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上值

    ◎阿鸢,没有你我很不习惯◎

    陆易安凑过身子靠近宋常悦, 一动不动,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倚在他怀里, 只是用手像给小花顺毛一样抚着她的背。想必是宋常悦睡得实在舒服, 她双手收紧, 环上了陆易安的腰, 还在他肩头蹭蹭。

    绿柳回头看到两人被陆易安宽大的背影遮住了视线,以为两人还在喝酒,便又转回了头。

    陆易安的心克制不住的加速跳动, 却越跳越软。要不是秋后已经开始寒凉,他真想就这样坐着等宋常悦睡醒。

    他双手横抱起宋常悦,将她带到了床上,盖上锦被。宋常悦喝了酒, 脸上绯红一片, 红唇微微翕开。

    陆易安温柔的将她粘在脸上的散发拨开, 用指腹轻轻的摸着她的脸。

    绿柳再一次小心翼翼的往房里看了一下, 发现桌边已经没有人了。但是她也不敢进房,只得离开了。

    陆易安想做的很多, 但是最终只是吻在了宋常悦的额头。

    等宋常悦睡醒,她有些恍惚,睁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和床头,这才出声:“绿柳?”

    书桌旁的陆易安听到响动走了过去。

    “醒了。”

    “我睡了多久?”

    陆易安拉起宋常悦,让她靠着他,喂了呗茶水:“快一个时辰吧。好些了吗?”

    宋常悦平时睡午觉的话可能就半个时辰,今天睡了快一个时辰, 应该是那个酒喝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易安抿了抿嘴:“怕你不舒服陪着你。”

    “我好了, 你回去吧。”

    陆易安不足痕迹的将嘴唇更拧紧了些:“记得晚上每天都要给小花擦擦脚, 才让它上床。给毛豆的玉米粒要小一些。晚上睡觉把窗户关着。”

    宋常悦盯着他,一个太子怎么这么啰嗦?“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送走了陆易安,宋常悦开心死了。

    之前在国公府,陆易安说是担心她安危,几天才能出去一次,进了宫,更是拘束着不自由。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宅子,抹上易容膏,不就可以自由进出了吗?

    宋常悦立马就用易容霜装扮了自己,换了身衣服。陆易安给他留了两个国公府的侍卫。她让侍卫驾着马车,先去清平乐接了卢云。

    “宋二小姐,你真的搬到外面去住了呀!”

    “嗯,以后我来找你或者你想来找我都方便多了。”宋常悦说到这个,就有些兴奋,没看见卢云眼睛里的遗憾。“太子殿下同意吗?”

    “是他置的宅子,让我搬出来的。”

    卢云更是吃惊,是有什么重要剧情她错过了吗?

    宋常悦没注意他表情,继续说道:“我有个朋友快生了,想请你去看看。”

    两人这就坐着马车往锦江书肆去。

    “静姐。”宇文静看到宋常悦非常惊奇,她挺着已经快要生产的大肚子:“你怎么来了?常悦。”

    “我现在搬到外面住了,以后看你方便多了。”

    宇文静的反应和卢云一样,也很震惊:“陆易安竟然同意你到外面去住。”

    “不是他同意的,是他主动让我去外面住的。”

    “他主动?”

    宋常悦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两人都这样反应:“对啊,可能是他抵不住朝廷和圣上他们的施压。该娶太子妃了吧!”

    一旁的卢云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不可能。太子殿下只想娶你。”

    “我可不想。而且,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不可能是太子妃。”

    宋常悦突然想起正事:“静姐,这是卢娘子,她的医术非常高明。让她来护着你,我也放心一点。”

    “卢云,这是余静。”宇文静现在的身份是咸阳来的寡妇余静。

    出发的时候,宋常悦就告诉了卢云去的本意。

    卢云给宇文静把了一下脉。宋常悦看她微微皱着的眉头:“怎么了,卢云!”

    卢云摇摇头:“没有什么大碍,但有一点点气弱。”

    宇文静淡然一笑:“我怕孩子太大,所以一直在控制饮食。”

    卢云有些吃惊,都觉得孩子越大越好越好养。但是她作为医者,知道孩子大小刚好的话,才好生又好养,还不会对母体造成伤害。

    她有些惊叹的看了一眼宇文静,没想到宇文静的这个想法竟和她一致。

    “但是气还是有些弱,要吃些补气的。我给你开一些补气的食材,因为你马上就要生产也需要补气,但已经不能再吃药。”

    宇文静微笑点头。

    三人性格都相投,聊了许久。宇文静留了二人在锦江书肆吃晚膳。

    等宋常悦回去,进了房门,就看到陆易安坐在一桌子菜前面,眼巴巴的看着她走过来。虽然面上依然是他往常一样的淡然神情,但宋常悦却觉得他像一只被主人丢掉的小狗。

    “你怎么在这里?不是下午才回东宫吗?”

    陆易安看着她不说话。

    宋常悦有些不好意思:“你是还没吃饭吗?”

    “是,你吃了吗?”

    宋常悦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菜,估计是已经热过好多次。“我在静姐那里吃过了。你快吃吧。”

    陆易安这才开始吃饭。心中的躁意才慢慢的下去。下午他从这宅子回到东宫之后,虽然有很多宫女和太监在东宫穿梭,但他依然觉得空荡荡的。

    他压下心里的烦躁,从丽政殿到了崇德殿。

    直到宫人将晚膳摆到了丽政殿。往常都是他和宋常悦一起在崇德殿的房里用膳。

    陆易安终于再忍不住,就才刚刚让宋常悦离开,他就已经受不了。他让人将菜装着,一起到了东宫对面的宅子里,却发现宋常悦不在。

    饭菜在嘴里味如嚼蜡,陆易安看着宋常悦正在把几本书放在书架上。唇边带着笑,一看就知道心情不错。

    一直以来,都是宋常悦开心,他就开心,但是现在,他却更是失落。

    陆易安到了宋宋常悦身边,看她在看什么书。

    宋常悦抬眼看他:“静姐快生了,我让卢云去帮忙。”

    “好。”

    宋长常悦又和他聊了聊今日出去看的见闻。

    陆易安心中欢喜,却突然听见她说:“以后没事你就别过来了。”

    他还没展开的笑立即垮了:“阿鸢,没有你在我不习惯。”

    宋常悦立即怼他:“那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你又怎么过的呢?”

    是啊,没有她的时候,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除了完成霸业那个目标,其他他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每一天都毫无意义,对第二天也毫无期待。

    陆易安声音软下来;“但有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每日下朝后我过来好吗?”

    “那这样我搬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陆易安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你还是听圣上和皇后的话早日娶个太子妃吧。”

    陆易安立即抬起头,拉住宋常悦:“阿鸢,你知道的,我只想娶你。”

    “陆易安,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执迷不悟?”

    陆易安盯着宋常悦的眼神有些委屈,不管是他阿耶阿娘,还是那些言官,任何人叫他纳妃,他都不在意,也不会理会,但是宋常悦不行。

    他紧紧抿着嘴唇,久久才说了一句:“是,我就是执迷不悟。”

    说完拂袖离去。

    宋常悦是第一次见陆易安在她面前有些脾气。她让绿柳放了水,就去泡澡了,也没想陆易安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接下来三天,陆易安真的没有再过来,宋常悦觉得松了口气,虽然家里什么都不缺,但是还是买了好些东西,虽然最后会还给陆易安,但这是她第一次有自己房子的感觉。

    只有在院子里荡秋千的时候才会想起陆易安。

    这一日宋常悦要开始上值了,前一天晚上她嘱咐了绿柳好多次一定要早点叫她起来。

    “知道啦,小姐。”绿柳抿嘴笑着看着宋常悦。要上值和干活的,自然卯时之前就起床了。大部分内院女子要给公婆请安也会早起。她就只见过她家小姐睡到自然醒。

    结果早上绿柳去叫宋常悦的时候,却怎么样都叫不醒。

    绿柳没有办法,直到用打湿的棉巾给宋常悦在床上把脸擦洗了之后,她才悠悠转醒。

    “几点了?”

    “还有两刻钟就到卯时。”宋常悦赶紧爬起身换好衣服之后用易容霜。

    她将白皙的皮肤抹黑,又将眼睛弄成小一点,将鼻头捏的大了一点。这样的话和他还带着五分像,却又完全是另一个人。

    见过她的人估计只有宋成和宋常新认得出来。

    她现在是女官,不用再戴维帽,昨日就送到了女官的衣服。绿柳帮宋常悦挽了发,再带上官帽。

    宋常悦本来就是明媚的长相,现在这样看,又是英气逼人。绿柳看着面目一新的小姐,就算用了易容霜遮住了一半美貌,也依然觉得好看。

    宋常悦随便用了些早膳就火急火燎的往礼部赶。

    就像现代要进入一个新公司一样,这次宋常悦她们入职,也有一个见面的环节。

    今日一共有六名女官入职礼部,其中还包括宋常悦的嫂子吴青。

    礼部左侍郎张昭是这次负责科举和女官的核心人物,所以由他带着六人到各部各司转了转。

    一一见礼,又寒暄几句。就带着宋常悦到了太史馆。

    宋常悦的上司是一个40多岁的老夫子许大人,画地图一绝。第一天上值,许大人只给宋常悦拿了很多书,让她先看着。

    再把一些很久没有用到的舆图整理一番。

    她正忙着的时候,听到前面一阵喧闹。

    “恭迎太子殿下。”

    92   忍耐

    ◎陆易安害怕宋常悦厌弃他◎

    在忙碌的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事情, 到了前厅。宋常悦也被许大人领着,随着其他人一起躬身见礼。

    陆易安的声音依然如往常般清冷:“免礼。”他又对张勋说道:“今日是女官入职,孤特地过来看看, 可还顺利?”

    张勋有些意外陆易安竟然来了, 就算是本朝第一次实习女官制, 也不至于太子殿下屈尊纡贵亲自来。不过他还是恭敬答道:“还好还好, 这几位娘子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六名女官穿的是官服,虽然是女官特制的,但也是那和这三省六部的其他官员就是一样的, 几人听张勋称呼她们为娘子,都有些不舒服。

    陆易安淡淡道:“既然已是女官,就不要再叫娘子,按官职相称就行。”

    张昭却感觉到太子殿下的语调透着阴冷, 压得他喘不过气, 忙不迭答是。

    除了宋常悦和吴青, 其余四名女官都是第一次见陆易安, 之前也听过他风流浪荡的传闻。见了真人才发现称得上是风光霁月。几人再听陆易安这么说,没想到他是如此稳重, 说话也如此妥帖,都对太子殿下的好感飙升。

    陆易安自进屋后还没有将目光落在宋常悦身上过,宋常悦也一直盯着地面看。吴青在一旁,目光在两人间跳来跳去,似乎要看他两人装到什么时候。

    “吴大人,今日可还习惯!”吴青没想到陆易安会突然问她,迅速收回探寻的目光答道:“还好, 谢太子殿下关心。”

    陆易安薄唇微勾:“好, 那既然如此, 那几位大人就先去忙吧。”

    “是。”宋常悦随着几人一起答道,便往另一侧的太史馆去。

    陆易安和张勋还有事要商量,随着张勋去了他单独的值房。进去之前陆易安回身看了一眼,只见着宋常悦的背影。

    刚回到太史馆,许大人就在一旁喊道:“宋娘子。”宋常悦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陆易安刚说了该怎么称呼女官,许大人还这么称呼她,明显就是看不起她这个女官。

    宋常悦站在自己的位子上,假模假式地整理官服。

    许大人才不情不愿地喊道:“宋大人。”

    宋常悦抬头冲他一笑:“什么事,许大人?”

    “你来把这些书收拾好,放到档案房去。”

    宋常悦最讨厌欺新和给下马威这一套,特别她还是女官。人都是欺软怕硬,如果最开始忍了,那以后需要忍着的地方就多了。

    她温和地盯着许大人,唇边带着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许大人,我是太史寮,不是书童吧?昨日之前,这些事情是谁在做呢?有书童就让书童去放,没书童就谁拿的,谁去放吧。”

    许大人刚看这个女官温顺可欺,没想她竟然敢公然提出抗争,太史馆的其他人看着是在做自己的事,其实都竖着耳朵听着两人交锋。许大人面上已经挂不住了,但宋常悦还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也不好发作,本来他的确是想给宋常悦一个下马威。

    宋常悦不给许大人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许大人,可还有其他事务没有,没有的话我先去档案房看看。”

    许大人还以为她是怕了,要去档案房放书,主动找台阶下,谁敢一来就忤逆上峰,还是个女官。他小小的眼睛笑的眯了起来:“没事没事,你去吧。”

    没想到宋常悦根本没管那些书,径自就走了。

    “你……”许大人这才知道,这女官是个硬骨头。

    刚到太史馆门口,她看到陆易安正从张勋的值房出来,就退了回去,躲在门后。直到张勋将陆易安送出了礼部大门,她才往档案房走。

    宋常悦在档案房里晃荡,看着顺眼的书就拿出来翻翻。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上一世还没正式上过班,没感受过职场,没想到在这古代,第一天就感受到了职场霸凌。不过她可不惯着谁,不仅不能被人治,她还要好好治治人。

    宋常悦走到档案房最里面,这里摆着几个很高的书柜,最上面一格全是大部头,她有些好奇,正准备爬上梯子去看看,就被人拉到了怀里。

    宋常悦当然知道是谁,不就是刚刚看都没看她一眼的太子殿下吗。陆易安紧紧抱着宋常悦,勾着肩背,将头埋在她颈侧蹭着她。

    宋常悦想挣脱他的怀抱,却动都动不了:“陆易安,你放开!”

    陆易安没说话,这三日他百般忍耐,才忍住没去宅子找宋常悦。他并不是置气,他只是害怕宋常悦厌弃他。

    依照宋常悦的性子,她让段嘉沐去带兵打仗,一定想到过段嘉沐战死沙场的可能。陆易安想一直等着,等宋常悦收到段嘉沐的死讯,等着他终于捂暖她那颗心。

    就算捂不暖,至少他能当个排名最靠前的备选。

    但宋常悦那日却让他纳妃,说明在这样的状况下,宋常悦还是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他连备选都算不上。

    陆易安只有靠沉迷政事来隔绝对宋常悦的思念,以及那种无力感。散朝后就拉着三省六部的尚书在立政殿和平成帝议政,直到午膳时才放人,弄得这几日这几个尚书看见太子就想溜。

    从立政殿回了东宫之后,又在书房忙到天黑,陆天立都不用再批奏折。可就算陆易安再专注,也改不了习惯性地看看身边那抱着小花的身影,然而现在再看不到。

    所以陆易安再忍受不了,不顾制式来礼部视察。自他进了礼部大门,才一看到宋常悦,就想要这样抱住她。但她现在是女官宋若昭,不能引人注目,所以刚刚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天知道他忍得多辛苦。

    陆易安在她耳边低语:“没人,我已经让人守着了。”

    她声音已经很冷:“一个女官和太子殿下在一间屋里别人会怎么想?”

    陆易安当然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舆论。他早安排好了,不过听宋常悦这样说还是放开了她。

    就听宋常悦继续说道:“以后没事别过来。”

    陆易安低着头,细细地看着她,想起她在宅子里说的同样的那句话。他解释道:“今日你们第一天上值,应当是要来看看。”

    宋常悦没想其他:“那你看完了,就快走吧,总不至于还来单独看看我?”

    陆易安细细看着她,就只三天,他却觉得过了好久。就算今日宋常悦用易容霜做了伪装,但是印在陆易安眼底的,却是她本身的样子,或者说宋常悦的样子,早已被陆易安深深刻在心底。

    宋常悦看他不说话,也没动作,不再管他,自己兀自往档案房外面走。

    “阿鸢,等等。”

    宋常悦转过头,脸上带着疑惑,只见陆易安往常挺直的肩膀有些微垂:“你就在这吧,我走。”

    走到宋常悦身侧,陆易安还舍不得离开,又问道:“第一天上值,可还好。”

    宋常悦已经有些不耐烦:“我自己能应付,你快走吧。”陆易安这才从后门离开。

    宋常悦穿越过来这么久,就和段嘉沐成婚第二日卯时起床,其余时间都是要辰时过了才醒。她下了值,心中感叹:这平朝的公务员工作,可真累人啊。回了宅子,草草用了午膳就躺着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就见着陆易安已经在桌边一边喝茶一边看书,跟在东宫一样。

    宋常悦就算没有起床气也有些恼火:“不是叫你没事不要过来吗?”

    “我有事啊。”陆易安唇边带着笑,倒也不恼她的态度。

    他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宋常悦迅速从床边跑过去。会给她写信的,就只有段嘉沐了。之前他们就商量过,段嘉沐要传军报回长安,每次都会顺便给她带一封信回来,由陆易安转交给她。

    这才走了几天,估计是途中的常态汇报,宋常悦迫不及待的拆开信:阿鸢,我们到咸阳了…一切顺利,不用担心。

    段嘉木写了很多都是路上的见闻,宋常悦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信。

    宋常悦抬眼看着陆易安,她可不信这个封信上午没到,是刚刚才到,不过她也不想戳穿他的心思。

    宋常悦这才发现陆易安还带了一套茶具过来。桌上本来已经放了宋常悦之前去西市买了一些摆件,和这个茶盘放在一起还挺般配。

    陆易安给宋常悦倒了一杯茶,不咸不淡地问道:“他怎么样?”

    “到了咸阳。”陆易安继续盯着宋常悦,等着她继续说。陆易安也收到了军报,当然知道大军到了咸阳。但宋常悦不想给陆易安讲两人之间的通信内容,只喝着茶沉默。

    陆易安见她不在继续聊,就拿起了毛笔。宋常悦已经赶过他几次了,不好再赶客,或者说他才是房东,便拿了本书开始看,两人在书桌旁各做各的事情。

    陆易安悠悠闲闲的画着一幅工笔画,也不管对面的宋常悦怎么样吹胡子瞪眼。画了一幅晾在一旁又拿了一张纸画着,就这么到了晚膳时间。

    陆易安今日胃口比昨天好多了,还不忘伺候着宋常悦吃东西,还跟在东宫时一样。

    宋常悦明白了为什么他要把这个宅子买在东宫旁边,还是侧门对着侧门。

    用完了膳,陆易安倒不像前几次死皮赖脸,主动提出要走:“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上值。”

    宋常悦一想到明天还要卯时起床就开始头晕,让红果送走了陆易安,就开始盥洗。

    第二日上值就顺利多了,和同僚熟悉了,许大人也不再使唤她,还给她安排了翻抄游记的工作。不过一下值还是很困,回到宅子小憩,又睡了一个时辰。

    醒来现在发现陆易安在院子里抱着小花。宋常悦再忍不了,正欲发火,陆易安抬头,一边喂着小花吃着什么一边说:“给小花的小鱼干忘在东宫了,我给它拿过来。”

    “送个小鱼干需要太子殿下你亲自过来吗?还有这里是缺小鱼干吗?”

    陆易安好脾气的笑笑:“小花喜欢吃我喂的。”

    宋常悦瞅了瞅没骨气的小花,翻了个白眼。因着这珍贵的小鱼干和小花,陆易安又成功留在了宅子里用晚膳。

    吃完饭,陆易安在宋常悦瞪他的眼神里主动开了口:“阿鸢,我回去了,没事我不会再过来。”

    结果第二日,宋常悦刚下了直,发现绿柳就等在宅子大门口。“怎么了,绿柳,怎么在这里等着?”

    “小姐刚才有人来送信,说宇文静快生了。”

    93   新生

    ◎“陆易安,抱紧我。”◎

    宋常悦赶紧又重新登上马车:“通知卢云去了吗?”

    “去了。”

    宋常悦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到了锦江书肆的后院,她已经听到了宇文静的哭嚎,她到了房门口, 准备推门进去。

    门口守着的丫鬟却拦住她:“娘子不能进去。”

    “怎么不能进去?”

    “会有冲撞。”

    宋常悦很生气:“生孩子有什么冲撞?”

    她推门进去, 只见卢云带着两个稳婆, 守着宇文静, 但她一看,就知道宇文静已经快没有力气了。

    “卢云,怎么回事啊?”

    卢云声音还算沉稳:“没事儿, 正常生产。”但其实眼中已经有了担忧,她悄悄的对宋常悦摇了摇头。

    宋常悦心中一惊,坐到了床边,抓住了宇文静的手:“静姐加油!你可以的。”

    宇文静用力到眼睛都红了:“好痛, 我快没有力气了。”

    宋常悦挤出一丝笑, 安慰道:“生孩子都是都是这样, 你再加把劲。”她紧紧捏住宇文静的手, 好像在给她传递力气。

    第一碗参汤喂进去,已经快十多分钟, 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宇文静真的没有力气了。

    等丫鬟端来第二碗参汤,看着卢云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宋常悦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端过参汤亲自喂给宇文静:“快了,静姐,再坚持一下。”

    宇文静脸色苍白:“我觉得我不行了,常悦。”

    宋常悦僵硬地笑笑,安慰道:“不会, 听说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生下来就好了, 别瞎想。”

    宇文静一边深呼吸一边用力:“我知道的。”她作为刑警,会学很多医学常识,就算没生过孩子,之前也了解过拉玛泽呼吸法,知道她这样特意控制了胎儿体重,身体素质还不错,生了这么久还没生下来,肯定是有其他状况。

    宋常悦拍拍宇文静的手:“不许瞎想,卢云在,肯定不会有事。”她看宇文静在调整呼吸,起身走到卢云身边,悄悄地对卢云说了一句:“保大。”

    卢云回头睁大眼睛盯着宋常悦,作为一个医者,肯定是想把一大一小都保下来,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是选择保小。宋常悦赶紧又回到宇文静身边,却听见她说:“卢娘子,我生不下来了,你压肚子吧。”

    “娘子,你想好了吗?”卢云顺便去给宇文静把了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生产时能够保下一大一小肯定是最好的,但难产的时候,肯定是保下最有可能存活的那个。

    宇文静当然知道任何情况下都应该以自己的安危为重,但是真到了这一步,她才知道下意识地就选择了什么。她淡淡一笑,像是对卢云说,又像是对宋常悦说:“别问一个母亲在这样的情况是保大还是保小。”

    “静姐。”宋常悦眼睛都红了,她忍住了泪水。

    宇文静镇定指挥:“快别耽搁了,不然孩子也危险了。”

    卢云点点头,按下宇文静隆起的肚子。

    巨大的疼痛感使铁骨铮铮的宇文静也惊呼出声。

    卢云也是在医书里见过难产时可用压肚子帮助生产,她也没想过宇文静怎么知道,只按照书里说的那样,一下下地推按。

    宋常悦看着卢云压了十多下,宇文静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了。直到刚刚在边上一直不敢出声的稳婆喊道:“出来了出来了。”

    两人接过孩子,剪断脐带,啪的一下打在了孩子的屁股上。

    “哇~”响亮的哭声响起,一个新生命对这个世界打了第一声招呼。也催下了宇文静和宋常悦两人的眼泪。

    稳婆将孩子抱到宇文静身边,她们经常接生,看得出来她已经命悬一线:“娘子,是个千金。”有些不忍的继续说道:“娘子,我们给你把胞衣取出来,你再忍忍。”

    宇文静知道胞衣即胎盘,她摇摇头,伸出手触碰她的脸蛋,刚刚憋了太久,孩子脸色微微有些青紫,但嘴唇已经开始吮动,宇文静的眼神中满是贪恋:“不用了,我不行了,不想走之前再痛一次。”

    宋常悦知道对于垂死的人,求生意志很重要,她急忙说道“静姐,卢云在,不要放弃。”她回头看向卢云,想要卢云给她一些信心。

    卢云已经检查了宇文静的状况,根本止不住的出血,她只能皱着眉摇了摇头,宋常悦一颗心如坠冰窟。

    宇文静苦笑一下:“常悦,你不要忘了我曾经是做什么的,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你帮我给她找个好人家。”

    宋常悦忍住眼泪和哽咽,立即做了决定:“好的静姐,你放心,我来养她。”

    宇文静说话已经带了气音:“不,你现在当女官了,不能拖累你,你给她找个好人家就行。”

    一旁的卢云心中感慨太子殿下心思缜密,早想到了这样的可能,也早做了安排,她开口道:“余娘子,你放心,把孩子交给我吧。清平乐好几个乐师已经生养,我也能用心照看她。”

    宇文静点点头:“如果她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告诉她……但永远别让她知道,她父亲是谁,她是只有阿娘的孩子。”

    宋常悦看着宇文静的生命力一点点在消散,她早已哭红了双眼,只会点头:“好……静姐……你放心,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会照顾好她。”

    宇文静像是用最后的力气,想把孩子抱在怀里,宋常悦赶紧抱起孩子递过去。宇文静用脸摩挲着孩子的额头,就算已经面无血色,气若游丝,但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异常动人。

    宋常悦缓了缓气,才能将话说的平稳:“静姐,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煜……不要给她用宇文这个姓,叫她吴煜吧,希望她岁岁无虞。”

    宇文静在现代是姓吴,日以煜乎昼,月以煜乎夜,宋常悦瞬间就明白了宇文静给孩子取这个名字的原因。

    宋常悦握着宇文静的手,眼神坚毅:“静姐,今后我就是她亲小姨。我会好好爱她,教导她,确保她岁岁无虞。”

    宇文静只点点头,已经说不出话,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宋常悦感受到那眼神的复杂,满满都是爱和不舍。

    直到她慢慢闭上了眼睛,手垂了下去。

    “静姐!”宋常悦哭喊道。同时,孩子也大声哭喊起来。

    陆易安听说了消息,本来只是等在锦江书肆外面宋常悦的马车上,但时间过的越久,他越放心不下,干脆进了锦江书肆的后院。

    直到他听到宋常悦撕心裂肺的哭喊,意识到宇文静应该是不行了,他很想立即就冲进去看看宋常悦,但是他又不能进去。

    他安排了人来帮忙料理宇文静的后事,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

    天已经擦黑,宋常悦才失魂落魄地从房里出来,一看到外面站着的陆易安,她晃了晃神,喉头有些发堵,鼻腔涌上一丝酸涩。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等陆易安走到她跟前,她只看见他张嘴在问她什么,但是什么都听不见,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声音。

    她往前一步,钻进了陆易安怀里,他的手像往常那样轻轻搂着她。宋常悦两只手紧紧地箍在他腰上,却也还是找不到完全依靠的感觉。

    宋常悦带着哭腔:“陆易安,抱紧我。”

    陆易安先是一愣,才收紧双手,将她揉进自己胸膛。

    宋常悦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全感,埋在他怀里开始低声呜咽:“陆易安,静姐死了,我好难受……”

    就在刚刚,她同时见证了死亡和新生,但新生的欢欣根本抵不了死亡的残酷,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消亡了。还是唯一和她来自同一时空的人。

    她抱着襁褓里的新生儿递给宇文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抱。然后又看着宇文静死去,感受着她的手从温热柔软变得冰冷僵硬。

    宋常悦开始害怕,害怕经年之后,也会产生和宇文静一样的困惑,找不到归属感,怕自己忘了现代的自己,完全被这个封建社会吞噬。

    陆易安抱着宋常悦,欣喜于宋常悦开始主动向他敞开心扉,视他为依靠。但更是心疼她,他拍着她的背,一边轻轻哄着:“阿鸢,难受就哭出来,我一直在。”

    宋常悦从低声呜咽变成了嚎啕大哭,直到哭得将陆易安的衣衫都湿了,才安静了下来。陆易安听着怀里她嘶哑着嗓音说:“孩子怎么办?”

    “孩子就养在清平乐。我已经让人来料理宇文静后事,你放心。我先带你回去,等会让卢云和奶娘将孩子带到清平乐去。”

    宋常悦回头看了看那间屋子,除了多了几人进出,和往常她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仿佛宇文静还挺着大肚子在卧榻上躺着,她有些恍惚。

    两人坐着马车回了宅子,一路上宋常悦都没有说话,神色恹恹。陆易安让绿柳给宋常悦熬了安神汤,先安置她睡下。

    等卢云送了孩子和奶娘回清平乐,又来找陆易安复命。一旁的书房,卢云向陆易安禀报:“太子殿下,今日是我救护不力,我认罚。”

    陆易安淡淡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难产本就难救。”

    卢云谢恩后,神色复杂,她斟酌着开口:“今日我给余娘子把脉时,发现她体内也有那邪气。”

    陆易安的眼神立即变得犀利:“和常悦一样的邪气吗?”

    卢云有些迟疑:“之前我把脉和今日生产前,余娘子身上有母女两个脉搏,在生产前有胎儿的干扰,不甚清晰。生完孩子后,她又已经出血过多,气血虚弱,也不易捕捉。属下不能确定是不是一种。”

    人的悲伤有很多种,之前宋常悦听说段嘉沐在江夏跳江的死讯,最开始几日都未曾哭过,看样子和平常一样。今日宇文静死了,宋常悦哭的那么伤心,陆易安知道,虽然表现不同,但都表示她非常悲伤。

    宋常悦和宇文静相识不算太久,来往也不密切。最开始看她哭的那么伤心,他还以为是她被吓到了,陆易安目光变得幽深,手指一下下敲在书桌上:“究竟能不能确定?”

    随着那敲动声,卢云的心跳声一下下地响在她耳膜,她感受到巨大的压力,终于确定:“根据我的判断,应该是一种。”

    等卢云走后,陆易安脸上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凝重,他唤来陆风:“去查一下宇文静,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

    94   妄念

    ◎她今后都不会生◎

    就算前一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 第二日宋常悦还是要肿着眼睛去上值。

    忙碌了一上午,一下值就准备直奔清平乐。所以说他让侍卫直接将马车停到了宫门口。

    一上马车发现陆易安已经在了马车里坐着,一看她进来, 整个人立即像被点亮了:“阿鸢”。

    “你在我的马车上干什么?”

    昨日宋常悦脆弱的时候会主动投进他怀里, 从锦江书肆回宅子的路上, 也一直靠着他, 陆易安当然要趁热打铁。

    结果现在一看,宋常悦已经恢复了常态,脸上是生动的神色, 眼底闪烁着倔强坚韧,整个人散发出蓬勃的生气。

    陆易安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不可抑制的心动,就算已经觉得很爱她了, 但每次看见宋常悦, 他都会比上一次更喜欢她。

    他担心她心情不好, 不贪吃食, 特意让人去西市买了糖霜山楂。

    宋常悦上车就看到了他身边放着的一个纸袋,这时看他打开纸袋, 宋常悦闻到了香味,瞄了一眼。原来是一包糖霜山楂,宋常悦条件反射地咽了咽口水。

    陆易安没错过宋常悦的反应,适时地拿了一颗放到她嘴边:“我知道你要去清平乐,刚好我也要去找卢云。就一同前去吧。”

    宋常悦就着他的手将山楂球含进嘴里,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那可没有办法, 这侍卫和马车都是他的。

    还挺好吃, 宋常悦不再言语, 山楂球塞在嘴里。陆易安撑着手看着她,看来胃口没受影响,等她吃完用手接住山楂籽。

    “好了,还没用膳,就少吃点山楂。喜欢的话用完膳再吃。”

    “是你要给我吃的,将人勾着了就不让人吃了。”看他要收起纸袋,宋常悦抓住他的手:“就再吃一颗。”

    陆易安展眉一笑,又喂了她一颗。

    马车直接到了清平乐的后院,他们先去看了吴煜。卢云让奶娘先行退下,在房里等着两人。

    陆易安对小孩没有兴趣,一进门就坐在了窗边的卧榻上。宋常悦快步走到摇篮边,有些好奇地观察着这个新生儿:“她一直这么睡着吗?”

    一旁的卢云声音也比往常柔和:“奶娘刚喂了奶,她是醒着的。”

    “为什么眼睛还是闭着的?”

    “刚出生的小孩,睁不开眼睛很正常。”

    陆易安对那小孩没有兴趣,只注视着一脸笑意的宋常悦。

    他眼神幽深,突然间有了一丝妄念,要是他们有个女儿,会不会有和她那样的一对梨涡。

    可陆易安知道,她本就不想生养,又目睹宇文静难产而死,可能她今后都不会生。他勾唇苦笑,将这一丝妄念赶走。

    卢云看一旁的陆易安表情有异,以为是他不耐烦了,便说道:“太子殿下,宋二小姐,有我看顾着你们就放心吧。”

    陆易安点点头,将宋常悦带到了他专用的那间上房。他早让人安排了午膳,像往常那样伺候着宋常悦用膳。

    “阿鸢,你可想去咸阳?”

    “想啊,我还没出过长安呢。”

    宋常悦在太史馆的一切,陆易安都了如指掌,他也知道许大人难为过宋常悦。不过他并没有干涉,他记得上次用豪光镜看了前世之后,宋常悦给他说过不要帮她,她可以试着解决问题。

    他当然不会不帮宋常悦,但是他可以试着让宋常悦先自己解决。

    的确,宋常悦自己处理的很好。

    陆易安看她吃的差不多,舀了一碗汤放宋常悦面前:“后日我要去咸阳微服出巡,你想一起去吗?”

    宋常悦不想和他一起,什么都要受限制:“我一个女官,和太子殿下出行,于礼制不和。”

    “圣上和太子出行,本就需要太史随行记录。刚好咸阳的外城往东扩了不少,地图也需要新制。孤知道宋大人善绘地图,不知能否同行?”陆易安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宋常悦端起那碗汤,垂眸一勺一勺喝着,放下碗才答道:“我一个新入职的女官,上峰如何会让我去?”

    陆易安微微勾唇:“你不是和我说过,有的东西要靠自己争取。”

    宋常悦转眼看他,眼眸微动,听他继续讲道:“不靠裙带关系,太史馆里可没人比你的地图画的好,明日我会到礼部。”

    宋常悦明白了他意思,两人都没再说话,静静看着对方,直到宋常悦受不了陆易安眼中满溢的深情才转开了眼。

    第二日下朝后,陆易安果然“顺道”来了礼部。张勋心想着怎么才过了几日,太子殿下又来了。之前就算是忙科举的事,也大多是召他去立政殿或者东宫,也没见他来的这么勤。听闻陆易安来意后,张勋领着他到了太史馆。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给陆易安见礼。“平身。各位大人有事就继续忙吧。”陆易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隔着几人的宋常悦,她没看他,就着见礼躬着身子,直接转过头回了自己的桌案。本该收回视线的陆易安,忍不住又追随了一会儿。

    许大人有自己单独的值房,他领着二人进了房,请陆易安上座。张勋悄声对他说道:“太子殿下明日要微服出巡,需要一名太史同行做记录。”

    虽然是微服出巡,但这是平朝太子第一次出行,许大人颇为重视,思索了一会儿才回道:“那就孙大人吧,他性子沉稳,文笔老练,最是适合。”

    张勋摇摇头:“但这次去还要绘咸阳的新地图,要找一个绘地图的。”

    许大人有些为难:“这绘地图是户部和兵部负责的事儿,我们太史馆就是编制史书、地理志事、天文祭祀,还没听说过有会绘地图的。再去户部找一个人跟着就行了。”

    张勋看了看一旁随手拿了一本书在看的陆易安:“太子殿下此次是第一次微服出巡,特意吩咐不想太过于引人注目,随从越少越好,只要一人随行。”

    许大人一脸愁容:“那这可如何是好?”

    张勋出主意:“你再去问问吧。”

    许大人一想也是,他向陆易安请示后到了太史馆的大间:“可有哪位太史会画地图的?”

    只有在角落里的宋常悦扬声答道:“我会。”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许大人自然是听见了,但他可不敢把这个重要差事交给一个新来的,还是个女官。许大人置若罔闻,冲着另一侧的几名太史又问了一遍。

    宋常悦知道许大人看不起女官,她站起身,紧紧盯着许大人又答了一遍:“我会!”

    许大人当然不能再当听不见,他顶着宋常悦锐利的眼神,虽然有些心惊,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宋大人,你应当不太方便。”

    “如何不方便?”

    “如何不方便?”

    本来在桌案前的宋常悦往前走了几步,这么问他,但是让许大人背脊一凉的是后面那人的声音。陆易安已经来过礼部几次,都知道太子殿下端方有礼,说话虽然清冷,但是还算温和。

    现在这道声音像汲着寒冰,许大人僵硬着身体转过身子。陆易安微服私访,没有回长安之前都当是机密,他不敢公开说事情的原委,只能讷讷回道:“太子殿下,宋大人是女官……”

    陆易安已走到他跟前:“女官不是官?”

    高大的身影和强大的气势压得许大人喘不过气:“是……是……属下考虑不周,那就将让宋大人去吧。”

    “许大人,下次你再搞不清楚什么是女官,你就去档案房当书童,好好读读史书。”

    虽然没在陆易安的脸色见着一丝怒气,但是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戾气和气场,都不敢说话。

    许大人毕竟是张勋的属下,他赶紧顶着压力来打圆场:“太子殿下,那就宋大人吧。”也再不敢表现出看不起女官,又到陆易安身侧低声说道:“听说宋大人善写游记,绘地图,虽然还没见过真才实学,但是看着人挺机灵,应当不差。”

    陆易安身上的戾气一瞬间就消失了,张勋好像还捕捉到了他的一丝笑意:“这宋大人看着的确机灵,应当不差。”

    他目光这才正大光明地落在宋常悦身上:“那就有劳宋大人了。”

    宋常悦抬眼看他,一本正经地回道:“太子殿下多礼。”

    因是微服出巡,陆易安和宋常悦坐在了一辆马车上,陆风扮作家丁赶车。宋常悦看着两人的装扮,陆易安着靛青色滚金边长袍,身份是一个茶商,她和他穿着同色的大袖衫,梳着妇人发髻,上面都是珠环玉翠。

    她都有些怀疑陆易安是不是以权谋私:“为什么要假扮夫妻?”

    陆易安淡淡一笑,坦然答道:“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宋常悦觉得他完全是在搪塞:“有很多种法子掩人耳目,比如少爷和丫鬟,兄妹,或者我还可以女扮男装当你的书童。”

    陆易安轻轻点头:“还是宋大人有法子,孤怎么没想到兄妹,现在就兄妹相称也不是不行。”

    宋常悦却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瞪了他一眼。

    95   惧内

    ◎真是上了贼船了◎

    陆易安这才正色道:“阿鸢, 罗刹门传报来说咸阳有郑王旧部在积蓄力量。我要亲自去调查一番,但不能打草惊蛇,一切要谨慎行事, 你我扮做夫妻, 才能更好的掩人耳目。”

    宋常悦精准地发现问题所在:“调查这种小事需要太子殿下你亲自出马吗?”

    陆易安睫羽微微颤动:“是, 此事事关重大, 我早派了人在咸阳摸排,郑王旧部是陶朝余党里最为狠厉的一派,到了咸阳我亲自查看一番后就可立即处置。”

    咸阳到长安不远, 坐马车最多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宋常悦以为一天就能来回,她睁大眼睛:“你这次去还需要处置?那需要几日?”

    陆易安一脸淡然:“加上绘制地图,最少也要三日吧。”

    这是上了贼船了, 宋常悦睨着他, 不再言语。陆易安最初还能迎着她的目光和她对视, 几息之后他转开眼, 拿出来一包糖炒栗子,剥了一颗递到宋常悦嘴边:“这次任务重大, 劳烦宋大人多耽搁几日。”

    宋常悦嘴巴还鼓着,没接那颗栗子。不过现在陆易安身份是太子,她是女官,在其职谋其位。这不就相当于是领导叫她出差,却没有告诉她出差几天。领导只是给她说过什么都不用带,她就默认是当天能回来。

    话说回来,她是不是也太信任这个领导了, 真的什么都没带。

    宋常悦用手接过那颗栗子:“可我什么都没带。”

    陆易安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 他眼尾扬起, 声调也高了些:“我都带了。”

    车尾那个大箱子里,大部分都是宋常悦的东西,够十天用的换洗衣衫、胭脂水粉,甚至金银首饰,他都备好了。

    趁着给宋常悦剥栗子,陆易安坐的离她更近了。

    陆易安心细如发,办事妥帖,宋常悦在这一点上的确信任他。她点点头,掀开了马车的窗帘,看着外面。现在已驶出了长安的外城门。

    咸阳在长安西北方向,在关中平原中部,所以今日不经过南五台山,地势也越走越低。

    看着窗外的风景,虽然没看见那块玄武岩巨石,但宋常悦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经历和在豪光镜里见着的影像,她突然问道:“陆易安,你真的信前世吗?”

    陆易安在宋常悦身边,抓起她置于身侧的手,十指交叉扣在一起:“以前不信,遇见你之后我信了,有些人遇见就是命中注定。”

    宋常悦继续看着外面的景色,没有再说话,她在思考,那她和段嘉沐又为什么会相遇呢?

    陆易安观察着她的神色,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捏捏宋常悦的手,扯回她的思绪:“这咸阳啊,北部有山,南部有水,山水俱阳,所以命名为咸阳,属京畿道京兆府……”

    宋常悦这次出来是有公务在身,要记载太子殿下微服私访所做之事,绘制咸阳的地图,还要写自己的游记。陆易安所说的这些都是她需要去查阅资料的,她果然收回视线,一路上都认真地听陆易安讲。

    现在他们是来自洛阳的制铁世家,陆易安化身少东家李钧,宋常悦当然只是李夫人,陆风叫李风。

    来咸阳是和一个定了很多铁器的徐姓富商见面,陆易安怀疑这个徐姓富商是受郑王旧部所托,购买铁器准备改制兵器。

    不到午时,陆风驾着马车到了咸阳最好的客栈。陆风要了两间上房,店小二领着三人到了二楼的上房门口,宋常悦进了其中一间,看都不看身后的几人,转身就准备关门。

    “夫人。”陆易安低呼出声,用手撑着门,再把脚伸进门槛,不让她关门:“我还没进来。”

    宋常悦盯着他,这人真是挺快就进入角色了,这声夫人喊的也顺口,不过她可对着他喊不出来夫君,直接说道:“你去和李风住一间。”

    店小二刚过来就觉得这两人一个气质出尘,一个貌若天仙,现在只当是这一对璧人夫妻闹了别扭,忍着笑尴尬地立于一旁。

    这娘子只轻飘飘一句话,就见这郎君收回了脚,真准备等着这娘子关门,没想到这郎君身量这么高,竟然这么惧内,店小二不由得瞄了一眼那娘子,外表看着还挺温柔啊。

    宋常悦当然注意到了一旁那店小二几乎跟着心情变化的表情,不想多生事端,误了陆易安的任务,她这才咳了一声:“进来吧。”

    店小二看着陆易安进了房门,和他一起松了口气,果然,这娘子再怎么凶,也不会让夫君去和家丁住一间。

    这郎君也不觉得被店小二看到这些,有什么丢脸的,他淡淡地报了几个咸阳的特色菜:“传菜吧。”

    “得嘞,那客官您几人稍等。”这才下了楼。

    要是店小二离开的慢一些,一定能看到转身关门的这个郎君脸上弯起的眉眼、上扬的嘴角。

    现在两个人呆在这一个房间,宋常悦不再只是怀疑,她能确定这次出来,就是陆易安以权谋私。

    她坐在圆桌旁,气呼呼地看着陆易安走过来。顺便环顾一周,这房里只有一张床,但是窗边还有一个卧榻,还能将就睡一个人。

    陆易安也坐了过去,倒了两杯茶,端了一杯给宋常悦:“夫人,这一路上可感到劳累?”

    宋常悦接过茶,没好气地说:“好了,没人了,就别演了。”

    陆易安抿紧了嘴唇,他哪里是演,他不知道多希望两人是真的夫妻,宋常悦能唤他一声夫君。

    他唇角微勾:“用了膳,你就在客栈歇息。这周围都有暗卫护着,我带着陆风出去探探消息。”

    宋常悦这才知道一路上都有暗卫跟着,她还真的以为就他们三人。她摇摇头:“我是跟着太子出来微服私访的太史,要记录你的所作所为,哪里能自己在客栈歇着。”

    陆易安淡淡一笑:“无妨,我晚膳前就能回来,到时候绝对跟宋大人据实以告。”

    宋常悦记恨着陆易安骗她出来,睨着他说道:“不行,你的一言一行我都要看着,万一太子殿下有所隐瞒怎么办?要是你做了坏事,我作为太史,不仅要如实记录,还要对太子殿下口诛笔伐,可不会手软。”

    陆易安看着一脸生动娇俏的宋常悦,眉眼舒展笑出了声:“是,那宋大人就一起随行吧。”

    店小二带着人端着菜,敲响了房门。开门的还是那个郎君,不是刚刚在他夫人面前笑眯眯的样子,只是被他盯着看了一眼,店小二都觉得脚有些发软。他都不敢抬头看这个郎君,只打了个哈哈:“郎君,这是您点的午膳。”

    他带着另一个小伙计,端着饭菜进了房间。那小伙计才十四五岁,到底是年纪小,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娘子,一看到桌边的宋常悦就愣了神。

    陆易安一个闪身挡在了那个小伙计和宋常悦之间,眼神阴冷,像是要把那个小伙计的眼珠子剐出来。

    店小二赶紧低声呵斥道:“赶紧的,别耽搁了贵客用膳。”那小伙计也才发现陆易安的敌意,在那太具有压迫感的眼神下,忍着战栗将饭菜摆到圆桌上。

    店小二格外拿出一个陶罐:“这是贵客您要的油泼辣子。”就拉着那小伙计往屋外去。

    听见身后那个很凶娘子数落郎君:“你对别人那么凶干什么?”

    店小二回身关门的时候,悄悄瞥了一眼,那郎君也不做解释,脸上已经带了笑,将饭碗和筷子递到了那娘子手里。

    他在这客栈干了好几年了,每天迎来送往好多人,见的人多了去了,但生的这样一副好皮相又这么惧内的郎君,倒真是没见过。

    用完膳,宋常悦起身就准备出门。

    陆易安叫住她:“阿鸢,你歇息过后再去吧。”

    “不用,走吧。”

    陆易安看她坚持,便领着她出了门,却没见着陆风。

    宋常悦奇道:“不是说是和陆风一起去打探消息吗?”

    陆易安看向另一侧:“他还有自己的事情,不跟我们一起。”

    上午在马车,陆易安给她说过下午要去见那个徐姓富商。徐府离客栈不远,两人也没雇马车,在门口问了店小二徐府所在,往徐府走去。

    出了客栈就是街道,咸阳虽然没有长安繁华,但是正值晌午,街上人来人往,街边两侧都是各式摊贩。

    陆易安牵住宋常悦往前走去,她好奇地左顾右盼。路过一个小摊,宋常悦被香味吸引了注意力,那上面摆着一大堆棒槌样的东西,外面裹满了芝麻,像是点心,又有些像宋常悦家乡的芝麻糖。

    陆易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咸阳的特色吃食蓼花糖,想吃吗?”宋常悦像是嘴馋被抓包,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陆易安轻笑一声,拉着她转身回到了那个小摊前:“老板,要一包蓼花糖。”

    “好嘞。”陆易安从老板手里接过纸袋,拿起一个蓼花糖递到宋常悦嘴边。她咬了一口,现在还没白糖,应当是糯米面加上饴糖混杂后,经油炸后裹了糖浆,再沾上炒制过的芝麻,非常香甜。

    虽然好吃,但宋常悦不太喜欢吃甜食,才吃了一个,她就有些腻了。陆易安正准备拿下一个,宋常悦赶紧摇了摇头。他转过头,面带笑意看着她,突然他停下步子,低头往她眼前凑过来。

    宋常悦看着他的眉眼越来越近,心跳像跳脱了一拍,结果是她嘴边还落着几颗芝麻,陆易安伸过手,抹掉了那些芝麻就又往前走了。宋常悦这才恢复了镇定,她刚刚在想什么啊?

    走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徐府门口,陆易安给门口的家丁说道:“在下是洛阳李记铁铺李钧,和你们徐老板约好了今日来拜访,劳烦通报一声。”

    宋常悦看着他,一改平日里天潢贵胄的太子摸样,稍微低垂着肩膀,说话谦逊有礼,倒真的是一副铁铺少东家的样子。

    徐老板当然给家丁提前说过有个铁铺少东家要来拜访。只是这家丁看着眼前这身姿颀长,但一手拿着一包蓼花糖,一手牵着貌美娘子的俊俏郎君,心中疑惑:这谈生意还带着娘子来吗?

    96   夫君

    ◎上天真的开始垂怜他了◎

    不过口中还是热情邀请:“两位请进。”

    家丁带着两人进了大门, 徐老板已经在前厅等着。陆易安和徐老板见礼后,介绍宋常悦:“这是内子,因深居内宅胆子小, 不敢一人留在客栈, 遂带着她一起, 希望徐老板不要介意。”

    谁胆子小了, 宋常悦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对徐老板福了福身。

    徐老板瞥了一眼躲在陆易安身后的宋常悦, 心中暗想,如此妙人,怕是这李老板一刻都放心不下,才带在身边。

    但面上还是不显心中揶揄, 爽朗一笑:“无妨无妨, 李老板真是郎才女貌, 夫妻恩爱。徐三, 你去把夫人请过来,带着李夫人在府里转转。”

    等徐夫人来了, 带宋常悦去后院。陆易安才和徐老板商量起铁器买卖一事。

    宋常悦作为李夫人和徐夫人聊了一个时辰家长里短,就算之前作为段小夫人,也没和谁聊过这么多无聊的话题。不过她还是万分小心,有可能这徐夫人是帮着徐老板来试探的。

    今日午后本就没小憩,实在是困顿,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她无比期待着陆易安那边能快点聊完了带她离开。

    直到丫鬟来后院请宋常悦,她才恢复了精神, 和送到后院门口的徐夫人道别:“感谢徐夫人招待, 我该跟我夫君回去了。”

    刚出后院门, 就见着陆易安长身玉立,在那等着她,见她过来,也不管有没有其他人,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陆易安身高腿长,但也顾着宋常悦没走多快,她问道:“去哪里?”

    陆易安回头,难得笑得一脸灿烂:“咸阳的羊肉汤和肉夹馍是一绝,夫君带你去尝尝。”

    他一定是听到她刚刚说的那句夫君了。宋常悦不置可否,跟着他出了徐府。

    两人没走多远,就到了一个小摊前,也就三四张桌子,此时还早,没什么人。

    “就是这了。”陆易安这才舍得放开宋常悦的手,找了个桌子坐下。

    在等羊肉汤的时候,宋常悦又打了好几个哈欠。

    陆易安见状,过去和她挤在一条长凳上:“要不要靠着我睡一会?”

    此时,秋日夕阳斜照,照在宋常悦身上,更是加深了她的困意。她靠在陆易安宽阔的肩膀上,不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直到宋常悦被陆易安拍醒,她面前已经摆好了掰的细碎均匀的羊肉泡馍和一个肉夹馍,羊汤里几乎没有油星,肉也全是瘦肉。

    她想起之前在长安的余记羊肉汤,陆易安几次做的这些事,都颇为细致。

    宋常悦还有些惺忪,坐直了身子,她刚刚靠在他身上,他是怎么没吵醒她,做的这些事情呢?

    小摊的老板娘性格开朗,看着这一对俊俏又恩爱的夫妻,笑着搭话:“娘子,你这夫君对你真好,又要顾着你睡觉又要给你弄吃食。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宋常悦冲老板娘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陆易安一反往日清冷寡言的性子,眉眼弯弯,淡淡笑道:“是上天垂怜我,打着灯笼才能找到这么好的夫人。”

    陆易安想起那日从南五台山画完地图去余记,连他弄的吃食都不动,之后宋常悦就不理他了。

    现在他看着旁边吃的正香的宋常悦,他也食指大动,心中欢喜:上天真的开始垂怜他了。

    晚上,陆易安让人抬来了热水让宋常悦泡澡,自己到了陆风那间房。

    陆风下午是受陆易安之命调查宇文静的事情,他恭敬回禀:“宇文静的母亲是随炀帝长女兰阳公主,下嫁徐国公宇文术之子宇文世及。随朝大将军之子宇文画及兵变,缢杀随炀帝,宇文世及抛妻弃女。南阳公主和宇文静被随朝随炀帝的残党所救,隐姓埋名生活在咸阳北部一处古寺中。五年前,有刺客找到了她们娘俩的下落,在一个雨夜刺杀了两人。第二天一早才被寺中的和尚发现,南阳公主殒命,宇文静一早被主持救下。之后被刚好那时在咸阳的端王得到消息。等宇文静在古寺养伤养的差不多,就被端王带回了长安。后来,她多次出逃,但都被端王抓回。”

    陆易安作为罗刹门门主,这些消息当然早就知道,现在再一细细琢磨,却品出了异常:刺客雨夜去古寺刺杀,当时也没其他人,就算宇文静武功高强,既然刺客能够全身而退,那就说明任务成功,要确认刺杀对象死了才会离开。

    第二天一早宇文静却被救下了。陆易安眼眸低垂,看不清表情:“宇文静被救后是不是性情大变?”

    陆风心中一震,这是他调查后发现最奇怪的一点,没想到陆易安竟然能够猜出来:“是的,殿下,宇文静本身性情温和,贤良淑德。自她被救后,就变得泼辣狠厉。听古寺里照顾她的姑子说,刚被救下来之后,她还多次说过什么要回去。”

    陆易安轻轻敲着桌面的手指突然停住了,头埋的更低了,完完全全埋在阴影中,陆风莫名觉得他脸上似乎有笑意,但又不敢多看一眼。

    这上房虽说隔音,但是声响太大,也能听见。两人说完了话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到旁边屋子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在陆易安凌厉的眼神还没落在陆风身上时,陆风一个机灵:“殿下,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出门一趟。”

    陆易安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满意地点了点头。水声断断续续,最后应当是宋常悦披水而出,陆易安似乎能听见水滴从白皙滑腻的皮肤上滴下,坠入木桶的滴答声。

    某个地方瞬间紧绷,一股燥热从那里沿着血液游走全身,陆易安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坐姿,仰靠在卧榻上。

    陆易安只对宋常悦有欲望,也当然会有冲动,特别是那晚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之后。往常都是运气调整呼吸,压下那股冲动,但今日似乎特别难。

    水声停了好一会,陆易安才松缓下来。估摸着宋常悦已经换好了衣服,他敲了敲门。

    宋常悦的确刚换好亵衣,陆易安早把亵衣给她放在了屏风上。她打开门,随随便便擦着头发。陆易安看着她还在滴水的头发,接过她手里的棉巾,拉着她坐下,为她绞干发梢。

    他刚刚得知宇文静背后的事情,已经猜到了宋常悦和宇文静之间的联系。他一边擦宋常悦的头发一边低声说:“咸阳北部的龙门山是周围地势最高处,明日先去绘地图吧。”

    因两人有要事在身才假扮夫妻,宋常悦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今日不是刚和徐老板谈好了,明日不继续追查吗?”

    “这个徐老板一看就是个老狐狸,如果真是帮郑王旧部改造兵器,在今日见了我你我之后,肯定会派人来调查和跟踪我们,不如去周边游玩一番,对于第一次到咸阳的小夫妻,这才正常。”说完他往门外和窗外都瞟了瞟,一脸神秘地说:“说不定现在已经隔墙有耳。”

    刚说完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宋常悦被吓了一跳,陆易安好看的眉眼弯起,将手放她肩膀上安抚着:“别怕,刚才逗你的。”

    他过去开了门,宋常悦好奇地跟上去,原来敲门的是陆风:“家主,这是您的药。”

    宋常悦探头张望:“这是什么药?”

    陆风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只恭敬回道:“回少夫人,家主有些风寒,我刚去客栈厨房熬了药。”

    宋常悦倒没发现陆易安有什么风寒的症状,她重新坐回了桌边,看陆易安仰头喝完了药将碗递给了陆风,关上了房门。

    “阿鸢,你先歇着吧,我去洗澡。”浴桶就在房里,在最里侧的屏风后面,说完去了屏风后面。

    “我先看会书。”突然她想起那水还没换:“哎,那是我洗过的水……”

    陆易安像是没有听见,没有回她,脱下身上那件锦袍搭在了屏风上。

    出门在外,又没带丫鬟,的确是多有不便。虽是这么说,看着陆易安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宋常悦却有些耳热,两人用同一个浴桶,水还没换,她总感觉有些奇怪。

    反正不是她后洗,宋常悦转回眼,拿出一本书。陆易安那样的身量,甫一入水就听见哗啦一声,很多水溢出了浴桶。

    澡豆的清香和稀里哗啦的水声一起飘过来,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宋常悦的注意力已经有些不集中,她晃晃脑袋,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

    等宋常悦看完一小半书,陆易安换好了亵衣从屏风后走出来,边走边绞干头发。

    他自然地坐到宋常悦身边:“怎么还没睡?”

    刚看着书还不觉得,被陆易安一问,宋常悦的确有些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困了,我睡了。”说完就往床边走去,转过身才发现陆易安也跟着来了。

    宋常悦眼睛一横,指着窗边的卧榻:“你去那边睡。”

    陆易安瞄了一眼,为难地说:“那里太短了,我睡不下。”

    “你的意思是我身量不高,我该去睡那边吗?”说完看他还不离开,宋常悦真往卧榻那边去:“好,那我去那边睡吧。”

    陆易安赶紧拉住她:“我去,你去床上睡吧阿鸢。”

    只见他大步走到桌边,也不往卧榻去,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宋常悦。

    宋常悦看着他动作,有些奇怪:“你是要在桌边坐一晚上吗?”

    “我们现在是恩爱夫妻,白日里我连去徐府都要带着夫人你,这刚到咸阳第一日,怎么会分床而睡。这年轻气盛的小夫妻,难得出了家里的宅子宿在外面,自然是要……”

    宋常悦立即打断他:“说重点。”

    陆易安立马说回正事:“现在万一有人在外面看着,从窗户看到我影子,知道我是睡在卧榻,难免引起对方怀疑。”

    宋常悦思索一番,点点头:“嗯…也是。”

    陆易安眼睛一亮,正准备起身过去,就听宋常悦说:“那你先把灯熄了再过去吧,这样就算外面有人也看不到影子了。”

    陆易安眼里的光亮瞬间没了,看她上了床,熄了灯,慢吞吞地躺在卧榻上。他听着宋常悦的呼吸,应当是还没睡着。

    灯灭了后,屋里一下子暗了下来,宋常悦很困,但跟陆易安住一间房里,又不像往常那样能够一闭眼就睡着。

    只听窗边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宋常悦起身问道:“怎么啦?”

    陆易安的声音低低地从窗边传来:“我想伸伸腿,应该是把卧榻边摆的摆件踢到了,明早再收拾吧。我把腿收着就好了,快睡吧,夫人。”

    宋常悦重新躺好,刚要睡着又听见陆易安咳了几声,宋常悦盖紧了身上的棉被,这都十月了,夜晚的凉意已经能侵入皮肉。

    刚是熄了灯,陆易安才过去躺着,宋常悦也没见着他盖的是什么,或者有没有盖的。刚陆风还说他染了风寒。

    宋常悦叹了口气,往里挪了挪身子,冲窗边说道:“过来吧。”

    陆易安终于等到了宋常悦的这句话,幸好这房里一片膝黑,宋常悦看不到他窃喜的表情,他轻轻咬住下唇肉,也压不住弯起的嘴角。

    宋常悦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不一会儿,也没发出什么声响,陆易安的人就到了跟前,带着秋日的凉气钻进了被窝,整个身子却是火热的。

    97   难捱

    ◎陆易安的自制力快要崩溃◎

    宋常悦伸手抵在他胸前:“别靠太近。”趁陆易安还没躺下, 她拿起他的枕头隔在了两人中间。

    身边陆易安低低的声音传来:“这样我就没有枕头了。”

    宋常悦已经重新又躺好,没好气地说道:“那就拿着枕头去卧榻上去睡,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一些也能将就盖一下。”

    陆易安这才安安稳稳地躺下:“那快睡吧。”老老实实地睡在枕头一侧, 帮宋常悦整理了棉被, 顺势将手伸了过去, 寻着宋常悦的右手拉住。

    宋常悦甩开他的手, 低喝道:“把手也拿回去。”直到感觉到旁边没了动作,她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客栈就在大街一侧,窗外传来的嘈杂声吵醒了宋常悦。她睁开眼, 一抬头就看到陆易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他身上,腿还搭在他腿上。

    她立马坐起来,发现两人中间的枕头已经到了床尾。陆易安主动解释道:“是夫人你把枕头踢开,然后趴到我身上。”

    宋常悦睡觉的时候喜欢抱着东西, 以前喜欢抱着枕头, 后来喜欢抱着段嘉沐。昨晚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得努努嘴, 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陆易安看看窗外的天光:“应当是辰时都过了一半了。”

    宋常悦往常都是睡到辰时自然醒,自从当了女官, 每天都寅时末就要起床,赶着卯时去上值,虽然都是让绿柳叫她起床,但也能很早就醒:“这么晚吗,怎么早点不叫醒我。”

    陆易安每日都起的很早,今日寅时醒了之后,虽然天还没亮, 但他内力深厚, 在一片漆黑中也看的清楚, 宋常悦正抱着他的枕头睡得安稳。

    他知道宋常悦睡觉踏实,便将自己的腿放到宋常悦腿间,稍微抬起,小心地抽走枕头,将宋常悦的手也放于自己身上。不一会儿,还在熟睡中的宋常悦一阵动作,趴到了陆易安身上。

    两人昨晚都用的一种澡豆,身上有同样的味道,陆易安能闻到的还有宋常悦身上本来的淡淡茉莉花香。

    刚刚是因为嫉妒那只枕头,但现在人在他身上了,他又有些后悔,实在是太难耐了。

    宋常悦还会无意识的用脸蹭蹭他的胸膛,温热均匀的呼吸也透过薄薄的亵衣扫在他的肌肤。

    陆易安本身强大的自制力已经在崩溃边缘。现在的每一刻都比刚过去的一整个晚上难以忍受,但看着宋常悦的睡颜,心情却颇为满足。

    所以直到宋常悦此刻醒来,中间将近两个时辰陆易安都在运气吐息,似乎内力都精进了不少。他也起身道:“今日就是去绘地图,没有其他事情,不用起的太早。”

    两人轮换着到屏风后面换好了衣服,宋常悦坐在镜子前犯了难,古人的头发太长,没有丫鬟,她还不会盘发。

    陆易安默默走到她身后,梳直她的一头青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从袖袋里拿出了那根鸢尾花玉簪别上。

    宋常悦看着镜子里的陆易安,又看着这支她好久没见过的簪子。她从东宫搬出来,故意没拿这簪子,一时间心绪复杂。

    陆易安低头看着宋常悦头顶,像是在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之后才说道:“走吧,现在还能赶上早市的臊子面。”

    宋常悦也是真的饿了,随着陆易安去了客栈不远处的早市。两人用了早膳回客栈赶了马车就准备往城外的石门山去,今日就两人出行,陆易安亲自赶车。

    陆易安抱着宋常悦上马车,突然说道:“夫人今日要多加小心。”

    宋常悦回头,有些奇怪他为何这么说,陆易安贴在她耳边说道:“从客栈出来就有人跟着我们。”她当然不会在这时四处张望,打草惊蛇,也知道陆易安肯定也安排好了暗卫,不会有什么问题。

    有人跟踪反而是好的,说明徐老板的确有问题,最好能早点把鱼钓出来,宋常悦应了声好就进了马车。

    陆易安赶着马车,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到风景优美的地方,陆易安就将宋常悦抱下来,两人俨然就是一对出来游玩的夫妻。

    龙门山山上有几座古刹,之前宇文静就在其中一处,所以一路都有宽敞的官道,马车能直接到山顶。

    山中已是深秋,漫山遍野的树叶都已由深绿转为橙黄深红,抬眼望去,一片五彩斑斓。陆易安将宋常悦牵下,两人站在最高处,登高望远,心情随着视野开阔。

    宋常悦想着两世之事,这次又是她第一次离开长安,她心绪激动,不由得大声诵道:“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①

    两人的发丝和衣襟都在山风的吹拂下翻飞,陆易安站在一旁侧头看着宋常悦,听她语带笑意大声念诗,连头发丝都在发光,分外鲜活。

    原来她还会有这般模样,陆易安之前一直想的是先把宋常悦的人拘在身边,总会得到她的心。但是看到她现在发光的样子,陆易安后悔了,后悔没有早点给她自由。

    是不是不早点拘着她,她会生活的更开心。他开口问道:“这是谁写的诗?”

    宋常悦念完了那首诗,真是觉得直抒胸臆、满腔热血:“一个现在不出名,但我很喜欢的诗人。”她平复心情,看着山下的咸阳城,准备开始绘制地图。

    但是两人都知道有人跟着,不能让别人发现他们在绘地图,所以就将笔墨纸砚都放在马车里。在山顶观察一会,就回到马车画一部分。

    一路上,的确有徐府的几名侍卫跟踪他们,此时看着两人到山顶站一会儿,又钻进了马车,马车似乎还在震动。其中一人疑惑道:“这李老板夫妻在做什么啊?”

    一旁的侍卫头子年纪大些,一脸坏笑道:“你就不懂了吧,这是人家夫妻恩爱,情到浓时……”

    那侍卫才做恍然大悟状。

    马车里的两人倒没那些侍卫想的那么肆意妄为,正一本正经的准备开始做正事。

    “夫人,墨磨好了,开始画吧。”

    “让你亲自磨墨,我都不敢画了。”

    陆易安欣喜于宋常悦会给他开玩笑,他淡淡笑道:“又不是没有磨过,伺候夫人本就是夫君该做的。”

    这人,真是会打蛇随杆上,她瞪了他一眼,就开始画。

    那几个侍卫往前凑近了些,那个年轻侍卫悄悄用气音说道:“怎么他们两个人还在说磨墨、画画啊?”

    侍卫头子瞥了他一眼,也用气音回道:“你又不懂了吧,人家是情趣,没听见李老板说要伺候他夫人啊。”

    咸阳城是个四四方方的构造,宋常悦根据刚刚的观察画了北侧一角。

    她撩开门帘,站在马车上刚好能看到山下的景象,她继续观察其他方位,不到一个时辰,地图就画好了。

    她在马车里自豪地将地图铺开,欣赏了一会才说道:“好了,回去吧。”

    陆易安靠在她身边,也欣赏了一会,贴在她耳边道:“宋大人的确厉害。”

    她耳朵一痒,正想躲开,结果陆易安已经撩开门帘去赶车了:“坐好了,夫人。”

    回了客栈,陆易安叫来了陆风:“今日有人跟踪了我们一上午,徐老板只是明面上的挡箭牌。不管他们有没有发现问题,徐老板都会派人去给上线通报消息。接下来派人盯着徐老板和徐府就行,今日应该就能收网。不过抓人动静小些,别打草惊蛇,要把所有背后的人都一网打尽。”

    “属下领命。”

    陆易安让店小二传菜用午膳。宋常悦对店小二说道:“小二,我体质阴寒,特别怕冷,昨日觉得一床棉被还有些冷,等会再给我加一床被子吧。”

    这种要求很正常,店小二爽快应道:“好嘞。”转头却发现房里的郎君脸色黯淡。

    用完了午膳,陆易安和陆风出去办事,这次宋常悦没一起去。她小憩一会儿,拿出上午画好的地图,又做了些修改,就算定稿了。

    图名她留着位置让陆易安写,古往今来,题字还是讲求名人效应。要不是大家,要不是权贵。这有个字写的苍劲有力的太子殿下,不用白不用。

    她本身就是领的公务,跟太子殿下一起出来做记录和绘地图,这也是她第一幅地图作品。邀请陆易安来题字,也方便她打出名号。

    收好地图,宋常悦又拿出一本空白的册子。现在还是出差期间,还不用开始记载太子殿下的第一次微服出巡,等回了太史馆,有大把的时间给她写这个。

    她现在要正式开始写游记了。册子封面上有个空白的字框,是用来题书名的。

    该用什么名字呢?宋常悦想着。她现在是女官宋若昭,就叫《若昭游记》?不行,有些不顺口。

    突然,她想到了地理学和地质学的祖师爷—用脚步丈量祖国大地的明代地理学家、探险家,也绘地图、写游记的徐霞客。

    她口中默念着几个名字,突然一拍桌面:“就叫《侠客行》吧。

    她拿起毛笔,准备落笔写下这三个字,不过想了一想,又翻到第一页。封面上的字还是好看一点的。

    等陆易安回了客栈,宋常悦已经在书桌前写了一个多时辰。真是下笔如有神,她把从长安到咸阳一路上看到的城市街景、人文景观和自然风光都记录了下来。

    就是写毛笔字太慢,限制了她的发挥,字也不算好看。

    宋常悦对陆易安招招手:“过来。”

    等陆易安到了书桌前,宋常悦又看了下自己的字,赶紧将册子合上。把笔递给他:“来,帮我题几个字。”

    这是宋常悦觉得他字写得好的意思吗?陆易安心中雀跃,好像这是宋常悦第一次认可他。

    他稳了稳心神,接过笔,面上还是像往常一般淡然:“题什么?”

    宋常悦先展开地图,指着地图顶部的空白:“就写个图名:京畿道咸阳城地图,要楷书,别写的太草。”

    陆易安点点头,几笔挥就几个大字,严谨工整又笔力劲透。

    “好了,夫人。”

    宋常悦拿过那本册子,指着封面:“再来这里写三个字:侠客行。”

    “怎么写?”

    “随你吧。”

    陆易安想了想,用行书写了侠客行三个字,潇洒奔放,刚好符合这三个字的含义。

    宋常悦看了看,和册子里她写的字的确天差地别。

    陆易安拿起那册子,正欲翻开,好奇道:“这是什么?”

    宋常悦有些不好意思:“别看,这是我写的游记。”

    陆易安忍俊不禁:“你的游记不是要拓印出售吗,还不好意思给我看吗?”

    宋常悦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好意思:“等我写完这本再给你看吧。”

    陆易安眉眼带笑:“好,我一定要做第一个看到你游记的。”

    睡觉前,宋常悦将多的那床棉被扔在卧榻上:“这样就不冷了,就委屈你把腿收着些吧。”

    陆易安没说话,只能闷闷地吹灭了油灯再去卧榻上睡着。

    第二天一早,等宋常悦醒来,一看卧榻上已经没人了。等了一会儿,陆易安才回来:“好了,人都抓完了,可以回长安了。”

    宋常悦突然想到自己的任务:“都抓完了吗?我都没去,那我怎么写你的这个丰功伟绩。”

    陆易安揉揉她还没梳好的头发,柔声道:“等我慢慢给你讲吧,夫人。”

    宋常悦睨他一眼:“任务都完成了,还叫什么夫人,演上瘾了啊。”

    陆易安一笑置之,到了她身后给她挽好了发髻,之后三人就回了长安。

    第二日,陆易安就找到玄真道长:“师傅,请你再带豪光镜一用。”

    玄真道长早料到陆易安会看宋常悦的前世,他捋着胡子:“我就不一起看了,我把符咒教于你,你自己看吧。”

    陆易安点头称是。

    玄真道长将符咒教给了陆易安,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叮嘱道:“务之,宋二小姐不是常人,看到什么都不必意外。”

    陆易安嘴唇紧紧抿着,几息之后才答:“自是当然。”

    98   往事

    ◎陆易安看到了宋常悦的前世◎

    待玄真道长离开, 陆易安在桌边坐了许久,才将宋常悦的八字写在黄符上,扔进了豪光镜。

    烟雾褪去, 陆易安转眼望了进去。

    里面的世界和大周朝很不一样, 里面的房子全是方方正正的, 很高很密。还有很多铁皮一样的小方盒子在快速移动, 里面还坐着人,应当和马车类似。

    陆易安就算已经猜到宋常悦的身世不一样,但也被震撼了, 这算是仙境,还是异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看见了小时候的宋常悦,圆圆的小脸, 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 总是笑着, 绽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她被她的阿耶阿娘牵着, 陆易安听见宋常悦叫他们爸爸妈妈。

    他的阿鸢从小就这么讨人喜欢,陆易安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不一会儿, 他看见宋常悦的妈妈去世了,装在一个方形盒子里。此时宋常悦才六七岁的样子,应该是在葬礼上,有人告诉宋常悦“你没有妈妈了。”宋常悦仰起头,一脸茫然:“妈妈还在啊,她不是在那里睡着了吗?”

    直到众人散去,他看见小小的女孩走到那个方盒子边上, 她还不够高, 搬过一个小板凳踩在上面, 才能摸到她阿娘的脸。

    陆易安听见宋常悦说道:“妈妈,你怎么还不醒?你不要悦悦了吗?”

    有死亡,那就不是仙境。陆易安刚刚的笑容凝固了,对宋常悦心疼地无以复加,他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之后宋常悦的爸爸再也没出现过,她辗转几个亲戚家。最开始的很多个夜晚,宋常悦抱着枕头默默流泪,嘴里喊着爸爸妈妈。

    陆易安心疼的像被钝刀子在割,恨不能立即钻进豪光镜守护着她。

    后来宋常悦哭的越来越少,她去的应当是和私塾一样的地方,有很多小孩和她一起上学。她渐渐恢复了开朗,热爱学习,也像现在一样爱看书。

    陆易安就这么看着宋常悦成长,看着她做了很多下人才会做的事情,而且靠这些赚到了钱,自己养活自己。

    直到她从山坡上滚落下来。豪光镜失去了画面,也没了光亮,和外面的天空一样漆黑。

    就这么看完了宋常悦的前一世,陆易安内心思绪万千。

    陆易安对自己人生的这十年怨过,怨过陶太宗,甚至在小时候一个人在长安默默无助时,怨过他阿耶阿娘。

    但是看到宋常悦经历的这些,他既心疼又敬佩。

    他比宋常悦幸运多了,但宋常悦不像他,她靠自己长成现在这么明媚坚强的样子。他有家人,有亦师亦友的玄真道长,有陆风陆雷陪着他长大,还有富足的生活。

    但他却一直呆在黑暗的角落不愿意走出来,反倒是经过那么多苦难洗礼的宋常悦像一个小太阳,强势而温柔地照亮他呆着的那个角落,给他本身晦暗的人生太多阳光和温暖。

    陆易安一直以为自己对宋常悦已经爱的不能再爱了,但看完了宋常悦的前世,他发现,还能更爱。

    他想立即就赶到宋常悦面前,把她拥在怀里。

    陆易安早下了吩咐不让人来打扰他。他收好豪光镜,在桌边枯坐了许久,才起身出了门。

    宋常悦已经用完了晚膳,前天在咸阳画地图都是坐马车,但以后再出门,总有要步行爬山的时候。

    现在这副身子从小都是被宋家精心照顾着长大的,体力很不好,她让绿柳拿了一袋米,抱着做负重深蹲。

    刚做了三个,就被人从后面把住腰身抱了起来,手上的米袋也被人拿走了。直到米袋被放回地上,宋常悦被人调整姿势横抱在怀里,她转头一看,那人果然是陆易安。

    宋常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他今日的眼神不太对,眼眶还微微发红。往常倒也一直这么深情,但是今日似乎还多了怜惜和心疼。

    宋常悦虽然童年过的困苦,但是也收到过很多人的善意,收养她的亲戚是善意,很多邻居、老师,甚至同学家长都对她很照顾。

    此时陆易安的眼神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像,只是那份疼惜更深更重。抱着她的双手箍的她都有些疼。

    宋常悦有些奇怪:“你怎么啦?”

    陆易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开了话题:“有事就让下人做,别伤着自己。”

    宋常悦瞪他一眼:“我是在锻炼,强身健体,快放我下来。”

    陆易安这才不舍地将宋常悦放下来:“阿鸢,你要强身健体的话,我可以教你武功,还可以防身。”

    除了陆风陆雷和卢云,陆易安早安排了其余的罗刹十二卫在这宅子周边一直保护着宋常悦,她出门也有人跟着,护身倒是用不上。不过陆易安知道这是一个明面上来找宋常悦的好机会。

    今后要出门远行,她就是一普通女官,没有随从。她其实并不知道一直被陆易安安排的暗卫保护着,以后可能还真有危险的时候,宋常悦思索了一会:“也行。”

    陆易安这才拿出一封信递给宋常悦,她一接过就立马撕开,这是段嘉沐寄来的第二封信:“阿鸢,见字如面。大军已到幽州,此处天气寒冷,北风刺骨……”

    陆易安不经意间瞄了一眼,看见了“甚念吾妻……”四个字,心中恼火,他忍不住说道:“他们已经到了幽州,接下来越往北越寒凉。不过幽州也备了不少保暖衣物,能给大军补给。”

    宋常悦看完了信,不知道这个季节的幽州是什么情况,不过既然人已经在外面行军一个多月了,她担心也没用。

    “幽州到靺鞨还有多久?”

    “十多日就能达到预定的扎营地。”

    宋常悦看着信上的落款时间,幽州距长安两千里,军报快马加鞭五天就能送回长安。也就是说现在这个时间,段嘉沐大概再过五六天就能到靺鞨边境。

    接下来就是上战场了,不管是如何起的争端,宋常悦都觉得战争是最残忍的事情之一,对于这点,她做不到不担忧。

    段嘉沐此次出征,宋常悦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段嘉沐有尊严的活着,不然以后的日子对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会是漫长的折磨,很有可能是对他身心摧枯拉朽般的蚕食。

    当时段嘉沐的眼神告诉她,他非常想去,所以就算她想过最坏的结局,她也要撑过这段时间。

    剩下的,真的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陆易安还想着教武功的事儿:“那我每日下朝后就过来。”

    练功之事的确是要每天练习,她点点头:“先这么着吧。”

    宋常悦这种小官还没有去太极殿上朝的资格,到点下值后就可回宅子用午膳。但陆易安下朝后还有公务,等他过来,宋常悦刚好睡醒。

    第一日,陆易安先让宋常悦练基本功—蹲马步,这可比深蹲还难受,宋常悦叫苦不迭:“干嘛要蹲马步,就直接教招式不行吗?”

    “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你作为女子,本来力气就不占优势,只有稳住下盘,辅以招式才有可能制胜。”

    陆易安难得对宋常悦严肃,真有了师傅的样子。

    宋常悦也不再抱怨,按陆易安的要求认真练习。但这位年轻的师傅也没让宋常悦练太久:“第一日学会怎么扎马步即可,练太多明日全身酸痛,得不偿失。”

    宋常悦喜欢运动,穿越过来好久没怎么锻炼,现在反而全身舒畅。

    她调皮作揖:“谢过陆师傅,那就明日再见。”

    陆易安倒没死皮赖脸留下,吩咐绿柳晚上睡前伺候宋常悦多泡会热水澡,再按摩腿部,就坐着马车回了东宫。

    下午刚练完没有什么不舒服,睡前宋常悦才感到腿部酸软,绿柳是练过武的丫鬟,知道怎么按摩舒缓酸痛,宋常悦舒服了许多。

    但在睡梦中,她又觉得有人在帮她按腿,手法比绿柳还好。

    第二日被绿柳叫醒后,宋常悦编问道:“我昨晚睡着后,你来给我按过腿吗?”

    “没有啊,小姐。一般不练武的人,刚开始练功的时候会抻腿,就是睡着了都感觉腿抬在空中,放松不下来。可能小姐你也是,睡着了不清醒就产生错觉了。”

    宋常悦若有所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快给我梳头,我得去上值了。”

    三日之后,宋常悦写好了平朝太子咸阳微服出巡的随行记录。

    她先奉给上峰许大人检阅。许大人捏捏嘴唇上的两捋八字胡,啧啧两声:“宋大人,你这样写不行啊?”

    宋常悦虚心回道:“请许大人指教。”

    许大人翻开第一页,指着一处:“你写的太子殿下和你假扮夫妻,可是事实?”

    “下官作为太史,当然会据实记录。这还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出巡,是歌颂太子殿下的好机会。这么写,这说明太子殿下为抓到乱党做出了巨大牺牲。”

    宋常悦当然不会全部照实写,记录在正统史书上的是正史,不该记录在上的都是野史。

    她可以写太子陆易安为查案屈尊纡贵和女官宋若昭假扮夫妻。但不会写两人还住一间房,虽然后面这件事儿传到咸阳后,见过两人的店小二知道两人是住一间,徐府的下人见过两人手牵手,羊肉摊的老板娘见过陆易安照顾她。

    但没写上史书,就是野史,民间该怎么传就怎么传吧。况且这古代又没狗仔又没照片,也不会有实锤将两人与太子和女官对上号。

    宋常悦搬出了太子殿下,许大人自然不能再过多点评这一点:“那地图呢?虽然地图本不该我们太史馆负责,但将这个事儿交予了你,代表的也是我们太史馆的面子。”

    宋常悦面带微笑,将地图拿了过来,许大人早准备好了如何“指点江山”,一看地图上的题字和署名,他愣住了。

    正要出口的话也吞了下去,只能老老实实点几下头。他在太史馆也呆了几十年,也看得出来这宋大人写的随行记录行文流畅又妙趣横生,看了之后犹如跟随着两人出行了。

    虽然他不会画地图,也知道这宋大人画的比户部和兵部专门绘制地图的还好。他心中有些不平衡,或者说不忿,一个新来的女官竟能比这太史馆里的大部分人都做得好。

    宋常悦早在请陆易安题字时就想到了这点。如果别人真有真才实学,或者诚心指点,她虚心接受。但有的人就是许大人这样,没有水平,还老想通过贬低别人来凸显自己的伟大。

    她的第一个公务就算圆满完成。户部和兵部都知道了新来的女官宋若昭又会写史记又会绘地图。两个部的侍郎都来太史馆观摩了这份新的咸阳城地图,但都未对绘制地图的女官宋大人过多夸赞。

    宋常悦明白这份微妙,但并不在意。

    陆易安每天就只过来带宋常悦练武。半月之后,又带来了段嘉沐的信,他已到了边境。

    99   吃味

    ◎太子殿下冷冰冰的,没什么意思◎

    “常悦~”今日陆易安不仅带来了段嘉沐的信, 还带来了陆思安。

    宋常悦好久没见到陆思安,陆思安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

    “常悦,我要成婚了。”

    宋常悦有些惊讶, 前段时间还吵着闹着不去相看, 这才没多久, 就要成亲了。

    “怎么回事, 快给我讲讲。”

    “哎呀,就是相看了一个觉得还不错。”

    陆思安这种泼辣的性子难得露出了娇羞。

    她本来一心不喜欢书生,皇后给她安排了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孙兴相看, 还是今年的进士,她一直推脱着不见。

    中秋宫宴见了人才发现他从小练武,还善于骑射,正合陆思安的喜好。

    一来二去的两人看对了眼, 明年开春就大婚。

    宋常悦知道那个孙兴一定会对陆思安很好,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陆思安这种从小被家人宠着的女子, 也会遇到宠她的夫君。

    因为被爱意包围习惯的人,能够感受到爱, 也能感受到不被爱。会潜意识的避开和筛掉渣男,宋常悦真心祝贺道:“恭喜啦,思安。”

    两人有好多体己话要聊,拉着手进了书房,完全忘了陆易安这个人,留下他一人在院子里吹冷风。他看着俩个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也跟了上去。

    “常悦, 听说你在写游记, 写了多少了,快给我看看。”

    “快写完了。”宋常悦说着就准备去书桌那取那本册子。

    刚进屋的陆易安赶了上来,拉住了宋常悦:“我去拿。”

    宋常悦未做他想,坐回了陆思安身边。俩人又聊了一会才发现陆易安怎么还没动静。

    “哥哥,怎么还没拿过来。”一转头发现陆易安正坐在书桌边安静地翻看那本游记。

    宋常悦这才想起,上次他说过,要让他做第一个看游记的人。她拉着陆思安往外走:“思安,我有些困乏,陪我出去吹吹风吧。”

    陆易安看的津津有味,不是他爱着宋常悦所以爱屋及乌,而是这游记的确写的好,不管是自然风光、人文风俗、还是特色美食,都写的妙趣横生,可圈可点。

    宋常悦和陆思安在宅子里转了一大圈,又玩了会秋千,晚膳前回了房,陆易安也刚好看完游记。

    也得亏陆易安带了陆思安,沾了他妹妹的光,终于留在了宅子里用晚膳。

    陆思安好久没吃到这么合胃口的菜肴:“常悦,你这宅子的菜可真好吃,菜色也不是常见的那些,你在哪里找的厨师。”

    陆易安接过话头:“宫里的御厨做的不好吗?别总看着别人的好。”

    陆易安除了和宋常悦说话,大部分时候都少言寡语,也不喜欢争论,但就是老和陆思安老是斗嘴,这是他们两兄妹的相处模式。

    宋常悦笑眯眯地看着气鼓鼓的陆思安,戳戳她的脸:“思安,喜欢就常来。你就是偶尔来吃吃才觉得新奇,多来几次就觉得一般了。”

    “常悦,我倒是经常都想来,我哥哥他又不带我来。”陆思安那火爆脾气,被陆易安一激,又被宋常悦一安抚,脾气下去了,但还惦记着好吃的。

    她想了个办法,对一边伺候的红果唤道:“红果,你让厨房的人过来,我有赏。”

    陆易安本来想制止,被宋常悦一瞪,只得闭上了嘴。

    等厨房的一众下人被领到了屋里,给三人见了礼。红果冲他们说道:“公主殿下有赏。”

    众人纷纷谢恩:“谢公主殿下。”

    陆思安挺直腰背,除了在宋常悦面前,对着其他人还是公主的做派:“你们的菜做的不错,特别是菜式新鲜,好多我都没吃过。”

    厨房管事恭敬答道:“回公主殿下,这么说,这个赏我们可不敢接了。其实,厨房的菜谱都是东宫送来的,还每十天一换。”

    陆思安好奇道:“还有菜谱?拿来我看看。”

    厨房管事从袖袋里小心地拿出一张纸,红果接过后双手递给陆思安,陆思安一拿到这张纸就眉毛一挑。

    宋常悦一直觉得不管是东宫还是现在在宅子,菜品都很合胃口,她喜欢辛辣味道,但是又不会上火和伤胃。

    她没想到厨房这么用心,还有食谱,凑到陆思安身边看了一眼。

    宋常悦当然认得陆易安的字,她转过眼,陆易安已经坐回了书桌旁,像听不到这边的动静,低着头正在翻阅下午就已经看完的那本游记。

    这下陆思安也不说菜品的事儿,还是赏了厨房众人。她走到陆易安身边,拿走了宋常悦的游记:“这下该我看了。”结果一拿起就放不下。

    趁陆思安看的投入,陆易安拉过宋常悦:“阿鸢,你的游记写文就可以拓印开卖了。明日我就叫伙计过来开始拓印。”

    宋常悦仰头:“我已经找到拓印和装册的伙计了。”

    这下才是出乎陆易安的意料之外,他继续听宋常悦说。

    “我前几天才知道太史馆的小邬大人家就是制书的,原来锦江书肆的书就是他家印的。我让他帮忙张罗了。”

    怪不得了,陆易安派人看着宋常悦只是保证她的安全,并不是监视,所以和哪些人聊了什么并没有刻意探听。

    陆易安注视着宋常悦弯弯的眉眼,置于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

    陆易安还在思索着哪里冒出来的小邬大人,陆思安兴奋的声音传来:“常悦,这本游记真好看,和我之前看的都不一样,肯定会火的。”

    宋常悦假装作揖:“我就是随便写写,不过还是借公主殿下您的吉言。”

    “可惜今天我看不完了,等你印好了给我拿一本吧。”陆思安刚听了两人聊天的后半部分,瞅着陆易安吃瘪的表情,毕竟是她哥哥,陆思安还是好心帮他问出了想问的:“小邬大人是谁?”

    宋常悦认真答道:“是我太史馆的同僚,也是今年的进士。”

    今年的科举是陆易安全程负责张罗的,他在脑海中搜索到了那个人。今年的进士,写的文章字字珠玑,入木三分。

    但有些心高气傲,陆易安印象深刻,断定他如果能沉下心的话,以后会大展宏图,准备把他放在太史馆历练一两年磨磨锐气,再调去中枢部门。

    陆思安又瞄了一眼陆易安:“我知道了,我听孙兴说过,说同年的邬与乔才气过人,今年还未满十七,关键其人还长的一表人才。”

    “常悦,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陆易安先柔声对宋常悦说道,转头就对陆思安黑着脸:“走了,该回宫了。”

    陆思安对宋常悦吐吐舌头:“有人吃味了。”跟着出了门。

    第二日,宋常悦正在太史馆里忙碌,现在许大人不给她使绊子,将平成帝登基以来太史馆写好的记录都交给宋常悦润色。

    宋常悦接下了,但是要求加名,许大人爽快答应了,经过宋常悦一润色,之前的记录变得灵活生动又不失严谨,不再只是干巴巴的史记。

    一道温和清冽的声音唤道:“宋大人。”

    宋常悦抬头,一看是邬与乔,她笑着回应:“小邬大人。”怕说话影响其他工作的同僚,宋常悦请邬与乔到门口说话。

    虽然宋常悦现在每天都用易容霜,盖住了一半美貌,但邬与乔第一次见到她,就情窦初开,心生欢喜。他觉得宋常悦的眼睛特别亮,很温和,但是又像能看进他心底,一对梨涡像酿满了蜜。

    邬与乔看着她明媚的笑脸,心跳加速:“宋大人,我在我家的伙计里选了三个机灵的,今日午膳后,我带着人来你府上看看吧。”

    宋常悦点头道:“好的,那就有劳小邬大人了。那工钱怎么算呢?”

    邬与乔摆摆手:“都是我家自己的伙计,就不用工钱了。”

    无功不受禄,宋常悦不想欠别人人情,劳动了也该得到应有的报酬,她不光想好好了要给工钱,还要给邬与乔“信息费”:“小邬大人,工钱是一定要给的,这是伙计们应得的,也是我应该付的。”

    “那你一个月付300文吧。”

    宋常悦的月俸是二两银子,对比了一下300文有些太低了,心中定了500文。

    陆易安带着陆雷刚到礼部大门,就看到在太史馆门口聊的火热的两人。宋常悦背对着他,他刚好看到满脸堆笑的邬与乔,他一眼就看明白了邬与乔的眼神,他果然对宋常悦有痴心妄想,昨日他的直觉不是随意吃醋。

    但陆易安又不能直接去找宋常悦,只能强忍着视而不见,先去了张昭的值房。他所到之处,边上的官员纷纷见礼。

    平时里温润有礼的太子大步疾走,也没让他们起身,这些官员等陆易安走远了才起身,都有些同样的感受:今日太子殿下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邬与乔和宋常悦在另一侧,不用见礼,邬与乔嘀咕道:“太子殿下怎么又来了?”

    宋常悦转过头,陆易安已经没了踪影:“那我们进去吧,午膳后我在府里等着小邬大人。”

    又忙了不到一刻钟,张昭就带着陆易安过来了,太史馆的人都起身拜见陆易安。张昭准备带陆易安进许大人的值房,陆易安出了声:“张大人,就在这说吧。”

    张昭有些吃惊,太子殿下要一个太史跟着他去洛阳当然没问题,但是他觉得太子殿下应当是知道不该越过许大人的道理,他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觉出这其中一定有不寻常之处。

    张昭掩下脸上的表情,抬头已是一脸平静,他朗声道:“太子殿下明日要出发去洛阳督建行宫兴泰宫。前次太子殿下去咸阳微服出巡,太史宋大人写的随行记录甚好,连圣上都称赞。所以宋大人这次也跟着太子殿下一同随行吧。”

    太史馆最角落的两人悄悄交头接耳。

    “太子殿下和宋大人不会有什么吧?”

    “你看宋大人一脸不情愿,应该不是。”

    “太子殿下虽说温润如玉,但冷冰冰的也没什么意思。”

    “也是,你看宋大人每天和小邬大人说话的时候,两人都笑眯眯地,看着都般配。”

    二人以为自己在角落,声音又小,没人会听见,他们却不知道内力深厚的陆易安听得清清楚楚。

    陆易安脸色还是淡然,但眼神阴冷了一分。

    宋常悦脸上也不显情绪,但心中已经在狠狠地骂陆易安了。

    要是他只是太子殿下,她只是女官,她欣然接受这个出差任务,但是昨日他去了宅子,对于这个事一字不提,现在直接这么下命令,算什么意思?

    宋常悦躬身作揖道:“回太子殿下,回张大人,下官最近手上事务繁多,没时间和太子殿下随行,请太子殿下恕罪。”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这宋大人就这么拒了太子殿下吗?太史馆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一道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太子殿下,下官愿替宋大人随你去洛阳。”

    100   妈妈

    ◎妈妈的声音◎

    许大人也听见了动静, 从值房来到了前厅。本来正看着宋常悦的陆易安将视线转向许大人,却没看说话的人一眼:“许大人,这是哪位?”

    许大人觉得陆易安的眼神像是刀子落在他身上, 声音都低了三分:“回太子殿下, 这是我们太史馆的邬与乔, 我们都叫他小邬大人。”

    “孤点名宋大人随行, 是因为宋大人前次写的记录甚得孤心。”陆易安依旧没看邬与乔一眼,把最后四个字咬的特别重:“但如果宋大人事务繁多就算了。”

    太子殿下来要人了,怎么还敢说她事务繁多啊, 许大人瞄了一眼站直身子但低着头在整理桌面不说话的宋常悦,立马开口:“不多不多,我让其他太史来接替宋大人手上的事情。”

    宋常悦看着替她下决定,努力讨好陆易安的上峰:“许大人, 我的确不太方便。”

    陆易安心中算了算日子:“许大人, 既然宋大人不方便就不用强人所难了, 就让小邬大人随孤同去吧。”

    他的目光从许大人身上终于扫到了邬与乔身上, 邬与乔觉得那眼神不太友好,他顶着压力领命:“下官遵命, 太子殿下。”

    陆易安没再看谁一眼,黑着脸大步走出了太史馆。这下都知道太子殿下心情不好了。

    角落里的两人又讨论上了。

    “这宋大人可真是头铁,敢拒绝太子殿下就算了,许大人帮她找补,她也不接招。肯定得罪太子殿下了,不知道以后有没有好果子吃。”

    “我倒觉得是太子殿下看上宋大人了,她当众拂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太子殿下脸上挂不住。”

    “这可不知道, 不过这才不到半个月, 太子殿下已经来太史馆三次了。”

    宋常悦侧目看着那两个多嘴的男人,两人才安静了下来。

    下值后,邬与乔走到宋常悦跟前。

    宋常悦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对他笑道:“小邬大人,你先行离开吧,我还有些事没忙完。”

    邬与乔是想等着宋常悦一起,借着下午要去她府上,想邀她去香满楼用午膳。听宋常悦这么一说,只得先行告辞。

    “那我申时准时带人过来。”

    “有劳了,小邬大人。”

    邬与乔出了太史馆,宋常悦又等了一刻钟,才慢吞吞地往外面走。

    没想到门口停着那辆熟悉的马车。

    宋常悦看周围没人,便上了马车,陆易安早等在里面。

    宋常悦没理他,也不想被路过的人听见声音,陆易安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就这么安静又别扭地对视着。

    回了宅子,马车也是直接进了院子,陆易安准备先起身下了马车再接宋常悦,没想到她自己先跳下了马车。

    “阿鸢。”陆易安叫住早一步往内院去的宋常悦。

    “别在外面拉拉扯扯,进屋说吧。”

    两人进了房门,宋常悦先坐在桌边:“我现在是女官宋若昭,但总归不是真的,不被人注意就是最安全的。你一个太子,经常往太史馆跑,生怕别人注意不到我吗?”

    陆易安站在一旁:“你现在就是真的宋若昭,安全的宋若昭。”

    陆易安当然会护宋常悦周全,他不是给了她宋若昭这个身份就不管了,他以宋常悦为对照,制造了宋若昭从小到大的生活痕迹,就算有人存心要查,也不会有破绽。

    她已经不再是段小夫人宋常悦了,陆易安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想要正大光明的站在她身边,而不是看着有其他人爱慕她,他还要忍气吞声。

    宋常悦继续问道:“那你去太史馆对着小邬大人发难又是什么意思?”

    陆易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当然不是因为宋常悦:“我不喜欢他那样看着你。”

    “所以,就算那小邬大人心悦于我,要不要选择他,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吃什么醋?”

    “如果你不想要因为我苦恼,那就不要来找我。”

    是啊,他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陆易安低下头,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永远都是陆易安上赶着找宋常悦,他不来找她,那宋常悦可能永远不会再找他。但这是陆易安心甘情愿,他不会要求宋常悦一定要有回应。

    他连忙解释道:“我并没有因为你苦恼,我苦恼的只是你还没有接受我,但这和你没有关系,我会一直等着,你不必有负担。”

    刚说完就听见有人敲门。敲门的是绿柳,她在房外踌躇半天了,宋常悦早说了下午有太史馆的同僚小邬大人要来,不过现在太子殿下在房里,她不知怎么的,就不敢提小邬大人了:“小姐,外院有人求见。”

    邬与乔不能进内院,只能在外院等着,他打量着院子里停的马车,觉得有些奇怪。谁家马车会停在院子里,也没有标是哪个府上的。

    余光瞟到隔着内院的垂花门,宋常悦走了出来,他转过身迎着宋常悦走去,却觉得那垂花门背后有道视线,那熟悉的压迫感。

    邬与乔有些想探身往里看看,但是又觉得不妥。

    他知道宋若昭是随着玄真道长长大的孤女,等宋常悦到了他跟前,他赞道:“宋大人,你这府上着实不错。”

    “这不是我的宅子,是我师傅置的,他平时云游天下,经常被圣上召见,住在宫里,平时就我住着。”

    宋常悦引着他往铺子那走,等宋常悦走到他跟前去了,邬与乔才转身看回那垂花门,却看见一角紫黑色的长袍一角,上面绣着金色巨蟒,鳞片都在闪闪发光。

    他立即转回头,心中巨震,这蟒袍只有一人能穿,而且这人上午他刚见过,的确穿的就是紫黑色蟒袍。

    不应该吧,就算太子殿下真心悦宋大人,但看宋大人很抗拒太子殿下,不可能在她内院啊。

    他大着胆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什么蟒袍,是地上有一个香囊。

    邬与乔叫住宋常悦:“宋大人,那里掉落了一个东西,是你身上的吗?”

    宋常悦回头,是之前她给陆易安的那个香囊。不知道是刚刚陆易安进去的时候掉落的,还是他跟过来了。她走过去捡起,拿在手上。

    邬与乔看了一眼,针脚和刺绣都不好,绣的竹子都看不出来是竹子。他看了一眼宋常悦,不知道是不是她做的。

    还在想着这个问题,他又看见了那辆马车。

    “这马车…”

    宋常悦看了那辆马车,确认上面没有标记,才答道:“这是我师傅新买的马车,我也不用,一般就停在院子里。”

    邬与乔这才打消疑虑。将带来的三个伙计带到宋常悦跟前,介绍道:“这是宋大人,今后你们就在她的铺子上做事。”

    宋常悦冲几人点点头,领着他们往铺子去。这铺子平时都有下人打扫,这三人也很机灵,一会儿就把拓印的机器张罗好了。

    邬与乔参观了一番,这铺子挺大,后面是单独的一个小院子,摆的是拓印机器和装册的切刀和穿线针,印好在院子里晾干就可以装册。

    前面的铺里摆着八个大书架,一旁是收银的柜台。

    “宋大人,我再给你找个掌柜的吧。”

    宋常悦笑着道谢:“不用了,我这有人当掌柜了。”

    邬与乔知道她是孤女,也没听说玄真道长还带了弟子到长安,不由得有些好奇:“谁啊?”

    “我的两个丫鬟。”绿柳和红果一直跟着她,绿柳虽说是练武的丫鬟,但是思维缜密,心细如发。红果虽说是从益州来的,但诚实善良,忠心可靠。

    这宅子里本来就有下人,自从宋常悦做了女官,每天去上值后,两人就只能在宅子里做些没用的女红打发时间。

    她们可以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

    “丫鬟?”邬与乔大吃一惊:“丫鬟怎么能做掌柜?”

    宋常悦脸上礼节性的笑容消失了:“丫鬟怎么不能做掌柜?我已经让她们学了算术和记账,她们做的很好。”

    邬与乔突然想起了宋若昭的女官身份,明白为什么她突然脸垮了下来,他赶紧讨好道宋常悦送走邬与乔,回了书房,陆易安正在那写字,看她进来,忍不住道:“这小邬大人不怎么样啊。第一次来府上,就打探你的财产,还看不起女子。”

    他还去听壁角了吗?宋常悦白了他一眼,不过和陆易安一比,的确是差着很多,陆易安从不会对她所做的决定有所置喙,支持她的所有决定,她没想到的,陆易安都能替她想到。

    这么想着,宋常悦突然顿住了脚步,她在想什么啊!她为什么要拿别人和陆易安比啊!

    陆易安看着她的动作和表情,仿佛能读懂她的想法,继续下笔不停,眉眼都弯了起来。

    “阿鸢,明日我就去洛阳了,六天之后才能回来,我把陆风留在宅子里,你有事直接找他。”

    这次陆易安是去督建行宫,所以是按照太子出巡的制式出行,脚程会慢很多,六天已经是最快的了。

    宋常悦撇撇嘴:“你不用留着人,别把我想得什么都不会。”

    陆易安不置可否,领着宋常悦到书桌边,指着一个盒子,一打开是一整盒银锭:“刚开始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别太担心钱的事情,也别省着。”

    宋常悦点点头,拿起陆易安刚写的东西,原来是一张清单,开店所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列在上面了。

    “这些不用你操心,我让陆风去准备。”

    上面有好多宋常悦完全没想到的东西,她有些想收回她说的前一句话。

    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还没给书肆起名字。”

    “你准备叫什么名字?”

    两人同时说到,同时看着对方,视线停留了几息,宋常悦先转开眼,想了想:“就叫锦江书肆吧。”

    她想起了宇文静,突然想起好几天没去清平乐看吴虞了,明日该去看看了。

    宋常悦赶走这些低落的情绪,回到正题,她凑到陆易安跟前,笑得明媚:“可以请太子殿下赐字吗?”

    陆易安欣然同意,这份欣喜还没过去,又听见宋常悦说:“哦,可别让人看出是你写的字。”

    他自然是明白宋常悦不想借太子殿下的势,所以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字写的不错的抢手吗?

    好吧,至少她认可他的字,陆易安嘴角微微上扬,挥笔写下这四个大字。

    陆易安又一改往常清冷的模样,一直在嘱咐宋常悦各种事情。

    宋常悦打断他少见的唠叨:“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快走吧。”

    这是陆易安把是宋常悦接到国公府之后,第一次单独离开长安,就算再放心不下,他也得走了。

    宋常悦不想去,不光是怪陆易安不给她提前招呼就要让她去洛阳,她的确不方便,她应该是今日就来葵水了。

    晚膳时,葵水果然来了,不过这次隐隐又有些痛。她让绿柳拿了热毛巾给她敷肚子。

    绿柳有些担忧,不知怎得,现在有事第一反应就是找陆易安:“小姐,要不要去告诉太子殿下啊?”

    宋常悦有些气虚:“找他干什么,明日我要去清平乐,让卢娘子给我看看就好了。”

    不过的确觉得痛经的时候,陆易安温热的大手比这热毛巾舒适,还不用一直拧干一直换。

    这次没有像上次邪气发作那样疼,敷完了她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宋常悦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叫她:“悦悦…悦悦…”

    记忆中温柔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宋常悦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她耳边唤她,她想醒又醒不过来,她想叫妈妈,不管她怎么用力都张不开口。

    “悦悦…悦悦…”只是轻声的呼唤,但是时近时远,除了妈妈的声音,还有一道不太清晰的声音。

    断断续续,但是又很有规律:“滴滴…滴…滴滴…滴…”

    宋常悦沉下心,努力的分辨这是什么声音,但是心思却被妈妈的喊声不由自主带走太多,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声音。

    “妈妈!”宋常悦终于喊出了口,却把自己喊醒了。她看着眼前漆黑一片,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