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旧忆(四)
◎“那是师尊此生有且唯一一次的豪赌。”◎
玉珩苍衍这么一个现身,将净明殿都搬出来给箜冥与琅华撑腰,灵殊仙君看得是心惊又胆战。
“仙尊言重了,”灵殊仙君只觉得一大早的就头皮发麻,却只能赔笑,“二位仙尊真是……”
他有些语无伦次,笑意倒是不减:“若早些知道,小仙也好做些准备。”
玉珩也装模作样回头看了看自家弟子,又回头道:“不碍事,就看看大家相处得是否融洽。”
“确认此处没什么大事,便回了。”
融洽,指前面挂着一排,后面候着一堆。
“琅华,箜冥,”苍衍道,“给诸位仙君道歉。”
箜冥琅华对视一眼,又看看前面还被吊成一排好似茄子秋收一样的训教院众人,险些双双失笑。
但所幸是忍住了,所幸没有丢师尊面子。
二人默契地一个躬身,冲面前的桃夭众人高声道:
“失礼了!”
“抱歉!”
“好了,”苍衍这才收起严肃的神色,先看了看琅华,又看向箜冥,“好好学。”
二人双双应下,其他人也被放到了地上。
眼见着总算送走了两尊大佛,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场面,谁看不出是来给箜冥撑腰的。都吃过一次苦了,没人再乐意找净明殿的人半点不痛苦。
琅华自第一次维护箜冥,被训教院的人当作异类排挤之后,这是第一次如此扬眉吐气。
她难得心平气和地和箜冥走在了一起,想起刚才那个场面,不禁打量箜冥好一阵,戏谑道:“还是你好啊,两位仙尊给你撑腰。”
“如此待遇,天上地下都少有。”
箜冥不以为然:“那是因为我天姿过人。”
“又不是夸你,”琅华嘲笑道,“你也是福气好,听说你本是该……”
琅华虽对箜冥有成见许久,也因袒护她受了苦,但她也知道,这些苦箜冥并不是完全的加害者。
本想说若不是有这福气,她化形前就该灰飞烟灭了。
但看见箜冥,她还是收起了说这话的念头。
见气氛稍有尴尬,琅华蓄意换话题。
“小箜冥,”琅华压低声音,眼底满是狡黠,“你可曾芳心荡漾过?”
跟在后面的琮壶小声提醒:“莫要胡言。”
琅华嗔怪似的回头:“说说怎么了,这天上又不是所有人都修无情道的。”
“师尊看着冷酷无情,但也没真的要修无情道啊,更别说玉珩仙尊了。”
琅华窃喜着追问:“说说,这两位你更喜欢哪一位?”
箜冥从未接触过喜欢乃至芳心荡漾的概念,听了这话还愣愣的。
“那自然是喜欢师尊,”箜冥脱口而出,又犹豫起来,“可是玉珩人也不坏。”
“但真的要说……”箜冥当真认真思索起来,随即一个坚定地拍掌,“还得是师尊。”
琅华听了倒是满面不解,苦笑道:“你真的明白我在问什么吗?”
“或者说,”琅华问,“你当真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可觊觎仙长是大罪,”琮壶又插嘴道,“切莫说这些了。”
琅华撇着嘴看向琮壶。
琮壶:“你若再说我便告诉师尊去。”
闻言,本就借机切换话题的琅华悻悻闭了嘴。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感叹道:“可惜了,马上下界去了。”
“自己保重吧,”琅华拍了拍箜冥,“至于喜不喜欢……”琅华坏笑一声,“自己参透吧。”
……
琅华下界修行是箜冥入训教院的次月。
身为大师姐,这一趟下来也算是和箜冥缓和了几分关系,便在离开前稍微替她打点了些事宜。
可偏是因为这个,让更多人记上了她,尤其是桃夭,借着自家有些背景,偷偷下界打乱了她的研学节奏。
本是无关痛痒的事情,可也不知为什么,就这一次,琅华研学的最终恰逢五星聚鼎之天相。
琅华修为不深厚,险些就因灵力不足折在回天界之前。
最后还是箜冥义无反顾下界,将二人灵脉强行相连,才保住了琅华的修为。
琅华自己也记不得是如何回到净明殿的,醒来时便看见熟悉的穹顶,不远处是站在窗边的苍衍。
听见这边有动静,苍衍回头看过来。
“醒了?”苍衍转身走来。
琅华挣扎着准备要行礼,苍衍却轻按她肩头。
“没有外人,不必行礼,”苍衍立于琅华榻侧,“感觉可有好一些?”
琅华感受着身上每一寸酸疼,说:“比那日好多。”
“近日多休养,”苍衍点点头,“训教院那里等痊愈了再去便可。”
琅华神志还不算清醒,迷迷糊糊地应下,又想起了什么:“箜冥她……”
有那么一个瞬间,琅华清楚地看见苍衍神色微沉,转而平复。
她心生一句不妙,果不其然听苍衍说:“等她身子好了,便带她去同天帝请罪。”
“你安心休养,不必顾念其他。”
说完,苍衍就消失在了琅华面前,留琅华一人心生愧疚,又蔓延起无限担忧。
“完了……”琅华垮下个脸,“全完了。”
……
另一边,玉珩静静坐在箜冥躺着的榻上。
前不久才被浊气侵蚀过,如今下了界又耗损不少修为。
这么些日子,不但没修养好,反而伤上加伤。
“满口师尊师姐,何时能为自己想想,”玉珩自言自语似的低语着,还伸手戳了一下箜冥的额心,“不省心的小东西。”
可触碰到箜冥肌肤的那一刻,前些时日的回忆又闪回眼前。
“那自然是喜欢师尊。”
那日本想再去跟灵殊仙君交代两句,可行径之时正是这么巧,听见了箜冥与琅华的对话。
也是自那日之后,这短短一句话能让他心里的不自在肆意疯长。
他想不透自己这些年下来,对箜冥少了哪些。
莫不是当真就差在那些自降生起日夜相伴的时间?
这样想着,玉珩的指节轻轻刮过箜冥眉骨。
——那日的小东西,也是长成了今日的模样。
经过了无数日夜炼化,偏就错失这些年岁,变成了今日的半生不熟。
玉珩怅惘良久,转念又愣在原地。
看着自己的手,玉珩这才迟钝地觉察,随即感到了几乎倾覆天地的震撼。
——他越界了。
虽然他不修无情道,虽然二人也算相知许久,虽然苍衍并无越界之情……
苍衍当真没有越界之情吗?
玉珩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苍衍与箜冥接触的画面,从前觉得可以归为寻常师徒照拂的举动,此刻像是抽丝剥茧一般,将旧友身上的违和,与真相挂钩在一起。
他,当真没有越界之情吗?
正在这时,身后声音传来。
“为何眉头紧锁?”苍衍的声音从后传来。
玉珩收起手,起身回头:“你何时来的?”
“打点完琅华那边便过来了,”苍衍神色无恙,看起来并未窥见此处前不久的动作,“可是箜冥状况不好?”
玉珩摇摇头,却还是面露无奈道:“如今倒还好,他日就不一定了。”
“今日还有你我兜着护着,也不知来日如何。”
“她资质不错,但总是学这些闲散术法,总是成不了大器的,”说着,玉珩还回头看了一眼箜冥,随即问苍衍道,“若要修无情道,需得趁早。”
苍衍神色不动,却看着是真的在思索。
见苍衍没有应答,玉珩又说:“若是你觉得修无情道太苦,他日寻一个靠谱的仙侣,双修也是一个稳定且能助长灵力的办法。”
果然,听见双修二字,苍衍神色有了微不可见的变动。
死寂。
数万年的默契下,二人的心照不宣,如野火般烧起肆虐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苍衍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动作。
“玉珩,”苍衍看着躺在榻上的箜冥,语气沉得吓人,“你想试探什么?”
玉珩同样紧盯着箜冥:“我突然有些好奇,你们的师徒之情,情在何处。”
“你若非心乱,何必如此试探。”苍衍回呛一声。
看似鸡同鸭讲,实则刀刀直击软肋。
最亲近的人,总是最明白对方最脆弱的地方在哪。
又过了良久,玉珩道:“若是喜欢,你为何不直说?拖着她有何意义?”
“是为了恃宠而骄,还是得不到也不愿给别人?”
“苍衍,”玉珩终于看向了并肩而立的人,“你我从修习时便亲如兄弟,我要提醒你一句。”
苍衍视线移向玉珩。
玉珩道:“你此般,对箜冥没有任何好处。”
苍衍没有回答,反问:“那你呢?”
玉珩视线偏移半寸,有意避开了苍衍的审视:“我问心无愧,只希望她好。”
苍衍无视了玉珩的“问心无愧”,他拂袖,意图转身:“师徒之情若是过界,他日我便收敛以待。”
看着苍衍离开的背影,玉珩眉心微微蹙起,些微的失望流露在面上:“你会知道你这份逃避,对她有多大影响的。”
……
这之后又过去了一段时间,箜冥的身子恢复了,玉珩也意外地像是放下了这一日的纠葛,任一切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
箜冥去训教院的日子多了,二人所见所言的接触在无意间,就如日常推进一般减少了。
不知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多久,某一日,苍衍在矮几面前一如既往整理文书卷轴,一连三日,晨昏不分。
直到桌上罩着灯盏的琉璃罩子忽然裂了一道豁口。
门外弟子急呼,还没敲门就直道:“师尊!箜冥又出事了!”
苍衍倏地偏转视线,回神时琉璃盏已经碎在了地上。
“师尊!”弟子听见器具碎裂的声音,更是担忧起来,“您还好吗?”
关心则乱,话问出口时弟子已经推门进来。
踏进殿门时,苍衍袍袖正拂过身前,丝缕火焰被浇熄的焦味飘到了门口。
“如此鲁莽,你失态了。”苍衍回头。
那弟子正要认错,苍衍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路上苍衍才得知是箜冥因学过的施法与桃夭起了争执,玩闹着伤了桃夭,便又一次闯了祸。
赶到时,苍衍正见到箜冥在灵殊仙君手下挨着戒尺。
天下太平,仙能反而渐显无用。
渐渐地,无人会因修为深浅偏袒某些能力稍微出众的孩子,训教院亦是。
更别说训教院素来门第分明,家世背景越好的弟子,便越容易被偏袒。
苍衍上去,半推半就,将箜冥带回了净明殿。
不知是为何,兴许是长久回避了某些东西。
在重新靠近,走在与从前同样的距离之下时,有些难以言喻的心绪却变本加厉地翻涌了起来。
苍衍一路无言,回到大殿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松开了箜冥的手。
箜冥意图追,苍衍稍一动摇:“跪在那。”
苍衍回头,为自己下意识的回避隐隐错愕。
可他的视线里,却只有箜冥仍然红着的手掌。
“师尊……”箜冥委屈巴巴地攥着衣角,“弟子真的不想去训教院,和你学或是和玉珩学都行,就是……”
这时苍衍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娇惯有多草率。
“是玉珩师尊。”他将箜冥的说辞纠正,重新转身走向箜冥。
再次望向箜冥时,苍衍心里泛起的竟然并不是思念,而是更多复杂的心绪。
望着箜冥,她身上自年幼到现在,他们每一寸一起经历光阴的痕迹,都在将他拉向一个更阴暗窒息的深渊。
他自知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师尊,不求其他。
如今虽然难舍,却还是希望箜冥他日能有自救自保的能力。
最终,他叹道:“你终要和群的。”
可箜冥仍是又直接又倔强:“为何入仙界便要合群?我只听信你,又与他人何干?信我所信又有何不对?”
“让你入训教院,是为你寻后路,为你谋仙界求生之道,”苍衍眉心微蹙,“若是来日师尊护不住你了呢?”
箜冥不解道:“为何会护不住弟子?”
为何呢?
苍衍也想寻个究竟。
看清这个自己无数次求证,又无数次判上判词的问题。
“倘若师尊也如同你一般犯错,受了罚,”苍衍正色道,“到那时,便护不住你了。”
箜冥继续问:“你与玉珩都快是修为远超六界的存在了,还有何错能威胁到师尊你的地位?”
苍衍缓步走向箜冥,半蹲在了她身前:“远超六界纲常,企及弥天大谎。”
师徒二人促膝对视。
望着眼前这个满眼只有自己的箜冥,苍衍也静静凝视良久,将自己所有的视线都分给了她。
他抬手,拂过箜冥发丝,如箜冥年幼时一般,伸手放在箜冥的面颊上。
指腹稍一带过箜冥眼睫,睫毛轻颤,盖住那亮得能照出她眼中自己的眸子。
就在箜冥闭眸时,苍衍温声轻语:“或忤逆天道,或万劫不复。”
说话间,苍衍的声音在看不见神色的地方,眼底渐渐沾染上黯淡怆然的笑意:“那是师尊此生有且唯一一次的豪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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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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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师尊:
是本……我有一个朋友的弟子,他有一个偏爱的弟子,他的弟子看着也很喜欢他,他们没有任何摩擦,相处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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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客服:
……%¥#!今天遇上一个凡尔赛的神经病……真是服了。
24、旧忆(五)
◎“可她的‘师尊’本也该有我的一声。”◎
箜冥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净明殿回到训教院的了,但就觉得那日似乎受了委屈,却好像回去一路都是轻飘飘的。
苍衍的袒护之举很快便从训教院传开,箜冥也在训教院过了一阵好日子。
一日课休,灵殊仙君将所有弟子留下。
“近日有一件要事,不知各位可有听闻?”灵殊仙君站在人前问道。
一众弟子之中,桃夭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喜滋滋地整理了一番衣袍,仰起脑袋道:“有所听闻,可是那千年一遇的蟠桃盛会?”
灵殊仙君双手负于身后,远望向桃夭,满意地点点头。
“是,”他缓声笑道,“仙界蟠桃百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恰逢近百年蟠桃长势喜人,此次蟠桃大会应当是热闹非凡。”
“千载机会难得,亦是祥瑞之兆。天帝圣明,决意在你们之间,选一位上前行摘桃礼,也算是为你们还有你们的师尊祈福祝祷了。”
闻言,下面当即便有了一阵悄声议论。
箜冥没见识过这阵仗,便凑近了问琅华:“蟠桃盛会?什么是摘桃礼?”
“就是大小仙君,几门仙长坐在一起借着吃桃子,办一个隆重的庆典,”琅华看了看灵殊仙君,又看了看桃夭,撇嘴道,“不过这种事情我们也就不用想了,虽然我们师门尊贵些,但桃夭她师尊……”
“箜冥,”灵殊仙君的声音打断了所有议论声,“便由你来行摘桃礼。”
所有目光都投向了箜冥之处,视线最中心,箜冥愕然与琅华对视。
“箜冥本就是灵果化身,行摘桃之礼寓意吉祥,”灵殊仙君慢慢解释道,“再者,箜冥从师二位仙尊,身份尊贵,于礼数尊卑而言,亦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过这样的机会以后也会有,此番落选的弟子也不必怨怼,总会有机会的。”
就见桃夭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转头就赌气似的离开了此地。
而琅华愣了许久,忽然高呼一声牵着箜冥庆祝了起来。
其实箜冥也不知道这摘桃礼有什么好庆幸的,除了没日没夜地在训教院学习规矩礼数,便是拿着厚得一寸有余的教条和注意事项背得昏天黑地。
一连一个月下去,箜冥在摘桃礼的规训之下,感觉筋骨都快散架了。
索性也就这么一个月,她便结束了折磨,总算是在蟠桃盛会当日,身着华服,站在了大殿之上。
箜冥本就生得灵秀,将墨发梳理半盘脑后,点缀上金玉礼冠,穿上绣金织锦长袍,倒是真的有些衬得上那“二位仙尊之徒”的尊号。
可也不知为何,好巧不巧,二位仙尊都没有出现在大殿之上。
箜冥端着金剪子和金镶玉圆盘行过盛宴大道,走向灵气满溢的蟠桃树,一路上小心地探过四周,莫名有些失落。
可在此之间,她却发现周遭的目光,好像与她预想得有所不同。
紧接着,一些窸窣议论声传进了耳中。
“这便是那个箜冥?”
“可不是嘛……就是那个觊觎苍衍仙尊的箜冥。”
觊觎仙尊?
箜冥凝神,侧眸看向周遭。
引着她前行的灵殊仙君似乎觉察,小声提醒:“蟠桃盛会来人诸多,难免有闲散议论。”
“做你该做的便好,不必心系其他。”
箜冥收回目光,但那些议论声还是避无可避地传进了耳中。
“竟真有人如此大胆,敢对那苍衍仙尊有所企图?”
“真是自讨没趣,也不看看多少女仙君被拒之门外了。”
“一个果子精,被袒护几次当真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了……”
“若不是看着那二位仙尊的面子,谁会让她来担此大任。”
箜冥一时间气息有些不安稳,却尽可能地保持冷静,跟着灵殊仙君走到蟠桃树之下。
箜冥望向灵殊仙君,灵殊仙君也对她点点头:“便用你最得意的本领,压下那些让你不痛快的话术吧。”
箜冥有些感动,更是心生感激。
“多谢灵殊仙君。”箜冥谢过,随即合掌结印,腾身而起,跃于半空之中。
华裳迎着灵力的喷涌开始鼓动,满头金饰摇曳轻响。
她的灵力汇聚掌心,流经灵脉开始闪起灼灼之光。
庞大的灵力从灵脉渗出,浸透金剪子,又将金剪子化形为鎏金长线,绕过每一颗丰硕的果子,将其摘下,稳稳放在众仙家的桌案之上。
箜冥一同施法如歌似舞,看得人不禁出神。
也兴许是过于震惊于一个小仙能有如此能耐,席上渐渐地也忘了去议论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话语。
将摘桃礼完美地完成,箜冥于退场之后,心里有了些安慰。
同时,灵殊仙君上来,说出了箜冥的心里话。
“今日摘桃礼做得甚好,你师尊见了必定会心生骄傲的。”灵殊仙君说这话时,亦是满面骄傲。
箜冥鲜少于灵殊仙君有这样融洽的氛围,合着前不久灵殊仙君那一声宽慰,箜冥直直的躬身行礼:“多谢灵殊仙君,箜冥这些时日给您多添麻烦了。”
闻言,灵殊仙君也有些感慨。
他忽然觉得这小丫头也有些不容易,稍一恻隐之下,他抬手扶起箜冥。
“行了,客套话也不必多说了,往后你听话一些便可,”灵殊仙君笑笑,“知道你牵挂你师尊,去吧。”
箜冥听了就要走,灵殊仙君一个大惊失色:“哎!!行头!行头留下!!”
“哦……!”箜冥连忙回头,将那些被珍藏千载的宝贝行头摘下,褪去外袍,连声道歉,“疏忽了疏忽了!”
看着箜冥这样,灵殊仙君也是哭笑不得。
但难得关系稍缓,灵殊仙君也就纵着她了这次,看着她离开,独自帮她收拾这烂摊子。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灵殊仙君一个回头。
“谁在那?”灵殊仙君将东西收拾完,归置好才走向动静的方向,“谁在施法?”
灵殊仙君抬手轻扫,拂开帘幕,随即目光微愕:“桃夭?你在这里做什么?”
桃夭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愣了下,张口欲言又止:“我……”
正巧,话没来得及解释,盛会大殿之上又传来一阵哄闹。
“百宿仙君!百宿仙君!”
“医官!”
“来人,将箜冥带来!”
灵殊仙君闻声看向桃夭,思绪一点点抽丝剥茧,他问:“桃夭,你……对你师尊做了什么?”
……
另一边,净明殿内。
琮壶轻叩正殿大门,对里面二位师尊道:“蟠桃盛会似乎出事了……”
苍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何事?”
“百宿仙君突发急病,天帝有意将箜冥召回问审。”琮壶道。
“召回?”苍衍蹙眉,“她去了哪里?”
琮壶道:“摘桃礼结束便没了踪迹,弟子猜测……是去找师尊了。”
正殿内,苍衍眉头皱得更紧。
一边玉珩紧盯着苍衍,开口时语气中还夹杂着愠意:“便是你这样欲说还休的态度,让她再一次身陷险境。”
“苍衍,你说你要教她明哲保身,却几次三番纵容,”玉珩道,“可你又不敢坦然你的心意,让她独自面对这些。”
“你可知如今外面是如何传你与箜冥之事的?”
苍衍不语,玉珩继续道:“你若是当真觉得无法面对,便索性让她忘记这些,让她与先前所有的爱恨泾渭分明。”
“从今往后,将一切推到原本该有的位置上去。”
“若你觉得无力,我便与你一同教导,以她的根基,他日修得正果为自己寻一方安身之地并不算难事。”
苍衍回眸,凝视玉珩之时,心中难以言说的违和感充斥了脑海。
“然后呢?”苍衍反问,“让她重新经历一遍这些?”
“玉珩,箜冥并未玩物,她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纵使你将她有关爱恨的情感全部抹去,她也会重新习得这些。”
稍顿,苍衍轻叹:“玉珩,你还是不够了解她。”
好似戳中了玉珩的痛处,玉珩眉眼之间,睫毛不可见地微颤。
良久,他才应声:“我本也可以了解她的。”
苍衍却说:“选择已定,如今再谈又有……”
“可她的‘师尊’本也该有我的一声,”玉珩从嗓子最低处挤出一句低斥,连带着后槽牙都咬紧,“我如何去跟过往和解。”
苍衍看向玉珩,在错愕之外,是久久地怅然。
他好像可以理解玉珩的心绪,但从心底膨胀的占有欲又让他并不全然想给面前旧友分担这一份苦痛。
矛盾在死寂之下转眼将大殿填满。
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玉珩垂在袍袖之下紧握的双拳终于松开。
“苍衍,”玉珩低垂着双眸,叹道,“这些事情待他日你我都冷静了再议吧,”
“今日我先回去了,”他重新站正,看向苍衍,“但我所言还希望你深思,独身对抗天道,并非易事。”
说完,玉珩便拂袖消失在了殿内。
直到玉珩气息散尽,苍衍有些疲惫地合眸,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大殿重新安静下来,苍衍若有所思地抬手展开掌心,紧接着星点光亮汇聚,一柄短刃在苍衍掌心显形。
短刃的刃心刻着一道红痕,从刃柄一点点延伸向刃尖,猩红微亮如有生气一般,在刃上一下一下地呼吸着。
倏然,殿后一阵轻响。
苍衍将短刃一收,紧接着就听琮壶的声音从殿后传来。
“箜冥,你何时来这里的。”
苍衍脚步顿挫,双手下意识握拳又展开。
他抬手拂袖,大殿所有门窗尽数大开。
穿堂夜风扫过师徒二人,顺着风里发丝的牵引,苍衍所见之处,箜冥穿着一身单薄衬袍站在那里,任由风将长发吹乱,也没有多的动静。
箜冥怔怔地看向苍衍,方才所听一切,伴着席上的议论声在脑海中震震回响。
‘可她的‘师尊’本也该有我的一声。’
……
箜冥眼眶微红,远远地哑声问道:“师尊,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浅浅改了一下章名)
25、秘密
◎“为何不能是真的喜欢?还需要误以为喜欢?”◎
山寨前,苍衍与玉珩并肩而立。
两人似乎都在回忆中深陷许久,苍衍侧眸看了一眼玉珩,大袖一挥,为躺在地上的岳蓁与韩泽渊盖上一块红绸。
在玉珩开口前,苍衍已先一步道:“那日你离开,本以为还会再见,却不知往后就听闻你闭关的消息。”
“自蟠桃盛会后箜冥便饱受争议,”苍衍道,“从心思不端到暗害百宿,诸罪加身,我只好将她押在净明殿。”
“我本想替她暗中周全,不料她自己跑出了净明殿。”
苍衍看向玉珩:“你可有什么思绪?”
玉珩余光扫了一眼苍衍,没有准备应对。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圈金光打着圈越晃越亮,直至一面硕大的镜子出现在二人视线中。
镜中漩涡一般呼闪着金光,一个年迈的老者踩着金光走出来。
老者同苍衍与玉珩先后作揖行礼,又恭敬地看向苍衍:“苍衍仙尊,箜冥小仙君的神魂已入须臾之境,若您……”他看向玉珩,又面向苍衍,“若您没有其他的事宜要打点,可否替老身行一个方便?”
“璞真尊者,”苍衍稍一颔首,“是本尊疏忽了。”
苍衍动身跟上璞真的指引,却在与玉珩擦肩时想到了什么,顿足道:“玉珩,若闭关帮不了你,不如去你所不屑的爱恨怨憎中走一遭,或许你能找到答案。”
玉珩转头,与苍衍四目相对。
他看着苍衍,有一些为苍衍的天真感到好笑,又多生出几分笃定。
“既然你也如此坚定,那我便以身入局,”玉珩道,“他日我会让你明白,真情可胜天道,是一种妄念。”
说完,二人便一同踏入轮回镜,落在了须臾之境内。
须臾之境没有边界,亦没有任何建筑。
广袤无垠天地之间,只有铺满了整个视线的葱郁草地,还有遍地五彩繁花。
丛生的繁花间,一条小道蔓延向一棵茂盛沧桑的古木。
古木之下,树洞中嵌着一个隐约扭曲的空间,似乎将树干与现实搅动在一起,模糊了真实的画面。
苍衍与玉珩先后跟着璞真走向古木,二人在古木之下顿足时,就听古木枝丫间一阵窸窣作响,紧接着一个人影从枝叶间跃然而下。
“师尊!”箜冥稳稳落在了苍衍之前,却瞥见玉珩也在,下意识眼神回避了一下,垂首道,“玉珩……师尊也在。”
两人之间竟有一种尴尬,看得璞真都不禁揣测起这三人的关系。
可职责总是职责,掌管轮回镜至今,该有的流程璞真也不敢因为身份的尊卑有所懈怠。
“恕老身唐突,但老身还是要问呐,”璞真看看苍衍,又看看玉珩,“这转世轮回并非儿戏,稍有不慎甚至会对修为都有所影响。”
“二位仙尊……”璞真有意放缓了语速,“当真想好了?”
苍衍与璞真一同看向玉珩,玉珩倒是不多犹豫,直接道:“本尊明白,开镜吧。”
璞真点点头,又有些感慨似的摇了摇头,才重新走向古木的方向。
箜冥忽然理清了现状,下意识看向苍衍。
苍衍对上了箜冥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应下箜冥的推测。
箜冥小心地瞥了一眼玉珩,又凑近苍衍道:“师尊,你不是死得比我早?为何你此时才来?”
“遇上玉珩,谈论了一些旧事。”苍衍道。
箜冥“哦……”了一声,又想起她等了好久的一个问题:“那师尊,你死后的那些事情,你能看见吗?”
苍衍点了点头,箜冥总算是踏实了几分,心说起码这一世走着不亏。
稍顿,她又轻声问:“那……你可会因为这一世,误以为喜欢我?或是……有一些喜欢我?”
生怕苍衍不理解,箜冥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喜欢小动物的喜欢,是真心相爱足以相守成婚的那种。”
苍衍低着头,静静地看着箜冥,眼底微末的笑意仅她可见:“为何不能是真的喜欢?还需要误以为喜欢?”
箜冥努努嘴,假意嫌弃:“那你可太草率了。”
“是吗?”苍衍笑笑。
说话间,苍衍望见一片夹在箜冥长发与后肩之间的叶片,伸手替她摘下时漫不经心地说:“但人生万物难测,万一呢?”
箜冥心头一跳,耳廓一热:“啊?”
还没等来苍衍的解释,就听一声闷响从璞真那边传来。
璞真回头在轮回镜前结印,召唤出一个金樽,金樽之中汩汩流着清澈的泉水,就见璞真又变出了三个金碗,舀出泉水,浮空递送给了身后三人。
“那还是老规矩,”璞真双手揣在身前,操着苍老的声音,扬声道,“轮回种种,不入世不出世,请三位喝下忘尘水吧。”
苍衍第一个接下了金碗,熟练又果断地将忘尘水饮下。
紧接着,箜冥也走上前,要接下金碗。
可忽然就听远处一声轰鸣,璞真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回过身远眺着张望了许久。
再回过神时,三人皆已入境。
璞真松了口气,拖着年迈的步子走上去,嘴中还念叨着:“与走过一趟的人还有这尊贵之人办事就是妥帖,都不用几番劝阻,便……”
话都没说完,璞真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面前仍然悬浮着三个金碗,但与预想违背的是,其中一个……
竟然还是满的。
两个仙尊,一个万年灵果。
完了。
璞真一下跌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低声喃喃:“这下全完了。”
正在此时,琅华的琮壶也进了须臾之境。
璞真见到琅华与琮壶,当即灵活地站起来,指着那二人指责道:“可是你二人强行破境!引得此处大动静,使得老身……”
璞真心虚地没继续说下去,可再看琅华与琮壶的神色,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就见琮壶走到琅华身前,解释道:“我与师姐乃施术而来,用的是师尊曾教授之法,并非强行破境。”
“可是仙长遇上什么麻烦了?”
璞真看着两人,想起这两人在苍衍与箜冥第一世历劫中的所作所为,思绪飞转之间,他忽然有了一计。
紧接着,就见璞真揣着双手,重重地踏地两下,哀叹道:“完了呀……真是完了!”
“人是进了下一世,可这……这忘尘水还剩一碗呐……”
琅华和琮壶愕然对视。
琅华瞪大着眼,愣了许久才越过璞真看向那三个金碗。
“箜冥如今这么大胆了?”琅华低声发表着感叹。
琮壶看着却摇摇头:“箜冥不一定会有撼动须臾之境的能耐。”
“那是师尊?”琅华猜测,又推翻自己的说法,“又或许玉珩仙尊更会剑走偏锋?”
可纵使万般猜测,答案在见不到这三人时仍是未知。
琅华稍忖,对璞真道:“璞真尊者,可有我们能帮上的地方?”
璞真犹豫几番,叹道:“有是有,但……”
“但有些冒险。”
琅华忙不迭应下:“但说无妨!”
璞真道:“那便是……寻一人一同下界入局,以免他们因不喝这忘尘水对历劫因果有所影响。”
琅华又要答应,却被琮壶拦下。
“下界入局?是指以此状入局,还是……”琮壶警惕地审视璞真,“同为凡人,身临悲喜?”
璞真果真有些局促。
他琢磨着要开口辩解,谁知琅华竟还是答应下来。
“我去,”琅华道,“我帮您去维持秩序。”
琮壶拉住了琅华,蹙着眉望向她:“带着记忆入人间,却没有法力无从作为,你可有想过这是一件尤其煎熬的事情?”
璞真见缝插针道:“可若是被上界知道他们不喝这忘尘水就入劫……”
琮壶沉声道:“可这不是仙长的疏忽吗?”
“琮壶,”琅华听见琮壶顶嘴一时间有些意外,可她定下神来还是反按住了琮壶,还轻轻拍了他手背以表宽慰,“没事的,不过是人间数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再者,倘若真的是师尊或箜冥做了这样的事,我便更要替他们瞒下来了。”
琮壶踟躇不定,仍没有松开手。
“好了!”琅华伸手捏着琮壶的脸,“哭丧个脸做什么,我就是去围观的,也不喝这忘尘水,更不是真的去历劫。”
“没事的没事的。”
琮壶自知耗不过琅华,终于松开了手。
看着琅华转身走向古树下的虚空,琮壶道:“不要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琅华回眸,笑得尤其灿烂:“放心!交给我!”
同时,璞真缓步走到琅华身侧,指着古树道:“为保你此番顺利,我将你直接送到命途中姻缘所起的时间上,以便你行事。”
“多谢仙长。”说完,琅华深呼吸了一下,也踏入境中。
一阵眩晕猛地将琅华吞没,在恍惚一片混沌之中琅华先是意识涣散,紧接着又在一束光投下来时迷瞪着渐渐清醒。
再一凝神,琅华已经站在了一处宅院之内。
完了,忘了询问璞真尊者前情提要了……
琅华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周围一圈,大概能判断出这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宅子。
正看着,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怒斥:“那边那个!”
琅华充耳不闻,看了一圈周围,又低头看向自己。
身量倒是和自己差不多,竟真能还原得如此细致?
一阵瑟缩,乍暖还寒的气候又在无声中宣示了季节所在。
哦,开春。
“叫你呢!”怒斥继续传来。
琅华检查完自己这边,又看看身边的人。
大家都是清一色的束袖小襦裙,就连发饰都差不多……
莫不是混进了哪家的奴仆之中?
正这么想着,琅华环视的目光与面前一个尤其富态的女人对视。
——好像是个嬷嬷。
下一刻,那嬷嬷就怒目圆睁地指着她骂道:“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吗!就是你!琅华!过……”骂到一半她忽然猛地一个变脸,看向不远处大门口,“小姐回来了!”
小姐?
琅华一个回头,一眼便找到了来人。
箜冥!
就见此生的箜冥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
她身着绀青裙袍,披着夕色走来。
迈入府宅时墨发迎风微扬,精心打点的发髻之上,鎏金步摇轻晃,来时一步一响。
她顺着身边侍女的搀扶走来,渐渐走近时却能看出她浅施粉黛的面孔上,似乎气色并不太好。
在她目光看向这一群下人时,嬷嬷先一步上来说:“小姐,这是今年新来的下人,老爷说让您看着先挑几个合眼的。”
就见她呼吸稍有起伏,又似乎刻意保持着平静。
身边侍女关切地看了看她,又看向嬷嬷:“此事先搁置……”
正在此时,琅华心一横将手高举:“小姐!看看我……”
“让你出声了吗!”嬷嬷当即呵止,又转头歉笑道,“小姐,是老身管教不周……”
“不碍事,”就见此生的箜冥平复呼吸,面向一众下人摆摆手,又看向琅华,“你叫什么名字?”
琅华转瞬有些失望,但还是自告奋勇地说:“琅华!”
“琅华……”她自言自语似的念着名字,随即点了点头,对嬷嬷道,“就她吧。”
说完,她就顺着贴身侍女的搀扶走向了自己住的小院。
琅华连忙拉了一个侍女问了一嘴:“我们小姐叫什么?”
那侍女本就因为没被选上不乐意,见了琅华这样更是瞪大了眼道:“你连小姐叫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失策失策,”琅华扯扯笑,“就当我求你了,就告诉我吧。”
那侍女撇撇嘴,妥协道:“这可是商太傅最宠的嫡孙女,商晚茗。”
琅华连连应下,又连连道谢。
不过片刻,她便被带到了小院之中。
赶来时小院中寝屋的门紧闭着,嬷嬷轻声敲门:“小姐,人给您送来了。”
“好,”贴身侍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将人留下便可,您先回去吧。”
“好,好嘞。”嬷嬷推着笑应道,“若有吩咐记得传唤老身。”
嬷嬷似乎不待见琅华,应对完了商晚茗,连多的眼神都没有给她,就离开了这里。
琅华站在院中左顾右盼好一阵,以为商晚茗是歇下了,却又听见里面有一阵又一阵的动静。
以为是在忙什么,可说来也奇怪,这偌大的院子,竟是除了她没有别人侍奉。
更奇怪的是,方才商晚茗明明就脸色不好,可除了他们这些新来的下人,全府上下的人就像是心照不宣地无视了这些,像是……
藏了什么秘密。
正疑惑着,就见门开了。
一个大夫从里面背着药箱出来,开门同时一股锈腥味随着他一起飘来。
大夫见到门外有人时显然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商晚茗的贴身侍女也走到门口。
贴身侍女看见了琅华,对她稍一颔首,又看向大夫给他塞了一袋东西。
大夫接下,掂了掂分量之后惶恐道:“倚竹姑娘……这分量多了啊。”
倚竹笑得很淡,颀长的身形疏冷的面孔,有一种全然不同于侍奉者的低微。
“我家小姐多仰仗您关照,”倚竹将钱袋往大夫这边推近了些,“此番伤重,小姐也希望好得更快一些,才好——不让别人觉察了。”
大夫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随即点头应下:“诶……好,好,小姐放心,旁人一定不会觉察的。”
说完,大夫又看了琅华一眼,紧接着退步走出了小院。
看了一出拿钱封口的大戏,琅华更是好奇这座宅子,还有此生的箜冥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她目光有意无意地越过倚竹看向屋内,又尽可能装得镇静。
却不料倚竹直接将门拉开,偏头道:“进来吧,小姐找你。”
作者有话说:
此章全员精神状态美好……
苍衍:挺好玩的,浅安利一下。
玉珩:测评博主转型打假博主ing
箜冥:体验感不错,收获颇丰,下次还来。
璞真老头:玩咯,今年年终奖没得咯!
琮壶:谨防电信诈骗!
琅华:一入职就撞见职场潜规则?!
26、再会
◎“若有再会,希望能听得姑娘芳名。”◎
琅华闻言一愣。
这是认出来了?
就这样跟着倚竹的引路,琅华边走边沉思。
再一凝神,她已经站在了商晚茗的不远处与她对望。
早春时节,屋内却点着炭盆,商晚茗身着一件新换上的单衣,披着一件外袍,就这样坐在梳妆台前。
她面色微白,嘴唇不见血色,从琅华的角度望去,镜里镜外她都憔悴得厉害。
见琅华来,商晚茗紧了紧外袍望向她。
开口时,商晚茗还有些虚弱,声音微哑:“方才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琅华顿时有些失望。
“小姐,她叫琅华。”倚竹代替答应了一声,从琅华身边经过。
她走向梳妆台的另一端,拾起几块沾染血迹的帕子和绷带,然后将它们丢入旁边的铜盆中,端起铜盆转身离去。
屋内顿时只剩下商晚茗和琅华两人。商晚茗目送倚竹离去后,缓缓开口:“我身上有许多难以言明之事,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我已经调查过了,你是所有奴仆中唯一一个没有家人的。”商晚茗平静地说。
至此,琅华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彻底失望下去。
见琅华似乎有些难过,商晚茗又道:“我……无意冒犯,但你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若你不愿意,我让李妈妈给你找一个闲差,能养活自己……”
“不用!”琅华立马回绝,“我可以的!没有不愿意!”
商晚茗见状,稍有了些笑意:“那便好,往后辛苦你了。”
琅华没试过去侍奉人什么的,但看着商晚茗这样,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小姐!我替你拿件裘衣吧。”琅华也没等商晚茗给出回答,就先一步自己有了动作。
但怎么说也还是照顾人的生手,一上去琅华就弄疼了商晚茗。
做神仙的受伤多半是受刑,可受刑也有法术疗愈。这一下子见到商晚茗外袍褪下单衣浸出血色,琅华当即慌了神。
“哎……!这……”琅华手忙脚乱起来,“这怎么办……”
商晚茗失笑,自己披上了裘衣。
“不碍事,”她宽慰琅华道,“这次伤口深,正常的。”
她指了指床榻的位置:“将我扶去床那边吧,我想歇会。”
琅华这次当真是尤其小心地将商晚茗搀扶动身,直到将商晚茗扶到了床榻上。
忍了好久,琅华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小姐……我不是有意打探,只是想知道……”
“想知道我这个伤是如何弄的?”商晚茗侧眸,笑意淡淡的。
不知道为何,琅华总觉得商晚茗虽然受了伤,看着又虚弱,但她并不如所想一般不悦。
反而……
有些悦然。
几个时辰前,黎明。
商晚茗半面蒙纱,穿着一袭黑衣蹲坐在灵华寺不远处的树杈之上,完美隐匿于昼夜交替的晦暗不明中。
在灵华寺之上,清晨的第一份香火已然点起,袅袅青烟在空气中缓缓上扬。
就听远处一声钟响,与此同时,耳边也传来了一阵窸窣动静。
“等了多久了?”开口的是一个华服男子。
商晚茗稍一侧眸,又收回视线:“不到半个时辰。”
“寺里的事情我都替你打点过了,”那人道,“机会难得,不要失手。”
听罢,商晚茗看向了对方:“景珩,他毕竟是你哥哥。”
“虽说我一个外人妄论你兄弟二人的事情有些越界,但……”望见景珩脸上渐渐黯淡的神色,商晚茗打住了话头,“罢了,当我没说。”
景珩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独自消化了心底的情绪,才进一步开口道:“我与他同是皇子,但就因生母不同,从出生起便身临两种境地。”
“我亦想与他相安无事,”景珩道,“可我不伤他,自有人会害他。”
说着,景珩看向商晚茗:“你与我自幼相识,我信你有分寸。”
“让人杀人,又不让人杀死……”商晚茗嘴角一扯,轻笑一声,“景珩,你太看得起我了。”
景珩笑而不语,商晚茗却是看着景珩,笑意渐渐淡了。
又听一声钟响,商晚茗开始有了动作。
就听一丝飞快的动静闪过,商晚茗已经消失在了林间。
灵华寺上空,黎明后的曙光已渐渐破开云层打在了寺庙的砖瓦之上。
学华大殿后,和煦的日光隐约有些晃眼,照得守在暗处的商晚茗有些睁不开眼。
就当她正要沉醉日色时,墙根的另一处传来了动静。
“大皇子您真是菩萨心肠,”住持苍老的声音传来,“这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您还是一如既往的乐善好施。”
就听景晏的声音温润地传来:“都是小事,住持谬赞。”
景晏笑着应付了住持,又神色微动,环视了大殿外的陈设布置。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赔笑道:“住持,我想单独在此处走走,可会妨碍你们?”
住持连连摆手,笑得尤其和蔼:“请便。”
住持带着洒扫的小和尚离开,转眼学华大殿前只剩下景晏一人。
景晏一步步走过,又一点点看尽学华大殿外每一处新芽初绽,随即慢慢走向大殿拐角。
就在他堪堪转身的那一刻,一道冷光划破暗处的阴影。
短刃逆着手劈过去,又在掌心飞转扫回原处。
短刃上,洒下来的辉光反照在景晏的眸子上,但当商晚茗定睛一看,却当即一个迟疑。
景晏竟先一步闭上了眼!
就见景晏推手而来,一掌按在了商晚茗的腕上。
他一个反推,将商晚茗顺着力道提起。就在商晚茗脚下失重同时,他推拉绕圈,将商晚茗反身按在了墙上。
商晚茗腕心着力,短刃不慎掉落。
可兵器落地的声音并未传来,景晏已经腾出一只手,将接下的短刃凑到商晚茗颊侧。
商晚茗无声间与景晏僵持,等着对方挑破面纱,自己身份暴露的那一刻。
可短刃就这样一直靠近,却又停在了眼底。
“姑娘,”景晏道,“你东西掉了。”
商晚茗猛地抬眸,错愕在她凤眼深处无处遁藏。
就见景晏的脸上,剑眉窄眸在无关喜怒的镇静下,显出全然不同于方才所示温润的威严。
商晚茗目光在短刃与景晏之间流转几番,低声问:“你知我目的,何不在此杀了我?”
“你没有杀意,我若在此将你诛杀,便是我的过错,”景晏微微扬起嘴角,“姑娘,佛门净地,若真要行刺——”
“不如让我那位弟弟,改日再寻一个黄道吉日。”
说完,景晏松开了商晚茗,进一步递过来那柄短刃。
商晚茗揉了揉手腕,接下短刃,随即反手推向景晏,用短刃指着他,将他压在墙上:“如此狂妄?竟觉得我不会反击?”
景晏的目光仍是静静的,甚至从商晚茗的角度自下而上望去,隐约还能窥见几分笑意。
“倘若你真想杀了我,我此刻已经随佛祖去了,”景晏道,“你若不想,千万神兵利器都伤不了我半分。”
商晚茗没有应答,景晏却继续道:“姑娘,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今日算起来是你救了我一命。”
商晚茗道:“他并不想让你死。”
“但若是重残,”景晏道,“与夺我性命无差。”
商晚茗侧目,回避这一事实。
景晏见状,却是眼角微弯:“可否听闻姑娘芳名?”
商晚茗重新抬眸瞥了一眼景晏,随即收起了手。
但短刃并未回鞘,反而是在商晚茗的犹豫中,在她的手掌上停顿了片刻。
紧接着,那柄本该刺在景晏身上的短刃,就这样径直翻转,扎在了商晚茗心口往下一寸之处。
“姑娘!”景晏低声惊呼,上去扶住了因为吃痛跪地的商晚茗。
商晚茗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凉意入喉,呼出的白气在早春清晨急促地浮动着。
景晏眉心紧锁,紧紧扶住商晚茗:“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弟弟的性子,你不比我清楚?”商晚茗侧目对景晏道,“我得有回去替你传话的筹码。”
本想就此了事,避开要害演一出戏也就差不多了。谁知那景晏竟是捡去了短刃,在自己手臂肩颈上前后划了三刀。
最后,他紧握短刃于手心,用力地一点点拉出短刃。
在商晚茗震惊的目光中,他将短刃交还给商晚茗。
“你……”商晚茗几乎顾不得身上的疼,“你这是做什么?”
景晏看着却不见疼,只是笑笑:“你的身手极好,要演戏远不止于此。”
说着,他展开一只手,将伤口展现在商晚茗的眼前。
“你的筹码不够多,”他道,“这是我给你的筹码。”
商晚茗怔怔地,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萍水相逢,何至于此。”
但转念她又警惕地开口道:“或是……你还有什么图我做的?”
“佛祖面前不打诳语,我诚心谢过姑娘救命之恩,”景晏说着,稍一垂眸又看向商晚茗,“不过若说有所图……”
商晚茗蹙眉:“什么?”
景晏小心地将商晚茗扶起,温声道:“若有再会,希望能听得姑娘芳名。”
作者有话说:
人到齐咯!转世历劫2.0正式开始!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无奖竞猜,是谁偷偷用上帝视角入局的?
某糕:(笑)这是个好问题,大家慢慢猜,过几天我再来问一次。
27、责备
◎“早慧于你来说,究竟是福是祸啊……”◎
商晚茗将故事取一部分留一部分说给了琅华之后,从回忆中回神。
琅华听得懵懵懂懂的,也跟着思索起来,又觉得如果师尊真的带着记忆来了,应当不会舍得这样交手……
而商晚茗虽然看着一副大小姐的模样,回忆起这些,话语间又是有着藏不住的跳脱。
可……
正当琅华陷入思索,门外倚竹端着空盆回来,看起来神色不佳。
“小姐,”倚竹道,“老爷找你。”
商晚茗才爬上脸不久的松快,转眼重新落回沉静。
就见她撑着身子起来,伸手向外袍。
琅华这回倒是会了意:“我帮你!”
商晚茗点点头,在琅华的侍奉下将外衣重新穿着体面。
倚竹从琅华手中接过了搀扶的责任,将商晚茗一路扶到了主院。
就见主院正堂之中,一个鹅黄金衫的中年男子高坐于太师椅上。
“茗儿。”
琅华离得近,明显看见商晚茗稍一激灵。
可即便如此,商晚茗还是从倚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走向正堂。
紧接着,她就这样忍着疼跪在堂前。
堂前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就好似无声的鞭笞一般,在商晚茗独身归于堂前的同时,一遍一遍地警示她,告诫她。
约莫过了又小半个时辰,商晚茗终于有些忍不住疼,险些跌倒在地上。
“跪正了,”商明礼低斥,“继续反省!”
见状,琅华蹙眉想要上去,却被倚竹一把拉住。
琅华满心疼惜与不悦,她倏然回头,却见倚竹神色反而淡淡的。
“你去了有何用?”倚竹黯然的神色好像无形之间诉说着什么,“只会让她被罚得更重罢了。”
琅华怔怔地卸下了与倚竹抗衡的气力。
回过神来,再看向跪在堂前的商晚茗,她才问:“她……小姐她一直这样吗?”
倚竹轻叹一声:“原本的小姐自小夭折,如今的小姐,是老爷算了八字领养来的。”
琅华愕然,低声惊叹:“什么?”
“这件事只有小姐最贴身的人,还有府里老人才知道,”倚竹道,“虽然我不清楚小姐为何这样便将你收入房中,但既然共事,便还是一早与你说明的好。”
“小姐最开始并不受老爷待见,直到后来被老爷送去学了些身法,又小有成效。”
“外加小姐生得好看,便总会被老爷差遣去帮他身后的势力,做一些明里暗里不适合出面的事情。”
原以为经历上一世的灾劫,此生能过得痛快些。
谁知这明面上看到的体面,都只是粉饰地下伤痛的掩饰罢了。
琅华听得一愣一愣的,又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可不是说,小姐是太傅最宠……”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琅华猛地回头,就见一个衣着规整青袍老者疾步赶来,身后还跟着一堆家丁。
“……不孝子!”老者一边走着一边捋着山羊胡子哑声道来,“谁准你擅自罚我们囡囡的!”
商晚茗本是几乎要两眼一黑晕过去,却听着声音吃力地回头:“……阿爷?”
阿爷?
太傅?
这么疑惑着,琅华看向倚竹。
倚竹点点头回应琅华的疑惑:“对,他便是当今太傅,商恕。”
还没来得及听倚竹继续解释,另一边就又传来了动静。
“囡囡!”商恕看着商晚茗一脸死气,简直心疼得厉害,“快……快起来。”
他佝偻着身子,将商晚茗拉起来,又横眸怒视商明礼:“我给你明礼二字为名,是让你明礼义廉耻!”
“你好歹是为人父亲,如此体罚自己的子女,成何体统!”
就见商明礼站起来,瞥了商晚茗一眼,紧接着又对商恕道:“父亲,茗儿做错了事,便要罚。”
“子不教,父之过,”商恕一本正经道,“儿子这是在行父亲之责。”
“你……!”商恕被曾经教给商明礼的话给噎了回来,一时间气得满面通红,“你真是出息了!”
说完,他尽可能平复着气息,转头对倚竹和琅华道:“来人,将你们小姐先送回去。”
琅华听了连忙上去完成这吩咐,跟倚竹一起将商晚茗送回住处。
看着商晚茗离开,商明礼沉着的面色在面对商恕时稍有舒缓。
“父亲,”商明礼道,“从前您不让我入朝为官,我便听您的不入仕途。”
“而今您在朝被他人架空,又怎好不让儿子做些事情呢?”
商恕气得山羊胡子不住地鼓动。
“要我靠你那些腌臜事谋事?”他冷哼一声,“我不稀罕!”
商明礼静静地反问:“那商家一家子人呢?”
商恕固执着不应对,商明礼则是继续说:“您空有太傅之位,但并无实权。无数双眼睛盯着您,想将您拉下来。”
“他日倘若当真如他们所愿,商家总不能一起陪葬?”
商恕无奈又痛心地紧闭上满是横纹的双眸:“……那又与我们囡囡何干,何故……又要拉她下水?”
商明礼稍顿,眸子低垂下来。
“若非他们就要我们商家这嫡女为其所用,我又怎舍得将自家子女送给别人调遣?”商明礼道,“我也是……”
商明礼自知理亏,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可回想到商晚茗自小便倔得厉害的性子,又有些无奈地长叹一声。
“茗儿虽不是我亲生,却也是看着长大的。”商明礼道,“可所有法子都试遍了,没有什么可以磨平她的性子。”
商明礼抬头,放眼看向四方小院外的天际:“那是龙潭虎穴啊……”
“如今只是为了争那一个位置便有无数人丧命,他日呢?”商明礼的面孔转眼好像苍老了几分,“我一个经商的,朝堂上帮不上她分毫。”
“他日您驾鹤西去,她又该如何自处啊……”
商恕脸上的愠意渐渐淡了,转而化作与商明礼相似的哀愁。
院中走来下人点上烛火,商明礼见了,上去搀扶商恕,似乎是要一个台阶:“父亲,用膳吧。”
商恕低眸扫了一眼商明礼搀扶过来的手,二人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会儿,随即就见商恕一下抽出了手。
“今日不一同用膳了,”商恕自顾自走开,对下人吩咐道,“单独送两份餐食来我院子里,做得清淡些。”
另一边,琅华尤其庆幸能将商晚茗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却又好奇那一头会有如何发展。
可说来也真是巧,等着等着便等到了一些脚步声。
琅华走过去开门,就见商恕带着几个下人站在门口。
商晚茗躺在床上,听见动静探头看去:“阿爷?”紧接着她便要起身相迎。
商恕两步并一步走来,远远地就伸手试图搀扶:“快躺着,快躺着。”
在商晚茗起身之前,商恕就已经赶到了床榻边。
他先让人将东西都放好,又将旁人都遣退。
直到寝屋内只剩下爷孙二人,商恕才舍得好好看看自己的宝贝孙女。
方才见到是已经天色入暮,如今掌灯后再看,商恕在看清商晚茗面色之后,是愈发心疼起来。
七旬老人来时还有些精气神,可也不过转眼的工夫,好像又渐渐萎靡,更显沧桑。
商恕瘦削的双手牵起商晚茗,一下又一下地在商晚茗手背上轻拍。
“还记得你年幼时尝尝梦魇,阿爷就是这样哄你,”商恕看着商晚茗静静放在自己手心的手,“那时候,只要阿爷这样哄你,你便不闹了,睡得很踏实。”
商晚茗就这么听着,也不知是疲于应对还是不知如何应对。
商恕陷入回忆,又从回忆抽身。
现实与往昔的拉扯,让这个老人在说话之间渐渐哽咽。
“囡囡,”商恕再开口时声音微哑,“阿爷护不住你。”
“不是的,”商晚茗声音很轻,同样轻轻地反握住商恕,“阿爷护得已经够多了。”
商恕听了更是自责又难受,只怪自己真的如商明礼所说,是个空有其名的太傅。
谁知商晚茗又继续说:“阿爷,从前无人关照我,我也独自漂泊很久。”
她目光好像是落在了交叠的手上,却似乎穿过这些投向更远的地方。
“原以为总算能寻得归处,谁知又是一番漂泊。”
“儿时觉得世事纯粹,皆可设法度过。如今才感悟,能有落脚之处便足以称得上是幸事……”
“阿爷,”商晚茗道,“我不怪您,真的。”
商恕听着,又一次哀叹。
“你啊,打小便懂事,更通许多同龄者不明白的道理,”商恕道,“从前阿爷只忙着以此为傲,也总是同别人夸赞你。”
“如今想来……”商恕手上的动作停下,眉心微蹙,“却是阿爷害了你。”
说着,商恕满面悲戚,伸手放在商晚茗的颊侧:“囡囡,”他仔仔细细看遍了商晚茗的眉目,“早慧于你来说……究竟是福是祸啊……”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一声瓷器落地的碎裂声传来。
紧接着,一个家丁就在门外低声怒道:“你一个新来的怎么如此笨手笨脚!让你送一个参汤,怎的走一半连路都不会走了!”
商恕望向门口,沉声正色道:“什么动静?”
寝屋外那个家丁回禀道:“回太傅,是新来的侍女手脚不灵便,将老爷送的参汤撞洒了一地。”
商恕正要开口,却被商晚茗拉了一下。
回头时,商晚茗冲他摇摇头:“阿爷,这丫头是新来的,今日匆忙还未来得及教她规矩。”
“不过我见她面善,还算喜欢这丫头,”商晚茗道,“事发突然,可否容我回头再单独规训她?”
作者有话说:
琅华:卧槽……是大瓜!
某糕:懂的人都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有多深!!!
28、请婚
◎“同时也希望商姑娘,能给一个考虑的机会。”◎
在商恕离开之后,琅华重新回到了商晚茗的寝屋之内。
商晚茗彻底屏退了所有下人,让整一个小院中都只剩下她们两人。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琅华看着商晚茗如今的模样,渐渐有些心疼。
她撇着嘴,假意怪她:“都带着记忆来了,怎么还把自己过成这样?”
商晚茗失笑,松弛下来的身姿总算有了往日的模样。
“那又有什么办法?”商晚茗拿起一个枕头丢向琅华,“我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既没有通晓未来的本事,又被安排了这样的身世。”
“你是不知道,”商晚茗叹道,“我都不知道后悔了几次……”
琅华抱着商晚茗丢过去的枕头在床榻边坐下,问她:“你为何不一早告诉我?”
“我哪知道你有没有记忆,又是不是来抓我的?”商晚茗反问,“所以璞真老头发现了是什么反应?”
琅华正想将枕头砸回去,却念着商晚茗的伤,将枕头按回了自己腿上。
“把他给吓坏了,”琅华想起来就像笑,“所以才让我来,怕你因为带着记忆入世影响历劫。”
说着,琅华又想起什么,问道:“说起来,璞真将我直接送到了你们姻缘相会的起点。”
“听他的意思……”琅华道,“你们这是全然相识了?”
商晚茗点点头,给琅华解释道:“商家自在朝中站不住脚之后,商老爷,也就是我父亲,便以商贾之身投身景珩,也就是玉珩如今身份的回下寻求庇护。”
“同时,也让我帮他们做事,加深关系。”
琅华道:“所以你与玉珩仙尊一早便认识了?”
商晚茗点点头:“他也是经历坎坷,变成了如今一个偏执的性子,”她又摇摇头,“我没办法做得太明显,只好从中周全,防止师尊……也就是如今的景晏,被他们算计。”
眼见着商晚茗神色黯淡,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说:“上一世韩泽渊的结局太惨了……”
同样是要往朝中走,要往上走,韩泽渊那样的代价实在太过于昂贵,奢侈得她不敢多冒半点风险。
闻言,琅华宽慰道:“不过今日你也见了他了,听你描述,他应当不算太愚忠?”
商晚茗点点头,紧接着听外面有脚步声靠近。
她对琅华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紧接着就听门口一阵敲门声响起。
商晚茗回到了素日的语气:“谁?”
倚竹声音传来:“老爷说七日后老太爷大寿,许多贵胄子弟都会前来,给您找了大夫,让您好生休养尽早康复。”
琅华听了,指了指门口处,小声说了一句:“又有计划了?”
商晚茗不动声色点点头,随即应下:“我知道了。”
“今夜先让琅华侍奉便可,正好教她一些规矩,”商晚茗进一步道,“你今日便早些歇下吧。”
“好。”倚竹应下就离开了小院。
屋内重新剩下二人,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阵,琅华再次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如今随波逐流,身上家族荣耀都重得不行。”商晚茗想起廷前殿后这些事就不禁叹气,“静观其变吧……”
其实一番交流下来,琅华并不理解商晚茗面对那些事情为什么会流露出如此的神态。
就像她不理解为何人世间走了十余载,曾经的箜冥哪怕放在现在的箜冥身上,都显出了几分细小的出入。
对于七十大寿,琅华倒是还有些期待。
就这么一边学着府内事宜,一边期待着见到转世后的苍衍和玉珩,商家迎来了商恕的七十大寿。
商恕虽然在朝中失势,但毕竟太傅的名望在这。
一场寿宴大办,除了城中权贵,连二位皇子也前后脚过来捧了场。
景珩与商家暗里走得近,明面上更是因为师从太傅,关系看着尚好。
而景晏虽然与商家平日里来往不多,却还是因着几年的授业解惑,对商恕十分敬重。
二人的座次被分在比邻商恕的地方,桌上置办菜式规格,甚至比商家的主人商明礼还要高一些。
众人入座,一轮祝词落幕,似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席间这二位相对而坐的皇子身上。
景珩一头墨发半束,身着孔雀蓝镶金华服,清冷白皙的面孔之上,满是俊秀和文人雅士之态。
而坐在景珩对面的景珩则是身子要比景珩健硕几分,稍宽的肩背之上发髻高梳,看着精气神倒是更佳。
他一身玉白束袖长衫加身,外披鹅黄烫金马褂,对比起景珩,反倒是多几分英朗。
二人各成一派,无声间气场泾渭分明。
商恕将一切收入眼底,神色却如常自若。
“听闻大殿下将要领兵出征,”商恕说着举杯,“老臣一直未能等到机会奉一杯祝酒,如今谨以此酒盼大殿下凯旋。”
正在这时,商晚茗上来给商恕添酒。
听见商恕的话,商晚茗无意间手中酒盏斟酒的动作稍顿。
商恕伸手在商晚茗手背上轻拍,表示安抚,二人又同时被另一边景珩的声音吸引去。
“皇兄众望所归,乃臣弟远不能及的英勇过人,”景珩跟着举杯,慢条斯理地称赞道,“区区凯旋,定然不在话下。”
“皇弟真是体贴,”景晏闻言笑笑,举杯应下了两边的话,“近来你也是分.身乏术,如此关心兄长真是受宠若惊了。”
下一刻,席间不少目光都投向了景珩。
就见景珩也是笑了下:“人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自然是要多有一些规划的。”
说到这里,景珩的目光一点点移向了商晚茗站着的地方。
商晚茗回避了这一视线,低调内敛地往后撤了两步,将开口的机会交给商恕。
“是啊,是啊,”商恕捋着胡子,感叹道,“不知不觉的,二位殿下也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商恕先看看景珩,再看看景晏:“不论是成家还是立业,都是未来可期啊。”
可话音刚落,景晏酒盏落在桌案之上,紧接着便见景晏缓缓转头,重新看向商恕,又在余光中与小心打量他的商晚茗稍一颔首。
“成家立业可以是两件事,亦可以是一件事,”景晏道,“不瞒太傅,其实学生正有在出征归来时,向父皇请婚的打算。”
景晏一开口,就听席间一阵哗然。
“哦?不知皇兄心悦之人会是何等出挑的女子?”景珩笑着戏谑道。
景晏就这样将目光缓缓移向景珩,有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望见如此目光,景珩竟莫名地战栗起来。
他心里莫名有些没底,谁知下一刻便听景晏道:“说来,此人正巧在席间。”
闻言,商晚茗脊背一僵,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景晏斟酒一杯,随即面向商恕站了起来。
“如今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学生不好妄自耽误商姑娘的终身大事,”景晏说着做出一个敬酒的动作,“但学生仍希望太傅能考虑一番这桩婚事。”
“同时也希望商姑娘,”景晏目光越过座席,与商晚茗那双莹亮的眸子对视,“能给一个考虑的机会。”
被所有人盯着,其中还不乏有景珩的门客党羽。
商晚茗自然不敢擅自应对,只好打个圆场:“大殿下哪里的话,您是天子之身,婚姻之事哪还轮得到我这样的姑娘置喙半句?”
说着,商晚茗玩笑似的掩面一笑:“大殿下真是说笑了。”
谁知景晏不但没有罢休的意思,还看向了景珩,稍一挑眉道:“听闻皇弟与商姑娘平日里关系甚好,你这般贴心兄长,还望皇弟多替兄长美言几句了。”
景珩仍然端坐于座席之上,却不见垂着的袍袖之下,拳头已经渐渐紧握。
“皇兄太见外了,”景珩面色不动,保持着体面的笑意,“婚姻之事岂非儿戏,你我又怎能放着商姑娘的意见不顾?”
可转念,他又是话锋一转:“不过若是皇兄当真凯旋,为表道贺之意,臣弟必然竭尽所能!”
闻言,商晚茗耳中一声长鸣。
她微怔,看向景珩时心里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不踏实。
在商晚茗出神期间,商恕瞥见自家孙女的神色。
心底里叹了一声“真是不安生”之后,面向众人道:“这些都是后话了,”他打了个哈哈,“如今大殿下出征在即,不如还是一起举杯,诸位一起盼着大殿下平安归来,军工满载!”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没人想在这种场合看着两位皇子针锋相对,还无从下手应对。
商恕打了圆场,景晏和景珩也都十分给面子地偃旗息鼓。
看着是总算太平了下来,商恕这才对商晚茗使了个眼色,轻声哄她:“去吧,一会儿斟酒的差事就交给下人做吧。”
商晚茗应声退下,在一路退出宴厅长廊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琅华赶来,连声道:“你可算出来了,方才真是给我吓得半死。”
商晚茗哭笑不得:“你一个神仙,哪来的半死?”
“这不是比喻吗?”琅华又说,“还好你机灵。”
机灵吗?
商晚茗倒是并不觉得。
她苦笑着摇摇头,挽住了琅华的手,像以前一样一起找了一个台阶坐下。
“若是没有以前的记忆,我倒是能更冷静对待几分,也能与他们好生周旋,”商晚茗托腮,长叹一声,“我这辈子做得最不机灵的一件事,就是假装喝了那杯忘尘水。”
琅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忽然顿住。
她瞳孔渐渐放大,又隐隐微颤。
再次看向商晚茗时,她呼吸微滞:“你说你……假装喝了?”
“不然呢?”商晚茗满面疑惑,“要不是有袍袖替我喝饱了那杯忘尘水,我如何带着记忆到这里来?”
琅华张了嘴,却只顾着震惊忘了合上。
“那……”琅华愕然,“剩下的那杯,是谁没喝?”
作者有话说:
某糕:吼~~~~~~这不就有意思了?
琅华:哈~~~~~~这不就完犊子了?
29、选择
◎“关系不错,不代表就要共享秘密。”◎
震撼与错愕交错着将二人困在石阶之上许久,任是谁都没能说出一个所以然。
商晚茗回想了这一辈子十余载的种种,回想景晏与景珩几乎找不出与本身所似的模样。
她知道这种感觉并不是震惊,而是失落。
琅华侧目是见到商晚茗兴致缺缺,才发现商晚茗对这追凶的事情,并不像她一样感到刺激惊喜。
“你还好吗?”琅华问道。
商晚茗回眸,微笑着摇摇头:“没事,就是有些震撼。”
“不管是谁没喝,他都藏得太好了。”
正这么说着,不远处传来动静。
商晚茗探头看去:“应当是一席结束了。”
后半夜的活动与酒席不同,多是与商恕更为亲近的客人。
所以到了这时,一些走过场道贺的客人基本就要离开了。
——比如景晏,比如景珩。
商晚茗与琅华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双双起身,端起小姐侍女的样子走过去。
可才走到一半,商晚茗就与琅华双双顿步。
“听到了吗?”商晚茗道。
琅华虽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但她好歹是没洗去灵力,多少能感应周围变动。
“有人在,”琅华道,“右后……”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划破暮色,贴着商晚茗的鼻尖而过,就这样径直扎在了商晚茗身侧的立柱之上。
几绺碎发被削断,在尚未平息的风里飘摇下落。
琅华顿时一惊,将商晚茗护住,紧盯那柄飞来的短刃。
“谁!”琅华横扫周遭,怒视每一个角落。
商晚茗惊魂稍定,静静地侧目看向那柄短刃。
镶金牛皮上还点缀着玉石,刀刃则是几经淬火覆上斑斓五色。
上等冷刃,可见出自谁手。
这样想着,商晚茗原地矮了身子行了一礼:“见过大殿下。”
不远处的隐隐之中一人现出身形,缓步走来。
商晚茗缓缓转身,琅华同时跟着回过头警惕地打量景晏。
“不知何事得罪了大殿下,”商晚茗温声道,“竟要这样刀刃相向?”
景晏付之一笑,上去拔下了短刃,放回刀鞘之中。
他轻手擦拭了一番刀鞘,随即奉给商晚茗。
商晚茗低眸打量了一番这短刃,又望向景晏:“大殿下什么意思?”
谁知景晏这时候倒是没有装了,直接将话摊开来说。
“你很警醒,”说着,他看向那扎着一个新鲜洞眼的立柱,“这点是好事。”
“方才在席上给你添了些麻烦,”景晏道,“这是赔礼。”
商晚茗宠辱不惊的面孔上,闪过一抹轻蔑的笑意。
“麻烦?”她笑得戏谑,“原来大殿下也知道这是麻烦?”
二人对视,在极近的距离之下,晚风轻轻拂过商晚茗垂下的长发。
发梢沾着夕色,无意扫过了景晏心口的位置。
他视线不自觉地随着发丝偏移,神色也微微淡了。重新望向商晚茗时,景晏面孔之上多了一些正色。
“我从未掩饰过野心,亦不想掩藏,”他说,“江山与美人,我皆是早有盘算。”
“但方才席上所言,亦是出于本心,”景晏说着,将短刃向商晚茗身前递近了些,“我无意因意外耽误你的终身大事,但我也希望我的后位能由你坐。”
商晚茗望着景晏的面孔,听着字字句句敲在心门上的话语,只觉得,好像不论如何变化,这张脸放在她面前,都有远胜于旁人的说服力。
就像现在,只要他稍一沾上了与过往类似的温润,便又能在无声中博取她的信任。
在思索期间,手已经先于思绪有了动作。
再回神,商晚茗的手已经放在了短刃之上。
二人稍顿,商晚茗轻抚着短刃道:“为何是我?因为我可以打乱景珩的部署吗?”
她自嘲似的笑了下:“那你就太高看我了。”
“于家世,你是太傅的嫡孙女;于才华,你名扬京华,”景晏低眸望着商晚茗,“于景珩,你兴许低估了他。”
“于情于理,这对我都是不亏的一条路。”
商晚茗怔懵抬头,有些不解,可回神时短刃已经被推到了商晚茗的手中。
“这柄短刃应当比你用的趁手,”景晏道,“保护好自己,若此行我能班师回朝,我便向父皇请婚。”
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而与苍衍全然不同的野心与意气风发更是将商晚茗进一步拉回了清醒:“你……”
“我那位心思细腻的弟弟应当快寻来了,”商晚茗话未说完,景晏就直接一个颔首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动作,“望姑娘多保重,再会。”
一番自说自话结束,景晏又自说自话地离开。
琅华看着景晏离开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这究竟……是……”琅华面露难色道,“……还是不是?”
商晚茗偏头:“以你所见呢?”
“我所见?”琅华也看向她,回想刚才景晏的模样,“我觉得他说要让你当皇后的样子,太像了……”
“可回头想来,我们师尊也不会这样直接吧?”
“再说了……”琅华道,“他确实动机可疑。”
可说起动机,商晚茗却不觉得真的可疑。
“若我成了太子妃,他就可以借着景珩以我当眼线,反而拿捏他们,”商晚茗忽然叹道,无奈地撇嘴,“今日,他是特地找景珩不痛快的。”
“如此一来,就算景珩想要求娶也不行,”商晚茗道,“他死要面子,定然不会背负一个臣兄长出征截胡兄长婚约的名号。”
“也是,”琅华点点头,“就算他愿意,他背后那些人估计也不乐意。”
说着,就听一声银铃轻响。
琅华稍愣,看向了商晚茗,却见商晚茗丝毫没有反应。
“怎么了?”商晚茗问。
琅华看看周围,又看看商晚茗:“你……没听到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商晚茗反问。
琅华顿时有些想不通,可又有些后怕。
若她没记错,那所谓的护心铃是随着箜冥转世一同入世的。
辨别恶意?
琅华忽然回头,说不清的不踏实之下,她果然在远望眼前长廊末端之下,看见景珩从廊末走来。
景珩走来时,先远远打量了一番琅华,随即行至商晚茗面前。
商晚茗不动声色地将景晏送她的短刃藏于袖口之下,看向景珩。
就见景珩又一次近距离打量琅华之后,问商晚茗:“新来的侍女?”
商晚茗点点头:“父亲见我只带倚竹出入,便多配了一个侍女给我。”
景珩最后一次审视琅华之后,妥协似的点点头,没有深究:“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用人小心几分。”
商晚茗将琅华将身后拉了一些,问景珩道:“我以为你先行离开了。”
景珩稍顿,问道:“我见景晏来过,他可有对你说什么?”
要不怎么说是兄弟呢,景晏真是对这位弟弟了如指掌。
就见商晚茗轻笑一下,摇摇头:“无非就是对利用了我的事情表以歉意,又说让我当真考虑一下这桩婚事。”
闻言,景珩眉心微蹙:“你如何应答的。”
“我能如何应对?”商晚茗面露苦色,自嘲似的说,“在你们这些皇权斗争下,我这样的女子放在谁的面前都不过是牺牲品罢了。”
景珩久久无言,但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的神色稍一舒缓。
就听又一声铃响,琅华凝神看向景珩。
“也罢,”景珩道,“此事确实不是你能做主的。”
“夹在我与他之间辛苦你了,若有任何变故你记得告诉我,”说着,景珩将手轻轻放在了商晚茗的臂侧,“你的伤,可有好些?”
商晚茗瞥了一下景珩的手,没来得及挣开,只好将视线避开。
“好多了,”商晚茗道,“我父亲寻了几个医术上乘的大夫替我诊治,已然快好全了。”
景珩这才宽心地点点头。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景珩将手稍稍抬起。他试探着想要去触碰商晚茗的颊侧,却还是在犹豫过后,将手放了下来。
“不必因为他所保证的荣华富贵动摇,”景珩道,“他能给的,我同样能给你。”
“你我相识多年,我……”
就听一阵脚步传来,三人齐齐望去。
就见一个身着樱色裙袍的身影一闪而过,藏在了廊末隔墙之后。
商晚茗有些警惕地看去,但景珩神色似乎尚且还算自若。
“璃儿,”景珩忽而笑道,“出来吧,都看见你了。”
就见一个少女从隔墙后探头看过来,娇俏的面孔之上,顿时一个嫣然:“阿珩哥哥。”
商晚茗这才想起来,这二人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景璃。
商晚茗与景璃仅在景璃儿时见过,如今景璃女大十八变,她倒是没认出来。
不过景璃似乎认出了商晚茗,小跑着过来,嘴里还很甜地轻唤着:“见过商姐姐。”
商晚茗也跟着颔首,正要开口却听对方来了一句。
“本是听闻太傅寿宴还有名伶唱曲儿,便来凑个热闹,”景璃眨着眼道,“而后听闻一些轶事,便想来看看……未来的嫂嫂……”
说这话时,景璃绕着手,看着商晚茗满眼欢喜。
看得出,景璃似乎很喜欢商晚茗。
商晚茗一面扯笑,艰难招架着,一面又无意瞥见景璃原本在的地方,似乎还有什么动静。
景璃跳着闹着蹦跶了两步,完美挡住了商晚茗的视线,又满面笑意道:“如今见了当真是好生欢喜。”
再次看向景璃,商晚茗眼底的神色渐渐有了些变动。
若所言所为不再纯粹,那应对起来反而好办了。
“公主殿下当真是好生灵巧,”商晚茗故意加大了动作幅度,有意探头,又在景璃下意识遮挡的动作下,掩面笑道,“不过倒是比从前更有大人模样了。”
闻言,景璃稍愣,一时间竟来得及接话。
一边景珩见了,看了一眼日暮西山的天色,上去摸了一把景璃的脑袋:“行了,你喜欢商姐姐便与她多聊聊。”
“不过一会儿可别贪玩,记得在宫门下钥前回来。”
商晚茗代替景璃点头应下:“我会打点好的。”
景珩因景璃的到来离开,直到景珩也离开了,景璃怯生生地回头,试探似的看向商晚茗。
商晚茗与她对视,却没说话。
眼见着景璃就因心虚,独自焦躁不安了起来。
商晚茗没有将人架在火上烤的恶趣味,看得差不多了便轻声道:“若你不愿意给他们知晓,我便是什么都没看见。”
景璃却有些意外:“你与阿珩哥哥不是关系素来不错?”
“如何见得?”商晚茗听着觉得有些有趣,“再者,关系不错,不代表就要共享秘密。”
景璃似乎学到了一些宫门之内从未听闻的知识,忽然觉得商晚茗的形象又在夕色中多了几分光辉。
“那商姐姐,”景璃冷不丁地又问一句,“阿晏哥哥呢?”
就听琅华扑哧一声失笑,商晚茗脸上的淡然露出一丝讶然:“什么?”
“那阿晏哥哥呢?”景璃又问,“你要嫁给他吗?”
作者有话说:
箜冥(商晚茗限定版):烦死了,干什么都要二选一!能不能明牌玩呢!
某糕:(心虚)……
30、藏匿
◎“我早说这商晚茗不安分。”◎
景璃一句发问,商晚茗硬是过了商恕的寿宴都没能想出一个所以然。
如今一切都可以推脱,但若是到了那时呢?
倘若景晏当真带着请婚找上门来了,她又是否要嫁呢?
眼看着景晏出征,又等了许久。
天气从早春转入盛夏,又到深秋,一直到一个冬夜,商晚茗在商恕书房前听见里面的争吵。
“凭什么要我们囡囡嫁这个又嫁那个!”商恕拍案而起,盛怒之下将桌上茶盏砸在了地上,“大殿下死了又如何?我们囡囡又不是不能嫁寻常人家!”
屋外商晚茗端着参汤,惊得险些整盘东西落地。
又听屋内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传来,商恕按着胸口踉跄着跌坐在了书案前的凳子上。
商明礼连忙上前帮商恕顺气,低声劝道:“可若是不嫁那景珩,茗儿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你……”商恕咳得满面通红,“你……就是拿我们囡囡当你的筹码!”
见商恕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商明礼还是服了软,将语气放缓了几分。
“您今年入了冬便身子不好,几番病下来更伤了元气,”商明礼蹙眉叹道,“哪怕是为了茗儿,您也得保重身子啊。”
话音未落,商明礼便听屋外一声动静传来。
他赶去门前,推开门后却只见餐盘带着参汤一起被放在了地上。
商晚茗独自一人回了屋。
她坐在铜镜之前,看着镜中自己,又将目光放在梳妆台的剪子上。
若他真的死了,那师尊是不是也回来了?
倘若自己推牌重开一般,将此生了结在这里……
正巧倚竹进来,望见商晚茗这般模样。
“小姐,”倚竹道,“可是听见了什么?”
商晚茗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可倚竹却仍不放心。
“小姐,你若是想不开,琅华又该如何自处?”倚竹道,“虽然我并不清楚为何你们可以一见如故,却明白你们有许多别人所不知的事情。”
“若你走了,便只有她一个人了。”
商晚茗原本怅然的脸上,在望见倚竹时竟有些惊讶。
“倚竹你……”或许是有愧于对倚竹的隐瞒,商晚茗没能说什么,只好再一次保证,“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退一万步来说,最次不过就是嫁景珩,”商晚茗道,“这一辈子都当棋子在行走了,再……”
话说到一半,二人一个对视。
商晚茗悄无声息地伸手上去握住了剪刀,慢慢起身,而倚竹也是从袖管中滑出一柄钢锥,缓步走向窗边。
商晚茗早一步赶到窗口,她将剪刀抵在窗沿,随即背部紧贴窗棂,将窗退开。
微弱的呼吸声从窗外传来,紧接着是浓重的血腥气。
冬夜的风灌进鼻腔里,将锈腥味无限放大。
再一定睛,商晚茗便看见一个黑影坐在墙根。
仅是一个闪过的念头,商晚茗好像能穿过黑夜看清对方面孔。
她眯眸,收回剪刀后将手伸向倚竹:“烛台。”
“不……不要掌灯……”
外面虚弱的声音传来,商晚茗倏然定睛。
倚竹试图走上来帮忙,却被商晚茗一手拦住。
就见商晚茗摇了摇头,随即翻向窗外。
她缓步往前靠近,背过的手上仍握着剪刀。
直到在那人身前半跪下,看清那人面容之后,她手中的剪刀才彻底被放下。
“景……”话未出口,就被景晏抬手堵在了嘴边。
尚未干涸的鲜血被寒夜浸透,在捂住商晚茗的同时,还带着浓重的气味刺激着商晚茗的神志。
就见景晏摇摇头,虚弱的面孔在月光下惨白骇人。
他尤其轻声地开口道:“我不会让你当棋子的……”
“但……”他眉头紧蹙一下,“藏我一阵……”
虽然还分不清事情经过,但回过神来商晚茗已经将景晏安置在了床榻之上。
所幸的是,商晚茗的院子里为了行事方便,素来少有人行经。
而如今正值深冬,在更冷清的夜里,倚竹熟练轻巧地准备起了热水和纱布绷带。
将景晏伤口处理完,已是深夜。
商晚茗确认景晏确实并无大碍之后,坐在榻边长吁一口大气。
景晏半昏半醒着,看见商晚茗长发半挽守在边上,迷蒙着眼望着她许久。
“既然醒了,便出个声,”商晚茗说着转头看过来,“差点以为要背负一条人命,还是天子的命。”
景晏闻言,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看向帐幕顶端。
“在他们看来,我的命早就丢在沙场上了,”景晏忽而失笑,“你又救我一次。”
说到这里,商晚茗也觉得好笑。
“不过你能从他手里活下来,你也确实有些本事,”回想起商明礼的语气,商晚茗提醒道,“外面的风向来看,景珩计划快大成了。”
景晏虚弱地合眸又睁眼:“那你呢?”
“我什么?”商晚茗问。
景晏问:“你要继续成为他计划的一部分吗?”
商晚茗轻笑一下,又反问:“不是有人扬言要娶我的吗?”
“景珩身后势力错综复杂,我虽不觊觎皇后之位,却也不想与别人分一颗心,”商晚茗道,“但他做不到。”
“我可以。”景晏道。
大概是感受到商晚茗沉默下的怀疑,景晏又一次失笑:“该说的我都说过了。”
“若你不信,”他摇摇头,“我也没有办法了。”
商晚茗还是没有回答,反而低头沉思许久。
从权势到真心,再到过往种种。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重新见到景晏的那一刻就有了答案,只是重新面对熟悉却陌生的景晏,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脚步传来。
琅华三步并两步地跑回来,双手捧在嘴前一次次哈着气暖手。
她从冬夜中逃难似的推门而入,见里面灯亮着,更是一推进门就说:“我问过了,琮壶说师尊的护心……”
床上的景晏和商晚茗一起看向了琅华,琅华瞪大了眼看向离自己更近的倚竹,紧接着就见倚竹无奈地摇摇头。
琅华扯扯笑,却躲不过景晏的敏锐。
“师尊?”
琅华与商晚茗对视一眼,商晚茗开口解释:“最近听闻远处道观的某位天尊尤其灵验,便让亲信去拜访了一下,想寻一个护心保平安的平安符。”
“是吗?”景晏显然并不全信这番说辞,“给谁求平安须得如此深夜?”
商晚茗也是不遑多让:“给阿爷,给你。”
景晏:“我?”
“阿爷身子自不用说,而你……”商晚茗起身,自上而下低眸看他,“既然将我架在火上烤了,就全须全尾地回来,将我名声圆回去。”
“大殿下,你欠我的人情还是太多了。”
将这话搬出来,景晏合眸笑了下,没再追问什么。
而商晚茗也是又做了一回好人,将景晏藏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景晏没有以权势将自己与商晚茗分出贵贱,商晚茗亦是没把景晏当作是皇宫贵胄来看。
她没有多问景晏的伤势与部署,只是就当寻常借住友人一般,将屋子分了他一半,同吃同住还顺便教他一些家务打理的事宜,当他借住的房费。
景晏也是克己守规,自能下地开始,便老实待在院中,一边托倚竹帮忙传递消息给自己麾下的朝臣,一边和琅华学习洒扫晒被。
约莫过去了小半月,景晏伤势渐好,一切部署按部就班进展顺利,他也差不多到了要辞行的时候。
一日午后,商家来了一些年前拜访的远亲。
商晚茗应付了一番,看着今日有上好的羹汤,便顺势让琅华带了一碗回院子。
回去时,倚竹正在和景晏一起将被子翻面晒。
见到商晚茗来,景晏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完,然后跟着商晚茗一同坐在了院内石桌之前。
“今日有血燕,喝一些对身子好。”商晚茗将餐盘推向了景晏。
景晏开盖瞧了一眼,又合上了。
“怎么?”商晚茗挑眸,“吃不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东西?”
景晏看向商晚茗时微微愣住,从前看一眼甜羹之后他便习惯了放着,要一直等手头事情做完才会动口。
如今太过于顺手,他倒是没想过这些。
“并非想辜负商姑娘好意,”景晏说着从腰封中取出一块玉佩,“只是临别之际,觉得该给你留些什么。”
商晚茗对玉石不甚了解,却能一眼看出此玉玲珑通透,绝对是上乘。
见商晚茗不解,甚至有推拒的意思,景晏直接将玉佩放在了她面前,继续说:“为证我所言非虚,这是信物。”
信物,以证如今的太子妃,往后的皇后。
问题又绕回了这上面,商晚茗再一次为权力中心的纷杂感到后怕。
可就听倚竹忽然冲二人身后不远处的院门轻唤一声,随即行礼道:“见过姨娘奶奶。”
三姨娘。
商晚茗站起来,转身时不动声色地将景晏藏在了身后,开始面对这群远亲中最难缠的一位。
三姨娘是商家原主母的亲妹妹,被疼惜得厉害。
而商明礼爱屋及乌,在原主母离世之后,也对这三姨娘几番关照。
可也就这样便罢了,偏偏三姨娘还是一个看商晚茗并不顺眼,还几次三番想找婚事把她嫁出去的麻烦亲戚。
商晚茗稍一行礼:“姨娘来了怎么不派人通报一声?”
三姨娘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咕噜一下,随即捧起满面笑意:“哎呀,亲戚之间何须多行礼数?”
“姨娘呀就是要走了,想起还有些话没来得及交代你,”三姨娘远远做了一个“哎哟”的手势,要怪不怪的假意自责道,“早知道你在忙,姨娘就不来打扰了。”
商晚茗抬手试图挽留,却见三姨娘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姨娘不打扰你了,你忙你的!”
“不必送啊!”
三姨娘自说自话地来,又自说自话地离开,留下商晚茗在原地满腹不解。
而三姨娘则是真的不带一点停留,转头就拜别商明礼回了归程马车。
马车上路,三姨娘拉着三姨夫,若有其事地晃了晃他的手。
“做什么?神神秘秘的。”三姨夫蹙眉道。
“你是不知道!”三姨娘郑重其事地强调了一下,又鬼鬼祟祟地半遮面,凑近三姨夫,“我早说这商晚茗不安分。”
就见她压低了声音,瞪大了眼,低声道:“方才我可亲眼见了,她在房中藏了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
某糕:(扶额)(苦笑)你说你惹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