晏闻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的提案没可能。”
“皇兄何必如此武断?”景珩戏谑一笑,“阿尔赫可是十分心疼这个妹妹,视作掌上明珠。”
“倘若阿如曼嫁入我朝,想必阿尔赫便不会再有侵扰的意思了。”
景晏对此充耳不闻,只问:“你要说的就这个吗?”
“臣弟希望皇兄好生考虑一番,”景珩识趣地起身,脸上的神情却好似凌驾于景晏一层,“毕竟国运为上。”
景珩说完便离开,景晏也没理会这番说辞。
直至又春入夏边境战乱未平,死伤遍地瘟疫又起。
民间开始传起了皇后独占圣宠,视国丧不顾置国运如罔闻。
“陛下!!您三思啊!!”
内阁阁老跪在御书房内,哀求景晏道:“老臣知道您宠爱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亦是陪您挨过了艰辛之时,可您是一国之主,又怎好置百姓不顾呢……”
阁老又磕一个响头,景晏移开了目光,看向同跪在前面的商恕。
“太傅如何看?”景晏问。
“老臣觉得……”商恕竟也是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阁老说得有理。”
景晏眉心微蹙:“太傅也这样认为?”
“回陛下,正因老臣与娘娘有亲眷关系,这才……”商恕咳了两声,“这才更要提醒陛下,纵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皇后娘娘的名声考虑啊。”
话说至此,景晏彻底合上了眸子,坐在桌案前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本只想着拿稳了权柄,便好有守护商晚茗的能力。
可景晏也没想过,事与愿违却比预期来得更快。
他紧紧合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后悔。
无力转眼将他包裹在权力中心的漩涡中难以呼吸,却听一声干净的声音伴着敲门声传来。
“陛下,梨汤再不喝要凉了。”
商晚茗的声音代替了原本应该通传的宫人,从门外传来。
景晏睁眼,对着传来敲门声的地方放缓了声音:“皇后,进来吧。”
商晚茗将梨汤拿进来,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一边给景晏递上梨汤,一边温声将话拉进局内:“陛下,后宫干政虽说有失妥帖,但此事也是涉及后宫,臣妾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景晏既然让她进来,便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皇后但说无妨。”景晏接过梨汤,自己喝了起来,将说话的机会让给商晚茗。
商晚茗侧目,冲商恕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陛下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后宫却仍是冷清,”商晚茗道,“先前国丧确实不便,如今时间也这么久了,是该充盈后宫了。”
景晏和梨汤的手顿住,有些震惊地看向商晚茗。
可商晚茗只是对他笑笑,又说:“择日臣妾让人整理一份名单,先给陛下您过目。”
“正逢开春,后宫多一些新鲜的血液,也是一番新气象。”
单以身份来说,商晚茗身为太傅嫡孙女,父亲亦没有什么遭人诟病的污点,在商场小有名气,哪怕是那酋长的妹妹,她也不怵什么。
更别说再来些其他的妃嫔。
听见皇后开口,还带来了这么一个好的提案,阁老当即双眼放光。
“皇后娘娘这个提议好哇,”阁老眼底满是雀跃,“既可以平息战火,也不至于让那蛮人太过傲慢。”
商恕看着商晚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所有人都对这个提议尤其满意,唯有景晏,直到商恕和阁老都离开了御书房。
看着剩下的半碗梨汤,商晚茗走到景晏身边。
“生气?”商晚茗浅声问道。
景晏伸手牵住了商晚茗,指腹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
虽然不想承认,但商晚茗的办法,确实是有且唯一一个最好的办法。
可是……
“纵使仍然偏宠,可你总会面对更多的针对与算计,”景晏回头看她,“你当真想好了?”
“那是千万百姓,我又算什么?”商晚茗玩笑一句,反握住景晏的手,“而且,我们来日方长,我不争朝夕。”
就是啊,都是做神仙的,何必为了这一朝一夕去牺牲百姓的安危。
商晚茗确实是不在意这些,她全然可以比别人牺牲更多。
只是,可能景晏会有些为难。
不过和亲迎娶的事宜进展很顺利,在一些选定的官家小姐入宫填补妃嫔之位之后,阿如曼也风光大嫁。
本着皇后应当体恤后宫的职责,商晚茗几个月间一一安置熟悉了那些妃嫔。
而念着阿如曼要适应,商晚茗也是自然地将阿如曼放在了最后。
在打听到阿如曼差不多习惯了后宫生活之后,商晚茗才带着一些布匹和山珍海味,去拜访了阿如曼。
商晚茗轿撵停靠在阿如曼大殿门口,被接来侍奉的琅华和倚竹先后上来搀扶。
琅华小声念叨:“你这两天身子不好,何必着急这么些时间?”
“若你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的主人又久久将你晾着,你心里会好受?”商晚茗凑近琅华小声说,“还是说你想让景晏来当这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琅华撇撇嘴,摇摇头,轻轻撞了商晚茗一下:“快别说了,我不敢想。”
商晚茗笑了笑,回头面向倚竹:“如妃带的人都是家乡来的,你记得将珍味的处理方法都交接清楚了。”
倚竹点点头应下,商晚茗便继续往里面走进去。
阿如曼的殿内侍奉的人比商晚茗预期还要少许多,除了洒扫的几个宫人,连一个通传的人都没有。
一眼看去,竟莫名有些冷清。
商晚茗环顾一圈,稍一蹙眉问倚竹:“先前登记宫人时,确实人这么少吗?”
先前登记妃嫔随行宫人时,都是各宫一起登记的,一下子对比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差距。
可倚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才意识到,对这阿如曼来说,好像没太大差距才是不对劲。
“好像确实随行宫人不多,”倚竹道,“倒是嫁妆不少……”
商晚茗留了个心眼,继续走过去。
可她也没想到,哪怕是寝殿之前,都没有什么人在殿前驻守。
商晚茗心中违和感更甚,有些不踏实,让倚竹上去叩门。
倚竹点点头,商晚茗又撤走了几个随身侍女,紧接着就听倚竹敲响了阿如曼寝殿的门。
就听里面一声铜盆落地声传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慌乱。
倚竹想推门进去,可商晚茗却抬手拉住了她并摇了摇头。
几人在商晚茗的意思下又等了一阵,这才看见寝殿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里面的女孩子看见倚竹,吓得脱口而出一句当地话。
紧接着才想起来要说汉语,躬身道:“倚竹姑姑!”
倚竹鼻子嗅了嗅,回头看向商晚茗。
商晚茗上前两步,就听倚竹压低了声音:“有血的味道。”
商晚茗心一沉,这次没再犹豫,直接推门进去。
进门同时,商晚茗低呵一句:“没有本宫允许,谁都不准进来。”
说完,商晚茗便带着倚竹和琅华进了阿如曼的寝殿之内。
三人视线望去,就见阿如曼半躺半靠在床榻边,手臂上搀着绷带,绷带内渗着血,赫然入目。
“你在干什么……!”商晚茗忍不住震惊,又不得不压低声音,“后妃自戕是死罪!”
边上能听懂汉语的婢子吓得都跪在了地上,又哭哭啼啼地抱住了阿如曼。
商晚茗原以为阿如曼会是一个众星捧月的女子,有草原上的自由与奔放。
可看着她深邃的五官渐渐消瘦,满身异域华服,却盖不住脸上颓色的模样,商晚茗又在好奇同时,有些怜惜。
她缓步走向阿如曼,在阿如曼不远处单膝跪下:“什么事让你这样伤害自己?”
阿如曼望过来,嵌在眼眶中的双眸里满是红血丝。
她没有应答,但满面死气。
就见身边一个侍女爬过来,拉着阿如曼的手,说了些什么话。
阿如曼神色微动,看向商晚茗的目光也缓和了一些。
商晚茗没听懂她们的方言,回头看向倚竹。
倚竹走过来,看起来表情有些难看。
她也跟着单膝跪下,对商晚茗说:“那个侍女说你看着是好人,让她不考虑自己,也考虑一下肚子里的孩子。”
商晚茗耳中一阵轰鸣,难以置信地看向阿如曼。
她忽然指尖发凉,一下子不知道从何开口。
可就在这时,阿如曼侧目望向她,哑声道:“放心……这不是你们皇帝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商晚茗:(拔刀)(收刀)
景晏:(阿嚏——!)后背一凉。
36、孩子
◎“能左右情感和进退的,远不止爱恨。”◎
阿如曼一句话,让商晚茗悬着的心落下又猛地提起。
“什么意思?”商晚茗凑近,“什么叫不是我们皇帝的孩子?”
阿如曼有些轻蔑地瞥了商晚茗一眼,漂亮的异域面孔上传来一声嗤笑:“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不用在这里装傻。”
后妃自戕是死罪,可欺君之罪亦是同样严重。
但这两种罪名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盟约崩坏,兵刃相向。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商晚茗乃至举国百姓难以承受的。
沉默了良久,商晚茗深呼吸一下,抬手道:“所有人都退下,”商晚茗看向阿如曼,“本宫有话要与如妃单独谈。”
倚竹当即应下,而琅华闻言虽然还有一些担心,但她很快也与倚竹交换了目光,一起将宫殿腾给了商晚茗与阿如曼。
阿如曼始终没有与商晚茗有视线上的交流,但商晚茗也对此动怒,反而扯了扯衣摆,坐在阿如曼面前。
看着一向来端庄得体的商晚茗忽然这么一副姿态,即便阿如曼不想和她有任何接触,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两眼。
四下无人,面对这个因专情又意气用事而伤害自己的可怜人,商晚茗终于将自己藏在躯壳底下的箜冥,解开了几道枷锁,
“我曾经也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商晚茗突然说。
阿如曼投向商晚茗的好奇转为意外,在和商晚茗一个对视后,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商晚茗见此状,笑了下又继续说:“从前,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可以与世界为敌,这不是难事。”
话停在这里,阿如曼紧绷的神情渐渐松缓。
她见商晚茗没继续说,倒是被勾起了兴趣。
过了一会儿,她问:“然后呢?”
“然后?”商晚茗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然后我发现,世界其实比我想得还要大一点。”
“世界里不只有爱恨,还有愧疚,感谢,敬畏……”
“能左右情感和进退的,远不止爱恨。”
“而随着时间长了,我才渐渐发现,活着,好像才是守护那些被现实左右的爱恨唯一的解药。”
商晚茗眼眶红红的,对视之下,阿如曼眼睛也红了。
虽然语言和习俗不同,但这一刻情感似乎得到了共鸣。
阿如曼憋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宣泄出来,她泪如决堤,开口时满是哽咽。
“可是活着有什么用?”阿如曼看不清是愠怒是悲恸,“就算我活着,我孩子降生的期限,也会成为我死去的期限。”
“即便我不畏惧死亡,”阿如曼道,“我也一定没有办法,看着我的孩子死去。”
一句话,好似直击了商晚茗的心底。
从第一次提出想要一个孩子到现在,商晚茗虽然从未与景晏提过要孩子的初衷,但二人也在一次次磨合畅想之下,对未来有了一些新的畅想。
不论是商晚茗,还是箜冥。一个天地间浑然而成的果子,也是在这过程中,对传承和延续有了更多的认知。
也慢慢学到,原来这便是她从前未曾体会的,真正的血脉亲情。
而就是阿如曼这一句话,让她也在这一瞬间,彻底对阿如曼的处境有了认知。
往前走是战乱,往后退是一尸两命。
商晚茗忽然感觉头疼,浑身的脉络都一下下跳着疼痛和紧绷。
她还是大意了,即便再如何回到箜冥的姿态她也不可能再如同以前的箜冥一样,做一个从不瞻前顾后肆意妄为的人了。
沉默良久,商晚茗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孩子,我替你保下来,”怕自己词不达意,商晚茗进一步解释,“他会成为你口中我们皇帝的孩子,往后,不论他究竟是谁的子嗣,他都会以皇子的身份降生成长。”
“你们不会母子分离,更不会丧命于此,”商晚茗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阿如曼望着商晚茗的目光渐渐从疑惑转为震撼,重新审视这位后宫之主,阿如曼发自心底生出十分的敬佩。
她不是一个愚钝的人,这个要求,即便商晚茗不说,她也顿时了然。
“我知道,”阿如曼说,“我不会再和我的心上之人有任何的联系,这个孩子,我会告诉他你所说的一切。”
商晚茗心里莫名一阵酸楚,面对面前背靠蛮族的尊贵女子,还有她肚子里第一个“皇子”,商晚茗一时间连开口都困难。
“好,”她还是挤出一个笑,宽慰阿如曼,“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阿如曼面向商晚茗稍微坐正,似乎是做了一个他们部族感谢的手势,然后正色道:“感谢你。”
处理完这边,安置了阿如曼,商晚茗重新走出大殿时,脚下莫名有一些站不住。
也不知是这些日子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在殿里蹲坐许久,抑或是紧张和忧思反复冲击着她的神智。
商晚茗真是一下累的厉害。
路上,商晚茗将事情经过大概给倚竹和琅华讲了一番。
倚竹仍是沉默着接受了商晚茗所有的安排,可琅华却替商晚茗难受。
说话间轿辇回到皇后殿前,琅华和倚竹一起搀扶下商晚茗。
琅华借机说:“明明你比谁都想要一个孩子。”
商晚茗笑笑宽慰她:“又不是她有了孩子我就不能有了。”
“可是……是你说的,”琅华面露苦色,“若是有嫡长子,那商家便可不再附庸景珩,甚至可以有自己的势力,不再受制于人。”
“冥儿,”琅华低声改了口,看着商晚茗的变化,心里难受得厉害,“你可想过,这个孩子对师尊也很重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商晚茗与琅华已经默认了苍衍并未喝忘尘水,却因为许多原因,装作分毫不知,还对她们缄口不言。
也是因为这样,琅华想到这里才更觉得难受。
但商晚茗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选择继续尊重她的身份,将这些带过:“事已成定局,不必说了。我现在累得厉害,你们……”
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商晚茗忽然脚下一软,在迈最后一道坎时,踩到衣摆一个踉跄,跌跪在了地上。
“皇后娘娘!”
“娘娘!!”
“小姐!!!”
宫人吓得跪下的跪下,奔波的奔波,琅华和倚竹跟着跪坐在商晚茗身边。
见商晚茗脸色差极了,倚竹回头便喊:“传太医!!”
也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商晚茗视线渐渐模糊,然后倒在了倚竹的怀里。
宫人们忙作一团,琅华见状,却是心一横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
商晚茗再次睁眼,已经是在自己的寝殿锦榻上了。
迷蒙之时,她便恍然看见周遭围了许多人。
可清醒之后定睛一看,她还是被吓得不轻。
半个太医院都被召到了这里,更别说蹲守着的宫人有多少了。
而在这里面,还有背着手反复走了几圈的景晏。
“娘娘醒了!”
不知是谁先开口的,但一开口,所有人都眨巴着眼睛将目光投向这边。
商晚茗见状,却是有些窘迫。
可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景晏已经大步走向了这里。
景晏坐在了锦榻上离商晚茗最近的位置,在商晚茗行礼之前便将她抱紧了怀里。
这个怀抱过于用力且热切,一下子让商晚茗虚弱之下,有些难以承受。
可她还是很享受这样的拥抱,哪怕紧紧地束缚,她还是餍足于此。
只不过太医并不这么想就是了。
“陛下……不可啊……”
几个太医抬手又放下,想上来劝阻,又败给了求生欲,只能远远提醒。
好在景晏这会儿反应倒是挺快。
才听了太医的提醒,景晏就松开了怀抱。
“是朕疏忽了,”景晏稍微远离了商晚茗几寸,可手还是紧紧握在了商晚茗的肩上,“可有伤到你?”
商晚茗摇摇头。
虽然此时此刻景晏脸上仍然是一如既往的镇静,但从他隐隐颤抖的手,还有他仅是望着商晚茗,却已经弯起的眼角,商晚茗可以看得出。
他很开心。
“发生何事了?”商晚茗问。
景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牵起商晚茗的手,温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话音刚落,太医宫人跪了满殿。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商晚茗愣了好久。
错愕,震惊,再到喜悦……
她不知道景晏体会这番情感波动用了多大的力气,但此刻,她只能做到,把所有的理智,留给夺眶而出的泪水。
二人对视,景晏回应了她一个坚定的目光。
紧接着,商晚茗缓缓地伸出手,去抱住了景晏。
她倚靠在景晏肩头,听着二人交互的心跳声,阖上眸子细数走过的一切。
不论是为了权利,还是为了姻缘。
仅在此刻,为了释然和得偿所愿,商晚茗终于笑了。
“太好了……”她哽咽,“我等到了……”
作者有话说:
某糕:呜呜呜……真好!
37、挫败
◎他并非一个出众的君主,更非一个合格的夫君。◎
两个皇子先后公之于世,举国上下终于在国丧和战乱之后,一扫沉沉死气,渐渐有了生气。
商晚茗有孕的消息传回了商家,病了有些时日的商恕也终于有了起色。
“茗儿有喜了……”商恕倚靠在床榻上,“我要当外祖父了……”
商明礼听到这个消息自然也是高兴的,可无论怎么高兴,想到商晚茗并非亲生这一事实,他还是心里有些不安稳。
正在这时,商家门前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商明礼从商恕屋子内匆忙赶出去,就见许久都没有来往的景珩竟是大摆排场前来到访。
景珩见商明礼脸上神色几番变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
“许久不见,商老爷生分了。”他道。
商明礼哪敢不生分,自家嫡女在宫里当皇后,自己又是曾经站在当今圣上对立面之人。
稍有不慎就是一个结党营私的名号,谁敢不谨慎行事。
商明礼下意识冲大门之外探了一眼,才跟景珩扯扯笑:“哪里的话。”
见景珩显然是来者不善,商明礼索性直接切入正题:“不知王爷今日前来是……?”
“听闻皇后有喜,特来道贺。”景珩道。
商明礼真是吓得不轻,赶紧推拒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景珩冷声笑了下,没再多说客套话:“借一步说话。”
二人前后脚进了商明礼的书房,商明礼恭敬地将景珩请到上座,又摈退所有下人,坐在次座之上等着景珩开口。
“商明礼,”景珩沉声道,“对这个孩子,你可有什么见解?”
商明礼一个心惊,周旋道:“草民愚钝,不知王爷何意?”
景珩挑眸看向他,笑得意味深长:“莫不是你想借此子自立一派手握大权?”
闻言,商明礼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草民不敢,”商明礼飞快地思索了一下,又道,“草民与皇后娘娘皆没有二心啊!”
景珩戏谑一笑:“没有二心?”他道,“是对谁没有二心。”
商明礼一下没能答上来,但也正是这一下没答上来,让景珩拿住了短处。
于是景珩顺势便说:“此子,本王要你拿在手里。”
商明礼怯怯抬头。
“正是你所想的意思,”景珩道,“你拿在手里,便是替本王拿在手里,待他日皇嗣得权,你便是本王身边最大的功臣。”
商明礼愕然,手脚都凉得毫无动弹之力,只有嘴在尽可能争取:“可……若是皇嗣为女胎呢?”
“女胎又如何?”景珩不屑一笑,“千古女帝,你不觉得也能是一段佳话?”
商明礼一时间说不出半个字,但就在这时,书房大门一下大开,商恕身着单衣,风骨铮铮地站在门前。
“六王爷!恕老身斗胆进言!”
商恕面色苍白,说话时瘦削的身子仍在颤抖,但字句仍然铿锵有力:“暗自谋权,乃不忠!”
“兄弟相向,乃不孝!”
“分化血脉至亲,乃不义!”
商恕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挺直了身子高声道:“不忠不孝不义之事!商家做不来!望王爷开恩放过!”
景珩静静地听完了商恕的话,但脸上竟然是毫无愠色。
他仅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商恕,站定在他的面前。
在商恕开口时,已经有下人和护卫围了过来。
景珩紧盯着商恕,抬手轻摆遣退手下。
他默然良久,开口道:“没关系,商太傅。”
商恕没想到景珩会是如此态度,抬眸时隐隐愕然。
随即就见景珩嘴角微扬,笑道:“只是在替商家做出欺君之事时,本王已经不孝不义。”
“本王亦想忠孝两全……”景珩故作沉思,眉头微挑,“那不如本王今日就去与皇兄坦白,做个忠孝两全之人?”
商明礼顿时感觉天塌了,他跪着匍匐向景珩,哀求道:“不可啊王爷!我商家几十口人!不可啊!”
“可是太傅说得亦有道理,”景珩看着满面为难,“不过如今本王这位兄长对皇后疼爱有加恩爱非凡,万一——能网开一面呢?”
这样的可能性,谁都没有底气去赌。
商明礼心狂跳,简直快要从喉口跳出来。
他满脑子忙着措辞,但景珩却在咄咄逼人:“若是没记错,皇后身上似乎有旧疾。”
他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会不会忧虑之下……”
景珩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前一阵慌乱。
商明礼狂跳的心,在看见面前景象时一下凝滞了。
“父亲!!!”
就见商恕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至此,景珩脸上的笑意终于再次化作冷傲和漠然。
“看来今日商老爷家中有所不便,”景珩道,“礼已经送到了,本王下次再来拜访。”
说完,景珩越过商恕就径直离开了此地。
出门,上了马车,景珩叫来雀见。
“今日之事突然,商太傅定是情况堪忧,”景珩道,“如此大事,该要让皇后知道才好。”
雀见愣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下来。
紧接着,景珩又道:“回府之后,请钦天监焦大人来一趟。”
……
商恕继续卧病在家,商家也尽可能将这个消息瞒下来,以免商晚茗担忧。
但不知怎的,他的情况竟还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朝野。
某日下朝。
景晏有些头疼,坐在龙椅之上揉着眉心。
也不知怎么想了一下,景晏忽然就取来一册奏折摔在了殿前。
“不是让人将消息压下来吗!”景晏低声喝斥,“是谁将消息传出去的!”
景晏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开始,便三令五申将消息压下来。
可就在前几日夜里,他看见商晚茗面色极差地坐在寝殿窗口前,六神无主。
景珩说得没错,商晚茗身上的旧伤确实影响了她的孕体。
随着月份变大,商晚茗的身子也渐渐虚弱起来。
景晏好不容易让太医院给她调理好了些,谁知这个消息不但让她身体的状态打回原形,还变本加厉地虚弱起来。
偏偏钦天监还进言,称商晚茗身体便是被商恕病体所影响,不宜出宫探病。
景晏能猜到其中的一些因果,但无奈抓不到把柄,无法对外人眼中安分许久的景珩有所动作。
景晏越想越生气,又想发泄什么,却见礼部侍郎踉跄跑过来,跌跪在大殿上。
“何事如此慌忙!”景晏低斥。
“陛下……”礼部侍郎慌忙道,“阿尔赫又……”
景晏眉心一蹙,怒道:“又来进犯?他忘了他妹妹还在朕后宫为妃吗!”
殿上吓得跪满了一片,礼部侍郎踟蹰道:“并非是陛下所想那样……”
“是……想要提亲。”
“提亲?”景晏道,“他十几个夫人,提什么亲?”
礼部侍郎颤颤巍巍道:“他说……我们这里有礼尚往来的习俗,他们也一样。”
“他把最疼爱的妹妹给了陛下,要陛下……”
景璃。
“不可能!”景晏当即一手拍在龙椅扶手之上,站了起来,“哪怕是要打!也与他打到底!”
说完,景晏盛怒之下拂袖转身,直接回了内廷。
景晏自知愠怒过甚,漫无目的地在宫人随行之下,走了半个时辰。
一直到天色入暮,他听身后有人提醒。
“陛下,前面就是皇后娘娘的大殿了。”
景晏回神,远远望向商晚茗的住处。
他忽然有些累,背着身后的种种,面向商晚茗时,只觉得不清明,又不坦荡。
——他并非一个出众的君主。
——更非一个合格的夫君。
景晏第一次觉得无法面对商晚茗,就这么远远顿足许久,怅然转身:“回勤政殿。”
景晏带着乌泱泱一群宫人半路折返,打道回府。
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下意识走到了这里。
也是因为没有办法去给商晚茗一个解释,更没办法在错综复杂的现实中,为商晚茗觅得一方安宁,才黯然离开。
可远处见到这般阵仗的商晚茗却不这么认为。
看着景晏的仪仗来了又走,商晚茗的心又疼了一下。
回想到从前苍衍的所作所为,商晚茗低声问身边的琅华:“你说,他这又是在避嫌吗?”
琅华搀扶着商晚茗,她很想说些什么,可目睹了这一切的她,又好像一下没有办法找到安慰的切入口。
“不会的,”琅华扯笑,“哪会呢!”
“我看那是勤政殿的方向,”琅华凑近商晚茗,“说不定是又想到什么解决事情的法子了?”
商晚茗没有应答,就这么望着景晏离开的方向许久,转了身:“先回吧。”
另一边,景晏回了勤政殿,勤政殿里的死寂将礼部侍郎和兵部尚书笼罩了许久。
一直到平西将军赶来,气氛终于有了些缓和。
“如今的情况,爱卿如何看?”景晏问。
礼部侍郎与兵部尚书都将目光投向平西将军,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可平西将军的脸色并不好看:“恕臣直言,连番征战下来,即便军备粮草充足,士气也……”
一时间,大殿重归死寂。
龙椅上,握着扶手的景晏双手渐渐收紧。
眼看着指尖发白,景晏的手却像与什么和解了一样,忽然松开了。
“那爱卿所见,”景晏抬眸,“若是朕御驾亲征,士气应当如何?”
作者有话说:
嗷嗷嗷来晚了!!!
(滑跪)
要开虐了!!!
(滑跪×2)
38、牺牲
◎牺牲名声,牺牲爱恨,牺牲未来。——这是名为成全的割舍。◎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宫人在后追着,商晚茗独自挺着孕肚,踩着夜色到了阿如曼殿前。
见商晚茗深夜赶来行色匆匆,阿如曼的侍女赶紧进去通报。
闻言,阿如曼心里沉了一下,却还是让人把商晚茗请了进来。
二人面对面坐在阿如曼寝殿的矮桌两边,四目相对。
商晚茗来得急,也不多遮掩,直接将来意摊开来说。
“我无意探听别人家事,从前见你宫中侍奉的人少,也没多深究,”商晚茗凝视着阿如曼,“但事关国家大事,本宫不得不在此问你一句。”
“你与你哥哥,究竟是不是真的和睦?”
阿如曼没想过素来得体的商晚茗,此刻会这么不留情面。
稍愣之后,她感慨地笑了一下:“你真是爱极了你们的皇帝。”
但阿如曼也知道,商晚茗字字紧逼,她完全没有狡辩的余地。
于是阿如曼沉思着抚摸着肚子许久,看向商晚茗。
“你们所听到的传闻,都是真的,”阿如曼迎着商晚茗质疑的目光继续道,“他从前确实待我极好。”
商晚茗蹙眉:“从前?”
“是啊,”阿如曼笑笑,“为了让我的婚姻变得更有价值,所以他对我好极了,就像将我捧上了天一样。”
“我也以为他是真的无比疼爱我,也以为我与他那些夫人是不一样的存在。”
说到这里,阿如曼叹了一口气,神情悲怆:“直到他发现我想私奔,还怀了孩子。”
阿如曼与商晚茗对视,目光相对时,商晚茗从阿如曼眼中看到了满满的落寞。
“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是他疼爱的妹妹了,”阿如曼眼眶微红,“我是一件,他需要趁着价值还在送出去的礼物。”
明明面前就是她预想过的答案,但商晚茗还是忽然有点内疚。
却听阿如曼又说:“不必为我伤感,你是好人,你重新给了我去处。”
“所以我愿意将这些故事告诉你,”阿如曼伸手,牵过了商晚茗,“虽然……可能这并不能帮上你。”
来之前,商晚茗其实还留存一些念想。
希望这对兄妹真的有一些真情在,那景晏就有不出兵的理由。
但阿如曼与阿尔赫的感情是假的,景晏与景璃却不是……
商晚茗忽然难受得厉害。
她谢过阿如曼,重新挺着孕肚起身,拖着步子走出阿如曼的大殿。
出来时,琅华赶了过来,嘴里还念念责怪道:“我不过是去吃了个点心!你怎么……”
看着商晚茗的脸色,琅华忽然正色:“你怎么了?”
商晚茗没有应答,反问:“倚竹回来了吗?”
琅华点点头。
商晚茗又问:“说什么了?”
“说是消息应该没传出去。”琅华道。
在商恕病倒消息传来后,倚竹就替商晚茗打探到了当日商家发生的所有事情经过。
虽不知道商明礼有没有被震慑到,商晚茗的确是被景珩的威胁给拿捏了。
她从未如此为自己的身世担心过,只好连夜派倚竹出去打探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但提心吊胆到现在,景珩竟然出奇地留了几分情面。
商晚茗早已渐渐猜不透景珩所思所想,但如今他既然没说,商晚茗便还有在景晏面前说上两句话的可能。
于是,商晚茗没有回到自己寝殿,反而是折去了勤政殿。
不出所料的是,勤政殿的灯仍然是亮着的。
商晚茗摈退左右,独自走过去。
高公公见状,立马迎过来。
看样子是想要推拒,于是商晚茗没等高公公开口,便说:“劳烦高公公通传一下,本宫有要事要与陛下相商。”
高公公犹豫了一阵,看看商晚茗又回头看看勤政殿。
毕竟商晚茗身怀皇嗣,高公公也不想冒这个风险去跟皇嗣开玩笑,思来想去一阵,他颔首应声,重新走进勤政殿。
大概过了一刻钟,高公公重新出来:“皇后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商晚茗跟着高公公的指引进了勤政殿,景晏远远望过来,二人在烛火间对视。
明明分别的时间也不长,但说不清为什么,商晚茗感觉二人之间竟多了些陌生的隔阂。
景晏显然是还有事情尚未解决,于是商晚茗也没有直接打断。
她还是如同往常一样走上去,迎着内阁大臣和六部文臣的目光,从斟茶侍女手中接过了给景晏斟茶的任务。
斟茶时,商晚茗余光下意识窥探在座一众大臣。
分明倚竹说了消息并未外传,但她竟还是有些心虚。
斟茶的手稍一颤抖,茶水溅出来了一些。
细微的动静在勤政殿偏殿的紧绷中,将所有人的思绪拉扯,齐齐引向了这里。
景晏当即放下了手中奏折,牵过商晚茗的手。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才问:“可有伤到?”
商晚茗摇摇头,觉得一定是因为有了身孕多愁善感,此刻眼睛竟然酸了。
“没事。”商晚茗见机会正好,顺势就要开口。
可才张了嘴,商晚茗便看见桌案上景晏写了又划的文书。
墨迹写了又划,反复被墨迹浸润的地方,早已有了些许残破。
而这每一处损坏的地方,好像都在无声中陈列了景晏那些被浇熄磨灭的可能性。
商晚茗忽然不想说了,也没有了开口的理由。
因为此刻的商晚茗眼中,任何的挽留放在景晏面前似乎都有些苍白。
她没有任何立场去用已经翻篇的过去,去要求一个走向未来的人。
“怎么了?”景晏拉着商晚茗的手稍微动了下,轻声问。
商晚茗摇了摇头,扯笑:“臣妾……就是想为陛下缝一双鞋,”她也握住了景晏,“臣妾尊重陛下一切的决定,也望届时陛下穿着臣妾缝制的鞋平安归来。”
景晏稍松了一口气,有了今夜到现在第一个笑容:“你身怀六甲,辛苦了。”
商晚茗应下,带着她开始的满腹对白,怅然走在回寝殿的路上。
从前她可能会问,师尊,为何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但如今,一次次权衡退避下,那会问天下大义与我何干的箜冥和岳蓁好像也与她越走越远了。
上位者永远是善人比恶人难做,不论真善伪善,选择了善的一边,便就走向了牺牲的开始。
牺牲名声,牺牲爱恨,牺牲未来。
——这是名为成全的割舍。
但商晚茗仍然藏下了自己的私心。
若非有景珩拿捏秘密,她或许可以更强硬一些,站在景晏身边去陪他面对一切。
背负着身世的秘密,肩扛国土安康,商晚茗脚下步子愈发沉重。
她渐渐放慢了步子,顿足原地。
重新看向前路,她忽然觉得,前路好像看不到头了……
……
一切妥帖,景晏在登基之后第一次御驾亲征。
景珩站在城门的群臣之前,看着景晏渐行渐远。
雀见站在景珩身边,小声问:“陛下可是当真觉得此行生死难料?所以才将协理政务之权交给王爷您?”
景珩眉心久久未见舒展,就叫他继续默然凝视景晏离开的方向许久,才说:“全然相反。”
“正是因为他笃定他能回来,他才提前部署好他回来后要应对的一切。”
景珩忽然轻声嗤笑。
与其在外时刻担心皇位的安危,不如直接将其交给最在意皇位的人。
当景珩那些小心思被放在明面上公之于世,他才能真正被束缚。
所以景晏大张旗鼓在临行前上演一出兄弟和睦帝后情深,一面将玉玺交于皇后商晚茗,一面将协理政务之权交给景珩,而虎符则由他亲自带着出征。
景珩冷冷的笑意沉下来,一直到送行的人都渐渐散尽,才自言自语似的开口道:“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拿道义炼成束缚我的枷锁。”
“你啊……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
景晏这一走便是三个月。
所幸的是,上次和亲之后景晏便开始韬光养晦,也在兵法上有了进一步的钻研。
经过一开始焦灼的战况磨砺,再到几次熟悉对方单一的兵法,在景晏渐渐拿到上风之后,捷报便随着皇后待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朝野。
一日,下朝。
“将太医院最好的院士都调配到皇后的殿里,”景珩坐在龙椅之上,“再去城里将先前寻得的产婆借来,送到皇后偏殿住下,以备不时之需。”
高公公连声应着,但景珩却还是意犹未尽似的,继续说:“皇后身子自身怀龙嗣之后便不好,去告诉太医院,有任何闪失,让他们陪葬。”
景珩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照顾,也让朝野上下传出一些并不好听的传闻。
高公公眼见着风声走向有些不对劲,此时便逮着机会开口道:“六王爷,这些事情陛下临行前便有打点,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皇后娘娘如今临盆,若是心生忧虑,恐怕也有损凤体啊。”
闻言,景珩的目光冷冷地扫向高公公。
他审视了高公公良久,忽然冷声一笑,反问道:“这可是陛下第一个子嗣,本王若是不好生照拂,待陛下凯旋,本王该如何面对他?”
高公公哑声。
正在这时,兵部侍郎三步并两步跑向大殿,满面喜色地在所有未散尽的朝臣面前跪地高呼。
“捷报!大捷!!”他喜极而泣,“陛下大捷!!不日便将回京!!”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更得勤一点~(将快刀斩乱麻进行到底!)
(才发现改版过没有感谢营养液了,再次正式地感谢一下奉上营养液的小可爱!)
39、降生
◎原来,爱意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形状……◎
群臣散去之后,景珩一人独步走向了勤政殿偏殿。
一路缓步而行,又走进偏殿之内,他环视偏殿所有的置物陈设,又伸手摸过这些日子他惯用的每一个物件。
雀见上来走近,低声道:“王爷先前吩咐的事情都打点妥当了,就等一个时机便可。”
“时机?”景珩嗤笑,“你也知道还差一个时机?”
可话音刚落,景珩便闪过一个念头。
他侧目,低声道:“让钦天监来一下。”
钦天监负责之人来了一趟又很快离开,不久之后太医院负责商晚茗起居待产的顾太医便被带了过来。
听说景珩传召,顾太医只当是循例了解皇后娘娘的身子状况。
可此时一听,顾太医当即时吓得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催产!?”顾太医整个人伏在地上,颤抖着说,“不可啊……”
景珩挑眸,半蹲在顾太医身前:“可方才你不是说,皇后娘娘近来身子大好?何时临盆都不足为惧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和后期催动肯定是有区别的。
“这……这可是……”顾太医犹豫良久,碍于皇权高压,话到了嘴边却仍是不敢言。
“顾太医,”景珩道,“本王也不愿皇嫂如此。”
“可不瞒你说,钦天监方才来说,皇后产期有关国运,”景珩稍一正色,话锋一转,“你也是入朝为官数年了,该懂取舍进退了。”
话听在耳中,吓得顾太医一个哆嗦。
“臣……臣尽量……”顾太医忙喘着大气,“臣尽量保皇嗣安全降世。”
原以为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妥帖,谁知景珩还是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低声道:“顾太医可知道一个道理?”
顾太医不敢抬头:“老臣愚钝……请王爷提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景珩道,“皇后凤体才是国运所在,才是陛下惦念所在。”
顾太医心口一沉,顿时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哪还是产子的问题,这分明是立场之下掉脑袋的问题。
若是站了这六王爷,可能之后会在圣上盛怒之下被判死罪,可若是现在就反抗,恐怕此刻就会人头落地。
更别说,万一景珩能……
大逆不道的事情顾太医不敢多想,但有一点他无比肯定,那就是他得活下来。
于是思索好一阵,顾太医还是点头应下:“老臣一定力保皇后娘娘凤体无忧!请王爷放心!”
……
距离景晏归京还有两日。
勤政殿的灯自打景晏大捷的消息传来开始,便一直彻夜亮着。
都说景珩是因为皇兄归来,有了危机感,想要加紧做出一些实绩。
也有人说景珩是看景晏回来,有些坐不住了,想要抓紧拿住权柄,重新与自己这位战功赫赫的兄长有相争之力。
舆论之中众说纷纭,究竟是为了什么,就连一直跟着景珩的雀见都不知道。
又一日夜里,桌案上油灯又换了一盏。
景珩又合上一本奏折,在沾墨时看着重新燃起的烛火隐隐出神。
偏殿之内静了好久,直到一个侍女跌跌撞撞跑来。
“王爷!我们娘娘要生了!”
景珩眸子微动,看向门口。
他没等雀见有所动作,自己已经先一步起身赶向了大门的位置。
起身时景珩自己也未察觉沾上了墨水的毛笔倏然落地,溅开了满地墨迹。
站在门前,他与赶来的侍女对视。
对视时,面前之人眼底显然闪过一丝动摇。
“你是她随身的婢子?”景珩眯眸,“若没记错,你叫琅华?”
琅华干咽一口唾沫,有些不敢直视景珩的眸子。
她低下头,老实应对:“是。”
“我们娘娘入夜便有些不舒服,方才刚准备睡下,就见了红,”琅华道,“听说您在……顾太医让奴婢来通报一声。”
“见红?”景珩眉头稍蹙,“带路。”
景珩说完,琅华便先一步走上了回去的路。
景珩看着琅华匆匆的背影,顿足稍倾。
雀见跟上来,也看不透景珩眼瞳深邃的墨色里藏着什么。
他试探道:“王爷,通传吗?”
景珩脸上复杂纠葛的神色转眼落定,重归平静之后,他偏头道:“皇长子早产,皇后情况危急。传百官入朝,随钦天监为皇后与皇长子祈福。”
赶到皇后大殿时,从内院到正殿都忙作了一团。
更别说是寝殿门前,早就乱得失了规矩礼数。
“皇后分明是后些日子才临盆!怎么就生了!”
“真是要了命,这么多血!参汤呢!”
“参汤不够啊!参片……上参片!”
……
“皇后又晕过去了……不是说身子调理好了吗!”
“快啊!换水!热水!!”
……
“太医!皇后娘娘说保皇子……太医!”
景珩站在纷乱的正中心,听着所有嘈杂的声音,平静的心在漩涡之中又一次不安分地跳了起来。
他几步上去,一把拉来一个躲在门口的太医:“不是说皇后身子大好?”
情况显然是超乎了预计,太医也说不清一个所以然:“这……这人的身子本就说不清好坏,常人隐疾先不说,单说这孕妇的身子,那更是变化莫测……”
景珩话都没听完,直接愤然甩手,让那太医连着踉跄和惊恐跌坐在地。
景珩的指尖忽然失温,望向禁闭的大门,听着里面商晚茗起伏不定哀号声,他忽然有些后悔。
再一凝神,他厉声对所有跪地的太医道:“尽所有可能保住皇后的命。”
“若有差池,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话音刚落,雀见也回到了此处。
景珩余光瞥见,收起了愠色,往回走了几步,站在了稍微远离喧闹的地方。
“都处理好了?”景珩低声问。
雀见点点头:“除了告病在家的一些文臣,百官皆已入朝,尽数候在勤政殿内。”
“我们的人呢?”景珩又问。
“除亲卫八百,还有禁军内千余人,皆已等候差遣,”雀见道,“兵部尚书那边,也已经打点过了。”
景珩低声下令道:“收他们印鉴,命禁军封东南还有西北三道侧门。”
“留正阳门给所有意图反抗之人,”景珩沉下面色,“走一个杀一个。”
雀见应下,景珩又一次平复情绪,漫不经意掸了掸袍袖:“凤印与玉玺都打点好了?”
这次雀见没有应声,反倒是低下头沉默下去。
“什么意思?”景珩侧目,“昨夜你不是说已经找到存放之处了?”
“确实是……”雀见犹豫道,“但今早皇后似乎就有些觉察,将两件物件随身带了。”
景珩合眸,长叹一口气:“行了,此事交给本王,你去看好那些朝臣。”
说完,景珩又一次大步穿过喧闹,驻足在了寝殿前的石阶之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就听商晚茗的喊声一次又一次传来,一次比一次气虚却惨烈。
心似乎被吊到了喉口,哽咽着让嗓子渐渐发紧。
良久,就听一声婴儿啼哭穿破黎明前的黑夜,响彻整个寝宫。
所有人都默契地松了一口气,在洪亮的哭声之下,释然地笑了起来。
床榻之上,商晚茗的脑袋虚弱地落在了枕头之上。
血腥味和汗水的味道几乎要浸透了她,可无论怎样的冲击,她好像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艰难抬手,颤抖地伸向孩子。
产婆将孩子小心地抱着,凑近商晚茗。
开口时产婆热泪盈眶,藏不住话语间的激动:“是个小皇子,皇后娘娘。”
“是嫡长子,”产婆欣慰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陛下!这是双喜临门!”
商晚茗大脑还在轰鸣,有些听不清旁人的话,可在五感清晰之前,她的手已经早一步放在了孩子的面孔上。
“你……可真小啊,”商晚茗哽咽,又破涕而笑,“原来小时候会这么难看啊……”
原来曾经师尊眼中的自己,也是这样一个模样。
那他曾经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会有些许局促不安吗?
会和如今的自己一样担心,害怕无法胜任教养之责吗?
思索时,泪水已经顺着眼角滑落。
商晚茗感慨一般,如苍衍曾经予她的亲密一般,将额头贴在了小皇子的眉心。
这一刻,她好像切身体会到了那时候苍衍的情感。
原来,爱意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形状……
床榻前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喂汤喂药,交托皇子,收拾床榻……
眼见外面天色渐亮,商晚茗也渐渐恢复了几分。
商晚茗重新接过了小皇子,看着这个陪伴自己数月的小东西。
可就在这时,商晚茗听见外面传来兵甲碰撞的声音。
闻声,商晚茗眉心微蹙,将小皇子抱紧了一些后,她警惕地看向寝殿大门的位置。
“什么动静?”商晚茗低声问。
殿内的人基本是从接产开始便没有出去过的,听见外面不寻常的动静,也都是和商晚茗一样有些紧张。
琅华和倚竹交换一个目光,琅华当即守到了商晚茗的身边,而倚竹则是带着两个亲卫从寝殿推门出去。
看到外面重兵围堵,倚竹心口一沉,好像猜到了几分现状,将门重新推了起来。
殿门重新紧闭,倚竹警惕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景珩蔑然一笑:“前线急报,陛下急病崩逝,遗诏宣皇子继位,皇后与本王协理朝政直至皇子可独自打点政务。”
景珩开口同时,周围围着的亲卫禁军也有些蠢蠢欲动。
倚竹冷眸扫视所有人,将后背紧贴殿门,低声对身边两个亲卫道:“去找人。”
亲卫正要动身,却听景珩一声制止:“去哪?”
两字一下,卫兵紧逼。
景珩与倚竹四目相对,在一触即发的死寂之下,像一只捕猎的猛兽,低声发出了围猎的号令:“没有本王的允许,谁都别想踏出此地半步。”
作者有话说:
熬了一天把大刀写完了!!
今天明天后天三连更,吃不了刀子的请大后天晚上查收更新!(掐指一算从四十二章起)
爱吃刀子的请追更(手动比心)
且,不要给辛苦码字的某糕寄刀片(再次比心)
40、自由
◎“你手中我的自由,我拿回来了……”◎
一边是训练有素的数十人卫兵,一边是两名训练有素的亲卫和倚竹一人。
哪怕是四两拨千斤,也该有个支点。
可如今所面对的,好像是一幅临渊远眺的景象。
进一步生死难料,退一步万丈深渊。
倚竹默然与景珩对峙良久,可她也明白,她不可能让此时虚弱的商晚茗就这样面对景珩。
再一次回头看向紧闭的寝殿大门,倚竹合上了眸子,在舒缓了紧绷的面色之后,浅浅地笑了一下。
若是早有预料,在临别前该多看你一眼。
下一刻,就见一枚飞镖随着倚竹的转身从袖口飞出。
冰冷的暗器径直穿透二人的心脏,直逼景珩面前。
雀见一个飞身闪过,接下了冷刃,挡在景珩面前直勾勾地注视起倚竹。
景珩目光从倒地的二人身上,渐渐移向倚竹的面孔,冷冷的注视之中掺杂进了愠意。
“罪奴倚竹以下犯上,为命不尊,”景珩道,“奉本王之名,就地诛杀。”
兵刃相接的声音随着景珩的命令声从殿外传来,琅华门后在最近的位置听着外面的厮杀声,转眼急得红了眼:“倚竹!!倚竹你不要去了!!”
“倚竹!!回来!!!”琅华闻着血腥的气味顺着门缝穿刺进来,顿时泪水失控似的夺眶而出,“不要啊……你会死的!!”
“冥儿!”琅华急得扒着门回头,“冥儿!!”
但在琅华重新望向殿内时,商晚茗已经从榻上起身。
她眼眶显然是红的,但面色却惊人得冷静。
外面的冷刃碰撞也好,血肉横飞也好,好像没有任何声音可以再影响到她。
唯有在小皇子啼哭之时,商晚茗眼眶中噙着的泪水落下了。
她走到了奶妈面前,伸手再一次轻抚过小皇子的面颊。
“还没来得及给你起名,”商晚茗喃喃道,“所以你得好好等到父皇回来给你赐名。”
说完,商晚茗抬手拭泪,又看向琅华温声道:“更衣。”
琅华愕然,久久未有动作。
商晚茗看了她许久,也没准备勉强,见她依然在惊愕之时无法动弹,便转头对身边另外的侍女道:“替本宫更衣。”
没人知道商晚茗想做什么,但也没人敢忤逆。
更衣,梳洗,每一下都心惊肉跳地伴着外面骇人的响动。
一直到商晚茗脸上盖去虚弱的病色,重新有了往日的模样,她缓步到琅华面前站定。
什么都没说,商晚茗上前抱住了琅华,听着她的哭声过了许久。
“琅华,师姐……”商晚茗轻声道,“我走之后,替我照顾好小皇子。”
“景晏有许多言不由衷,但我希望我的孩儿能像从前的我一样,能在最快乐的时间,成为他所想成为的模样。”
琅华试图挣扎,商晚茗却进一步紧抱住了她:“这是个死局,你不必留我。”
说着,商晚茗将放着凤印和玉玺的布包塞给了琅华:“我交托与你的并非只有孩子。”
“江山,百姓,还有景晏,”商晚茗道,“我是景珩与景晏之间唯一的解。”
“此生的缘劫……我想我走到故事的最后了。”
话砸在琅华耳中,琅华顿时泣不成声。
商晚茗终于松开了拥抱,与殿内剩余的卫兵投去一个目光。
卫兵上前,几个将琅华拉回寝殿深处,与小皇子守在一起。
其他卫兵则是在门前又犹豫了一番,才在商晚茗的命令之下,将寝殿大门推开。
大门推开,面前熟悉的大道在短时间内被鲜血浸透,转眼看不出去路何状。
商晚茗独自迈出门槛,一步一下走上前,直到走近那跪坐在路中,用最后一口气守着去路的倚竹面前。
商晚茗忍着痛蹲下,却觉得身上和心里的疼痛都加倍翻滚着。
她扶着倚竹躺下,任由鲜血浸透衣袍。
华服之上,凤凰淬血,唯一金丝绣制的凤眸在晨色之下,闪过灼眼的光亮。
倚竹脸上满溅鲜血,视线更是一片猩红。
她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却好像仍然能笃定那是商晚茗。
“小姐……”她哑声,“是陛下……回来了吗?”倚竹艰难地问。
商晚茗没有应答,只是轻轻将手放在她的颊侧,替她擦去血迹:“已经够了,倚竹。”
“你做得已经足够了,”商晚茗温声道,“接下来的交给我。”
“你安心睡吧。”
倚竹张了嘴,但喉口已被咳上的鲜血堵住。
她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化作一声笑,散在了晨风中,倒在了商晚茗的怀里。
倚竹的呼吸停在了商晚茗的手心之中,含混不清的视线也在商晚茗的轻抚下,彻底陷入黑暗。
商晚茗将倚竹安稳地放在地上,起身时沉声开口道:“答应我一件事,景珩。”
景珩道:“说。”
“接下来的话我要与你单独说。”商晚茗站定,看向景珩。
时隔多日的对视,竟满是陌生和冷漠敌意。
面对面前这个早该预料却超乎接受范围的故事发展,景珩心口还是痛了一下。
但他仍是面不改色地应下,又戏谑笑道:“我以为你会为你的孩子求一个安稳。”
商晚茗垂眸笑笑,走向景珩。
走近时,商晚茗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边上的卫兵见状就要上来,却被景珩抬手制止。
所有人就这样看着商晚茗一步步走近,然后站在了景珩面前,打开了木盒。
一柄匕首出现在盒中。
木盒落地,商晚茗当着所有人的面取出匕首,攥在手中。
卫兵又要上前,却又一次被景珩拦下。
匕首横在景珩与商晚茗之间,景珩垂眸睨着匕首,看出了这把匕首的原主是谁。
“景晏送你的,”景珩有些讽刺地笑了一下,“你要用这个杀了我?”
商晚茗缓缓抬眸,忽然笑了。
“不,”商晚茗道,“是我。”
在景珩还没来得反应的时候,匕首生生扎进了商晚茗的心口。
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了景珩颊侧,滚烫地淌在他的肌肤之上。
“冥儿!”
一声呼唤带着剧痛,将商晚茗的意识彻底从清醒推向难以分明的混沌之中。
景珩上前将商晚茗环在怀里,紧紧抱住了她:“你在做什么!”
“太医!!”景珩高呼,“太医呢!!”
听着景珩的惊呼,商晚茗知道自己赌对了。
商晚茗脑袋倚靠在景珩肩头,止不住又咳出一口鲜血,艰难开口道:“景珩……”
景珩声音终于破开镇静,有了颤抖:“冥儿……。”
说不清为什么,记忆中景珩渐渐模糊的面庞,竟开始与玉珩重叠。
究竟是谁没喝忘尘水,谁又彻底忘却了尘世,好像都不重要了。
也分不清是要对谁说,商晚茗就这样开了口:“谢谢……”
“谢谢你从前教我的一切,”商晚茗眸子半睁半合,气若游丝道,“谋略,功法,抑或是许多别人不会告诉我的处世之道。”
“我感谢你给我……别人所不能办到的一切。”
景珩眼眶倏地就红了,试图转头,又担心牵动商晚茗的伤口:“别说了,让太医来看你。”
“只要你愿意,往后我会将你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养育,”景珩眉心紧蹙,试图小心地将商晚茗抱得更紧,“熬过这一世,我们还可以……”
风从发丝间溜走,吹动之时,带走了景珩眼角的一滴清泪。
泪水顺着二人贴近的颊侧滑落,似风一般,无言间洗去了一些虚掩的轻雾。
“果然啊……”商晚茗笑了,在思绪渐渐飘散之前,喃喃道,“……忘了你也是不安分的。”
但商晚茗没继续由着景珩说话,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一件事……”
景珩收起了话音,贪婪地听着商晚茗每一个字:“谢谢你,作为景珩,没有真的将我的身世公之于世。”
景珩张了嘴,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很想做些什么,却只能这样任由商晚茗在他的怀中,气息渐渐微弱,面色渐渐苍白。
明明这一生,所有事情都在可控范围内走向了他所要的方向
可为什么,他还是在这短短一日,一次又一次被人生的脆弱动摇。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这种感觉,是来自当初自己那一句“不得善终”的后怕与悔恨。
就见商晚茗艰难再一次张嘴,哑着声,一字一句道:“这一刻起,我……”
“我不欠你了。”
景珩神色微凝。
“你手中,我的自由……”
晨光洒在商晚茗纤长的眼睫之上,沾着泪珠的睫毛闪过微光,带走了此生所有的言不由衷身不由己,在最后一刻,划过了最灼目的光。
“我拿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某糕:看没看爽我不知道,但我是写爽了(好久没写得这么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