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受罚
◎段嘉沐他可以◎
“十、九……二、一”宋常悦心中默数十秒钟:“好了, 我有点困了。”
说完她转身推开陆易安,将毛豆儿放进了笼子里。
陆易安轻轻揉捏着宋常悦柔嫩的指尖,习惯了封闭内心的他, 其实有些想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可现在, 他望着宋常悦毫无波澜的眼睛, 只轻声道:“那你歇息吧”。
宋常悦睡醒后, 才去陆易安书房,他正坐在书桌旁看着平朝整个国境的沙盘。
她走过去,立在他旁边, 看着这已经接近现代疆域的沙盘,只是北面的突厥近一百年版图扩充迅速。与平朝的国境线相交极长,版图形状也像只伺机而动的野狼。
宋常悦感受到陆易安依然有些低落,这才又问道:“刚才你是怎么啦, 有什么烦心事吗?”
有些沉在心里很久的话, 当时想说, 没有机会说出口, 就又沉下去了,而且比之前下沉的还深。
陆易安勉强地勾了勾嘴角:“没什么, 就是要对吐蕃、突厥、龟兹和靺鞨同时出兵,主将不够。”
宋常悦听及此,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道:“那嘉沐,他可以吗?”
“可以。”陆易安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但眼里还是闪过一丝黯淡。
宋常悦下意识睁大眼睛看着他,没想到陆易安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他那天在地牢还拒绝的那么坚决, 她都以为这个可能性很小, 因为这样就要公开段嘉沐没死的事实。
只是为了她计划的实现,宋常悦还想争取一下,这就是她那天同意进宫的原因。如果段嘉沐能去带兵,她的计划就已经完成一半,不过,剩下的一半却更难,她根本没有把握。
陆易安看她这样子,有些好笑,他揉了揉她发顶:“只要能让外敌不来我疆域犯难,守住这天下的黎民百姓,我不计较私人恩怨。”
宋常悦听他这么说,却有些不高兴,她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要说不计较私人恩怨,这句话也应当是嘉沐来说。”
陆易安也不恼,他站起身:“对,是我犯的错,我认罚。阿鸢,你想怎么罚我?”
宋常悦真觉得他脸皮太厚,听不出好话歹话吗?可看他那认真的眼神,又觉得他是真的想领罚。
她感受到陆易安给的压迫感,退开一步:“不用罚你,只要让嘉沐领兵打仗,如果他得胜归来,我就去求圣上,将他和我二人贬为庶民,过我们的日子。”
陆易安挪到宋常悦面前,伸过两只手,撑在书桌边缘,将她圈住:“阿鸢,为什么不能和我过我们的日子。”
“陆易安,这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宋常悦懒得和他因为三人之间的事掰扯。段嘉沐已经平安归来,要不是她的目的还没达成,她根本不会来这东宫,连和陆易安虚与委蛇都不愿意。
她推开陆易安桎梏在她身边的一只手,转身看着这沙盘:“既然突厥能联合接壤的小国对付平朝,说明它太嚣张跋扈,不仅敢来我平朝大国边境来犯,那肯定对其他周边小国欺压的更甚。那我们可以通过外交手段,联合突厥周边被它欺压的小国。虽说小国实力不足以打败突厥骑兵,但可以牵制突厥兵力。”
“嗯,我派出的密使已经在路上了。”陆易安直直望着宋常悦的眼睛:“阿鸢,你为什么连这都知道。”
“我看书、思考、分析,然后得出结论。难道你也觉得女子就该被困于后院,只为人妻、为人母,就不会像男子般建功立业吗?”
“阿鸢,我没有。在你上次说设立女官之前,我就已经写了奏折。就是觉得女子也能像男子般建功立业。”说完他犹豫了一会:“我只是想知道……”
宋常悦等了他几秒都没听他说完,有些不耐烦:“什么?”
陆易安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突然眼睛一弯,又想揉她发顶:“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宋常悦将头往后一扬,避开了他的手。她眼光一瞥,看到了书桌上的几张纸。
没想到陆易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赶紧将身子挪了过去,挡住了。
宋常悦看他表情,更是好奇:“什么东西啊。”
陆易安反手拿过那几张纸,疾步出了书房,让陆风交给高力。
今日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在东宫用晚膳,东宫上下都异常重视。高力更是恨不得一直在厨房盯着,生怕出一点差错。
刚去厨房看了快二十次,就见陆风过来了:“高总管,劳烦将这个菜单拿到厨房,以后的菜都按这个单子做。”
高力拿过来一看,这是十天的食谱,从早膳到晚膳,还包括下午的水果和点心。
他在宫中呆了也十好几年,对膳食也有些研究,这食谱一看就温凉搭配的很好,不寒凉也不上火,就是好些菜都偏辣。
他赞叹到:“风侍卫,这个是太子殿下找哪个大师配的吧,真是精细。那我这就让厨房按第一天的食谱做。”
陆风客气应道:“劳烦高总管费心。”
厨房从上午就开始忙碌,从尚食局领了最好的食材,和高力商量了好久才定下晚膳的菜品,都怕太子殿下不合口味,那现在有了这食谱,那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高力小松了一口气,他当然认得出这是陆易安的字迹,回房亲自抄写一份送到厨房,自己将这底子留了下来。
晚膳从开始上菜,就是高力亲自带着最得力的宫女太监进屋伺候。
却没想到,刚布好菜,就听见太子殿下说:“用膳时,不用你们伺候。去外面候着吧,等好了再进来。”
高力这几日已经看明白了,太子殿下对这个身份神秘的娘子有多上心,自然知道该怎么讨好:“就让奴才们伺候吧,让娘子一个人伺候殿下您,怕累着娘子。”
高力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实在漂亮,却没想到,得到的是陆易安一个阴冷的眼刀:“不用,都出去吧。”
宫女和太监感受到了太子殿下隐隐的怒气,赶紧鱼贯退出。高力行在最后,出门时抬眼看了下,忍住了想张大的嘴,他看到太子殿下正在给那娘子净手,而她坐在凳子上,一脸的心安理得,显然这是常有的事儿。
他赶紧低下头退出房门,暗自心想:太子殿下可比他想的还看重这娘子,以后要更加小心伺候着了。
*
宋常悦第二日睡醒了,正准备出去走走,就发现陆易安在亭台里喝茶,不禁奇道:“你怎么没去上朝。”
陆易安嘴唇微微扬起:“这三日都不用去。”
宋常悦联想到陆易安昨天的异常,还以为他是犯了错,或者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现在看来,倒像是得了奖赏,赐他三日闲假。
过了会,陆思安也如期而至。她直奔亭台,看两人正在逗猫,但她一靠近,小花就对她张牙舞爪,她生气地坐在了石凳上。转过头,和花灯里的毛豆儿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她哥哥和常悦怎么想的,要把鸟放花灯里养,又不是没有笼子。
“你叫啊,你叫啊,不是快会说话了吗?”
毛豆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真叫了起来:“啊……啊……”
过了会,陆易安起身说道:“你们玩着吧,我去趟书房。”
陆易安说是禁足东宫,但是还是有政务要忙。陆风去立政殿领来了奏折,之后一上午都在书房,直到午膳前才忙完。
陆思安在这一天都在东宫呆着,三人一起聊天用膳,宋常悦基本都在和她说话,连午憩都是和陆思安一起。
睡醒之后,三人又去亭台饮茶。陆思安无数次感受到身旁冷冰冰的眼刀子。
晚膳时,陆易安留了两个宫女伺候陆思安。但是照顾宋常悦还是他自己来,陆思安虽然知道她哥哥狗腿,但没想到狗腿到这种地步,要是宋常悦愿意,她哥哥可能都会一口一口的喂。
陆思安突然想起她第一次看到宋常悦,他们三人在西市吃余记水盆羊肉,她哥哥就上赶着给宋常悦弄羊肉泡馍、做月牙饼。那个时候,宋常悦才刚和段嘉沐订亲!
所以,那么早,她哥哥就对宋常悦心怀不轨了吗?还有端午节观花宴上的那盘去了白丝和籽的橘子,也是真的给宋常悦剥的。
她眼睛滴溜溜转,简直跟看戏一样,嘴角都快要压不住。两个宫女,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看着陆思安,不敢往边上看一眼。
于是,一脸古怪表情的陆思安就被陆易安嫌弃喝汤的声音大,一会又说她吃饭太快。
陆易安都做到这地步了,她还有什么不懂:“常悦,后面两天我要陪我阿娘去佛堂抄佛经,刚好哥哥他这两天不上朝,可以陪着你,我就不过来了。”
“你去抄佛经?”宋常悦无法想象,陆思安这个性子能做到安静的抄写,还是佛经。
找借口都不会找,陆易安睨了她一眼:“想要写好字,文笔四宝都要用些好的,等会你去我书房,看喜欢什么就拿吧。”
“得嘞,谢谢哥哥。”
陆思安本就是国公府女郎,在益州本就是金枝玉叶,进了宫更是见了不少好东西。但陆易安的奇珍异品更多,今日在书房,她就看中了他的和田玉手柄狼毫笔、墨玉镇纸和黄金笔台。有了这些稀奇玩意儿,她也就不计较陆易安的小心眼了。
剩下的两日,东宫的下人就都见着太子殿下和那娘子二人漫步东宫。那娘子抱着一只猫,太子殿下将那绿毛鹦鹉放在手上,在水榭里喂鱼观花。
那娘子很爱笑,带着从来不笑的太子殿下都一直含笑看着她。
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在书房,太子殿下批阅奏折,她看书,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三日之后,陆易安恢复了上朝。
“太子殿下,身体可有恢复康健?”这几日陆易安对外是称病抱恙,去立政殿的路上,遇到不少问候他的官员。刚册封太子时,朝堂上下对这个著名浪荡子的才能颇为质疑,但平成帝只有这一个儿子,也就不过多言语。
没过多久,才发现陆易安性子端方持重,在朝堂讨论政事时有理有据,特别是自随朝停考多年之后再次开考科举,却安排的井井有条,昨日已贴出了榜单。听说他还武功高强,经常去军营视察,所以大部分官员都相信他之前是忍辱负重,假扮纨绔,早已对陆易安改观。
退朝后,陆天立将陆易安留下,像之前的不快都没发生过。
陆天立爽朗笑道:“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这么多年,我和你阿娘还未陪你过生辰,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在长安能够相聚,到时候摆一场宫宴吧。”
陆易安听到“一家人”这个词,眸中微动:“阿耶,宫宴就算了,就我们一家人在东宫用晚膳吧。”
陆天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在东宫?”
陆易安一脸坦然,望着陆天立:“对,在立政殿和上阳宫也可以,不过我会带着常悦。”
“那就在东宫吧。”
82 女官
◎阿鸢,你想做女官吗◎
“阿耶, 秋闱名单早已公布,今年的进士业已入职六部。您看何时诏告女官之事。”
陆天立蹙着眉,轻敲书桌:“昨日退朝后, 我已单独召见太师太傅和六部尚书商讨此事, 只主礼此事的吏部和礼部尚书赞同, 兵部和工部最为反对, 设定女官职位最多的户部也颇有异议。”
“要让整个朝堂接受女官,定是不易。”陆易安早已料到:“西周曾设立女官,只是掌管后宫掖廷和祭祀祷祠之事, 从未涉及前朝。不过凡不平常之政,推行之初,定会遇阻。此次选中的十余人均是才能出众的女子,等她们入职后, 定会让旁人刮目相看。”
陆天立拿出那张名单, 指着一空白处:“为何负责编志修典的太史寮未指明何人?”
陆易安垂首道:“这职位之人选还未确定。”
“那你明日之前定下此人, 再召见几位近臣, 与你我二人再商议。”
“是。”
今日因和陆天立商讨许久,陆易安回到东宫后, 宋常悦已休憩完,在书房抱着打盹的小花看书。她抬眼见陆易安进房,拿着几本书到了身边:“这是什么?”
“陶朝官员张弼曾出使西域‘历聘三十国,经涂四万里’①,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书面记载,连游记都没有。”陆易安将书递到她手里:“上个月我拜访了张弼, 他一直闭门不见。多次诚心求见之后, 才知道张弼已重病在床, 早已不甚清醒。得张弼之子同意,才抄得张弼的游记手稿。”
这不就是第一手资料吗?宋常悦心情有些激动地翻看着:“这是你抄的?”
她动作有些大,将小花弄醒了,用爪子揉着眼睛。
陆易安从她怀里将小花捞出来:“嗯,张弼之子说他父亲不想手稿公之于世。”
“那他又为何同意你誊抄?”
“我告诉他,我有一挚友,心向广大,因俗世之故暂不能远游,但仍向往之,也必将踏上西行之路。望能参前者之志,行前者之路。我以太子之名向他承诺:只你我二人传阅。”
宋常悦本还在想他说的挚友是谁,听他最后那句话,才知道说的是她。陆易安这意思,是说她也能出使西域吗?
不过,在这个时代,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掩去眸中讶异,:“那张弼为何做了记录,却不公布呢?这完全能让他名垂青史。”
“因为张弼出使前是右卫仓曹参军,只是一八品官。几年时间九死一生出使归来,也才官至县令,还是小小七品。”
听陆易安这么说,宋常悦更是疑惑:“作为陶朝第一位出使西域的官员,立了如此大功,难道不该论功行赏,升官加爵吗?”
陆易安目光复杂:“朝堂之事,谁能说的明白。”
“的确。”封建王权里,身家性命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更不要说宦海沉浮了。
陆易安突然转头问她:“阿鸢,你想做什么?”
就像在思政课上被老师点名提问“你的理想是什么?”一样,宋常悦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最近的日子过得跌宕起伏,自己似乎很久没想到前世了。
上一世她即将作为地质学研究生毕业,只是当初保研的时候,有地质这个专业待选。还有地质属于艰苦行业,读研不需要学费。没想到入读之后,宋常悦还挺喜欢,她的研究方向偏向地质灾害治理,毕业之后进设计院的话,不会像基础地质工作者那样艰苦。
她当时想做什么呢?想做一名优秀的技术人员,在这个男性主导的行业做出自己的成就。这一世,受客观环境所致,专业技术是不用想了,只想拥有自由,多走走看看,结合专业知识写游记,或开个首饰铺做营生,也不枉费学了那么多矿物学知识。
“我?想做的可多了。想走遍这大江南北,看遍大好河山,画地图、写游记,让没有办法出游的人也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宋常悦关上那本游记手稿,转头望向窗外,只看得见这东宫高高的红墙绿瓦:“可惜我现在连长安都没走出去。”
陆易安望着她本来明亮又转瞬黯淡的双眼:“那你想做女官吗?”
宋常悦知道陆易安说话向来有的放矢,不是画饼,他肯定是安排好了再来问她。只是她原本的计划是等段嘉沐得胜归来,两人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些小营生过平凡的日子。
可究竟段嘉沐能不能领兵打仗,是不是一定能胜,两人可不可以顺利脱身都是未知数。未来变动太多,不如把握住现在。况且这是她佩服的女官,宋常悦从未想过她也能当,所以她推荐吴青。
她坚定答道:“我当然想,只是我现在这个身份,如何办到?”
陆易安一笑,似乎是鼓励之意,在给她信心:“换个身份即可。”
当时她第一次去锦江书肆找宇文静,的确提出过让陆易安给她一个新身份。她当时计划的是逃出国公府之后能有正当身份,只是听说各地出入城门会登记民籍,那不是留着线索等陆易安找到她吗?所以,她也就没再过问。
她收回思索的目光,看向陆易安:“你办好了吗?”
“是,上次你说之后,我就办好了。”
宋常悦好奇道:“什么身份?”
“是在清城山天师洞道观长大的孤女,所以没人会去追查父母家世。”
宋常悦听完不禁莞尔一笑:“那我现在是道姑吗?”
陆易安看着她弯弯的眉眼,也随着一起笑了:“不是,只是自小随玄真道长长大,不算入道。经常做道士打扮,随玄真道长云游四海,见多识广,自然担得起太史寮一职。”
“太史寮?”宋常悦没听过这个官职。
她在前世只在渝州和西京两地往返,但现代能便利的通过书本和网络“看”到世界各地,的确算得上见多识广,只是为何陆易安是真笃定现在的她见多识广。
陆易安点点头:“对,负责编志修典,有专司地理的太史寮。”
简直像是给她量身定做,宋常悦心中合计一番,怎么越想越觉得像是“走后门”,她有些不好意思:“上回听你说了,此次女官只十余人,定是优中选优。我这样算不算占了别人的位子。”
陆易安一脸郑重其事:“阿鸢,你聪明稳重,足智多谋。卿本良才,不比我选的其他人差。并不是因为我心悦你,拿此等正事哄你开心,而是你的确适合。”
宋常悦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此刻他瞳孔里清晰的人影,真的是宋府二小姐宋常悦吗?她串联起桩桩件件她可能会露出马脚的事情,背上不禁有些冒冷汗。
她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那我作为女官入仕,会不会暴露我本身的身份呢?”
“不会,本身的宋常悦已经流放岭南。自段家女眷投狱以来,很多人打听你的下落。不过时间一久,大多数也就抛之脑后了。流放上路后,也还有去寻的,但你这样的女眷,单独秘密流放也属正常。离得长安远了,也就没人探查了。”陆易安不会告诉宋常悦,过于肖想宋常悦,不断找寻她下落的人,已经被他处理了。
真的这么简单吗?宋常悦还有些疑虑,十指绞在一起,垫着下巴。
陆易安看出了她的担忧,他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不用担心,有我在。新的身份,你想叫什么名字?”
宋常悦想起历史上那名也是宋二小姐的女官,她直接起身走到书桌旁,紧随她而去的陆易安看她写下三个字:宋若昭。②
等墨水干了,陆易安收起那张纸:“近日各军营已开始为行军打仗练兵操演,待点兵后即可开拔各处。领兵出战的事,你给段嘉沐说吧。”
“好。”
陆易安声音淡淡的:“明日上午让陆风陆雷二人陪你回国公府。”
就是说陆易安不去,她能单独和段嘉沐见面。刚因为能做女官的事,还有些激动的宋常悦,心跳又有些加快。
宋常悦观察着陆易安的神色,没发现什么异常。她的双手在衣袖里紧紧握住,面上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宇文静应该快生了,我想顺路去看看她。”
陆易安不假思索答道:“好,早些回来。”
第二日,宋常悦很早就醒了,但是还是挨到往常起床的时辰才起身。用过了早膳,她关上房门,用易容霜照着流珠的样子捏了个七八分像,换了身宫女的衣服。
陆风早找了个借口,让高力将东宫里的下人都调到了后殿。出了房门直奔东宫大门坐上了陆易安的金车辇,一路上都没遇着人。
到了宫门口就换成了国公府的马车,她也带上了帷帽。因为是跟着陆风陆雷去地牢,是从假山的那道门进的密室,陆风打开天井,准备率先顺着楼梯下地牢。
宋常悦朗声制止:“等等,你们在上面等着,我自己下去。”
陆风面带难色:“宋二小姐,太子殿下有令,让我二人陪着你下去。”
宋常悦不再是平时和颜悦色的样子,此时的她一脸阴沉:“地牢里是我的夫君,又不是会吃人的妖怪猛兽,我不用你们陪。”
陆风和陆雷两人都躬身见礼:“宋二小姐,你别为难我兄弟二人。”
宋常悦冷笑一声:“你们今日跟着我下去,才是为难我。虽然你们是奉命行事,但是对我来说就是和我作对。我这人小肚鸡肠,而且有仇必报。我吧,一生气就喜欢乱说话,到时候谁对谁错我可说不清楚。”
说到这儿,唇边还带着笑意的宋常悦眼神突然凌厉,朝着一前一后的陆风陆雷各瞟了一眼,声音还跟往常那样轻柔:“你们说,太子殿下会信你们,还是信我?”
“这……”
两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对这宋二小姐有多纵容,之前她逃跑,陆雷还等着看她的下场,结果太子殿下只是把她带到了东宫,换个地方继续宠而已。
早上太子殿下也吩咐过,若宋二小姐坚持要一个人下去,也就随她。
陆风陆雷隔着几人远,对视了一眼,都有同样的感受:这宋二小姐,竟然和太子殿下是一类人。平时一个清清冷冷,一个温温柔柔,但是狠起来,都让人发怵。
陆雷冲陆风点点头,陆风从天井口退了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宋常悦倒不忘客气,从天井顺着楼梯下了地牢。
地牢里能清晰的听见上面的动静,也清楚三人争执的原因。知道是宋常悦单独来见他,段嘉沐心中不无激动,早走到楼梯底下等着。
段嘉沐在阴暗的地牢,天井泄下的一束光里,宋常悦从楼梯下来,她全身都发着光。虽然宋常悦做了伪装,在段嘉沐眼中,她还是他的仙女儿。
“嘉沐!”还有几节楼梯没走完,宋常悦就看到了段嘉沐,她直接跳下去,稳稳地落在段嘉沐的怀里。
“阿鸢!”
宋常悦埋在段嘉沐怀里,在他胸前蹭了蹭,擦掉流出的泪水,才抬头对他粲然一笑:“最近还好吗?
问完她心中一酸,这怎么能好。
“还好。”
段嘉沐领着宋常悦到床边坐下,宋常悦这才看到床单被褥和上次陆风拿的不一样,说明是在定时更换,他身上的衣服也合身,虽然不是以前那些绫罗绸缎制成的华服,但至少是舒适的棉麻衣衫。
她抬手摸着段嘉沐脸上的伤疤,好像平整了很多,心中放心不少。
宋常悦语气也松快了些:“嘉沐,你还记得上次我最后在这里和你说的话吗?”
段嘉沐瞧着她还泛红的眼眶,心中酸涩:“当然记得。”
上次离开前,宋常悦背着陆易安用唇语说的三个字:我不会。段嘉沐明白她的意思。
今日陆易安不在,宋常悦说话方便许多:“那天我说:我不会。我不会爱上他,我心里只有你。就算有什么,都是我不得已为之,为了我们的将来。”
段嘉沐不忍看她眼中的痛苦:“阿鸢,别说了,我都知道,你受委屈了。”
“现在平成帝要同时派兵攻打吐蕃、突厥、龟兹和靺鞨,但主将不够。他们想让你带兵出征靺鞨。如果你能得胜归来,戴罪立功,就有可能求得自由之身。”她弯起嘴角:“我们就可以离开长安,选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抛掉过往种种,做一对平凡夫妻,过我们的平凡日子。”
可宋常悦说完,心中却没想象中那般憧憬,她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在段嘉沐眼中,她也没看到预料中的欣喜:“嘉沐?”
段嘉沐似乎才回过神:“好,这是好事。”
宋常悦看着他失神的样子,疑惑道:“你不想吗?”
段嘉沐一脸坚毅:“没有,能带兵出征肯定比在这里强,而且能一战换得边境百姓的数年安宁,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宋常悦终于又看到了段小将军从前的样子,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段嘉沐握住她的手,怕她误会:“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做梦都想,这是让我从江夏回到长安的念想,也是让我能够忍受现在一切的原因。”
宋常悦面色稍霁:“那你一定要得胜归来,如果赢不了也没关系,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段嘉沐看着这个他深爱的女人,用眼睛细细地描摹她的五官,想把她刻在脑海里:“嗯,阿鸢,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影视剧里,要出远门的人一般说这种话,那大概率就回不来了。
宋常悦赶走心里不祥的想法:“别说这种话,鬼神怕恶人,你已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我不信阎罗王还敢盯着你不放。你一定能平安归来,我等着你。”
他们两人不知道,地牢旁边还有一监室。木桌旁坐着一人,端着一杯茶,却未饮一口。
自宋常悦说出“我不会”那三个字,一只青筋暴起的手直接将不算精致的青花茶盏捏碎。
锋利的碎片割破手心,手掌也还在用力,直到碎片化成尘齑,直到手臂都用力到颤抖,暗红色的血顺着指缝和手心流下来。
只有感受到这种实在的痛,才能从那剧烈的心痛里抽离出来。陆易安低着头,看着滴在木桌上的鲜血,心中茫然一片。
83 避孕
◎我不想生孩子。好,我们不生◎
两人坐在床边, 宋常悦背靠在段嘉沐身上,给他讲最近发生的事情,仿佛两人身处的不是地牢, 还在归山苑的房里。
“嘉沐, 我想做女官。”
“好, 自己注意着一些, 千万别暴露身份。”
宋常悦突然明白刚刚段嘉沐的反常,她坐直身子,眼神凌厉地盯着段嘉沐:“陆易安之前来过吗?”
“什么?”段嘉沐有些怔愣:“不是。”
宋常悦狐疑地看着他, 以她对段嘉沐和陆易安的了解,只有陆易安对段嘉沐说了什么,段嘉沐才会对她有所隐瞒。
她紧紧观察着段嘉沐,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破绽:“那你怎么知道我会用别的身份, 也不问问我能不能当上。”
段嘉沐凝视着宋常悦, 眼神有些空洞, 语气低落:“你肯定不能用段小夫人的身份当女官。还有我知道, 只要你想,他一定能帮你办到。”
段嘉沐垂着头, 看不到他的表情,宋常悦心中一酸。她双手环住段嘉沐瘦了不少的腰身,靠在他胸膛:“对不起,嘉沐,我不该怀疑你。”
说完宋常悦吐了口气,她最近真是太紧绷了,如惊弓之鸟一般。
段嘉沐环住她:“阿鸢, 你别说对不起, 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你我都没错,是权利争夺和改朝换代造成的。只要你能好好回来,我们两人在一起就行。”
宋常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抬头附到段嘉沐耳朵边说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脸上是宋常悦看不到的复杂神色。
*
西市的锦江书肆,大门上挂着“休店”的木牌。
宇文静坐在后院房里的卧榻上,她下个月就要生了,但仍然行动自如,丫鬟给她背后垫个靠枕便出去了。
“静姐,最近怎么样?”
“怀个孕而已,没什么,除了身子重了,其他都没影响。”
在这医疗条件不好的封建时代,怀孕没有产检,生产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在鬼门关走一遭,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大概率就是一尸两命。
宋常悦脸上难掩担忧:“生孩子这些东西准备好了吗?”
“请好了稳婆,不过你知道古代这条件,只能顺产。所以我都控制饮食,保持锻炼,尽量让胎儿小一些,方便顺利生产。”
宋常悦看她只胖了肚子,脸色也挺好,才轻轻点了点头:“到时候提前告诉你手下的丫鬟,让他们注意消毒。”
穿越到这个时代后,落后的客观环境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宋常悦的认识,但现在她看着宇文静高高隆起的肚子,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种落后会要她们的命。
宋常悦眼眸晃动,心中百转千回。过了会,她小心斟酌着用词开口:“你是多少岁被端王强抢的啊?”
宇文静比她穿越过来的早,早想明白了,或者说早认命了。看着宋常悦小心翼翼提问的样子,她坦然答道:“十七岁。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们俩有啥说啥。”
宋常悦了然一笑,端王早有子嗣,但上次宇文静说过,端王想要正统高贵血脉,这才强夺了前朝公主之后宇文静。所以肯定要她生孩子:“那你中间几年是怎么避孕的呢?”
“悄悄喝避子汤呗,然后假装身体有问题。”
“你不爱他吧?”
宇文静睨了她一眼,一脸显而易见的表情:“当然,我又没毛病,他限制我的自由,不遵从我的意愿,对我根本不是爱,更不要说要我爱他了。”
宋常悦看得出来,这个时代并没有磨平宇文静的棱角:“那为什么又有了这个孩子呢?”
“因为后来,他发现了。”宇文静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发现怀孕后,我想要打掉这个孩子。但端王看我看的很严,后来我慢慢感受到ta的存在。我穿越过来后,尝试过很多次想回到现代,但都没有办法。一个人在这里,不仅仅是离开家乡,人生地不熟那样,没有归属感。而是独自一人,身处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时空。这里的一切都和我从前的人生完全没有联系,就算回到地理意义上的家乡,那也不是真正的家乡。还会觉得自己是异类,随时提心吊胆被其他人发现异样,整个人的一切都和这里是割裂的。ta的存在,提醒了我,有一个我完完全全能信任,和我有真正连接的生命在我肚子里。所以我自己也想留下ta。”说到这,宇文静苦笑一下:“常悦,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懦弱,想要通过自己的孩子找到落脚点。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早点知道你也是穿越过来的,可能我就不会要这个孩子。”
宋常悦虽然没想过生养,但是她能理解宇文静。她立即摇了摇头,抓住她的手安慰道:“不,静姐,你并不懦弱,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宋常悦穿越过来后,父母宠爱,爱情美满,就算遇着改朝换代,也被陆易安护着没受过委屈,算得上比在现代还幸福。但宇文静说的这些她能感同身受,她自己也想过万一她穿过来遇见的是另一种境地,她该怎么办。
宇文静整理好情绪,轻轻拍了拍宋常悦的手背:“你呢?”
“什么?”
“你想过要孩子吗?”
“没有,我现在生理年龄还太小,我也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宋常悦笑了笑,眼里却没有笑意:“况且就算我想生,也生不了啊,我的夫君还在大牢里。”
宇文静微微挑眉:“陆易安不想要吗?他那么喜欢你,还喜欢你那么久了,上巳节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什么?”宋常悦讶然,上巳节是三月,她记得那天,段嘉沐来宋府接她,在西市吃臊子面时遇到了陆易安两兄妹,四人一起去的曲池。那天是她和段嘉沐第三次见面,也是和陆易安第三次见面。
她摇着头:“不会,静姐,你肯定记错了。”
宇文静眼神锐利:“不可能,我看人从不会看错,他那个时候看你的眼神就不清白,而且用情不浅。当然,除了没完全看透陆易安一直以来的浪荡是装的。”
“真的不可能,那个时候我们就见过三面,我还没和段嘉沐成婚呢。”说完宋常悦心中也不太确定,她也没有在意和分析过,陆易安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她。
第一次警告他是在南五台山画地图的路上,第一次明确拒绝他是端午节,都是她和段嘉沐成婚以后。
宇文静不继续追究前面那点,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判断力,她幽幽开口:“之前你们过来书肆。第一次的时候你俩没睡,第二次就睡了,而且是前一晚刚睡的。”
宋常悦没想着隐瞒,她瞪圆了眼睛:“静姐,你怎么知道的?”
“身体的自然反应,男女之间有过亲密关系之后,就会有生理层面的吸引力和信任感。比如正常异性之间,发生身体接触之后,第一反应是退到安全距离,但有过关系后,两人的身体接触就会自然很多。在一群人里边,谁和谁好过,谁又和谁私下有奸情,通过细致地观察,一眼就能看出来。”
宇文静一口气说完,又补充道:“当然,这不适用于两情相悦的男女,如果互相喜欢,就算没发生过关系,也会随时想贴贴。”
宋常悦回忆着她和陆易安间的相处,他们是这样的吗?她似乎是当局者迷,她觉得应当是没有变化,但她还是心脏一紧,那天陆易安带着她去地牢,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和陆易安交流,不知道段嘉沐能不能看出两人的变化。
不过宋常悦转念一想,过都过了,没什么可懊恼的。不管有没有变化,以后她和段嘉沐恢复了自由,她也没想过刻意隐瞒。
宇文静看着她微微蹙着的眉头,继续说道:“当然就是通过你们的其他反应,第二次来书肆那天,你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一般初夜后会这样,如果不是初夜,那就是因为激烈的性~爱。还有陆易安对你眼神的变化,前面是没吃到,后面是吃到了还想吃。”
宋常悦听她分析,脸上有些发烫,她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和陆易安也就一次,算一晚上吧。”不过,她更是好奇:“静姐,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警察”,宇文静正色道:“刑警。”
宋常悦张大了嘴巴:“怪不得静姐你眼光这么犀利,一定是优秀的警花。”可转念一想,宋常悦又更为心疼宇文静,她这种刚烈的性格,遇上强夺这种事儿,肯定更难过吧。
“这些根本没用专业知识,就是细心观察和分析而已。”宇文静笑笑,突然想起刚才断掉的话题:“那你们怎么避孕的?”
“用羊肠衣。”
宇文静有些惊讶:“段嘉沐和陆易安都是吗?”
宋常悦点头。
宇文静笑笑:“他们倒是真能忍。”
宋常悦不解道:“什么意思?”
宇文静看着平时聪慧的宋常悦此时一脸疑惑,看来是的确没操过这方面的心,她说道:“这羊肠衣不像现代的避孕套那么轻薄有弹性,很厚而且有异物感。我之前也不想喝避子汤伤身,曾经我也假意温柔哄端王,让他用羊肠衣,他只戴上,还没开始就丢掉了。”
就算宇文静豁达坦然,并无显出一丝心酸,宋常悦也不想她难受,便决定结束这个话题。
她从袖袋里拿出一把平安锁和一对金镯子,笑得眉眼弯弯:“静姐,我也不知道我下次什么时候能出来,这是我给宝宝的礼物。”
宇文静接过:“谢谢你,常悦。这做功太精致了吧。”
宋常悦笑眯眯地看着她,没说这是陆易安亲手做的。她早就让陆易安做了,手工费她还欠着的,陆易安说就当宋常悦欠他一个事。
她突然想起:“对了,静姐,我有一个朋友医术高明,对于妇科也颇有研究。等你生产时,我让她来护着你,这样我也放心。”
“好。”
“好好照顾自己和宝宝,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
回了东宫,宋常悦先回房清理掉伪装,才让人来伺候午膳。
上午去见了段嘉沐和宇文静,宋常悦发现她之前一直忽略了很多问题,心中很乱。心不在焉地用完午膳,她没像往常那样去小憩。没让人跟着,一个人抱着小花去了东宫的水榭里。
初秋午后的风还带着温热,吹着宋常悦鬓边的发丝和衣襟飘动。陆易安回到东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没过去,坐在丽正殿前的凉亭里,远远望着她。
宋常悦在水榭坐了多久,他便在凉亭里坐了多久。等宋常悦将乱麻麻的思绪整理的差不多,虽然有些还没想明白。她起身回房,路过凉亭,像没发现里面有人。
陆易安眼神微黯,起身跟了上去,等宋常悦进了房间,陆易安拉住了她。
宋常悦抬头望着他,眼神里还有刚才没想明白的困惑。
陆易安右手抓起宋常悦的手,手指挤入宋常悦指间,和她十指交扣,嘴里一遍遍唤着她的小名,有的话却没问出口。
“阿鸢……”他有没有牵你的手。
陆易安左手抚摸着宋常悦的脸,眼光顺着手的动作移动。“阿鸢……”他有没有碰你的脸。
摩挲着脸颊的拇指顺着脸颊抹着宋常悦殷红的嘴唇。“阿鸢……”他有没有亲你。
他的手顺着宋常悦的下颌置于颈后,把她往前一带,陆易安低头想吻上去。
宋常悦偏头躲开了他的唇,陆易安身子一僵,随即在她颈后的手收紧了点,唇也随着她追来。
他呼吸沉沉,狠狠地吻上去,一来就强势的舔吮,舌尖撬开宋常悦的齿关,贴着她的舌头勾弄,陆易安本来柔软的薄唇快要把她碾碎,掠夺他可以拿走的一切。
小花被挤在两人之间,陆易安也不为所动,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把宋常悦揉进身体里。
等陆易安压制住身体里翻涌着要立即占有她的欲望,忍住在她最隐秘、最深远的位置烙上他标记的想法,他才放开宋常悦,眼神灼灼的望着她。
“阿鸢,他亲你了吗?”那句一见到宋常悦就想问的话,终于问了出来。
宋常悦今日心境还算平和,被陆易安这么一问,觉得自己刚刚去看望的是自己拜过天地的夫君,却要被眼前这个男人强吻到嘴唇红肿,还要被他诘问。
她看着陆易安,红着眼轻吼:“亲了!我们亲了!是我亲了他!”说完带着倔强,抬头怒视着陆易安。
陆易安眼睛垂了下去,那双和宋常悦十指相扣的手微微颤抖,越收越紧。宋常悦感到有些疼,左手掌心还有些潮热,她低头看去,才发现陆易安手掌裹着几圈纱布,手心已经渗出了鲜血。
宋常悦拉起他的手,拆开那胡乱包扎的纱布,翻来覆去检查了两遍,手心有几道伤口,但伤口挺深。她捏着他的手,抬头问道:“你手怎么啦?”
陆易安发现了她眼中的心疼,心跳克制不住的加快,轻声答:“不小心伤了。”
宋常悦唤来宫女,让人取来烈酒、膏药和纱布,拉着陆易安坐到卧榻边:“去找卢云看过了吗?”
陆易安趁宋常悦转身,让宫人都退下,这才回话:“一点小伤,无妨的。”
宋常悦往他伤口上倒上烈酒,又用干净的纱布蘸着酒,尽量给伤口深处消毒,她看着这不规整的创口,心中不忍。她一边对着伤口呼气,一边问他:“疼吗?”
陆易安不仅一点都没觉得疼,眼角眉梢还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不疼。”
宋常悦抬头盯着他:“上次你不是说,再急也别伤着自己。那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受伤,受伤之后,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陆易安一颗心仿佛被泡在温水里,软的不行,半晌之后才点头:“好。”
宋常悦轻柔的给他清理伤口、擦药,又拿过纱布,一圈一圈地包扎着。她柔软的发丝扫在陆易安手臂上,直痒到他心底,陆易安看着她忙碌,嘴角一直不自觉地上扬着。
“好了。”她最后栓了个蝴蝶结,结束了包扎:“我想睡了,你把这些东西拿过去吧,明天再让人给你换药。”
陆易安瞄了一眼桌子上那一堆东西,“你睡吧,我就在这看看张弼的游记。”
宋常悦想着上午宇文静说过的话,她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冷漠:“不太方便,你拿去你房里看吧。”
陆易安僵硬地勾了勾嘴角:“好,阿鸢,那你睡吧。”从书桌拿走了张弼的游记,但没拿那些膏药和纱布。
宋常悦看他关上门,躺在床上,慢慢进入了梦乡。今日思绪太多,烦杂的梦境裹挟着她,让她睡不踏实,又醒不过来。直到滚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抱住那人,往他怀里蹭,眼睛都没睁开:“嘉沐,我不想生孩子,以后都不想,我害怕。”
陆易安刚刚拿错了手稿,去而复返,看到宋常悦在床上翻来覆去,便躺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才看宋常悦似乎睡得熟了些。
听到这句话,本身拍在宋常悦背上的手顿了顿,他眼中划过一丝黯淡,才又继续拍着,在她耳边轻哄道:“阿鸢,不怕,我们不生就是。”
84 自由
◎宋常悦要搬出东宫◎
等着宋常悦睡醒, 膏药和纱布还在桌子上放着,她拿起这些东西,去了书房。
陆易安正在沙盘边研究行军路线, 看她过来让出旁边的位置, 宋常悦和他并排而立:“怎么不把这些拿走?”
他瞟了一眼被书桌上整整齐齐码着的那些东西, 眼神黯淡了几分, 再转头过来时,他神色已和往常一样,唇角微勾:“忘了。”
宋常悦不疑有他, 看着那沙盘,上面的红旗和黑旗都被陆易安重新摆过:“这两种颜色的小旗子是什么意思?”
“红旗是需要主动出击的地方,黑旗是到了只扎营驻军,驻守边境。”
宋常悦顺着他手指的地方, 写着“靺鞨”的小木牌旁边是一个红旗, 远远地坠在东北方, 估计都到长白山了。
她用眼光丈量着长安到靺鞨的距离:“到靺鞨边境需要多久?”
陆易安转头望着她:“大军疾行, 最快也需四十日之久。”
现在已是八月底,到了估计那都下大雪了, 光行动都困难,更别说短兵相接了。宋常悦心中泛凉,语调都有些冷:“他们军队的实力如何?”
“靺鞨善骑射,善骑兵突击,不过还是比不上突厥。段嘉沐曾跟着段旭巡边至靺鞨,所以让他做主将出兵该处。”他眼神澄澈,像在跟宋常悦解释, 不是故意把段嘉沐派往凶险之地, 停顿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如果雪太大, 大多也在军营驻扎,不会打仗。”
宋常悦信他不会如此,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就这几日,点兵已完成,等玄真道长卜卦定下日子就出发。段嘉沐先带兵开拔,半月之后,裴行简再往北上突厥。”陆易安用木杆指着,从长安一路到靺鞨,在扎营地停了下来,又指到长安正背面的突厥:“他们到达突厥和段嘉沐先到靺鞨边境扎营后再出击的时间差不多。”
自看到靺鞨那鲜艳的小红旗,宋常悦心中就有种不安宁的感觉。她将两手交织撑在书桌上,稍微有了点依靠。
陆易安察觉出她的不安:“靺鞨兵力不多,所以还算好对付,段嘉沐应该应付得过来。”
她未置可否,已经有过一次本以为夫君丧命,他却死里逃生的好运,这一次她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段嘉沐平安回来。上次还只是剿匪,这次面对的是人高马大的铁骑,宋常悦想着战争的残酷,特别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她有些后悔用段嘉沐去带兵换取他自由的这个决定,是否做的太过于随意。
宋常悦定了定神,问陆易安:“那要先公布他还活着的消息吗?”
他挪开视线:“不,让他以不良帅的身份带兵出击。”
宋常悦眼神震动:“为什么!”
“不良帅现在民望甚高,虽说没当过主将,但他武力高强,又传说如神将下凡,能够服众。就算有不服的,段嘉沐本就熟悉兵法布阵,一亮真章,别人也应当没有异议。”陆易安这才转过头,望着宋常悦不解的表情继续耐心解释:“不能公布他还活着的消息,牵扯实在太多。还有,如果他能得胜归来,我阿耶能让他将功补过,还他自由之身,只是不再是段嘉沐,也不会再引起纷争。”
宋常悦心中发堵,思绪万千,没有像往常那样思路清晰,只能再慢慢咀嚼着陆易安的这番话。半晌,她才理清楚利害关系:“好,那就这么办吧。”
说完转身就准备走,陆易安急忙叫住她:“阿鸢。”她回头,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茫然:“怎么?”
陆易安嘴角扬起,带着笑意说道:“女官的事情我也定好了,明日再和三省六部商议完毕,我阿耶下了旨意,你就是太史寮宋若昭了。”
宋常悦刚还黯然的眼神突然就明亮了许多:“这么快吗?”
陆易安随着她表情的变化,眼角也扬起:“是。”
“这太史寮是在哪个部,在哪里上值?”
“属礼部,就在这宫里。”
宋常悦更显得兴奋:“那有官舍吗?”总不会让她还住在东宫,这样早晚会被同僚发现。
自他们搬到东宫,宋常悦每天都恹恹的,除了陆思安过来陪她的时候话稍微多点,其他时候很少笑的开怀,连胃口都小了许多。真像是被关在笼子的小鸟,陆易安记起他第一次来东宫时的心迹,现在这状况,实在是偏离了他的本意。
他敛了笑,面对面将手搭在宋常悦两肩上,躬着肩膀看着她:“不,你今后都不用再住在这宫里,我给你在外面置了个宅子。”
这样的姿势,方便陆易安将宋常悦的激动和开心全落在眼里,果然和他预料中的一样欣喜。
宋常悦简直不敢相信,陆易安会突然放开自己,让她出去住:“在哪里?”
陆易安从她上扬地语调中听出了不加掩饰的期待,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失落:“就在东市的永昌坊。”
离东宫这么近,不过宋常悦并不在意,出了宫就是自由的,她还能经常去看宇文静和卢云。她笑得眉眼弯弯,好久不见的梨涡都出来了:“现在可以出宫吗?快带我去看看。”
陆易安喜欢她这对梨涡的紧,每次看见都挪不开眼,刚心中的郁闷也散了,他轻咳了一声,故意硬着语调:“不行,要等段嘉沐走了才能搬过去。”
宋常悦当然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收起笑意,梨涡也没了踪影:“提前去看看也不行?”
“是,等你搬过去那天再好好看。”
陆易安见宋常悦疾步走出书房,也不去追,看她进屋,他走向东宫大门。
国公府蜀竹院的书房里,玄真道长和袁天刚的一盘棋还没下完,陆易安就进了门。
玄真道长捋着胡子,没了往常世外高人的淡然,焦急地招呼陆易安过去:“务之,来帮我看看,我这棋艺越来越退步,连这老头子都下不过了。”
袁天刚嗔道:“哈哈哈,太子殿下别听他的,观棋不语,下不赢就认输。”
玄真道长给了他一个白眼:“好好好,我认输。”
陆易安也难得地在两人前带了笑:“下棋一事,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交锋切磋,师傅你这黑子虽然输了,但满盘皆有布局,走棋也算高明。”
玄真道长甩了一下拂尘,有些惊讶地瞪着他,又看向袁天刚:“听听,什么时候听过务之说过这样的话,我这棋啊,输的也是值了。”
袁天刚也爽朗大笑:“太子殿下这变化的确是大。看来这宋二小姐功劳真是不小。”
既然袁天刚都说到了这,陆易安也直接点明:“之前袁天师你说看她面相是皇后之相,天凤之命,但后来师傅又说她的命盘有异,说她不是此世间人。今日请到师傅和袁天师一起,就是想看看常悦她的命格究竟是怎么回事。”
袁天刚一回长安,玄真道长便告知了他这个事情,他看了宋常悦的命盘,的确也从未见过这等异象。他性格直率,听陆易安这么一说,他直接回道:“我不会看错。”
玄真道长一听,就急了:“你这意思,难道是我看错了?我的术数在这大平朝,必定是数一数二的。”
两人爱斗嘴,眼见他们要吵起来,陆易安冷静出声:“就是因为甚为反常才请二位一同商议,看是否有个定论。”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重又回位子上坐下,袁天刚问道:“太子殿下,你可从宋二小姐身上发现哪些异常?”
陆易安将他的怀疑一一告知,玄真道长摸着下巴,接过话头:“我的密锁就只在这里用过,全天下都没有第二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不属奇门遁甲之术,书中从未见记载。她如果第一次见,就知道需要靠密匙打开,的确奇怪。”
袁天刚点着头,思索了会,才问道:“她可还有其他不同之处?”
陆易安当然知道她有很多不同于常人之处,但这都是因为她是他心悦之人,算不上天女或妖女那样的不同。
袁天刚会看相,当然也会察言观色,当然看得出陆易安所想,他淡淡一笑,追问道:“或者说,她有什么特征?”
陆易安眼眸微动:“她左肩上有一鸢尾花形状的胎记。”
“太子殿下,你可能画出来?”
陆易安在密室里,不知道画了多少次,他点点头,踱步到书案旁,起笔在纸上画出了那个胎记的形状。
袁天刚拿起那张纸,细细端详,玄真道长也凑过去看,几息之后,袁天刚哈哈大笑出声,惹得一旁的玄真道长骂道:“你这老头儿,一惊一乍的干什么。”他结果那张纸,不一会儿也看出了端倪。
陆易安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俩。玄真道长脸上带着笑,将纸呈到他跟前,陆易安看了,还是一朵鸢尾花,他看过太多次,也记得太清晰。玄真道长轻轻摇了摇头,将那张纸倒过来:“务之,看来你是被这鸢尾花迷了眼啊。”
陆易安低着头,再次仔细瞧着倒转过来的这副画,他这次没想这是一朵鸢尾花,只看了几眼,他就看出来这形状还像什么。
85 饺子
◎宋常悦要在将军府见段嘉沐◎
鸢尾花一共有五朵花瓣, 有两片向上的大花瓣,像是两只腾空飞翔的翅膀。两个大花瓣之间,见空插着三片朝下的小花萼, 花萼上各有一束长长的须状花蕊, 从花瓣里伸出来, 像是迎风飘动的尾羽。中间的三片小花萼就是它的身子。
不把它看做是鸢尾花, 不就是一幅凤凰于飞图吗?
陆易安面上虽没有变化,但心中却有些惊异,也在思索自己之前怎么都没发现, 他抬眼看向两人:“这凤凰是怎么回事?”
袁天刚对着玄真道长了然笑道:“纯风啊,太子殿下是你看着出生长大的,你说说。”
“务之,你出生时紫气萦绕, 红光冲天, 所以我当时就断言, 你必是真龙天子。圣上让我看了你命盘的显像, 我只看到一个长着羊角、有翅膀的巨兽,不过看不清晰, 当时未能跟圣上表明。”
玄真道长捋着胡子,从回忆中抽离:“你没到的时候,我和袁天师想过的最大可能,宋二小姐这命盘,估计和神迹有关,和你出生时一样。但还需要其他佐证,既然宋二小姐的身上有凤凰的标记, 我回想起来, 我当时看到你命盘显像里那个巨兽应当是上古神兽——白泽。”
陆易安眉毛微挑, 虽然他身边有袁天刚和玄真道长这两个传奇般人物,但他其实根本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他只信事在人为。
对于宋常悦的异常,他无法解释,但他根本不在乎原因,只要她的人好好的在他身边就行。但上次宋常悦体内的邪气让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他猜测这种异常会伤着宋常悦身子,这才执着于找到真相。
“白泽能辟除人间邪气,代表祥瑞和吉祥,是德才兼备、品行高尚君王的象征。淳风啊,看来你二十年前的功力,还差点火候啊。”说完,袁天师朗声大笑。
玄真道长不理他,看向沉思中的陆易安:“你命盘显像的白泽和宋二小姐这凤凰一定有关系。下次可以试着同时瞧瞧你和宋二小姐的命盘,看看能不能同时显像。我估计是前世有关联,到时候进入元辰宫,找到豪光镜,看看你们的前世。”
陆易安神色却依旧淡然:“好。”说完,他想起另一件大事:“师傅,我阿耶让你帮忙卜卦,定下大军出征的日子。”
玄真道长点点头,三人都默不作声,看玄真道长点燃油灯,将龟甲置于火上烤炙。他闭眼听着龟甲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嘴里念念有词。
不一会儿,依旧闭着眼睛的玄真道长开口道:“第一批大军开拔的日子是九月初四。”
陆易安继续听着他说完其他日子,记在了心头。
*
晚膳时,陆易安照例先给宋常悦盛了汤晾着,见她面上还有些担忧,他轻声道:“还在担心段嘉沐?”
“嗯。”宋常悦直接承认:“靺鞨太远了,不到十月就会开始大雪,我刚在你书房,找了各朝各代和靺鞨的出征记录。从周朝到现在,总共出兵六次,只胜过三次,不是兵力不够,而是我中原人适应不了那么冷的天气。”
陆易安一脸淡定,问她:“你信他吗?”宋常悦迟疑地点点头。
陆易安望着她的眼光更为摄人:“你信我吗?”
宋常悦只盯着他,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对望着。几息之后,陆易安笑笑:“别担心,今日玄真道长卜了卦,是吉卦,他会得胜的。”
宋常悦本不信鬼神玄学,现在她经历过穿越这个玄学事件了,已经对非自然现象有了敬畏,但卜卦这种,她还是觉得没有依据。她没再答话,默默地继续吃着菜。
陆易安假做随意开口说道:“阿鸢,九月初三是我的生辰,我阿耶阿娘和思安都会来东宫,办个家宴。”
宋常悦抬头看着他,以为他还没说完,却见他眼神中似乎带着期待,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所以呢?这东宫这么大,他们来了,她随便找个房间呆着不出来就行了。
要不是早有了计划,她肯定直接去宫外住了。宋常悦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好,你们应该是在丽正殿用膳吧,我就在崇仁殿呆着不出来就行。”
陆易安低着头靠近些,和她眼睛平视:“阿鸢,我想你一起参加家宴,因为你,我才把这家宴办在东宫。”
宋常悦往后一靠,和他隔远了一些:“你们一家人为你庆祝生辰,叫上我干什么。”
“我就是想一家人……”
宋常悦直接打断他:“不行。”
看陆易安听完便垂着头,宋常悦有些过意不去,想闲聊一番,缓和一下气氛:“对了,那你往年是怎么过生辰的?”
他的声音有些悻悻然:“在益州的时候,我有记忆起,每年生辰,我阿耶会给我和思安都种一棵树。到了长安后,我从未过过生辰。”
宋常悦有些懊悔,真不该问刚刚那个问题,她撇撇嘴:“好吧。”
陆易安看她改了之前的决定,转头看向她,眼睛瞬间就亮了不少:“阿鸢,一言为定。”
“好。”
用完了晚膳,陆易安带着宋常悦到了书房,两人站在沙盘边,宋常悦这才想起陆易安刚才说了玄真道长卜了卦。她问道:“那去靺鞨的大军什么时候开拔。”
“九月初四。”
就是三日后了,宋常悦心中那种忐忑又冒了上来:“那他出发前我还要去看看他。”
陆易安手撑在书桌边上,偏头看着她,面上还是往常的淡然,看不出心中所想:“好,晚膳前回来就行。”
宋常悦想到好些问题:“将士们御寒的衣物备好了吗?粮草够吗?”
陆易安点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过不会从长安运粮草过去,早发了密报给沈阳卫筹集粮草。等大军快到沈阳,押粮的队伍就提前先行去扎营。御寒的衣物倒是早分发下去了。”
宋常悦想着还在地牢里的段嘉沐:“那嘉沐的呢?”
“早备好了。”
“前一天晚上也别让他在地牢住。”
陆易安脸上已经有些阴沉:“那住哪?”
宋常悦睨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归山苑,将军府。我也在那见他。”
陆易安眼皮一跳,他没想到宋常悦竟然知道归山苑他没动:“不行。”
宋常悦眉毛一竖:“陆易安,你别这么过分,他万一回不了呢?”
陆易安双手撑在书桌上,头埋了下去,半晌才叹了口气:“好,记得早点回来。”
*
九月初三那日,东宫里一早就人来人往的扫洒和装扮。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还有锦乐公主都要到东宫参加家宴,还是太子殿下的生辰。
厨房也从早上就开始忙碌,没想到用过了午膳,众人见备受太子殿下宠爱的娘子带着丫鬟到了厨房,吩咐人拿面粉和肉馅做饺子。
几个厨娘赶紧围过来:“娘子,你要做什么?我们来做吧。”
宋常悦也没想自己动手,等拿来了面粉和肉馅,点了两个人,指挥她们一个和面,一个拌馅儿。
不管是宋府还是将军府,都有专门做膳食的丫鬟,绿柳作为丫鬟,平常只是照顾宋常悦,也不会做这些。
她觉得宋常悦应该是连饺子怎么做的都没见过,她惊讶道:“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了。”
宋常悦随口答了一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她掏出一枚铜钱,拿起一张皮,将铜钱包进了一个饺子里。
陆易安下了朝,和几位近臣去御书房议事,又一起用了午膳,庆贺他的生辰,他饮了几杯酒。回到东宫时,看到守门的太监他就忍不住问道:“娘子呢?”
“回太子殿下,娘子用了午膳就去了厨房。”
“厨房?”陆易安难掩惊诧,便直接去了厨房。
只见宋常悦认真地包着那个饺子,手上都是面霜,鼻尖上也沾了些。她竟然亲自为段嘉沐包饺子,在门外的陆易安转回身,靠着门,苦笑了一下,去了宋常悦房里,拿出张弼的游记读了起来。
等宋常悦煮好了饺子,装到食盒里,回房准备换衣服,却看见陆易安坐在书桌旁。他听见响动,紧紧盯着她手里的食盒:“阿鸢,这是什么?”
宋常悦没想到他今日回来的这么早,还刚好在这等着她,她不着痕迹地将食盒收到身后:“我给嘉沐带点吃的去。”
陆易安淡淡笑道:“今日午膳时饮了些酒,没吃什么菜,我倒是也有些饿了。”
宋常悦把食盒放在桌上,唤来了宫女:“太子殿下有些饿了,去厨房拿些点心来吧。”
陆易安站起身,走到了宋常悦身边:“我不想吃点心。”
“等等……”宋常悦叫住已经到了门口的宫女,又转头问陆易安:“你想吃什么?”
陆易安望着她,眼神复杂,见宋常悦没再接话,才对着那宫女说道:“不用了,你下去吧。”
宋常悦看人走了,才问道:“嘉沐他已经到将军府了吗?”
陆易安声音阴沉:“是,上午就将人送过去了。”
宋常悦转身就准备离开,一刻都不想等的样子:“那我先走了。”
陆易安抓住她的手腕:“阿鸢,你答应过我的。”
她懒得和他纠缠:“好好,我知道,我会在晚膳前回来。”
陆易安并没有松手,力气还大了些,他紧紧盯着她,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占有欲:“阿鸢,别让他碰你。”
宋常悦一下就恼了:“陆易安,你管不着。放开!”
86 幸运
◎不知道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
陆易安依旧拉着宋常悦的手, 眸光微黯,低哑着嗓音:“阿鸢……”
宋常悦甩开他的手,直接打断他:“今天你不准再跟着我。”
陆易安收回手, 紧紧抿着双唇看了她好一会, 才低声道:“好, 早点回来。”
宋常悦今日直接去将军府, 便不用在脸上做伪装,只换上宫女的衣服,拿了帷帽跟着陆风出门坐上了金车辇。
一进将军府, 宋常悦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短短几个月,昔日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的将军府已是杂草丛生,她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又担心段嘉沐看了更是难过。
到了归山苑的院门口, 却发现里面像是一直有人打扫, 和往日里并没什么不一样, 只是没见着人。她回头对一直跟着的陆风说道:“陆风,你就在这等吧。”
陆风性子沉稳, 出门前陆易安也对他有所嘱咐,所以他并无二话,守在了院门口。宋常悦进了门,一手拧着食盒,一手准备关上院门,漆金的木质大门太重,她一人还有些推不动。
陆风没上去帮忙, 勉为其难地开口:“宋二小姐, 这门就不用关了。”
宋常悦不理他, 继续费劲推门,身后贴上来一人,门也很轻松地关上了,陆风刚刚接收到那人凌厉的眼神,只得无奈地转身,不再说什么。
段嘉沐关好门,接过宋常悦手里的食盒:“阿鸢,这是什么?”
前两次宋常悦都是在地牢里见着段嘉沐,现在在这白日里再看到他,真是恍如隔世。午后的秋日暖阳照在段嘉沐身上,可以看出他清瘦了许多,脸上的疤痕也好的差不多了,他本身是正气凌然、剑眉星目的长相,这条疤给他增添了一丝邪气,不过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坚毅。
她掩去眸中苦涩,抬头看着他扬起嘴角:“好吃的。”
她拉着段嘉沐,进了房里,宋常悦环视一圈,发现这房里的摆设果然没有变化,到处都一尘不染,就像他们一直还在这住着。她将食盒置于圆桌上,打开盖子,饺子还是热的。这是他们两人往常用膳的地方,现在除了没有下人,和往日里没什么两样。
段嘉沐看着从食盒里冒出的热气,挡住宋常悦的手:“别烫着,我来端。”
宋常悦拿出筷子:“这样也不方便拿醋,就这么吃吧。”
已经有人给段嘉沐送过午膳,但他接过筷子就夹起一个饺子,先喂到宋常悦嘴边。
“我吃过了,你吃吧。”宋常悦摇摇头,手肘支在圆桌上,一脸期待的样子,看他吃的有些着急,又嘱咐道:“慢点吃。”
段嘉沐就在她这样的眼神里吃了好几个饺子,“呀……”段嘉沐摸着下巴,将硌着牙的硬物吐在桌子上:“这里面怎么有枚铜钱。”
宋常悦坐直了身子,笑得明媚:“这是幸运钱,谁吃到谁就会好运常伴。”
段嘉沐咧开嘴笑了下,继续吃完了饺子。他起身拿过一块棉巾,将那枚铜钱擦干净,取下脖子上一直带着的狼牙坠子,将那枚铜钱带在了脖子上。
宋常悦瞧着那枚狼牙坠子,思绪万千。
从二月初一她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她当时眼睛看不见,第一次摸到狼牙坠子。又到二月十九,在圆光寺第一次见到段嘉沐和陆易安,在段嘉沐的脖子上看到狼牙坠子,她错认了救命恩人。又到陆易安谋反那一日,她被他带到国公府,在他脖子上也见到狼牙坠子,才知道原来是陆易安救了她。
而现在,段嘉沐还会是如此境地。此间种种,不知道该叫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
段嘉沐瞧着宋常悦神色不对,眼中是难得见她会有的迷茫和苦楚,他抓住她的手摇了摇:“怎么啦,阿鸢?”
宋常悦回过神,冲他微微一笑:“没什么。”
上次在国公府地牢,宋常悦担心隔墙有耳,重要的事情都贴着段嘉沐耳朵简单告诉他。今日就两人,说话方便了许多。
她正色道:“嘉沐,记得上次我给你说好的,等你得胜归来,我们就去渝都。”
宋常悦说什么,段嘉沐都会听,上次在地牢,她离开之前,是告诉过他这句话。可他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想去渝都呢?阿鸢,你已是女官,不如就在长安。”
“我只是想写游记,不管是不是作为女官,都可以写。西南地区大多作为流放之地,世人只知西南乃蛮夷之地,却没多少人知晓西南山水之美。我们过去后,我可以立足渝都,走遍西南,用笔写游记、画图册,让世人能知蜀山美、渝水清。
更重要的是,那里是她的家乡。上次宇文静的那番话,点醒了她心中早已滋生,但没被她认清的事实:她也在找在这个时空里的归属感。她已经开始想念那里潮湿的空气,炎热沉闷的夏天,以及雾蒙蒙的天空。
段嘉沐仿佛有重重心事,踌躇着开口:“如果我不能回来,你就呆在长安吧。”
宋常悦听了,直接瞪他一眼:“如果你不能回来,那你就别管我会在哪里。”
段嘉沐先是沉默着,像是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他只是叹口气:“阿鸢,你生气了吗?”
宋常悦偏过头,没理他。
段嘉沐走过去,躬着身子,让她能看到自己的眼睛,轻声哄她:“阿鸢,你别生气。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再一次伤心。”
宋常悦消了消气,不过声音还是有些僵硬:“如果你能回来,那我们一起面对,如果你不能回来,那就不关你的事,我会自己做选择。”她盯着段嘉沐:“你如果不想让我伤心,那就好好的保护自己,平安归来。”
“好,我知道了,阿鸢。”
她看着段嘉沐有些躲闪的眼神,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质问他:“段嘉沐,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段嘉沐摇摇头,和她对视着:“没有,阿鸢。我不会瞒你任何事情。”
宋常悦观察着他的神色,直到觉得没有异常,她扯过他袖子,拿出端午节时她编的那根五色丝:“手拿过来 。”她从逃跑那天就拿走了,一直放在身上,她将五色丝栓好,看着他坚定地开口:“嘉沐,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段嘉沐心中感动,眼神里却有些悲戚,怕宋常悦发现,他伸出手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语:“阿鸢,你一定要平安快乐。”
两人耳鬓厮磨一阵,就坐在归山苑院子的石桌旁,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两人都笑着,同时也都遮掩着心中的忧伤。就算两人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依然觉得甜蜜。
东宫丽政殿内。
陆天立理完了政事,就和皇后一起到了东宫。还没到晚膳的时候,陆易安陪着陆天立下了两盘棋,竟然是一平一负。陆天立哈哈一笑: “务之,我不善棋艺,你十四岁时就算让我三子,也能赢了我,怎么今日还输了一盘。”
陆易安轻笑道:“那是阿耶棋艺有所精进。”
说完,陆易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门口的陆雷,只见陆雷苦着脸,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他等的人还没到,倒是在东宫转悠了许久的皇后娘娘和陆思安先进了殿。
皇后被陆思安扶着做到了卧榻上,她笑道:“务之,我就是在刚进宫的时候到过这东宫,当时安排了人打理,让你早点住进来。一直空着,我也懒得过来看,现在你住进来了,发现这东宫,比最开始更漂亮了。”
陆易安转头:“阿娘,我都没改动什么,还是您当初安置的好。”
高力在殿外,见着皇后都进去了,看着时辰,心中焦急,犹豫了好久还是准备进殿。
陆雷拦住他:“高总管,你干什么?”
高力不解道:“雷侍卫,这都什么时辰了,该开始设宴了,我去问问太子殿下。”
陆雷黑着个脸,冷着声音:“再等等。”
高力当然知道那位娘子还没回来,不过里面的都是这大平朝最尊贵的人,出了差错他可担待不起。他走到陆雷身边,悄声问道:“雷侍卫,你和风侍卫是不是有暗号,是不是隔很远都能听到。你有听见动静吗?”
陆雷其实也心中烦躁:“没有。”
高力在陆雷旁边快速踱步了几个来回,心中衡量一番,况且他作为东宫主管,陆雷也管不了他,不过还是他还是先客气道:“雷侍卫,等不了了,我先去问问太子殿下吧。”陆雷不置可否,让开了道。
“参见圣上、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锦乐公主。”高力进了殿,便跪在陆天立面前行了大礼,对着四个主子问候。
陆易安瞧着高力进来,便知道他不仅仅是来见礼。高力起身后,便看着陆易安,眼里带着征询之意。陆易安敛过眼中的失落,冲他微微点头。
高力心里有了底,和几人再见礼后便出了丽正殿,到了门口,吩咐手下的太监:“去告诉厨房,开始上菜。”
87 家宴
◎宋常悦回来了,和皇后交锋◎
那小太监领命:“得嘞。”
高力又叫住他:“告诉所有人, 今天都小心伺候着。”
今日不仅仅是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在,还有就是太子殿下心情必定不愉快。
“是,高公公。”
宫人端着各色珍馐鱼贯而入, 不一会儿就摆满了大半桌。
陆天立看着人进进出出, 瞥了一眼还在淡定下棋的陆易安:“不等了吗?”
陆易安垂眸, 淡淡笑道:“不等了, 明日段嘉沐出征,她去看他了。”
陆天立一怔,他没想到陆易安竟然会放宋常悦出宫去看段嘉沐, 还会这么坦诚地告诉他。他看着面色沉静的陆易安,没放过他紧紧抿着的嘴角和微微颤动的睫羽,那句已经问过的“值得吗”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知道陆易安肯定还会答“值得”。
高力躬身, 满脸堆笑道:“太子殿下, 菜已经上齐了。”
几人正准备起身移步桌边, 站在门外的陆雷听到了一声鹄雁声, 他赶紧冲到门口,站在陆易安能看到的位置, 看到陆易安已经抬头看着门的方向,眼睛都亮了,陆雷便知道他也听到了陆风的暗号。
皇后发现他的神色变化,笑着开口:“怎么啦,务之。”
陆易安嘴角弯起,眼中也俱是笑意:“阿娘,是她回来了。”
皇后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冷冷说道:“今日是我们的家宴, 她来干什么?”她知道宋常悦随着陆易安早搬来东宫了, 刚刚没在东宫里见着宋常悦,还以为她懂事的回避了。
陆易安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语气强硬了一些:“阿娘,正是我的生辰,也是家宴,所以她才要一起参加。”他说完便往殿门口走去,正见着宋常悦从东宫大门疾步走来,刚刚还空落落的心一点一点被填满。
在殿门口忙碌的宫人,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脸上出现如此明显的喜悦之情。心中也都震惊,今日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在,太子殿下竟也会带着她参加生辰宴,本以为这个娘子午后出门是在回避,是不是说明这娘子真的要成主子了啊?
“没晚吧。”宋常悦走到他面前,一边整理风吹乱的鬓发一边问道。
“不晚。”陆易安抬手帮她整理,轻声道:“你回来了就好。”
“我答应过你的,肯定说到做到。”宋常悦说完抬脚就想往里走,一想到里面有哪些人,又停下步子,等着陆易安走到前面。陆易安见她这动作,嘴角扬起,想牵起她的手入殿。没想宋常悦却躲开,瞪了他一下,又看了一眼殿内。
陆易安明白了她的意思,转身迈进丽正殿,宋常悦跟在他后面。见两人进来,殿内众人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宋常悦依照礼制,行了大礼:“民女宋若昭见过圣上,见过皇后娘娘,见过锦乐公主。”
“常……”陆思安不明白她为什么自称宋若昭,开口想问是怎么回事,陆易安一个眼风扫过来,陆思安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这殿内,立政殿和凤阳阁的宫人都在,她吐了吐舌头。
“起来吧。”陆天立浑厚的声音响起,他当然知道那个要做太史寮的女官宋若昭就是宋常悦,倒没有为这个惊讶。他今日是第一次见宋常悦,仔细端详一番,也没看出这个被他儿子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哪里体现出了皇后之相。
陆天立这个惧内的皇帝,突然想起他忘了给皇后说宋常悦要用宋若昭的名字当女官这个事儿,有些担忧的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皇后。
只见她一声不吭地看着立于殿中的宋常悦,嘴角微勾,陆天立知道她这个表情,是要开始治人了,半晌才听皇后开口:“若昭……真是个好名字啊,不过本宫倒觉得宋娘子你看着有些面善,和本宫一个认识的故人很像。”
宋常悦对着她粲然一笑:“民女能和皇后娘娘的故人相像,真是民女的福分,想必是皇后娘娘和我都心性纯良,所以一个面善,一个觉得我面善。”
皇后微微仰头,斜睨着她,语气揶揄:“宋娘子真是口若莲花,怪不得把太子哄的团团转呢。”
宋常悦正欲开口,陆易安适时地笑着说道:“母亲,她才懒得费心思哄我。”
皇后听见陆易安称呼的变化,以及这对宋常悦明显的维护,她微不可察地撇撇嘴,不再言语。
陆思安立马出来打圆场:“我都饿了,人都到齐了,阿耶,可以开始用膳了吗?”
陆天立发现平时咋咋呼呼的陆思安突然懂事了,他笑道:“务之,今日是你的生辰,之前都是你一人在长安,现在我们一家团聚了,今日一定要为你好好庆贺一番,都去坐着吧。”
高力带着几个最得力的太监在殿内伺候着,一听陆天立发号了施令,便领着几人入座。今日在丽正殿内,摆了三个大桌案,高力带着陆天立和皇后坐在了位于殿中央的主桌,两边各有一个。
一个小太监领着陆思安往左边那个桌案去。“思安。”她听见后边的宋常悦小声地叫她,应该是想和她坐一桌,还没回身,就被后面的陆易安轻推了一把,她顺势往前走去,心中默念:“对不起了,常悦”。
等陆思安坐到位置上,见着陆易安果然牵着宋常悦的手往另一桌去了。
陆天立端了酒,提了祝酒词,这生辰宴正式开始。
今日每桌都有各自带来的宫人伺候,陆易安也不像平日里那样不用下人,他亲自伺候宋常悦用膳。他们这桌也是东宫的宫女在布菜。
陆思安不时地观察着另外两桌的状况,最开始她还有些提心吊胆,怕她哥哥做的太过火,也像平日里那样狗腿地伺候宋常悦,她都看不下去,更不要说她阿耶阿娘了。看来她哥哥还是有分寸,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结果没一会儿,就看到陆易安亲自给宋常悦理起了鱼刺,陆思安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嫌宫女不会理鱼刺,还是嫌阿娘心情太好啊。她转过头看向主桌,只希望她阿耶阿娘没有看到,只见他们两人正在举杯喝酒。
“阿娘,你们觉得这东宫的膳食如何啊?”就在她阿娘放下杯子要转过头之际,陆思安急忙想了法子。
皇后不疑有他,笑着赞道:“倒还不错,特别是这几个菜,麻辣鲜香,很有我益州特色,甚是对本宫的口味。赏~”
高力也看见太子殿下刚刚的举动了,忙起身行至主桌前面,带着东宫一众宫人躬身谢恩,挡住皇后的视线:“谢皇后娘娘赏赐。”
陆思安看向对桌,见陆易安还是慢悠悠地理刺,趁她阿耶阿娘视线受阻,赶紧对着陆易安二人疯狂使眼色,陆易安低着头,只宋常悦看见了,她一脸疑惑。陆思安用手指指盘子,又指了指陆易安,宋常悦便明白过来。
“好了。”她转过头,贴着陆易安耳朵轻声对他说,陆易安感受到她的贴近,把装着鱼肚子的盘子端在了宋常悦面前,眼里都透着心中的愉悦。
对面的陆思安才松了一口气。
就这一会儿,宋常悦就发现了,陆天立和皇后两人间交流挺多,陆思安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三人间是有来有往,言笑晏晏。而陆易安只偶尔淡淡地附和两句,便安静地坐着,倒是随时关注着她。
宋常悦推推陆易安的手,他转头看着她,眼中带着询问之意。她对着陆天立两人看了一眼,意思让他多跟二人交流。
陆易安理解了她意思,他嘴角微微扬起,凑在她耳朵边上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说完退开了一些,在宋常悦面前笑得眉眼舒展。
宋常悦倒真的很难看他这么笑,也看出来他和家人的疏离,便不再说什么。陆天立和陆思安都会偶尔找陆易安和宋常悦聊几句,宋常悦都大方地朗声回应。
陆天立见她谈吐高雅得体,机智敏锐。又见陆易安和她相处时,满心满眼只有宋常悦一人,知道陆易安是认定了她,他之前心中对宋常悦的不满也消散了不少。只是皇后一直都不和宋常悦说话,只是在宋常悦答话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陆天立开朗爽快,宋常悦也颇会接话,加上陆思安这个开心果,整个生辰宴也算是气氛融洽。几人用完了晚膳,高力带人撤去了碗盘,上了茶水和水果糕点。
两个太监抬了一把椅子置于殿中间,从门口进来一个抱着琵琶,风姿绰约的女子。
宋常悦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过去,竟是卢云!宋常悦都快忘了,卢云的本职工作是名动长安的乐师卢娘子。宋常悦想起那个在给她治疗时总絮絮叨叨,还冒冒失失地可爱医师,和她现在这个形象反差极大。宋常悦不自觉地笑弯了眉眼。
路过宋常悦面前的卢云也在她脸上闪了一眼,两人就这么用眼神默契地打了个招呼。
陆天立父子起兵那日,是陶太宗的生辰宴,就是陆易安派人提前在酒里下了毒,而且是卢云研制的,用银针探不出来的毒,会让人很快就头晕目眩,全身无力。又是她在太极殿弹琵琶,勾动众人心魄,让那毒更快的起效。
等卢云到了椅子边站定,陆易安介绍道:“阿耶阿娘,今日我请了长安著名的乐师卢娘子来给我们助兴。”
卢云跪下见礼:“民女卢云见过圣上和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锦乐公主。”
陆天立大手一挥:“起来吧,说起来,卢娘子对我大平朝还是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卢云抱着琵琶躬身道:“不敢当,是太子殿下一直计划有度,部署有方。而且太子殿下早就给了重赏。”
陆易安接过话:“那就弹曲子吧。”
“是,祝贺太子殿下生辰快乐、常悦常安宁。也祝圣上和皇后娘娘龙颜永驻、凤体康健,祝我大周朝国泰民安、福泽绵长。”
卢云这祝词说到了陆易安心坎上,他脸上俱是笑意,满眼深情地看着宋常悦。
几人听着卢云弹的曲子,喝着清茶。
陆思安捡起果盘里的一个水果叹道:“这石榴可真大。”
陆天立接过话头:“这是今日刚上贡来的,带了不少到东宫。”
陆思安噘着嘴:“阿耶真是偏心哥哥。”
陆天立哈哈笑道:“你这小性子,凤阳阁也有,早送去了,什么时候好东西忘了你的。”
陆思安也就是逗逗陆天立,瞬间就笑开了:“谢谢阿耶。”唤来身后的宫女剥石榴。
陆易安也拿起一个石榴,身后的高力上前,还未开口,陆易安就摇了摇头,高力只得在一旁看着。他用小刀划开果皮,掰成四瓣,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石榴籽。
高力见状,赶紧拿了个琉璃碗置于陆易安的桌上。陆易安用修长莹润的双手剥下石榴籽,动作又轻柔又快速,很快就剥满了一碗石榴籽,手上却没弄上一点汁水。
陆天立和皇后都认真听着曲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突然,陆易安拿过桌案上的银勺,端起那碗石榴籽,舀了一勺,递到了宋常悦嘴边,本身也沉浸在卢云琵琶曲中的宋常悦习惯性的张开嘴,一勺石榴籽就喂了进去。
这动作可比剥石榴大多了,桌子对面的陆思安眼睛都瞪大了,她默默地摇摇头,心想:真是狗腿习性不改。
连卢云都瞧见了,差点弹错了调。卢云眼睛不敢乱瞟,陆思安赶紧看向主桌前的陆天立两人。
88 出征
◎陆易安,好好照顾她◎
这样大的动作, 陆天立和皇后娘娘自然是看到了。陆天立假装没看到,皇后娘娘盯着两人,作势干咳了两声, 几个主子身后站着的宫女太监都低着头, 只敢看着地板上的花纹。
陆易安却毫不在意, 等宋常悦吃完了那一勺石榴, 他将锦帕铺在自己手上,伸到宋常悦嘴边。宋常悦连头都不用低,就把石榴籽吐在了锦帕上。看来这样的事, 是做了太多次,两人都太熟练。
陆天立转头,见皇后的目光都快要在宋常悦脸上挖出了洞,他轻笑道:“夫人, 可是想吃石榴。”
皇后这才转过头, 本想恨恨说一句:“石榴有什么好吃的。”又想着这还有这么多宫人, 不能损了天子颜面, 只能僵硬地笑着摇摇头,陆天立当然知道皇后的脾气, 赶紧小心翼翼地哄着。
陆易安和宋常悦两人都听见动静,一个继续从善如流地喂,一个也继续毫不在意地吃,直到宋常悦摆了摆头,陆易安才放下银碗。
对面的陆思安眉毛都绞成了麻花。
直到卢云弹完了第二首曲子,陆天立终于找到了缓和气氛的地方,他赞道:“卢娘子的琵琶技艺真是只应天上有, 赏~”
卢云站起身, 抱着琵琶谢礼:“民女谢过圣上。”
陆易安接过话头, 冲卢云说道:“退下吧。”
宋常悦好久没见卢云,还想和她叙叙旧,可她又不能离席,眼睛紧紧追随着正在跨出殿门的卢云。陆易安转头看她,悄悄说了句:“我已经让她等着你。”宋常悦才安分了下来。
今日陆天立难得地赢了陆易安,心中得意,招呼陆易安:“务之,来,我们父子再下两盘棋。”
“是,阿耶。”陆易安起身应道,回头牵起宋常悦:“阿鸢,你去找卢云吧。”
宋常悦微笑着摇头:“皇后娘娘和思安都还在,我走了不太好吧,我陪着她们说说话吧。”
陆易安一时间的眼神似乎变得意味深长,宋常悦抬起头,让他看见她澄澈的双眼,他转头看了眼皇后,才对宋常悦说道:“好,有不舒心的地方,别忍着。”
宋常悦自然懂他意思,她今日有求于皇后娘娘,可不敢随便再招惹她,刚刚配合陆易安那些动作,只是为了把皇后心里的愤怒值激发得高一些,等会她才好提出要求。
还在对桌坐着的陆思安见陆易安走了过来,在她耳边嘱咐:“我和阿耶下棋,你看着点阿娘和常悦她们俩。”陆思安面上镇定应道:“哥哥,你放心好了。”
等陆易安一转身,去和陆天立下棋,陆思安刚抚平的眉毛又拧了起来,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是亲哥哥,该帮谁啊?
陆思安接收到宋常悦的眼风,她走到皇后身边:“阿娘,外面夜色正好,这东宫的庭院打造的颇有造诣,外面的凉亭观景不错,这刚用完晚膳,我陪您出去走走吧。”
皇后甚是疼爱陆思安,自是不会拒绝,她被人搀扶着起身。陆思安挽过皇后的手,往殿外走去,等众人走过了宋常悦跟前,她也跟了上去。
已经开始和陆天立下棋的陆易安抬头,看着几人出了丽正殿,回过神放下手中的白子。
陆天立手中执黑,落下一子,吃掉了陆易安的三颗白子,他哈哈笑道:“务之啊,刚以为你是因为人没到才分心,没想到真是棋力下降了啊。”
陆易安淡淡笑道:“是,我以后要多陪阿耶下棋,精进棋艺。”
出了殿门,陆思安常来东宫走动,领着皇后,绘声绘色地给她介绍着这庭院,快到凉亭的时候,她冲身后跟着的宫人说道:“你们就等在这吧。”宋常悦从宫人身后上前,和皇后两人一起进了凉亭。
待皇后和陆思安在凉亭里坐定,宋常悦已立在一旁。皇后一直咽不下那一巴掌和一拳之仇,她对宋常悦视为不见,用带着玳瑁护甲的手指轻敲着凉亭中间的大理石桌,转向另外一侧欣赏灯火通明下东宫的夜景。
过了好一会,皇后才转头,似乎刚瞧见宋常悦,但也没让她坐。她抬头睨着宋常悦:“玄真道长和袁天师都说宋娘子是天凤之命、皇后之相,在这东宫,怕是委屈了你吧。”
宋常悦淡淡笑道:“皇后娘娘说笑了,您才是我大周国母。那些都是玄真道长他们的笑谈,不作数的。”说完她看了一眼陆思安。
陆思安看着手背:“阿娘,这手上不知道弄了什么东西,我去净手。”
待陆思安走后,宋常悦终于有了和皇后单独谈话的机会,她同意进宫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她靠自己是走不出这长安了,她知道皇后有多不喜欢她,也不希望她和陆易安在一起,“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想来想去,只有靠皇后了。
宋常悦不想中途生变,上前一步,直入主题:“皇后娘娘,民女想和您商量个事儿。”
皇后作为大周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没想到宋常悦说的竟是商量。她嘴角也带着笑意,却有一丝戏谑:“宋娘子,求人是这么求的吗?”
宋常悦站直身子,不卑不亢:“民女不是求您,这个事儿您也有益。”
皇后敛了笑,对着宋常悦挑挑眉,示意她开口。
“皇后娘娘,您虽在后宫,但您肯定消息灵通。民女想和您商量,请您一得到我夫君在靺鞨得胜的消息,就告诉民女,并送民女悄悄离开长安。”
皇后本以为宋常悦是想求她太子妃一事,没想到她竟然是想离开东宫。皇后不知道是该庆幸她不喜欢陆易安,还是为自己儿子不值,还多次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忤逆她。
“你想去哪里?”
“渝都。”
皇后有些诧异:“为何是渝都?”
宋常悦嘴角一弯:“只是想去而已。”
皇后低头思索,她现在算是了解陆易安那性子了,从不管别人眼光,只一心扑在宋常悦身上,刚刚才发现他身为太子了,竟然还当众伺候这个女人,不知道平日是怎样的光景。
而且一眼就看出来,是他儿子上赶着对这女人好。要是哪天这个女人松了口,那就真的是太子妃了。她不能容忍曾经对她如此不客气的女子做儿媳妇,也不能容忍她那么完美的儿子犯错。陆易安会是下一任天子,大周朝不能有一个那样的皇后。
皇后抬起头:“好,本宫同意。”
“皇后娘娘,一言为定。”
陆易安和陆天立下完两盘棋,就见皇后她们三人进了殿。和出去时的情形相比,现下皇后和宋常悦两人距离拉近了不少。
陆天立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漆木木盒:“好了,时辰差不多了,今日就这样吧。”
陆易安点点头,走到宋常悦身边,柔声问道:“外面冷不冷?”
宋常悦余光一扫,皇后果然在一旁看着,还要再把她心里的火烧旺点,这样才能让皇后真的为她办那件事。她靠近陆易安一些:“是有些冷。”
陆易安心中一暖,抓过宋常悦的手握在手心。皇后瞥见贴在一起的两人,冷冷说道:“圣上,明日大军要出征,一早就要行祃牙祭旗礼,早点回宫吧。”
作为大周朝的第一次征战,上次出兵还是陆天立年轻时,朝堂内外都很重视,出征前要举行请神、祭天、祭地、献酒等祭祀仪式,要身为天子的陆天立亲去。但他想让陆易安快点接过担子,让陆易安同去。
陆天立嘱咐陆易安:“明日除了十万将士,全城的百姓都会来送行。也是你第一次在百姓前展现太子风范,务必要展现贤良之相。”
陆易安正色道:“是,阿耶。”
送走了陆天立三人,宋常悦就奔去了崇仁殿,果然卢云还在那等着,正在逗毛豆儿。
“宋二小姐。”“卢娘子。”两个人抱在了一起。
宋常悦逃跑那天放飞了毛豆儿,卢云还以为是宋常悦召唤她,后面是罗刹门的十二卫来带走了毛豆儿,卢云知道他们不会泄露消息。卢云见陆易安没跟着,小声问道:“上次你放了毛豆儿,就没再来找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常悦不能告诉她段嘉沐没死,只说后来有事耽搁了就没出去,不过感觉还是有一种欺骗了朋友的心虚感,她转开眼,接着说道:“卢娘子,你那还有多少易容霜?”
说到这个,卢云眼睛就亮晶晶的:“我对易容霜又做了改进,现在的更好用了,已经有好几瓶了。”
“那再给我拿两瓶吧。”
卢云疑惑道:“现在你已经在东宫,这宫里没有人认识之前的宋二小姐,还需要易容吗?”
宋常悦这才告诉卢云,她要当女官,还要出去住的事情。
“什么?你要出去住?”卢云心中受到不小的震撼,她看着陆易安和宋常悦两人听曲时,已经分外亲密。
她还以为段嘉沐死后,宋常悦已经接受了陆易安,还以为自己心中话本里的男角儿和女角儿就要迎来美好的结局,刚宋常悦没来的时候,她还在幻想两人成亲的画面。现在女角儿怎么还要出去住,难道到现在了,还有坎坷的剧情吗?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翌日,承天门外。陆天立这个曾经的武将未着龙袍,头戴兜鍪,身披战甲,都是他曾经出征时所穿戴的,这是最有气势的送行装束。等他祭祀完,他登上战马,威风凛凛立于门下。
他双目炯炯有神,骑在同样披着铁甲的战马上,手持长矛,朗声说道:“敌寇凶残,杀我大周百姓,今日十万将士出征靺鞨,上阵杀敌,扬我大周国威。你等好男儿必将凯旋归来,朕在这里等着各位将士,到时候黄金美酒都管够。”
作为曾经的战神,话说的粗犷直接,但又激发士气。将士们听了自是热血沸腾,齐声高喊:“以身许国,誓守边境!”喊声响彻云霄。
这么多官兵,大明宫都站不下,一部分齐刷刷站在朱雀大街上。整装待发的队伍两边又是来送行的百姓,往常热闹的长安城中难得如此肃穆。
陆易安和段嘉沐长身玉立,站于陆天立马后。尽管身前站着的都是将士,百姓们还是忍不住议论纷纷。
“你们看太子殿下和不良帅这身量,八尺都有余啊。”
“段小将军也和他们差不多身量的,可惜啊……”
“哎,是啊,不然他也能带兵出征。”
“不良帅厉害是厉害,但他会带兵打仗吗?这可不是带着几个人去劫富济贫那么简单。”
“听说本来是太子殿下准备亲自带兵出征的。”
“太子殿下可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的独苗苗,怎么可能让他上战场。”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还不纳妃生子,他可是担负着为大周朝绵延子嗣的重任啊。”
城中的贵女没有站在路边,大多几人聚在茶室二楼,也能通过窗户看见这出征的盛况,因是在室内,议论的话题就更为奔放。
“之前太子还是陆小公爷的时候,你们都不想嫁。现在好了,想嫁都攀不上了。”
其中一位贵女揶揄道:“吴三小姐,你倒是一直想嫁,不是也没当上太子妃嘛。”
吴三小姐翻了个白眼,想起上巳节和端午节陆易安的举动,愤然道:“你们不懂,太子殿下对我和旁人是不同的。”
“他喜欢你,你就让你阿耶上朝的时候主动提啊,这周朝民风比陶朝还开放。你真被太子殿下看上了,还帮了圣上大忙了,听说他被言官闹的头疼。”
“不光是言官,我听我阿耶说,连上朝时都有官员直问太子为何还不纳妃。”
被议论的太子殿下正和“不良帅”站在一处。
一人身穿靛紫色九章衮冕,一人身着银色盔甲,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城门上站着的宋常悦。
隔得那么远,两个男人也知道,她的目光只会落在谁身上。陆易安早知道结果,但依然不免心中酸涩。
金色面具遮住了段嘉沐的表情,却遮不住他依依不舍的眼神,他目光依旧落在宋常悦身上,声音异常低沉:“陆易安,好好照顾她。不然我到了天涯海角都会回来找你算账。”
陆易安看着欲翻身上马的“不良帅”:“等等,段嘉沐。”
段嘉沐停下动作,转头看他,陆易安淡淡一笑,泯去这几月的爱恨恩仇:“保重。”
89 前世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穿越的秘密◎
段嘉沐却做不到释然, 他心甘情愿隐忍和让步只是因为宋常悦,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易安,没有言语。
他现在的角色是主将, 不可能不开口说话, 他换做和平日里不一样的低沉稳重嗓音, 在陆天立马下躬身请示:“圣上, 吉时已到,可否即刻出征。”
陆天立大手一挥:“准!”
段嘉沐一跃上了马,将手中长矛高高举起, 大声号令:“出发!”
宋常悦站在城墙上,看着段嘉沐骑着马慢慢走远,他一共回头看了三次。直到他的人影消失在军队最前首,宋常悦的一颗心也渐渐归于平静。现在, 能做的安排都做了, 接下来她就是太史寮宋若昭了, 其他的就交给上天吧。
下了朝, 陆易安带着玄真道长和袁天刚到了东宫。
宋常悦本就在书房看书,几人互相见礼后, 陆易安说道:“常悦,之前因为你体内的邪气,我让玄真道长看了你的命盘。但他一直看不真切,还有些疑点,想用豪光镜同时探探你我的元辰宫。”
宋常悦不解:“为什么是你我二人的元辰宫。”
“我小时候,玄真道长看过我的命盘显像,只有个虚浅的形状。根据他给你看的命盘, 加上你左肩上的胎记, 之前都以为是鸢尾花, 现在一想,那胎记应当是凤凰。”
玄真道长接过话头:“太子殿下的命盘显像应该是上古十二神兽,所以我和袁天师推测:太子殿下和宋二小姐的前世应该有渊源。如果宋二小姐愿意一试,今日一起看你二人的命盘显像和元辰宫,应当会有答案。”
宋常悦穿越而来后,看了很多书,了解过豪光镜和元辰宫。根据道家之说,每个人在投胎之前,在灵界都有一间房子,而这间房子就叫元辰宫,记录着人的前世和因缘,可以通过豪光镜看到元辰宫。
她观察着那豪光镜,这是一个椭圆形的铜镜,外面是一圈莲花花瓣的装饰,上面有符状花纹,一看就是灵器。
宋常悦不喜欢被人窥探,她觉得这是一种冒犯,但她听说可以看到前世,突然想到这是不是也可以破解她穿越的秘密,还可以帮助宇文静找到她想要的答案,甚至有可能将她送回去。
又担心真的能找到穿越的线索,如果他们几人也发现端倪,会不会把她当做妖女烧死。
她低着头,心里快速地盘算着。没过多久,宋常悦抬起头,目光坚毅:“好。”
一旁的陆易安眼底泛起喜悦之色,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事,这说明宋常悦对他们二人的前世有兴趣。
玄真道长将豪光镜朝着西方立着放好,将宋常悦和陆易安两人的八字写在符纸上,在豪光镜前点燃。
到这里,宋常悦都还是半信半疑。这时,玄真道长将符纸往豪光镜里一扔,她亲眼见着那还有一大半没燃尽的符纸直接被扔进了豪光镜,桌面上什么都没留下!
她立即往前走了一步,来到陆易安身边,全神贯注地盯紧了豪光镜。刚刚还是面普通铜镜的豪光镜,镜面像丢下了一颗石子的湖面,荡起了波纹。那一层层波纹消散后,镜面缓缓出现了画面。
整个镜面犹如被烟雾遮挡,等烟雾散去,是从空中俯瞰的视野,可以看到地面上是熊熊燃烧的火海。天空中有一头长着老虎脑袋,上有犄角,龙身附有红色毛发的神兽。
宋常悦熟读《山海经》,知道这就是白泽,知晓世间万物,能辟除人间邪气,王者有德时才出现。
豪光镜显示的特别清晰,玄真道长终于将十多年看到的那个显像看清楚。几人牢牢盯着镜面,白泽本在云层中穿梭,突然慢了下来,盘旋在空中好像在观察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它俯冲向下,随着白泽逼近那片火海,几人发现了,那火海中还有一只凤凰,它就像是陷于沼泽中的小兽,就算扑腾着翅膀,也飞不起来。
看到这儿,宋长乐心中悸动,不自觉的脸上开始发麻,这发展果然如玄真道长刚才所说。
那火海又不像一般的火,仿佛能够流动,而且很浓稠。白泽在空中盘旋一会儿之后,伸出了它的前脚,抱住在火海中挣扎的凤凰,将凤凰拉出了火海。
那凤凰抖擞着漂亮的翅膀和尾羽,甩掉身上的火球,和白泽在空中一起飞舞,鸣叫几声,仿佛是在道谢,就飞走了。
宋常悦一边看,一边轻轻点着头。怪不得她在现代是因为玄武岩碎石滚下山,穿越而来也是在玄武岩巨石那。
对,玄武岩是由火山岩浆形成的,温度高达700~1200℃,这铜镜里显示的熊熊火光,应该就是流动的岩浆。凤凰被救起来之后,甩掉的就是沾在身上的岩浆流体。
宋常悦看着这古代的“电视”,内心只觉得魔幻,而更魔幻的是她竟然在用科学知识分析这玄学事件!
按照玄真道长的逻辑,接下来的剧情就该是,上一世白泽救了凤凰,所以这一世她来找陆易安报恩。她理了理和陆易安之间的纠葛,怎么都不觉得自己在报恩。
如果真有报恩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前世陆易安才是那凤凰?好像自她穿越以来,都是陆易安在救她。不过,宋常悦有她更深刻的理解。
凤凰飞走后,豪光镜里显示白泽过一会也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之后镜面就像暗了下来,没了画面。玄真道长缓缓开口:“这是白泽,是上古十二神兽之一。太子殿下出生的时候,命盘显像就是白泽。所以说,前世是太子殿下救了宋二小姐。”
果然听玄真道长这么说了之后,宋常悦觉得别扭:“凤凰涅槃本就是凤凰受难后重生,这白泽为什么要干涉它呢?”
袁天刚笑而不语,玄真道长答道:“它在救凤凰啊。”
宋常悦摇摇头:“这凤凰本来没求救,白泽不救,说不定等会凤凰就靠自己飞起来了。一个能成功涅槃的凤凰,一定可以靠自己飞起来。”
玄真道长和袁天刚两人都惊诧于她的这番言论,只有陆易安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似乎在鼓励她说下去。
“就像毛毛虫变成蝴蝶,本就是要经历破茧成蝶的过程,这是它能够振翅飞翔的原因。如果人为地帮毛毛虫去掉茧壳,那它可能就飞不起来,也没命了。”
刚一直没说话的袁天刚这才爽朗一笑:“哈哈哈,宋二小姐果然是天凤之命,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也的确不是常人,你的这番话细细思索,确实很有道理。”
玄真道长白他一眼,揶揄道:“别急着拍马屁,现在前世看完了。你觉得宋二小姐的邪气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肯定有,但原因我现下并不知晓。”
“既然不知晓原因,你又为何如此笃定。”
“当初我给宋二小姐把脉时,那股邪气甚是旺盛。然而一夜之后就消散了,当时我以为是太子殿下阳气至真至纯的缘故。现在明白了,那邪气突然消失,是白泽能祛除一切邪气的神性,既然消除时和前世有关,那出现一定也有关系。”袁天刚仔细分析着,抬手摩挲着下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传奇之事,具体原因我们还得再想想。”
袁天刚和卢云一样,作为医者,只当在陈述病情和治疗方法,玄真道长听完,看了陆易安和宋常悦一眼。宋常悦不知是不是她多想,觉得那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刚刚豪光镜显示的画面,的确反应了前世,却没显示她在现代的生活,难道那不算前世吗,也跟她为什么穿越没有关系。她的目光有些恍惚,落在镜面上:“玄真道长,灵魂转生多次,这豪光镜是不是看不了所有前世?”
听宋常悦这么一问,陆易安本就看着她的眼眸微微颤动。
玄真道长点点头:“看的了,刚点的符是你和太子殿下两人的八字,所以是你们共有的前世。要想看你的所有前世,只需要点你的八字符就好了。”
宋常悦追问道:“今日可以看吗?”
玄真道长现在的眼神倒真的有些意味深长了:“宋二小姐,窥探天机也要适可而止。就当让豪光镜和老道都休息休息吧。”
“玄真道长,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会耗你的精力,也不知道有这种禁忌。”
玄真道长摆摆手:“无妨,你如果有需要,下次可以再给你看,你让太子殿下召见我即可。”
宋常悦感受到三人过分探询的目光,忙又问道:“这豪光镜还能看什么呢?”
玄真道长小心地收起豪光镜,笑着说道:“看运势、看姻缘、看生死,前世今生来世都能看。”
她假装只是对豪光镜感兴趣,叹道:“真是神奇。”
宋常悦坐在卧榻上沉思,眉毛微拧,瞧着还有些不高兴,她听见动静,抬头一看,是去送走玄真道长和袁天刚的陆易安回了书房。
宋常悦的确不高兴,她被陆易安救了这么几次,除了第一次是她主动求救,其余时候都是陆易安直接出手,衬的她像一个挂件。
等陆易安走到面前,宋常悦冲他说道:“以后别再帮我,我可以试着自己解决困难。”
陆易安自然是一脸不情愿,也不答话。默了半晌,他突然说道:“现在时辰还早,我带你去看看那处宅子吧。”
宋常悦果然来了兴致,刚刚的愁容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腾地从卧榻上跳到了地上:“走吧。”瞧着她这动作,陆易安无奈地笑了。
两人从东宫侧门出去,只过了一条街,就到了那处宅子。宋常悦知道着宅子会离东宫近,但是没想到是这么近,要不是两人身份特殊,都不用坐马车。
等马车进了院子,两人才下车,陆风早关上了院门。宋常悦下车就发现,这个宅子还带着一个临街的铺面。
她在外面住着,应该是要掩人耳目最好,她指着那铺面,不解地问道:“这是?”
90 搬家
◎两人暖居对饮◎
“这里会是个书肆。”陆易安看着她, 淡淡笑道:“阿鸢,你不是要写游记吗?这个宅子的南厢房有拓印房,你写好后直接拓印和装订, 拿到这里卖你的游记。”
这是宋常悦最想做的事情, 她曾经给他说的是拿去宇文静的书肆卖。她只是安静地抬头看着他, 心湖里却有微风吹过, 湖面被吹皱,荡漾着波纹。
她还没见过古代的拓印,现在应该还是用的活字印刷术, 宋常悦好奇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陆易安勾起唇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宋常悦说的“我们”而欣喜。
刚刚他们站的地方是从临街的侧门进来,只是偏院, 看着不大, 只有四十个平方左右。穿过偏院的走廊进了后院, 才发现这个宅子好大。
宋常悦瞧着这里的景致, 不同于宋府和将军府标准的中原院落风格,这里是长安少见的苏式园林。
她想起之前刚到国公府时, 两人一起在书房看书。宋常悦拿着一本建筑与园林的书在看,没注意到陆易安到了她身边。
“阿鸢,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
宋常悦正看的入迷,兴致很高,她翻到刚刚看到最喜欢的那一页,上面刚好配着图:“我喜欢红墙绿瓦的主院,江南的园林和水榭。”
现在她走在这院子里, 基本和她描述的一样, 可以看出主院的红墙绿瓦是后面翻新的。和那本书上差不多样式、简单别致的水榭, 地上都种满了鸢尾花。
每一处都是她喜欢的样子,这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建造和布置起来的。宋常悦的目光落在陆易安的背影上,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
穿过后院就到了南厢房,有一道门直通外面的大街,到时候拓印和装订的工人可以直接从这个门进出。
宋长月看着这崭新的踏印机器。他仿佛已经可以想象这些机器已经印刷出了崭新的邮寄。看过了拓印房,陆易安又带着宋常悦进主院看了她的房间,中间也有一个像国公府那样的石桌,一旁还摆着一个秋千。
宋常悦玩心大起,坐在秋千的木板上,双脚一蹬就荡了起来。
陆易安绕到宋常悦身后,怕吓着她,只轻轻推着她后背。
她却转头说道:“推高点。”陆易安稍微用了些力,宋常悦越荡越高。
陆易安看着她荡远,不一会儿又回到他身前,他又推开她,如此反复。他的眼神紧紧地追着宋常悦的身影,心中释然:就像这荡秋千一般,或许他稍微放手,她可能还会主动到他身边。
宋常悦笑意荡漾在眉梢眼角,发出爽朗悦耳的笑声,是不加掩饰的愉悦,陆易安第一次见宋常悦在他面前笑的这么开怀。
玩了好一会儿,宋常悦才下了秋千,脸上都是兴奋的红晕。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先去了书房,这里竟然摆着一张比一般尺寸宽大很多的书桌。宋常悦上前,坐在书桌一侧稍小的椅子上,高度刚刚好,应当是给她订制的。
她瞧着对面那个高大的椅子,转头看着陆易安,他落座后,眼睛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人:“阿鸢,你不会不欢迎我过来吧。”
宋常悦带着笑,挑眉回道:“太子殿下当然是要在东宫理政。”
陆易安嘴角微微上扬:“我理完政事再过来。”
宋常悦当然不可能真的拒绝陆易安:“我怎么敢忤逆太子殿下,这本身就是你的宅子。”
陆易安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不,这是你的。”
宋常悦接过一看,这是地契,上面的名字是“宋若昭”,她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宋常悦眸中微动,不过她可不想陆易安真成她金主了:“置这宅子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说完她算了算她之后的月银和卖游记可能的收入。突然想到诗人李白,他在长安一直都是租房住,就是因为长安的宅子太贵,这宅子就挨着东宫,地理位置优越,占地面积又这么大,那这大概的费用靠她分期按月还款,她去渝都前可能只能还百分之一。
陆易安没有拒绝,只是看她一会皱眉,一会嘟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听到她说:“算了,我不住这了,我自己去找个小点的宅子。”
他明白她刚刚在想什么了,眼角都笑弯了:“不用还,我说过,我的就是你的。”
宋常悦将那地契还给他,正色道:“不行,我可不想再欠你什么。”
陆易安接过那地契,叠好后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你没有欠我的,是我心甘情愿奉上,你也不必有负担。阿鸢,你知道吗?你愿意接受,就是对我的恩赐。”
宋常悦迎着他的目光,心中确定,还肯定是要还的。算了,这宅子她实在喜欢,就当暂时租住吧。
最后再在宋常悦的房间看了看,所有东西都安置齐全了,装饰摆设也完全是她的喜好。她拉开那靠墙一人多高的大衣柜,果然如她预计的,里面已经挂好了各式衣裳。
宋常悦有些累,坐在卧榻上休息。再过几日,她就要去上值了,一想到这个,她又有些雀跃:“我明日就搬过来吧。”
陆易安站在一旁,置于身后的双手捏紧了拳头,他脸上依然淡然:“好,刚好明日旬假,我不用上朝。”
两人重又走到偏院,上了马车回了东宫。一直到晚膳时,宋常悦都还很兴奋。旁人瞧着太子殿下的神色和往常无异,宋常悦却能感觉到他的低落。
“我要的人不多,绿柳我带走就行了。”
“不行”,陆易安不喜欢多的人伺候,但是他需要很多人去伺候宋常悦,而且还要是可靠的人,他继续说道:“我让红果也跟着你过去。那边的宅子比较大,我让国公府的人也过去了。厨房的人是国公府之前的,他们对你的口味很了解。等你写好游记再派人来拓印和经营那书肆。”
宋常悦不再扭捏,她心情不错,晚膳比往常都用了多了些。本来她晚膳后也不会立即盥洗,还会再看看书。今天她想去外面走走消消食。
看她一个人出了房门,陆易安抱起小花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庭院里走着,风吹动烛火,光影晃动。
他们到了荷花池中间的水榭,宋常悦坐在护栏边上的,她目光刚好对着陆易安怀里的猫:“小花,明日我们就搬出去了,给太子殿下道个别吧。”
她伸手想把小花抱过来,没想到小花却往陆易安怀里缩。
陆易安顺着小花背上的毛,轻笑道:“小花很喜欢我。”
作为小花的主人,宋常悦有些尴尬。
她撇了撇嘴,将头扭向了一边:“这还不明显吗?”陆易安抬起手,想揉揉宋常悦的头,不过最终还是没放上去。
第二天,那边宅子里什么都齐,等下人收拾好箱笼,也就一两个,放进马车就搬过去了,也没有引人注目。
午膳就在新宅子里用的了,当然留下了帮忙置宅,又陪着搬家的陆易安。宋常悦心中实在欢喜,不知道古代有没有乔迁暖居的说法,她叫住绿柳:“去拿点酒来,取两个杯子。”
陆易安脸上没什么变化,绿柳知道宋常悦从未喝酒,有些震惊地抬眼,却被陆易安看着平静,实则很有压迫感的眼神震慑住,只得讷讷答道:“是。”
等绿柳拿了酒来,陆易安便让她退下,她蹙着眉头,慢吞吞地出了房门。不过不像往常,绿柳是在院里的石桌那候着,今日就干脆守在房门口。
陆易安给两人一人斟满了一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宋常悦。
宋常悦满脸开心,端着酒杯和陆易安碰杯,那对梨涡里似乎斟满了美酒:“干杯。”
“诶,别真的干…”
没等陆易安说完,宋常悦已经仰头喝完了一杯酒。
“咳咳…”宋常悦在现代偶尔会喝一点,有些小酒量,但穿越过来后没喝过酒,她听说古代的酒都是低度数的,所以刚一口就干了,没想到还是很辛辣。
陆易安知道她是第一次喝酒,赶紧起身给她拍背,又端了茶水喂给她喝,她这才止住咳嗽。
“快吃些菜,别伤着身子。”陆易安嘱咐道,这才坐了回去。
陆易安不爱喝酒,之前假扮纨绔和应酬时,只是不得不喝,但今日的酒,却是他甘之如饴。他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没想宋常悦拿过了她那个空杯子:“劳烦再给我再倒一杯。”
陆易安笑笑,给她斟酒,不过这次没有倒满。
两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对酌。
宋常悦品出了这酒的香醇,没觉得上头,都没发觉自己异常的兴奋,话也多了不少。
陆易安看她这样子,问道:“还喝吗?”
宋常悦觉得自己还清醒,点点头,陆易安才又斟上。
大部分时间都是宋常悦说话,陆易安带着笑安静听着,一双眼睛像是要粘在她脸上。
不一会儿,宋常悦就开始晕乎,手肘放在桌子上,将下巴支在手掌上,眼皮都快耷拉上了。
宋常悦实在撑不住了,她的头往外边一歪,陆易安从一旁伸过手,扶住了她的头,顺势将人揽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