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密室

    ◎两人极限试探和拉扯◎

    绿柳跪下行礼:“太子殿下。”

    “起来吧。”陆易安先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圆桌上, 看绿柳要给宋常悦梳头,他走到椅子后:“你出去吧。”

    绿柳看他这个意思,是要给她小姐梳头, 有些吃惊, 不过想着陆易安好像什么都做过了, 便退了下去。

    陆易安站在宋常悦身后, 俯视着镜子里的她,直直地看着宋常悦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深邃黯淡。

    宋常悦心中一颤, 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她回来就发现自己眼睛又红又肿,现在已经立秋,再没有用冰,她只有拿泡过的茶叶敷了很久, 午睡起来就已经看不出来, 嘴唇也没有异样。

    宋常悦见陆易安与平常无异, 只是被他盯得有些背上发麻, 便对着他笑了下。

    陆易安这才收回视线,拂过宋常悦的头发, 并不急着解开,他看着她背后那个被打成蝴蝶结的发带,嘴角微微上扬:“怎么今日用我的发带。”

    宋常悦对着陆易安粲然一笑:“饭后小憩的时候,发髻老是搁着我,干脆拆散了,拿发带这样扎着,就舒服多了。”

    那张笑脸明艳昳丽, 眼波里波光流转, 从镜子里看着却有些模糊, 陆易安用手指勾开蝴蝶结,取下发带,宠溺地揉了揉宋常悦的发顶:“以后多用。”

    他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笑意,拢起宋常悦散在身后的头发,突然就顿住了。宋常悦感觉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她疑惑地抬头看向镜子里的陆易安。

    他看着有些怔愣,眼睛低垂着,看不到情绪,嘴唇抿成一条线,放在宋常悦脑后的双手紧紧握住,用力到指节发白。

    “怎么啦?”

    陆易安低声回道,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听不出有什么:“没事。”

    他弓下腰,从宋常悦背后越过她右肩,倾身探过去,拿到了梳妆台上的梳子。

    “你要梳子啊,让我递给你就好了。”

    拿了梳子的陆易安在回身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将身子停在她肩膀一侧,转头看着她。

    他离得太近,宋常悦不敢转过头,只得看向镜子里,陆易安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她的脸上,应该是看的她耳后。她正想偏过头离他远些,陆易安伸手将她的头固定住。

    他用拇指将宋常悦的耳后抹了抹,人突然贴了上去,在她耳后重重地嘬了一口,宋常悦觉得有些痛,他的气息洒在耳廓,又有些痒。

    宋常悦想躲开,头被陆易安控住,一动不能动,她只能被迫盯着镜子。

    她见陆易安明明都松开了,他掀起眼皮抬眼,刚好和镜子里宋常悦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他又俯下身,一双晦暗的眸子,直直迎着宋常悦的视线,含住她耳垂,轻轻舔舐又撕咬。

    一丝奇异的感觉从耳际传到全身,宋常悦觉得自己都酸软了一些。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宋常悦心里暗骂。但是接下来几天都要讨好他,她忍住了,开口还是平常说话的语气,却含着一些喘息:“你干什么?”

    陆易安对着镜子,再次和宋常悦视线相接,仿佛乐见她这样的反应,他嘴角一勾,声音有些嘶哑:“没什么,想亲你。”

    他这才直起身子,给宋常悦梳顺头发,修长的手指穿插在柔顺的青丝中,不一会儿,就编成了一股麻花辫。

    “簪子。”宋常悦听他开口,从屉子里拿出那根鸢尾花簪子,反手递给了他:“你怎么会编的这么好。”这句话不是刻意讨好,是她的确惊讶。

    陆易安没答她,只认真地将她的头发挽起,用簪子固定成一个发髻。宋常悦不知道,这些事他已在心中预演了上百次。

    他注视着镜中这个他深爱的女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波涛汹涌的爱意:“阿鸢,我给你描眉吧。”

    宋常悦眼睫一颤,心中抗拒:“不用了,我不爱描眉。而且都下午了。”

    陆易安充耳不闻,拿起梳妆台上的炭笔。一手扶着宋常悦的脸,一手顺着她的眉形细细描着,其实宋常悦眉毛本身就长得刚刚好,根本不用描眉,但陆易安画了很久。

    陆易安弯腰低头,两人隔的很近,鼻息相缠,但他画的极其认真。下午斜晒的阳光从梳妆台边上的窗户照进来,刚好落在两人身上,在地上勾勒出一幅生动的剪影图。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只看影子,两人宛如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半晌画好后,陆易安端着宋常悦下巴静静端详,眉眼温和,似乎很满意他的成果。宋常悦却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只得垂着眼不看他。

    突然,陆易安伸过手,干燥温热的指腹拂过她嘴角,宋常悦心下一滞。他将宋常悦的下巴抬高了些,迫得她的视线落依旧落在他脸上,声音低沉:“午膳吃了什么,嘴都辣红了。”

    “今日午膳吃了金乳酥、无忧腊、蒸鳜鱼、四喜丸子、水焯白菜……”宋常悦睫羽微微颤动,转头看了一眼镜子,嘴唇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啊。但是她有些心虚,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却发现没有一个辣的菜:“没有红啊”。

    “哦,是吗?”陆易安不再只是温柔地摩挲,大拇指突然用了些力气,重重地碾过宋常悦微翘的唇尖,其余四指将她的脸掰了过来。

    路陆易安低头衔住了刚刚被他揉捏的微微红肿的唇瓣,不像往常,最开始还有个浅尝辄止的过程。这一次,陆易安一来就吻的又重又急,唇齿相碰,舌尖缠绕。

    他紧紧地箍着宋常悦的肩膀和腰肢,让她逃离不了,炽热又缠绵,霸道又强势,被迫承受着他的索取。

    漫长的一吻结束,陆易安放开宋常悦,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能靠在他肩上,陆易安低头抬起她的脸,只见她香腮含粉,目光迷离。

    陆易安似乎很满意她这样的反应,他轻轻挑眉一笑:“好了,这下真的红了。”

    就算要掩人耳目,刻意讨好陆易安,也得有个限度,太过于和平常不同,反倒惹他怀疑。宋常悦缓的差不多了,推开他,生气地冲他吼道:“你干什么啊,陆易安。”

    陆易安眼角眉梢都还带着笑意:“我说过,就是想亲你。好了,阿鸢你别生气。”然后他牵着宋常悦,像没事人那样,到了圆桌旁。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递过去:“阿鸢,你看看是不是这本话本?”

    宋常悦拿过书,瞥了一眼封面,随意翻了翻:“嗯,就是这本。”

    “我把第四册也买回来了,这样你下次就不用再自己出去了。”

    宋常悦手翻书的动作一顿,这才看到桌上还有一本,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应该不会,如果陆易安发现了,他一定会将她和段嘉沐都扔到大牢。她突然有些后悔,今天没和段嘉沐约定每天报平安的信号。

    她脑中不停思索,却被陆易安从后面拥在了怀里,他的头搁在她肩上,声音就落在她耳边:“那我是不是不用受罚了?”

    宋常悦实在不习惯这么黏黏糊糊的陆易安。她从他怀里挣出来,扯开嘴角干笑了一下:“不仅不罚,我还要奖励你。”

    她从梳妆台的屉子里,拿出一个香囊,塞到陆易安手里。

    陆易安看着那拙劣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图案,似乎是绣的竹子,他却颇为珍视地拂过这个香囊:“阿鸢,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宋常悦瞧他看的太过仔细,有些不好意思,从他手里抓过那香囊:“我帮你挂上吧。”

    看着近乎在他怀里的宋常悦,陆易安顺势将手放在了她腰间,就那么轻轻地抱着她,嘴角的笑容渐盛,连眼角眉梢都露出笑意。

    宋常悦一边将香囊栓在他腰带上,一边说道:“我最近喜欢上看兵法书,你书房里的兵法书我的看得差不多了。”说完香囊也挂好了,她没动位置,抬头看着陆易安,似乎在等着他回话。

    陆易安的嘴角还勾着,但眼里的笑意却已经没了,他没说话,只挑着眉,安静地看着宋常悦,好像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宋常悦知道陆易安在国公府有个密室,商议重要的事情他都去那,他也不瞒她,只是她从没想过要进去。陆易安作为不良帅,肯定有信物,现在要找到那信物,坐实段嘉沐的身份。

    刚刚接吻和带香囊的时候,她都摸过了,陆易安身上没装什么东西,那大概只能在密室。

    等了几息,陆易安还没接话,两人就这么对望僵持着,宋常悦在心里叹了口气,只得想其他办法了,她低下头,动了下身子,准备从他怀里撤开。却听陆易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密室还有,我带你去吧。”

    宋常悦心跳陡然加速,她手指在袖子里微微用力,脸上却绽开一丝微笑:“好啊。”

    陆易安牵着宋常悦出了蜀竹院,来到了国公府前院的荷花池,从岸边的连廊可到池中的水榭,旁边有座很大的假山。宋常悦跟着陆易安走进假山中的一条歪歪扭扭的小道,她猜的没错,原来这密室在假山里边。

    到了僻静处,陆易安停下了脚步:“到了。”

    宋常悦看着这四周,假山是常见的太湖石,也就是白云岩,表面有明显的刀砍状痕迹。除了每块石头形状不一样,没看见有门。

    陆易安看出了她的疑惑,他拉着她到他身前,用手指指着石块上的一个地方。宋常悦一细看,才发现有几个很小的孔洞隐藏在那一条条细密杂乱的花纹里,不靠近看根本看不出来。

    她一数,发现是两排共十个小孔:“这是什么?”

    “密匙。”

    宋常悦眉毛一挑,古代也有密码锁啊,她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凑过去仔细观察:“真是神奇,那这密匙是多少。”

    陆易安轻咳了一声:“六一五。”

    宋常悦倒不在意他用这个做密匙,继续问道:“怎么开。”

    “第一排从左到右分别是一至五,第二排是六至十。”陆易安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往六一五对应的三个孔里一戳,二人身前的一个石块有了响动,往边上缓缓移动,密室的门终于出现在宋常悦面前。

    陆易安太高,躬身穿过那道门,伸手将宋常悦带了进去:“你以后想过来就过来,只是来的时候别被人跟着,进假山的时候检查一下身后。”

    宋常悦进了密室,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才左右扫视。这个密室很大,净高也高,有一个很大的书桌,上面摆着的应该是作战用的沙盘和地图,书桌边上摆着一个茶台。南边一侧全是书架,东面靠墙那一侧的架子上,一排排竟然全是兵器。

    陆易安会这么多兵器吗,那他的武功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她拿起一根九节鞭,细细端详着,随口问道:“你在这里面都干什么呢?”

    “我除了在国子监上学三年,在国公府的时候,基本都在这密室。我在这里学兵法谋略,练武也全在这里,所以没有人知道我会武功。这是我最秘密的地方。”陆易安走过去,直直凝视着宋常悦的眼睛:“现在我把秘密给你看了,你会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吗?”

    72   秘密

    ◎这就是国公府最大的秘密◎

    宋常悦面上平静如水, 内心已经十分慌乱。不过,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她想到了一个可以交换的“秘密”。

    她轻轻抿了抿下唇, 扬起嘴角:“好,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

    虽然这密室里就他们两人, 但宋常悦却踮起脚尖, 凑到了陆易安耳边说道:“我从五岁开始就痴傻,心智也如稚童,直到今年才清醒。”

    宋常悦深知迷惑对手最好的方式就是真真假假, 假假真真,这本来就是宋府最大的秘密。

    陆易安垂眼看着宋常悦攀着他手臂的指节,抓到手心里揉捏着:“那你记得当时为什么痴傻吗?”

    宋常悦虽然有原身记忆,但是她穿过来的时候, 原身是痴傻的, 记忆都是乱七八糟, 只有少部分有用的信息, 更不要说因为什么痴傻了,她摇摇头:“不记得。”

    却瞧见刚刚陆易安的眼眸里, 有一些奇异的神采,现在再看,又没了。

    她抬起头,想再仔细瞧一下。陆易安刚好也低头到了她耳边,悄声说道:“好,那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完他闭上了嘴,挑着眉看着宋常悦, 好像在等着她来问, 偏偏宋常悦就那么回望着她, 就是不问。

    陆易安没坚持几息,还是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个密室可以直通我房间。”

    宋常悦这才睁大了眼睛,国公府那么大,他们刚刚还从前院绕了一圈,都走了很久才过来。

    “你想拿什么书,就去拿吧,完了我带你走密道回去。”宋常悦本来就不是为了什么兵法书,但还是假装认真地挑选了几本,顺便观察陆易安,看他的视线是落在哪个角落更多。

    她拿了四五本书,回头对陆易安点头道:“我挑好了,走吧。”

    陆易安接过她手里的书,带着她往密室里走去,到了最边上那个书柜。他把宋常悦拉过来,给她演示怎么开门:“书柜上的这个把手这么一抬,这个暗门就开了。”

    暗门打开,露出几级向下的阶梯,下面应该就是地道。

    没有照明,只有道口有些光亮,看样子只能容一人通过。陆易安将书放进胸前,打开火折子,准备回手拉住宋常悦。

    陆易安手上还没动作,却发现宋常悦已经主动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甚至将五指滑入他指间,是陆易安最喜欢的十指相扣。他有些惊诧地回头,难掩心中悸动。

    宋常悦对着他羞怯地一笑:“我有些怕黑,走吧。”

    陆易安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宋常悦穿过暗门,进了地道。地道并不是宋常悦以为的那样低矮,陆易安那么高的身量都不用躬身,那起码有两米高,只是有些狭窄,两人不能并行。

    陆易安迁就着她的步伐,慢慢走着,宋常悦被他牵着,他身高手长,宋常悦走的很轻松。

    不一会儿就到了一个稍微宽敞的地方,前面出现了两条通道。陆易安将宋常悦牵到他旁边,指着前面:“左边这条是回房的,另外一条地道是出府的。阿鸢,这条密道只有我和我阿耶阿娘三个人知道,这就是国公府最大的秘密。”

    宋常悦侧头看着陆易安,火折子的光线在一旁摇曳,他清隽分明的五官显得更为柔和,只有高挺的鼻梁投下一道阴影,深邃的双眼如另一道光亮。

    只有他们三人知道,也就是说这个地道的出口不会有人值守,宋常悦的眼眸也随着光亮微微跃动。

    陆易安捏了捏她的手:“回房用晚膳吧。下次我再带着你走那边。”

    宋常悦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条地道,再随着陆易安往前走。这个密道的尽头是陆易安房间里那个拔步床的脚踏,真是想不到,她以为会是在那个衣柜背后。

    宋常悦的病症好了,袁天刚说她身体已无任何问题,她的饮食便没了禁忌。她想吃虾,陆易安也不再限制数量。陆易安剥一个,宋常悦便吃一个,她刚放进嘴里,不一会儿盘里已经又放了剥好的虾仁。

    宋常悦总觉得今天下午陆易安有些怪异,还带着她去密室和密道,陆易安心思深重,会不会在给她挖坑?

    一顿饭的时候,宋常悦都是偷偷观察陆易安,发现他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偶尔还觉得他心情似乎不错。

    用完了晚膳,陆易安像往常那样去给毛豆儿喂食。宋常悦抱着小花坐在一旁,歪头看着他,戏谑地开着玩笑:“怎么把国公府最大的秘密都告诉我了,你不会是想要借机杀人灭口吧?”

    陆易安放下花灯,瞪了她一眼:“在想什么呢?我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伤害你。”

    “我有些怕,你突然给我说这些,我有负担。”说到这,宋常悦笑出那一对可爱的梨涡,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凑到小花耳边悄悄说道:“国公府有条密道,可以直接出府。”

    然后她抬眼看着陆易安:“好了,现在不是只有我一个外人知道这个秘密了。”

    陆易安哭笑不得,揉了揉宋常悦的发顶:“我早就想告诉你了,以防不时之需,只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这个又不着急就没带你去。”他敛了笑,才继续说道:“还有,你也不是外人。其实将军府也有这样的密道,他没告诉你吗?”

    说完他没再继续弄毛豆儿,直视着宋常悦的眼睛。

    宋常悦真不知道将军府也有密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易安,她转开眼,装作很忙地一会揪着小花的耳朵,一会又看它爪子脏不脏。

    正好绿柳进了院子,她对陆易安说道:“我要沐浴了,你回房吧。”陆易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花灯挂在衣柜边上,就出去了。

    一个时辰后,宋常悦都准备睡了,陆易安敲门进了房间,手里拿着一盒药膏:“阿鸢,可以帮我擦药吗?”

    宋常悦让他进来,和他一起坐在圆桌旁,陆易安撩开衣服。宋常悦凑近检查一番,伤口比她上次擦药的时候好多了,她一边擦药,一边问道:“还疼吗?”

    陆易安一感受到宋常悦的触碰,便有了反应,特别是她温热甜香的气息洒在他敞开的胸膛。他声音便有些嘶哑:“还有些疼。”

    除了求欢时,宋常悦第一次在陆易安脸上看出些脆弱的神色。她后来听卢云说了,陆易安去缝针的时候,哼都没哼一声,这是古代诶,又没有麻药,现在已经算很小的伤了,不至于吧。

    不过今日宋常悦没忘记她的任务,还是要尽量地表达关怀之意:“怎么那么久的伤,现在还没好。”

    “受伤之后便是宫变,之后也没怎么注意。”

    宋常悦想到了宫变那晚,她又补了一刀,不禁眯了眯眼睛,低声说道:“那这次得好好养着。”

    陆易安望进她眼底:“这药至少要擦七天,这几天可以都帮我擦药吗?”

    “好啊。”宋常悦笑着冲陆易安点了点头,看他出了房门,合计了一番,确定了他应该没有发现她和段嘉沐的计划。

    第二日,陆易安去宫里,陆雷受了军杖休息了几天,今日能起身了,就跟着陆风和陆易安一起进宫。但他屁股有伤,不能骑马,就和陆易安一起坐马车。

    陆雷看陆易安依然像往常那样不露声色,猜不出他心情好不好。陆雷看见他身上多出来的一个东西,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拍马屁的机会:“殿下,这香囊真好看。”

    闻言,陆易安弯了弯嘴角,装若无意地将香囊往外扒拉了一下,陆雷稍微凑近瞄了一眼:“这针脚真……细致,绣功也好。殿下,这上面是绣的草吗?”

    陆易安瞥了他一眼,不再答话,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半晌丢下一句:“眼睛不好,就去找卢云拿点药。”

    宋常悦在国公府第一次卯时就醒了,听见对面房间有了动静。就算知道陆易安不会进她房间,她也赶紧假装闭上眼睛,果然还是第一次做坏事,有些心虚。

    确认陆易安走后,宋常悦便起床到卧榻上看书。

    绿柳等着宋常悦往常起床的时候来了蜀竹苑,不想却看见西厢房的门已经开着了,往常还在睡觉的宋常悦已经换好了衣服在卧榻看书。

    绿柳奇道:“小姐,怎么今日醒这么早。”

    宋常悦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昨天晚上不知怎得有些失眠,过了亥时都还睡不着。”

    她家小姐沾枕头就睡,睡着了雷的都不醒的人,竟然失眠了,绿柳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宋常悦最近遇着太多事,心再大的人也难免想不明白。

    绿柳端来了早膳,给宋常悦递上了筷子,叹了口气:“那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安神的汤。”

    “嗯,等会我再睡个回笼觉。你回侧院去歇着吧,你和红果上午都不用进院子了,和门口的侍卫也说一声,别吵着我。”

    “好,那我们就午膳时再过来。”

    用完了早膳,不用给宋常悦梳头,绿柳端着案板,给院门口的侍卫交待完了就走了。

    宋常悦看着院门关上,也关上了房间。等过了一刻钟,她悄悄开门,进了陆易安房间。

    她掀起那个脚踏进了密道,她拿着一个火折子,走的极快。其实宋常悦根本不怕黑,比这还黑的地方她都一个人走过。

    走过那个三岔路口,宋常悦看了看旁边那条出府的密道,她叹了口气,穿越过来之后最想念的东西,那一定是手机。现在,她想念手机的程度到了最高峰值。

    如果今天找到信物,能实时联系到段嘉沐,直接和他约个地方碰面就走,逃跑这个事儿多简单啊,也不用担心接下来几天还有变数。

    进了密室,宋常悦回忆着,昨天陆易安的视线除了落在她身上,其他就是不经意间地落在书柜和书桌。

    如果不良帅的信物在密室,那东西应该就在这两个地方,就是不知道这个信物是什么样子。

    她一边听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先在书柜翻找着。最右边的那个书柜全是兵法书,昨天她就是从这里拿的书,她简单翻找了便去了下一个柜子。

    这个柜子里的品类就多了,有各种毛笔,男孩子喜欢玩的陀螺、蹴鞠,但这些玩具看着都挺新的。还有很多做手工的工具,看着倒是常用的样子,上次她见过的皮套包就放在这,这里像是陆易安的藏品柜。

    就在那个皮套包旁边,摆着的是一个四十公分见方的漆木盒子,宋常悦眼前一亮,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放的肯定是珍贵的东西。

    她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叠纸,没有其他东西。宋常悦心想,这应该是重要的资料或信件。她查看了这些纸张摆放的位置和角度,小心翼翼地整个拿出来,以便等会复原。

    等宋常悦一张一张翻开察看,竟然全是陆易安写的东西:最上面是那首《常悦常安宁》的诗,被他用几种字体写了十多张。

    还有她各种各样的画像,有她在乐游原骑马的,有她在南五台上山顶画地图的,还有一张她看烟花的画像,那应该是端午节那天晚上,但陆易安没画抱着她的段嘉沐。

    翻到下面,有一张是一轮圆月下,她抱着小花坐在石桌边的样子,应该是最近才画的,宋常悦鉴赏般自顾自地点着头,翻到最下面的那几张,她突然愣住了,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恨恨地盖上那几页纸。

    这陆易安,怎么什么都画。

    不过她是来找东西的,她心里暗骂了几句,还得继续看下去。下面还有好多张纸,只是简简单单地写满了她的名字,纸张周围是他自己画的鸢尾花花笺,全被陆易安收的整整齐齐,放在这个盒子里。

    这是宋常悦第一次见到陆易安写的字,字如其人,行云流水,笔力劲挺,也品得出沉稳刚健。

    73   出逃

    ◎宋常悦逃出了国公府◎

    宋常悦翻看的时候没乱动顺序, 按照最开始摆放的样子放回了原位。接下来她找了剩下的几个柜子,都没有像是信物的东西。

    她到了那个巨大的书桌边上,这是一块完整的花梨木板制成的。桌面上只有文房四宝、地图和沙盘, 摆的颇为整洁。宋常悦一眼便看完了桌面, 那个沙盘两米见方, 所以比例尺不算大, 能看出大概的地形、大江大河,还有边境线。

    沙盘上有好几个重要的城市摆了小黑旗,宋常悦看着汉江边江夏的木牌, 旁边也插着小黑旗。就在沙盘上看,江夏都离着长安好远,还不用说从江夏平原到黄土高原,还隔着大半个秦岭。

    不知道段嘉沐这一路上经历了多少坎坷和艰辛。宋常悦两只手紧紧扣住抵在胸前, 她暗暗下定决心, 一定要逃出去和段嘉沐厮守在一起。

    她转头看了眼那个茶盘, 宋常悦不怎么懂茶, 但看着茶具和工具都很多,陆易安那么爱好茶道, 这些应该都是名家烧制,只是肯定不会将不相关的东西放在这。

    宋常悦疲惫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陆易安身量实在太高,他和段嘉沐每次出现在人群里,都比其他人高一个头。这个椅子应该是给陆易安定做的,她坐上去脚都着不了地。

    她有些失望地靠在椅背上,她环视一圈, 这个密室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没找到不良帅的信物, 此次冒险失败,早知道昨天就该不管不顾地和跟段嘉沐跑了。

    不过宋常悦也没绝望,段嘉沐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她晃荡着双脚放松心情,不小心踢的太高,脚碰到了书桌的桌面。

    宋常悦猛地坐了起来,用手从桌面的底部再从不同的位置都敲了敲,果然,这个桌面不是实心的!

    她不停地轻敲书桌的桌面和桌底,判断出空心的大概位置,应该是有暗格,但是却找不到开口。昨天陆易安是用书柜旁边的把手作为机关打开的密道,那这个暗格的机关应该也和密道机关类似。

    宋常悦一个一个察看了书桌上的沙盘、笔筒、砚台,试了所以像把手和按钮一样的位置,都没有看到桌面有变化。

    她转头看向了那个茶盘,她将茶壶、茶杯甚至煮水的泥壶都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异常,现在只剩下那几个茶宠了。

    宋常悦早知道陆易安惯来的纨绔浪荡是装的,在上回宇文静发出疑问之前,宋常悦就已经对此下了定论。所以当时在锦江书肆,只是简单地问了陆易安,给宇文静一个答案。

    所以她断定,陆易安根本不是会养茶宠的性子,刚才竟然没想到这点,幸好时间很宽松。

    宋常悦勾起嘴角,她喜欢玩猜谜游戏,突然玩心大发,想看看这机关究竟是最大的茶宠,还是最小的。她打了个响指,拿起了那个最小的茶宠,一旁的书桌发出闷闷的哗哗声,是铰链和齿轮的声音,宋常悦惊奇地看着书桌左侧的桌面往沙盘下滑动,露出了下面的暗格。

    暗格分成两块区域,一块就是个敞开的抽屉,里面是一些金丝金箔和珍珠点翠,还有些没做完的首饰。宋常悦扒拉了一下,没有其他东西。

    另外一边有个木盖,宋常悦心跳陡然加速,揭开了盖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金色面具,这就是陆易安罗刹门门主的面具了,她拿到手里,回忆了一番二月初一摸到这个面具时的触感,她已经记不得当时的感觉了。

    宋常悦翻来覆去的察看一番,面具的背面写了罗刹两字,要坐实段嘉沐不良帅的身份,那到时候这个面具也要带走。她今天来只是探查,找到东西也不能动,要到走的那天才带走。

    她准备放回面具,却发现刚刚被面具盖住的地方有些杂物,或者说,都是跟宋常悦有关的杂物:有她送给陆思安的翡翠手串,竟然还有端午时,她和段嘉沐互赠的两根五色丝。

    她送给段嘉沐的五色丝在看龙舟时,因为人太多,被挤丢了,而段嘉沐给她的,她明明一直带在手上。她突然记起,端午第二天一醒来,是觉得那根五色丝的样式有些不太对。

    宋常悦没想到这两根五色丝都在陆易安这里,她拨开这两根五色丝,就看到了一个金铃铛,这个铃铛有她一个拳头那么大,上面也刻了“罗刹”两个字,和刚刚面具里的字迹一样。

    应该就是这个,宋常悦兴奋地两手一拍。她拿起铃铛,没想到刚一碰到,那铃铛就响了。不像一般铃铛声音那么悦耳,而是低沉厚重,这音波似乎是有形的,让书桌上两盏灯的火光都晃了晃。

    宋常悦立即紧紧捏住铃铛压在胸前,但是声音还没停下,她的心跳随着铃声一起快速震动。

    幸好国公府人不多,这个密室又在水榭旁边。但是如果这个铃铛一动就响,她该怎么带走呢?

    宋常悦决定回去再思考这个问题,她将所有东西都归置整齐,把茶宠放回原位,书桌案板也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她好好地检查了一遍密室的所有物品,确保看不出有人来过,她吹灭油灯,打开火折子,经过密道回了蜀竹院。

    往常陆易安都是下午寅时就回府了,这天陆易安回来的比往常都晚,绿柳已经将晚膳摆好了,宋常悦等了一会,他才进了房。

    见陆易安进来,宋常悦双眼瞬间亮了起来:“怎么今日回来的这么晚?”

    陆易安看着坐在桌边等他的宋常悦,像是等待着夫君归家的妻子,他心头一热,眼眸中有微光晃动流转:“今日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会。下次我回来晚了,你就先吃。”

    宋常悦对着他粲然一笑:“无妨,我不饿,等你回来一起吃。”

    用完晚膳,等绿柳和红果收拾好出了房间,陆易安对宋常悦说道:“要不要去走走。”

    宋常悦惊喜的抬头:“去哪?”

    陆易安看着宋常悦亮晶晶的眼睛,揉了揉她的发顶:“密室。”

    好像自昨天宋常悦用了他发带后,他就喜欢这样。宋常悦跟着陆易安去了密室,进去后她再环视了一番,确定上午没有留下痕迹。

    陆易安用火折子点亮油灯:“你自己在府里的时候,想来也可以过来。”

    宋常悦稍微低着头,用怯怯的眼神抬眼看着陆易安:“我怕黑,一个人不敢走那密道。从假山进来,一个人呆在这密室,我也害怕。”

    宋常悦这样一副表情,在柔和的灯光中显得更为柔弱,陆易安不禁又把她拥在了怀里:“那就等我回来了和你一起过来。”

    “好的。”是和表情一样,恰如其分的柔弱语调。

    陆易安将宋常悦牵到书桌前:“我明日就让人给你置一个书桌,你也可以在一旁看书写字。”

    “不用啦,你这书桌这么大,我就在你旁边看书,你不会怕我影响你吧。”

    “你在,肯定会影响我,但我喜欢你和我近点。”陆易安低头,眼波闪了闪,抬手捧起宋常悦的下巴,偏头吻了过来,细细密密的吻很快就将她淹没。宋常悦心中合计了一番,闭上眼睛仰头回应。

    他一手抚摸着她的脸,一手抚到了她的后背,陆易安突然抱起宋常悦,将她放到了书桌桌面上,还没等宋常悦反应过来,他屈膝在书桌边蹲了下去。

    宋常悦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要做这些,不一会儿才回神:“你干什么,啊唔……”抛光完美的花梨木桌面很滑很冰,她只觉得身下一凉,脊背便不自觉的弓起,宋常悦人在上面,也不断地往下溜。

    陆易安托住她:“阿鸢,别忍。”他轻咬一下宋常悦已经痉挛的腿侧,她终于再忍不住出了声。

    宋常悦出生和成长都在渝都,那是四大火炉之一,读大学又到了西京,都是很热的城市。小时候,她和每一个小朋友一样,每天都想吃冰淇淋。燥热的孩童急需降温,撕开包装袋,一口含上去,温热的唇舌来回席卷,绵软的冰淇淋慢慢融化,显出冰淇淋里的那颗糖豆。

    她知道陆易安肯定没吃过冰淇淋,但是他为什么那么会裹糖豆呢?包在嘴里,又不吞下去,有时候还狠狠嘬吸,宋常悦觉得这粒糖豆都快碎了,又被吐出来,捏在手里,像是在检查它是不是真的碎了。

    经过长长一段时间的含弄,冰淇淋完全化成了一滩糖水,甜甜地淌了一地。宋常悦被冷热交替地刺激,待一切平息,她的嗓子都哑了。

    陆易安站起身,眼里一片晦暗,不像刚刚才吃了冰淇淋,没有降温,反而像被点燃了。

    宋常悦全身都没了力气,躺在书桌上,看着陆易安垂眸直直盯着她。那种感觉又来了,宋常悦觉得她像是马上就要被捕食的猎物。

    宋常悦看他正在解金玉腰带的手,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反手撑着上身坐起来,声音依然嘶哑:“陆易安,我不想。”

    陆易安顿了顿,停下了手上动作,他迟疑了片刻,突然将双手撑在宋常悦两侧,倾身下来狠狠地吻了宋常悦几下,和他做那事的风格如出一辙。

    等他抬身,喉结上下滚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将人抱下书桌,自己坐在他那个椅子上,把宋常悦放在他腿上。

    宋常悦担心他还有想法,想挪开些,却被他按住。陆易安拿过桌上的兵法书翻开,两手把宋常悦圈在了怀里,竟然真的开始读兵法:“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阿鸢,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①

    陆易安这是在点她吗?不过宋常悦集中不了精神去分析思考。箭还在弦上,存在感太强了,宋常悦想立刻转移他的注意力,她一动不敢动:“不知道,你给我讲讲吧。”

    “就是说明明能征善战,却要对敌人装作软弱无能;本来准备用兵,却伪装成不准备打仗,明明要攻打近处的目标,却给敌人造成攻击远处的假象;……”等他讲完,宋常悦又指着另一处问他是什么意思。

    直到感觉到陆易安真正偃旗息鼓了才放松下来。

    接下来两日,陆易安回来的很早,会带着宋常悦在国公府里走走,晚膳后总会带着她一起去密室,也像那晚般,抱着宋常悦看书。

    但没看不一会儿,总是要使尽手段,磋磨得宋常悦控制不住出声才罢休。之后再抱着全身绵软的宋常悦从前院回蜀竹院。

    到了宋常悦和段嘉沐约定好的前一晚。两人沐浴完,陆易安又到宋常悦房里,让她帮忙擦药。

    宋常悦看着空了的药瓶,假装随意的说:“这个药快没了,明日我去给你拿药吧,顺便再去宇文静那里拿点其他书。”

    陆易安睨着她,看不出在想什么:“这段时间,长安还是不太平,还是别出门了。上次我给你拿回了第四册,那么快就看完了吗。药我让陆雷去拿就好了。”

    宋常悦确定了,陆易安还没抓到段嘉沐,她乖巧应道:“好,书没有看完,只是想顺便去给你拿药。我的书可以等,但是你的药不能等啊。那你让他去取吧,药没断就好。”

    宋常悦用指腹取出剩下的药,抹到陆易安的伤疤上。

    “阿鸢,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开心?”陆易安望向宋常悦,好像想从她眼睛里读出些什么。

    宋常悦偏头看着他,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因为之前一直被关在蜀竹院,都快把我憋坏了。这几日虽然不能出府,但是能去密室也算是四处走走,你还教我兵法,我当然开心。”

    陆易安看着继续给他擦药的宋常悦,没再说话,眼神讳莫如深。

    第二天一早,宋常悦依然警醒地听到陆易安出门就起来看书。这几天她都是这样,醒得早,用完早膳再睡回笼觉,这样她就有一个上午的时间独自一个人留在蜀竹院。

    自她找到不良帅的信物后,她没有单独再去密室,这么伪装只是为了今天上午能再顺利从密室逃走。

    宋常悦没有告诉绿柳,她救不走绿柳,绿柳现在在国公府呆着还安全些,绿柳不知情是对她的保护。

    像前几天那样,宋常悦看着绿柳知会门口的侍卫后,就关上了院门。

    宋常悦用最快的速度,将面团和易容霜混合,将自己的脸装扮成了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又将两套她完全没穿过的衣服裹在身上。

    她收拾了房间里的首饰,都装在了包袱里,还有满满一袋子银锭,她这个时候可不会装清高,出去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宋常悦算好了时辰,准备从花灯里抓出毛豆儿,但这绿毛鹦鹉却还是不喜欢被她抓。

    “毛豆儿,今天真的要麻烦你啦,给个面子啊。”说完毛豆儿像真的听懂了她的话一样,安安稳稳的呆在了她手心里。宋常悦将它往窗户外一扔:“去吧,毛豆儿。”

    她又抱起小花:“小花,你就乖乖地呆在这里,他会对你好的。我走了,对不起啊。”再看了眼这西厢房,看还有没有值钱又轻便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包袱就去了陆易安房间。

    她打开那拔步床的踏板,一刻都不停留的到了密室。打开书桌的暗格,取出刚刚在房间里易容时剩下的湿面团,直接塞在了那个铃铛里,简单、粗暴,但是有效。再拿起铃铛,真的不再发出声音。

    宋常悦将铃铛,面具,还有那串她送给陆思安的翡翠手串都装进了包袱。灭了灯,她大步流星地进了密道。

    到了那个三岔路口,宋常悦停下了步子,她心跳越来越快,紧张、忐忑和期待一起袭上了心头。她缓了口气,往右边的那条密道疾步跑了出去。

    这条密道和去陆易安房间的密道没有什么两样,走了十多分钟,密道开始有了上升的坡度,宋常悦知道快到出口了。没走几步,前面便出现了一道木门。

    宋常悦灭了火折子,放进了袖袋。她抬起手,放在门后的把手上,停了几息,毅然地打开了木门。

    门外是一条安静的小巷,一个人都没有,宋常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紧张到手脚都发麻了,她甩甩手,回身关掉木门。

    宋常悦今日的五官都是她随意捏的,装扮也很中规中矩,衣服是她从侧院寻的一件粗布衣裳,所以她现在连帷帽都不用带。

    出了巷子,就是喧闹的罗安街,古代的马很贵,但可以租马和租马车,她知道前面不远有赁马的铺子。

    宋常悦往四周看了看,才不疾不徐地往那铺子去,她故意发出粗哑的声音:“伙计,给我牵匹马。”

    老板见来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娘子,估计是个干粗活的:“好嘞,您要跑得快的还是耐得久的。”

    “跑得快的。”

    “好嘞。”从后院牵来了一匹马。这娘子递银子来的时候,老板才见这娘子的手十指纤纤、细皮嫩肉,不禁奇怪地又看了眼,不想那娘子已经翻身上马。

    “诶,戌时前一定要来还马啊,不然押金不退呢。”

    宋常悦头都没回,只嗯了一声,便骑了出去。她刚刚也发现了,自己竟然忘了将手也伪装一番。

    宋常悦好久没骑马了,适应了一会就策马奔腾起来。出了长安城,官道上人少了许多,她也放心不少,夹了几下马腹,跑的更快了些。

    一路上,她的心情可谓复杂,看着两侧快速后退的景色,这段时间的回忆也涌上了脑海,但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许,还有担心和忐忑。

    她骑得飞快,出了长安才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那一块巨大的玄武岩边上。宋常悦看到了站在上山小道的那个人,听她说的为了避人耳目,他背着身子站在树林里。

    宋常悦也不担心那些未知的忐忑了,只要能和段嘉沐在一起,她就不怕。

    那人身材颀长,宽肩瘦腰,扎着高马尾,虽然穿着的是一身朴素衣衫,但还是宋常悦喜欢的那个鲜衣怒马的小将军。

    宋常悦下了马,便直接扑过去,从后面抱着他的腰:“嘉沐,我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阿鸢……”

    段嘉沐叫她的时候声音是清亮的,尾调是上扬的,就像叫她的时候嘴角总是翘起的。而这个人的声音是低沉的,也满含着缱绻的爱意,但是那份爱太深重,总是压得语调也压抑。

    宋常悦听到这个声音,身子一僵。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扣住。

    74   折磨

    ◎等着她的是陆易安。别叫他夫君◎

    陆易安不知道他站在这里的心情该怎么形容。他是在这等宋常悦, 但是又怕她真的来。

    这几天,宋常悦会对着他真心的笑,会主动将手放在他手心, 甚至还会回应他的吻。

    就算陆易安知道这是宋常悦伪装的假象, 他也忍不住沉溺。就算是饮鸩止渴, 他也甘之如饴, 就算是虚幻的梦境,他也不想醒来。

    那日在西市,陆易安站在那个低矮的竹编工坊里, 听着两人在段嘉沐经历生死后再次相见,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心底的痛楚。他们应该是拥抱了,接吻了。

    陆易安本来想立即就冲出去缉拿段嘉沐,但他还想等等, 他怀着一丝缥缈的妄想, 想着宋常悦会不会念着他的好, 不会真的来找段嘉沐。

    这条官道已经被他派人设了卡口, 不让闲杂人等上路。陆易安听见紧促的马蹄声,来的人只会是宋常悦, 他都还想着,是不是有人避过路障闯了进来。

    可当熟悉的香甜气息比她的人先到,温软的身子撞在他的后背,却撞的陆易安胸腔发酸,让他那些期待全化成了泡影,显得讽刺又可笑。

    他自以为的幸福,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一切, 还是在原点。

    陆易安仿佛在这里吹了很久的冷风一般, 全身都渗着寒意, 声音低沉又嘶哑:“阿鸢,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试着爱我?”

    宋常悦实在没想到是陆易安在这等着,她明明多次试探,确认他没有发现才偷跑的。她试了几次,都抽不开被他紧紧抓住的手,便放弃了抵抗。心中快速捋了一遍,想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嘉沐呢?你把他怎么了?”

    陆易安捏住她的手腕,愤怒地转过身:“别提他!”

    他把人往怀里一扯,黑眸里好像有暗红色的火星:“那日在西市,你和他做什么了?”

    宋常悦突然明白了,陆易安早就知道。甚至从中秋节那天,段嘉沐一现身,他可能就在暗处蛰伏着,找准合适的时机再出击。

    只是陆易安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宋常悦用没被他抓住的一只手抵在他胸前,挑眉看着他:“我和他什么都没做。就算做了又怎样,他是我的夫君……”

    陆易安不再有平日的冷静从容,没等她说完,他就低吼出声:“别叫他夫君!”

    他阴沉着脸,抓住宋常悦抵在两人之间的手,别在她后腰,将人死死地按进怀里,一把抹去她脸上的伪装,低头吻了下来。

    他含着她的唇舌,舌尖直接撬开她的牙关,带着不容拒绝的掠夺和疯狂,宣泄着他强势的占有欲。

    宋常悦两只手都被他控住,全身都动弹不得,她现在已经没有再迎合的必要。她想抵出他不断入侵的舌头,却毫无招架之力。

    她闭上眼,狠狠地撕咬他翻动的唇舌,鲜血不断涌出,陆易安也不停,再次撬开她紧闭的齿关。

    吞咽喘息声中,两人数次缠斗,腥甜的血腥味充斥在纠缠的唇齿间,不像是厮磨,倒像是两人之间的互相折磨。

    直到陆易安自己都快呼吸不过来,他才把宋常悦放开,两人都大口大口喘着气。

    宋常悦等呼吸平稳了些,抬头睨着他:“所以你早就知道,但你就像猫抓了耗子一样,先玩弄的差不多了,才下嘴是吧。”

    陆易安没了刚刚的攻击性,他的肩膀微微低垂,声音带着阴郁:“我不是玩弄你,对于段嘉沐,我要他死,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为了他,对我残忍到什么地步!”

    宋常悦闻言,唇角露出一丝冷笑:“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吗?”

    “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阿鸢,你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陆易安心痛的连说话都快没了力气:“你就真的……对我没有过半分心软吗?”

    回答他的是宋常悦的沉默。

    陆易安抹掉嘴角的血渍,他轻笑一声,眼中却满是悲凉:“阿鸢,你要是想哄人,真的会把人哄上天,这四天是我最幸福的时光。”他拉过宋常悦的手,把她带到了他面前,头抵在宋常悦额头:“可你为什么不愿意一直哄着我。”

    宋常悦依然咬住下唇,冷着脸。陆易安双手捧起她的脸,似乎想要焐热她冰冷的眼神:“这几天,我给了你多少坦白的机会。阿鸢,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陆易安对她那明晃晃的爱,她当然看得见。宋常悦不是铁石心肠,她转开眼:“陆易安,我真的不爱你。”

    “阿鸢,你就那么爱段嘉沐吗?连一点点爱都不愿意给我。”只要她愿意施舍一点,他一定会高兴的要疯掉,陆易安捉住宋常悦的手腕,双目赤红,低声祈求:“阿鸢,你爱我,好吗?”

    “陆易安,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后面的话宋常悦不用再说。

    陆易安何尝不懂,宋常悦和他才是同类,一样的纯粹、执着。所以宋常悦才这么轻易就能懂他,他才会这么不要命地爱上她。

    而段嘉沐,他根本不懂宋常悦,甚至不知道她最大的秘密。为什么却能得到宋常悦全心全意的爱,就是因为他比段嘉沐晚了一步吗?

    明明可以不晚的,陆易安突然特别恨陶太宗。

    他抬起宋常悦的脸,让她直视着他:“阿鸢,如果没有段嘉沐,你是不是就会爱上我。”

    宋常悦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情绪稳定下来,语调也恢复了冷静:“陆易安,这样假设没有意义。”

    陆易安看她面色稍霁,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鬓边:“有意义,我说过,你可以不用爱我,但是要在我身边。阿鸢,陪着我,好吗?”只要她愿意在他身边,她一定会爱上他。

    宋常悦也不想再做这种无谓的争执,她被陆易安拥在怀里,心中已经开始思量着段嘉沐会被关在哪里。

    陆风和陆雷躲在前面官道的拐角处,坐在马车上等着。这一条官道,早就被陆易安控制了,刚刚他们也听见马蹄声,他们不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知道是宋常悦过来了。

    不到一刻钟时间,听到陆易安的信号,两人驾着车往那块巨石去。

    刚调转车头,陆雷看着远处的两人,拍了拍陆风的胳膊,有些恨恨地说:“哥,这回这个宋二小姐死定了,殿下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还要跟着段嘉沐跑了。”

    陆风赶着车,看着陆易安抱着宋常悦从小路走上官道,一只手紧紧地护着她的头,怕走路晃荡时她的头撞到他的肩膀。

    陆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弟弟一眼,低声说道:“眼神不好,就去找卢云拿点药。”

    陆雷瞪大了眼睛:“我眼神哪里不好,怎么你们都这么说。我倒要看看,宋二小姐这回是什么样的下场。”

    陆风拍了拍他脑袋:“你应该是脑子不好,你以后一定一定要少说话,特别在殿下面前。”

    陆易安将宋常悦抱上马车回了国公府,两人一路上都无话,在前面坐着的陆风陆雷一路都感受着车厢里散发的阴冷气息。

    下车之后陆易安直接抱起她去了密室。往常太子殿下虽然也冷漠疏离,但现在,他怀着抱着一个女子,衣袂翻飞散发着戾气,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水,路上碰见的下人都直接跪下,连问安都不敢开口。

    进了密室,陆易安将宋常悦背着的包袱扔到书桌上,砸在桌面上哐当一声,又将人放在桌面上坐着。

    宋常悦瞄了一眼,想着包袱里的东西,脸上一热,突然发现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见了,她决定先发制人:“我的玉佩呢?”

    那是段家的祖传玉佩,陆易安黑着脸解开包袱:“扔了。”

    “你怎么乱扔我东西。”

    陆易安不答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一将包袱里的金色面具、信物铃铛、翡翠手串,还有那一袋银子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宋常悦将头偏向一边,作势要跳下书桌。刚一动作,陆易安一只手就把住了她的腰,让她无法动弹,手在她腰际上下摩挲,睨着她的眼睛一片晦暗。

    宋常悦觉出了不对,虽然她看得出陆易安对她的渴望,但他一直很克制,之前也很尊重她,就连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随意动她。

    只是每次在这个密室,他就像精/虫上脑一样,像变了个人,尽管没有到最后那步,可是总要挑弄得她喘息娇吟。

    这里有密室,有地道,那很有可能下边就是地牢。

    她坐在书桌桌面上,两手撑在陆易安肩膀上,冷冷地看着他:“你把他关在这里,对不对?”

    陆易安幽深的眼底像是有一团火腾地就燃了起来,他贴在书桌边上,整个人挤进宋常悦两腿间,将横在她后腰的手一勾,将人带到了怀里,埋头到她颈侧轻咬舔舐。

    就是说,这几天陆易安和她在密室里卿卿我我,故意让她发出声音,就是让地牢里的段嘉沐能听到。

    宋常悦往后一靠,退开了些:“你让我见见他。”

    陆易安阴冷的声音就响在耳侧:“阿鸢,我不会让他再看到你。”

    她厉声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陆易安勾唇冷笑一声:“死不了。”

    宋常悦膝盖一顶,陆易安像是早做好了准备,一只手便制住了她的腿。

    宋常悦借机推开他,她恨恨地瞪着他:“陆易安,你真是会杀人诛心。”

    陆易安摁着她的后颈,迫得她抬头,欺身逼近:“阿鸢,是你答应了,以后只让我取悦你,你还会每天等我回家。”

    “你在瞎说什么!”“啪”伴随一声脆响,宋常悦一个巴掌甩在了他脸上。

    陆易安的肤色瓷白,瞬间便起了红印,他抓住她挥掌的那只手,按回到他脸上。

    来回摩挲她掌心几下,他转过脸含住她的指尖:“别把手打疼了。留着点力气,不然等会叫都叫不出来。你知道的,我能让你欢愉。”

    宋常悦真想再给他一巴掌,看他那阴鸷的神情,真怀疑那巴掌把他打爽了,她气急败坏:“陆易安,你真是个疯子!”

    他要是真是个疯子,还会有段嘉沐什么事,还会是这样的境地吗?

    陆易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艳的笑:“对,我就是爱你爱到疯了,今日就让段嘉沐好好听着。”

    他将宋常悦提起,将人抵在书桌上,两只手扣住宋常悦的十指,倾身压下。

    陆易安的手解开了她圆领衫的第一颗扣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泪水流出。胸口突然尖锐疼痛,他停下动作,却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收场,他将手垫在宋常悦脑后,俯身吻在了她眼角。

    他在宋常悦耳边低声呢喃:“阿鸢,对不起。”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

    突然,宋常悦下面一股温热,她推了他一下:“陆易安,我来葵水了。”

    陆易安如释重负,他抬起身子,吐出一口气,一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搭上她手腕:“疼吗?”

    “有一些。”

    说话间,两人刚刚的剑拔弩张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

    陆易安把完了脉,没发觉异常,他理好两人的衣服,准备将人横抱起来,突然想起走密道更快。他转身蹲下:“上来,阿鸢。”

    宋常悦趴在他背上,陆易安两手勾着她的膝弯,没有点火折子。陆易安内力深厚,黑暗里也看的清晰。两人都沉默着,宋常悦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趴在他宽敞的背上,漆黑的密道里只有陆易安沉稳的脚步声。

    宋常悦被陆易安背回了蜀竹院,直接放在了他房间的床上。

    “我要回西厢房。”宋常悦看他一把她放下就打开衣柜,再过来,他拿在手里的东西竟然是月事带。

    陆易安不答她,背过身等她换上。他打开门,唤来院门口的陆风:“让绿柳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今日就搬去东宫。”

    从现在开始,他再也不会让宋常悦逃出他的视线。

    75   修罗场

    ◎两个男人因为宋常悦大打出手◎

    宋常悦知道陆易安对她软硬都吃, 只是今天她要跟段嘉沐离开,让陆易安太过于愤怒。她不想硬碰硬,也真的怕陆易安在密室再做什么, 她不敢想象段嘉沐会是什么感受。

    只要确定段嘉沐在国公府就好, 之后再从长计议, 说不定她等会再提出要求, 陆易安就同意了。借着葵水来了以退为进,先避开陆易安在她面前难得露出的锋芒。

    但是肯定不能进宫,那不仅顾不了段嘉沐, 她连自由都没了。

    所以,听陆易安这么一说,宋常悦猛地抬头:“我不去。”

    陆易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蹲在宋常悦身前:“阿鸢, 你知道你今天跑出去, 没有民籍, 接下来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吗?我不会由着段嘉沐一直冒充不良帅, 就算我不追捕他,你们也只能四处漂泊, 东躲西藏。”

    他直直看着宋常悦的眼睛:“段嘉沐让你来拿信物,和他一起被朝廷通缉,真的是为你好吗?”

    宋常悦眸中微动,那就是说,陆易安今天这么生气,并不是因为她要跟着段嘉沐走,而是因为她为了段嘉沐甘愿冒险, 不顾自身安全。

    她看着陆易安的眼睛摇了摇头:“是我的主意, 嘉沐他没有这样想。”

    没想到, 陆易安被她这句为段嘉沐开脱的话气的腾地站了起来:“他同意了,那他就是这么想的,他怎么能让你去冒险,还想让你过苦日子!”

    宋常悦手撑在床边垂下头,她没忘记最紧要的事情:“你是把他关在地牢吗?可以让我去看看他吗?”

    陆易安低头看着她,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无波无澜:“阿鸢,我说过,不会让他再见到你。”

    他的胸口起伏地剧烈了些,双手在袖中紧紧握着拳头,想起前几日去抓捕段嘉沐的场景,一想到他是为了宋常悦回来的,陆易安的血气就忍不住快速翻涌。

    段嘉沐从汉江的洪水中重获新生,就想到了冒用陆易安罗刹门门主的身份回长安。到了咸阳听说陆天立已经称帝,陆易安为太子,将罗刹门门主招安为不良帅,却没有指明陆易安即为不良帅。段嘉沐看到了机会,他不仅要利用这个身份,他还要用这个身份带走宋常悦。

    段嘉沐那日在西市送走了宋常悦,便以不良帅的身份,去城外的一个破庙见了几个罗刹门门众。

    晚上,他回了段府,往日繁华热闹的将军府空无一人,段旭定罪后,段家早被抄家。沉沉黑夜中,整个府邸宛如一个空壳。

    段嘉沐思绪万千,进了归山苑,他推开积灰的房门,没想到他和宋常悦的房间,从家具陈设、珠玉摆件到屏风上搭的衣服,竟然都完全没有变化,房里似乎还有宋常悦的气息。

    他走进房内,回身关门。梳妆台上的木梳、首饰都和他走之前一样的摆放着,他翻看一番,却没找到他送给宋常悦的那条水晶项链。

    段嘉沐走到那个拔步床前,看着大红色的百子帐,跌坐在床边,手拂过枕头上的鸳鸯枕巾。突然他感受到了角落里传来的杀气。

    那个人应该是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坐了很久,阴冷的声音传来:“段嘉沐,你怎么还敢回来!”

    段嘉沐转过脸,他暴怒出声:“陆易安,你这个反贼。”

    黑暗中,两人看对方的眼神能碰出火星子。

    陆易安倒不恼反贼这个称呼,只沉沉说道:“你已经护不住阿鸢,还回来做什么,让她再一次为你伤心难过吗?”

    段嘉沐历尽艰辛的回来,当然是想再见到宋常悦,他斜睨着陆易安:“你一个夺人之妻的小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

    陆易安没有被段嘉沐激怒,他面容沉静,声音低沉:“没能力保护她的时候,就放手,让她平安幸福。”

    段嘉沐被他的倒打一耙气得脖子涨红:“委身于你,能叫平安幸福吗?况且,如果是你,你能做得到吗?”

    陆易安双目一敛,眸光幽深:“自是当然,如果护不住她,孤便不会打扰她。但是如果她在孤身边,孤会让她一生都平安幸福常安宁。”

    段嘉沐听到常安宁便想起他成亲那日陆易安作的诗,他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花:“你早就对她痴想妄想,一直都在纠缠,还说什么放手。”

    陆易安站起身,踱步靠近,周遭的气场如有实质的压迫着段嘉沐:“要是孤没有放手,还会有你什么事?是孤先遇见她的。”

    段嘉沐也欺身向前,两只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阿鸢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既没有死,那我就还是她的夫君。”

    陆易安听完这句,已是不能再忍,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闭嘴,别再提夫君这两个字”

    两个人身量相当,隔着几步的距离剑拔弩张。

    突然,段嘉沐背着手侧过身嗤笑一声,戏谑道:“哦,怎么端方持重的平朝太子性子怎么变得这么急?让我猜猜,是阿鸢还爱着我,一个眼风都不给你吧。”

    陆易安被说中心事,压下心中怒气,话里像汲着寒冰:“阿鸢的性子你不了解吗?你觉得她会为一个死人止步不前,就此封心锁爱吗?”

    “如果我真的死了,我当然希望她忘了我。但我回来,就是为了她。”

    陆易安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段嘉沐,别想从孤手里抢走她。”

    段嘉沐真是佩服他的厚颜无耻:“你竟好意思用抢这个字。”

    “因为你之前没有点破孤罗刹门门主的身份,孤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你要是还敢想着阿鸢,那就别怪孤对你不客气了。”

    段嘉沐额头青筋暴起,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陆易安,我告诉你,我不会放手!”

    陆易安的血液在身体内沸腾,他右腿往前一蹬,率先出了手。他握拳挥向段嘉沐,拳风呼啸着朝段嘉沐面门而去,段嘉沐才知道陆易安的内力竟如此深厚。

    段嘉沐提气劈掌迎面而去,两个人相互逼近视线相碰,眼中都是恨意,曾经的好友,都知道对方是下了死手。

    段嘉沐接下陆易安的那一拳,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几步,陆易安收回手,继续追了上去。段嘉沐气沉丹田,脚底生根定住了,他一跺脚,将内力积蓄在掌心,冲着正朝他而来的陆易安又劈了过去。

    陆易安往后一仰身,抓住段嘉沐近身而来的手腕,他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另一只手迅速拉过段嘉沐的手臂,借着段嘉沐冲过来的力反手一掀,将他甩到了地上。

    段嘉沐跌坐在地板上,反手撑住身体,剧烈咳嗽起来。

    陆易安立在一旁,从高处向下审视着段嘉沐,眼底全是寒意:“你既然都要死了,还回来找阿鸢做什么!让她再为你伤心一次吗?你知不知道她为了心情郁结,差点死了!”

    段嘉沐擦掉唇边咳出的鲜血:“陆易安,你不懂……”

    “来人!”陆易安懒得再跟他废话。

    段嘉沐抬眼,透过面具狠狠地看着陆易安:“平朝的太子就这么对待不良帅——罗刹门门主吗?不怕被百姓置喙。”

    陆易安蹲下来,勾着嘴角睨着他:“孤正是感念你从龙有功,邀你到国公府叙叙旧。把你关起来了,那天下只有一个不良帅,谁还管是真的假的。况且,孤本来就是真的。”

    说完他从胸口的衣兜里拿出那个金色面具带在了脸上:“孤要对付你,根本不用太子的身份。”

    带着银色面具的陆风和陆雷带着几个门众推门而入,不明真相的门众看着房内两人都身姿颀长,带着金色面具,怎么会有两个不良帅,都有些怔愣。

    段嘉沐站起身,抬手指着陆易安做了个手势。

    这是不良帅的动作,传说不良帅从不发声说话,只靠手势和书面密语交流。因他武功高强,神秘莫测,罗刹门门众都将门主视为神明,虽然大部分没见过真人,但不良帅的手势在门内不是秘密。

    这几个门众见段嘉沐率先下了缉拿的命令,便以为他是真的门主,立即朝陆易安冲了过去。

    跑出没几步,却又看着身后的陆风陆雷都没动,这两人是罗刹门的一卫和二卫,一直追随着不良帅的。几人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观望着情况。

    陆易安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做了个手势,口里呼出一声鹄雁的哨声。这是门主和一卫二卫独有的暗号,那几个门众才反应过来,这不良帅有人冒充,一卫二卫该不会有人冒充吧。

    几人这才冲着段嘉沐而去,将人抓回了国公府地牢。

    有什么在扯动陆易安长袍的衣襟,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蹲下来,将小花提溜过来,放在宋常悦膝上,若有所指恨恨地说:“你是真的心狠,养了这么久,说丢下就丢下。”

    “喵呜!喵呜~”小花用前爪扒拉着宋常悦的手,也恨恨地叫了两声,好像是声援陆易安。

    宋常悦高高举起手,作势要打它,最后却只是轻轻拍在小花头上揉了揉,笑着骂它,声音却甜腻腻的:“讨厌鬼,这么小气干什么?我不是故意要把你丢下的,我给你说过呀,太子殿下会对你好的。”

    这些话落在陆易安耳中十分受用。他看着一人一猫打闹,忍不住伸手到了宋常悦头顶揉了揉。

    她没有躲开,陆易安的手还伸在原处,她一抬头,一张瓷白的小脸就到了陆易安手心里。

    陆易安挂在嘴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落在了宋常悦眼里,她趁热打铁:“进宫前,你让我去看看他。”

    陆易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先用了午膳再说。”

    76   继续修罗场

    ◎三人修罗场,两个男人都怕脑婆◎

    陆易安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放在了宋常悦身边。宋常悦心中还不舒服, 看他拿来了衣服也不动,陆易安眉毛一挑:“要我帮你换吗?”

    宋常悦才接过衣服:“那你还是转过去。”

    陆易安却没转身,还坐在了圆桌旁盯着她。

    宋常悦也不示弱, 脱下了身上的粗布衣服, 取下那些裹在腰上的多余衣物, 陆易安才发现她为了遮住身前丰盈, 还用丝巾裹了胸。纤纤十指解开丝巾的疙瘩后,她抬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直直看着陆易安,手臂围着身子绕了一圈, 那丝巾便松开一圈。

    陆易安咽了下口水,这才转开眼,耳朵明显红了。

    宋常悦赶紧拆下丝巾,她其实里面穿着诃子。在密室他是因为段嘉沐, 现在她拿准了陆易安不会乱来, 刚刚那样只是想治治他。

    她换上陆易安拿过来的窄袖衫和襦裙, 已经是八月下旬, 长安入了秋,他还拿了那件湖蓝色大袖衫。

    红果敲门端来了净手的银盆。陆易安今日没有让往日那样从银盆里拧干棉巾给宋常悦擦拭, 他拉过她的手没进了温水里。

    “嘶。”虽然水温刚刚好,但手一碰到水,手心就传来一阵疼痛。是刚刚骑马骑的太快,缰绳勒的。

    “现在知道疼了。”陆易安看着她手掌的红痕,面色有些阴沉,就让她的手泡在水里,用棉巾避开她的红痕, 擦洗着其他地方。

    洗干净后, 陆易安将宋常悦的手放在手心, 从水里将她的手捞出来,水从两人的指缝间流下,他低下头,对着宋常悦的手掌心呵气。

    宋常悦的手本来就是湿的,拿出银盆后因为自然蒸发,本来就凉,陆易安的气息吹在手心,让她的疼痛减轻多了。

    陆易安吹了会,一边拧干棉巾擦干她的手,一边给她手心那两道红痕抹药,比他吹气时更清凉:“任何时候都要珍惜自己,再急也别伤着身子。”

    宋常悦觉得这个时候的陆易安,像是一个老父亲在训斥他私奔失败的女儿,气急败坏又心疼不已。她有些脸热,低下了头,看陆易安收回药膏,他刚刚是从袖袋里拿出的,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装在身上的。

    等红果上好菜,宋常悦看着一桌子她爱吃的菜,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她是什么大事都不耽搁她吃饭睡觉的性格,一上午又是奔走,又是骑马,她是真的饿了。要不是还想着去地牢看段嘉沐,她真想吃完就赶紧睡个午觉。

    陆易安拿起汤勺,撇去面上的油星,舀了一碗排骨莲藕汤,放在宋常悦面前。又夹了鳜鱼肚子,一根一根理去鱼刺,撕下鱼皮。

    刚理好鱼刺,准备把鱼肉端到宋常悦面前,转头就看见她已经准备要端起那碗汤喝了,他赶快拦住她的手:“小心烫!”

    宋常悦的声音透着疲惫:“我太渴了。”

    今日的菜比往天都多了好几道,是陆易安刚才特别嘱咐的。所以红果一个人用案板只端了菜,绿柳正端着米饭进来。

    刚没多久,陆风还来知会她,让她收拾她和小姐的行李,说要搬去东宫。

    绿柳觉得太突然,就问了句:“陆风哥,为什么突然搬去东宫啊。”陆风嘴巴严,只回了句:“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你就别问了。”

    倒是后面跟着的陆雷阴阳怪气地来了句:“你家小姐能耐啊,上午逃出国公府,要跟着段嘉沐私奔,被抓回来了。”

    绿柳惊讶不已,这才知道原来段嘉沐没死,而且宋常悦还想着逃跑。她都没觉出她小姐有什么异常,怎么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

    两人走后,绿柳还听到陆风在骂陆雷:“不是叫你少说话吗?”“她本来就要跟着她小姐进宫,马上也就知道了。”

    绿柳倒是没怪宋常悦没告诉她,她知道她家小姐肯定是有苦衷。

    绿柳作为旁观者,很清楚陆易安有多喜欢她家小姐,要是知道宋常悦是为了段嘉沐出逃,肯定会震怒。她刚刚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担心陆易安会不会为难宋常悦,进门前还在紧张她家小姐的安危。

    结果一进门就看着陆易安端着一杯冷茶,喂到了宋常悦的嘴边,她面前的餐盘里,还有完整一块理好鱼刺的鱼肚肉,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弄得。

    纵是绿柳看惯了陆易安伺候宋常悦,也有些吃惊。刚发生了逃跑这事,陆易安还是像往常那样对待宋常悦。这太子殿下是真的对小姐这般纵容吗?还是留有后手,之后再收拾她小姐?

    但绿柳不敢多看,甚至不敢多想,陆易安那眼神扫在人的身上,像能看透别人的想法。绿柳担忧地看了一眼宋常悦,只见她家小姐也望过来,绿柳读懂了她的眼神,安心了许多,上了饭就退了出去。

    宋常悦喝了茶,不渴了,也精神了一些:“对了,你之前说的女官找好人选了吗?”

    “嗯,选好了。”

    她追问道:“有我嫂子吗?”

    “嗯。”陆易安又恢复了清冷寡言的状态,宋常悦发现他只有生气的时候,话才多一点。

    不,做那事的时候,陆易安竟然也话多的不像平常。身下狠厉,嘴上却温柔地絮絮叨叨:“阿鸢,你好美”、“舒服吗”、“会不会太快”,以及一遍又一遍的“阿鸢,我真的好爱你”。

    宋常悦好像又听见了他带着喘息的嘶哑嗓音。啊,这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啊,宋常悦拍了拍脸,赶走了脑子里的想法。

    陆易安转头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不解地问道:“怎么啦?”

    “没事。”宋常悦埋头夹了点鱼肉放进嘴里,差点咬了舌头。

    陆易安想了下,以为她在担忧女官的事,又加了句:“等秋闱放了榜,这些女官就和高中的学子一起入仕。”

    宋常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一顿饭宋常悦打了好几个哈欠,陆易安瞟了几眼,没说什么。

    刚放下筷子,宋常悦就说:“走吧。”

    陆易安明知故问:“去哪?”

    宋常悦睨着他:“你说了用完午膳带我去看他。”

    陆易安不慌不忙地理着袖子:“你先睡一会再去。”

    这个时候,她怎么还睡得着:“现在就去。”

    “你……”

    “现在就去。”

    陆易安熟练地叹了口气,绷着嘴角,带着宋常悦从他房间进了密道。宋常悦不知道陆易安把段嘉沐怎么样了,她心中着急,跟着陆易安身后越来越快,赶的陆易安脚步都紧促起来。

    他拿着火折子,到了那个三岔路口。原来地牢的暗门就在去陆易安房间和出府两条密道的中间,有一道肉眼根本看不到的暗门。

    陆易安将火折子拿进了些,摸到密道墙壁上几个凸起的石块。宋常悦观察着,应该是有顺序,但陆易安没让她看清是怎样的规律,暗门就打开了。

    宋常悦从他身后钻了进去,又走了几米密道,才到了地牢。

    地牢很大,但只有一盏莹莹灯火,明明没有风,却飘飘摇摇,更是显得阴森可怖。

    宋常悦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前面黑漆漆一片,她试着叫了一声:“嘉沐?”

    这几天,除了陆风和陆雷从地面的木梯下来给他送饭,段嘉沐没见着其他人。他刚听见地牢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已经绷紧了全身肌肉。

    “阿鸢!”段嘉沐这才闻到一股茉莉花的香气,一定是这地牢的味道太过湿腐,他刚刚竟然没闻出这熟悉的味道。

    宋常悦适应了光线,后面火折子的光亮也越来越近,她看到了地牢的栅栏,里面隐隐约约有个身影。

    她疾步往前奔过去,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横在她腰际,往后一拉,让她脚离地被陆易安抱在了怀里。

    她的上半身都动不了,只能在那人怀里双脚乱蹬:“陆易安,你把我放开!”

    段嘉沐也大声斥道:“陆易安,你放开她!”

    火折子落在了地上,还没灭掉,地牢里光线亮了许多,但陆易安的眼睛里一片幽黑:“不准过去。”

    宋常悦再说了一遍:“放开!”

    陆易安充耳不闻,只阴沉着脸,和地牢里的段嘉沐视线相接,两人的眼神都仿佛能生剐了对方。

    宋常悦也看到了段嘉沐,就算是被迫的,她也不想被段嘉沐看见她和陆易安这样的身体接触,她放软语调:“我手疼。”

    陆易安怕伤着她,都没抓她的手掌,手腕也是松松圈住。不过看着宋常悦蹙着的眉头,陆易安还是丢开她的手,但是腰上的手还是箍的紧紧的,人也还是被他抱着。

    宋常悦又说了一句:“陆易安,你放我下来。”

    段嘉沐听着她这话,竟觉得有些撒娇的语气,他指甲嵌入掌心。

    不,应该是他听错了,但还是唤了一句:“阿鸢?”段嘉沐这时一动,宋常悦才听到铁链的哗啦声,刚才在和陆易安争执,竟然没有听见。

    宋常悦又急又气:“陆易安,你为什么要拷着他?”

    陆易安紧绷着脸庞:“我说过,前朝余孽,按例当斩。”

    宋常悦立即反驳道:“但他的死罪已被赦免了。”

    陆易安死死盯着段嘉沐,眼睛如冷刀子一般:“前朝将领,假死脱生,只为蓄积力量,起兵谋反,赦无可赦。”

    段嘉沐怒喝道:“陆易安,你这个卑鄙小人,明明是你父子谋反。”

    宋常悦也冷冷怼了回去:“你这是公报私仇。”

    陆易安转头看着她,声音冷冽:“不仅如此,他还假冒不良帅,其心可诛。”

    宋常悦气不打一处来,用了狠劲,捶了一下陆易安的肩膀:“你把他放开!”

    段嘉沐看着宋常悦这自然而然的举动,有些怔愣。他想起前几日每天听见的动静,宋常悦动情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宋常悦是变心了吗?还是因为现在陆易安是太子,无奈委身于他?又怕他被抓了,宋常悦逃出去了找不到他,担心她的安危。

    阴暗到令人窒息的地牢中,段嘉沐唤着宋常悦的名字,都没有回应,只能在地牢中大声喊叫,宣泄着心中的愤怒和伤痛,但是外面的两人好像根本听不见。

    他不知道这是玄真道长设计的地牢,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里面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直到上午,他听见宋常悦和陆易安的争执,才知道宋常悦还是逃了,段嘉沐才略感宽慰,这说明宋常悦是被逼的,还是想跟他在一起的,不惜冒险逃跑。

    不过,刚刚看到陆易安和宋常悦两人之间的肢体动作,段嘉沐明白了,有些东西变了。

    但段嘉沐又不明白是什么变了,他能肯定宋常悦心里还没有陆易安,她明明满心满眼还是他啊。

    “你把他放开。”宋常悦又重复了一遍,拉回了段嘉沐的思绪。

    陆易安打了个响指,地牢顶部出现了一道光线,陆风和陆雷两人不知道密道,应该是从地面的进口下来了。

    “殿下。”

    “把他放开!”陆风好像听见了太子殿下后槽牙都咬碎的咔咔声,赶紧打开了地牢的大门,解开了段嘉沐脚上的铁链。

    77   东宫

    ◎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宋常悦挣扎着逃开陆易安, 陆风刚打开段嘉沐的脚链,宋常悦就奔了过去。她蹲下来,心疼地撩起段嘉沐的裤脚, 颤抖着双手碰触着红肿的脚踝。

    古今中外, 对权力的争夺引无数英雄尽折腰。权力本身就是邪恶的, 但权力又是正义的, 特别是这古代的封建权力观念,强调皇权至上,天命所归。

    皇权倾覆、改朝换代的背后, 往往是流血镇压,是人性泯灭,或者只是简单的成王败寇。权力在谁手中,谁就是绝对正确。

    每天下午, 宋常悦基本都跟陆易安在书房, 他理政事她看书。陆易安偶尔也会问宋常悦意见, 宋常悦看过陆易安批阅的奏折, 还听他讲过很多治国之道和计划安排,都切实可行, 手段了得,她相信陆易安的确会是治世明君。

    但看到段嘉沐承受的这些,宋常悦心如刀割。不仅仅是段嘉沐被调虎离山到了江夏,九死一生才回到长安,现在还要被关在这阴暗的地牢受这些折辱,就在两个多月之前,他还是鲜衣怒马少年郎段小将军啊。

    她抬头, 泫然欲泣:“嘉沐他有什么错。”

    紧随而来的陆易安从进门就后悔了, 后悔他同意带着宋常悦来地牢。两人一见面眼中就只有对方, 然后同仇敌忾统一战线针对他。

    但是陆易安根本拒绝不了宋常悦,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行。

    他抿着唇,眼神幽幽地盯着段嘉沐,声音冰冷:“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宋常悦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着:“那些根本就不是他受这些罪的原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就是因为我吗?”

    段嘉沐好像知道宋常悦要说什么,他抓住宋常悦的手臂:“阿鸢,别求他。”

    陆易安从斜刺里窜过来,甩开段嘉沐的手,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段嘉沐被他一激,眼神突然凌厉,他扫腿踢向陆易安。陆易安往宋常悦站着的另一侧翻身,顺势避开段嘉沐踢来的一脚,又将段嘉沐一拉,带着他离宋常悦远了些。

    陆风陆雷要上前帮忙,陆易安一个手势便制止了,两人只得在一旁观战。他们只看了几招,就知道陆易安比段嘉沐的武功要高出不少。况且段嘉沐还有内伤,五招之内,段嘉沐必败。

    宋常悦站起身,高声呵道:“陆易安,段嘉沐,你们停下!”

    宋常悦只吼了一声,两人就不敢再有动作。

    趁宋常悦还没走到跟前,陆易安贴在段嘉沐耳边,嘴唇微勾,用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听见了吗?阿鸢她先叫的我的名字。”

    段嘉沐的血液瞬间就冲向脑门,他猛地揪住陆易安领口,往后一推,陆易安跌坐在地上。

    陆风陆雷看着陆易安这一系列流畅的动作,没想到他们谋虑深远的门主、端方持重的太子殿下竟然会这种招数,两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嘉沐,我叫你停下!”宋常悦真是生气了,她瞪着段嘉沐,还不忘伸出手把陆易安拉起来。

    “阿鸢,是他……”段嘉沐真是百口莫辩。

    陆易安抓着宋常悦的手,搭了一把力,很轻松地就站了起来,他借机抓住她的手不放,宋常悦一把甩开。

    宋常悦沉稳说道:“现下平朝武将本就缺乏,嘉沐他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在段家军中也颇有威望,何不将他招安,段家军能更快军心归顺,朝堂也多一员猛将。”之前,陆易安给她说过,等秋闱结束,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率兵击退边境屡屡来犯的外敌,要同时往吐蕃和突厥派兵,但是武将还不够。

    “我才不会为反贼卖命。”

    “不行!”

    然而,她的话刚落音,段嘉沐和陆易安同时拒绝,一是两人一个是前朝武将,一个是当朝太子,二是他们怎么能够忍受对方在眼前晃荡。

    特别是陆易安,听见宋常悦夸段嘉沐都受不了。兜兜转转这么久,他和宋常悦之间已经走近了那么多,怎么会让段嘉沐再横插一脚,有的问题他不会心软。

    宋常悦见两人拒绝,也不再说,刚刚陆风他们下来的是个有楼梯的天井,现在地牢里光亮了许多。她环顾四周,这地牢真是简陋,除了一张石板床什么都没有,她走到地牢更深处,一屁股坐到了靠墙的石板床上。

    “凉!”“凉!”

    两个男人都异口同声,陆易安已经往前走了一步,想把宋常悦牵起来,段嘉沐拉住了他,陆易安蓦地回身,甩开了段嘉沐的手,欺身向前一步,两人全身肌肉都绷紧了。

    又都顾忌着宋常悦,只是狠厉地看着对方,似乎下一秒就要拳脚相向。

    宋常悦看着又要打起来的两人,双臂撑在身侧:“一定要把嘉沐关在这里吗?”

    陆易安瞟了一眼段嘉沐,意有所指地说道:“现在这世上已经没有段嘉沐这个人了,他就该在地下。”

    宋常悦看着身旁立着的两人,心下思量了一番,她摸着冰冷的石板,突然指责道:“陆易安,你都知道这石板凉,那嘉沐他睡得舒服吗?”

    陆易安这才放松了下来,看了一眼上面什么都没有的石床:“陆雷,去拿些干草,还有被子。”

    宋常悦补充道:“等等,要松软干燥的褥子和棉被,再拿身换洗的衣裳。”

    这是地牢,又不是驿站,陆雷眼角微微抽搐,他正欲开口,陆风赶紧给了他一个眼神,陆雷才敛了脸色,直到看到陆易安铁青着脸点了头,陆雷两人才从楼梯离开了地牢去拿东西。

    看两人整理好石板床,陆易安低沉醇厚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阿鸢,我们该走了。”

    宋常悦明知故问:“去哪?”

    陆易安眉头一皱,说话的语气也急了些:“你说了,见了他就跟我进宫。”

    “我说的是你进宫前。”宋常悦抿抿嘴,她刚刚的确说的是“进宫前”,又不是说的“和你进宫前”。

    陆易安脸都有些涨红了:“你说的那意思就是,我带你来看了他,你就跟我进宫。”

    看陆易安说了那么多话,宋常悦知道他是真正生气了,她也不管,兀自坐在了已经铺好的石床上:“那进宫前我要先回一趟宋府。”

    一旁的段嘉沐没见过陆易安这种神色和语气,又看着两人斗嘴,眼睛划过一抹暗色,声音也有些紧绷:“阿鸢,你要进宫吗?”

    宋常悦起身,来到他身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嘉沐,我会来看你的。”说完拉过段嘉沐,趁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陆易安的视线,她赶紧用唇语又说了三个字。

    段嘉沐自然懂这三个字的意思,他郑重点头:“好,我等你。”情不自禁正想把宋常悦揽在怀里,身后的陆易安将他一拨,拉过宋常悦就往外走。

    段嘉沐在没有防范的情况下,被陆易安这么力道十足,还带着内力的一掌推开,血气翻涌,喉咙一阵腥甜,他立即运气压下了要出口的鲜血,只是咳了几声。

    宋常悦有些担忧地唤了句:“嘉沐?”又看向陆易安:“你轻点。”

    段嘉沐对着笑着摇了摇头:“阿鸢,没事。”

    陆易安看着两人都要拉丝的眼神,声音如寒风般冷冽:“陆风,把门给我关上。”

    行李早装好了,出了国公府大门,陆易安心中还有些火气,他一把抱起宋常悦塞进了马车。虽然脸上和平时一样喜形不露于色,但是起伏的胸口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马车不一会就停了,宋常悦算了算时间,撩开车帘一看,果然是宋府门口。陆易安把她捉回来,带上帷帽:“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酉时四刻来接你,你可以和你阿耶阿娘用了晚膳再出来。”

    已经戴上帷帽的宋常悦点了点头,便下了马车。

    她没想过要告诉阿耶阿娘,她要去东宫的事情,只当是偶尔回府来看看。宋家四人,除了吴青,看宋常悦还是白白生生,气色极好的样子,还能经常回府,便也信了太子殿下是真没为难她。

    宋常悦和宋夫人好好地聊了些体己话,又去找了吴青。

    “嫂子,我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啦?”一进门,宋常悦就抓住吴青的手问到。

    上次宋常悦假扮成红果溜出国公府,又去了锦江书肆给吴青留了信。就是担心万一陆易安把段嘉沐抓了留个后手。

    她请吴青帮忙打听,言官里面有没有愿意为段嘉沐发声的。今天她提议让陆易安招安段嘉沐,虽然两个男人都拒绝了,但她相信,只要她不放弃,之后两人都会松口,因为这是让段嘉沐能够有尊严活着的最好办法。

    吴青正色道:“自陶朝以来,言官就以直言谏策著称,到现在平朝,在太子殿下的辅佐下,平成帝治国有方,但是风格依然没有变化。”

    说到这,吴青看了一眼宋常悦,才继续说道:“现在言官谏言最多的就是太子殿下还未纳妃。我已经打听到了,有几名激进的言官很是佩服段家父子。”

    现在形势不明,宋常悦不想让吴青牵扯进来,本来她已经要入仕,成为这个时代的第一批女官,就要站上历史舞台展现女性的才敢,应该有明亮美好的未来。

    不该因为宋常悦三人的恩怨影响吴青的前途,所以宋常悦还没告诉她,段嘉沐活着回长安了。

    吴青以为宋常悦还是有打算利用言官掣肘陆易安:“这是那几名言官名单,还有现在在平朝为官,之前和段家交好的几人。”

    “多谢嫂子,今天我要随陆易安去东宫了,你别告诉阿耶阿娘,连我哥也不能告诉啊。”宋常悦起身,解开上衣的两枚扣子,将名单塞在诃子里。

    吴青既是惊讶她竟然把名单放那,又惊讶她要进宫了:“你和太子殿下……”

    宋常悦扣好衣服,打着哈哈:“没有,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突然要去东宫住。”

    宋常悦和宋家人用完晚膳,刚出门就看到早等在那的马车。陆易安一直没走,就等在马车里,正在闭目养神,看到宋常悦上车,眯着眼睛睨着她。她当没发现他醒了,径自靠在了马车另一侧。

    宋常悦本就嗜睡,今早卯时就醒了,上午折腾了半天,没睡回笼觉,午后又哭了一场,还回了一趟宋府。

    这一天做了她往常三天才做的事情,又全做的耗费心力的事儿。宋常悦早接受了要入宫的现实,心中一放松,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自从陆天立登基后,陆易安除了每日下朝后在东宫处理些政事,但也匆匆忙忙,用了午膳,最多呆一个多时辰就回国公府了,也从来没在东宫住过。东宫的宫女太监听说今日太子就要开始住在东宫,。

    等门口守着的东宫总管高力远远看着太子殿下的金步辇过来了,他高呼一声:“恭迎太子殿下回宫。”在宫里忙活的所有宫女太监都疾步走到东宫门口,严阵以待、闭气凝神地等着。

    “恭迎……”

    “嘘!”宫女太监刚跪下,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制止,“都安静点。”

    听着却不像陆易安的声音,但他们也不敢抬头。每个人额头还挨着地板,都能感觉到沉稳有力的脚步从前方迈过。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远离,众人才敢抬头,只见太子殿下已经入了寝殿,他像抱着一个人,小心的跨过门槛,只是高大的身影将面前抱得人遮的差不多,只看到一片湖蓝色的衣衫一角。

    陆风对还跪着的宫女和太监说道:“都去伺候着吧,切记,不要发出声音。”

    众人才看到是陆易安的贴身侍卫在说话,刚刚先到的应该也是他。宫女鱼贯而入,看见陆易安已经将人放在了床上,那名女子身上的大袖衫和绣鞋已经脱下了,但还没醒。

    刚才寝殿里都没下人,那应该就是太子殿下脱的了。

    “去打水来。”陆易安低声对着一个宫女吩咐到。

    “是。”这名叫流珠的宫女不一会儿就端来了温水,要上去伺候。

    陆易安挥了挥手,让她端着银盆。流珠就看见平日里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太子殿下,莹白修长的十指绞干棉巾,小心地清理那女子的脸颊和双手。还不忘脱下那女子的棉袜,重新绞了棉巾,将纤纤玉足握住手里细心擦洗。

    流珠纵是已经在宫里呆了快三年,也没见过主子这么伺候人的,还是第一天住在东宫的太子殿下。

    她不敢有动作,只是瞳孔剧烈颤动,有些不自在的往边上瞄了一眼,刚才她没有负责布置寝殿,这才发现太子床榻上摆的是两个枕头。

    流珠更是震惊,双手都抓紧了银盆边缘。都知道陆易安被封太子后被多方施压,都不纳妃,就连通房和侍妾都没有,那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78   娘子

    ◎身份神秘的娘子◎

    “哥哥!”“哥哥!”

    陆易安理好锦被, 正准备起身离开,就听到了陆思安的大嗓门从东宫门口传进来,陆易安看着宋常悦抓在他袖子上的手, 皱着眉不敢起身, 也不敢发出声音制止。

    陆思安喊第二声的时候, 陆易安已经从她雀跃的声音和脚步判断出, 这么点时间,她就已经跑到寝殿门口了。

    外面那么多人,竟都没拦住陆思安。陆易安正希望宋常悦不要被吵醒, 就已经看到她眉头微微一皱。

    他瞄了一眼那两个挨在一起的枕头,迅速伸出另一只没被抓着的手,想轻拍宋常悦手臂哄一哄,不想让她醒来。

    陆风陆雷也要到东宫住, 都去房间归置东西了。绿柳下午随着行李到了东宫, 不过陆易安没召见她, 所以她在偏殿的房里守着小花和毛豆儿。

    这宫里, 陆易安不住东宫的秘密只有陆家三人还有东宫的下人知道,虽然已经被警告嘴巴要封严, 但需要出东宫的活计,都是让高力的几个心腹去办。所以这东宫里的下人,都不知道锦乐公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性子。

    陆思安两步赶做一步进了寝殿,就看到她哥哥一边拍着宋常悦一边阴恻恻地盯着她。她感受到威慑,立马脚步一顿。

    陆易安袖子上的手松开了,他偏过头,宋常悦睁开了眼睛, 迷蒙地看着他, 好像不知身在何处, 今夕何夕。

    陆易安将她拉起:“醒啦?”陆思安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就从恶狠狠变成笑眯眯,只敢暗自腹诽。

    陆思安虽然咋咋呼呼,但在关键事情上还是牢靠,知道不能暴露宋常悦的身份,没有喊她的名字。她挥退下人,命人关了寝殿大门,这才到了两人跟前:“常悦!”

    “思安?”宋常悦靠在陆易安身上,左右看了看,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在马车上睡着了,现在人已经在东宫。她清了清嗓子:“思安,你怎么过来啦?”

    陆思安眉毛一扬:“我刚跟阿耶阿娘用完晚膳,就看到金车辇往宫门口去,往常这个时候哥哥早就回国公府了,我一想肯定是你们进宫了。”

    宋常悦坐直了身子,转头看向身旁的陆易安:“这是东宫的正殿吗?”他微不可察地抿抿嘴,才答道:“是。”

    宋常悦掀开锦被便下了地,陆思安挽着她到了桌旁。

    “在这大明宫里,可一点都不好玩儿。幸好你来了。”她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身后飞来的眼刀,她用背着宋常悦的那只手冲身后晃了晃:“你不知道我现在的日子有多难过?”

    说完便哭丧着脸嘟嘴盯着宋常悦,等着她来问。宋常悦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在撒娇,便抓着陆思安的手逗她:“怎么啦?我的公主殿下。”

    “阿耶阿娘之前天天催哥哥纳妃,哥哥跟他们大吵一架之后,他们不敢再催哥哥,就催上我了,天天让我去选驸马。”

    宋常悦瞄了一眼陆易安,没想到他也会有吵架的时候,陆易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收回视线,安慰陆思安:“不想成婚就好好给圣上和皇后娘娘说说,他们那么疼你,肯定会听你的。”

    “我说了,但阿娘跟魔怔了一样,已经让我想看过两个书生了。这么早成婚了,在府里养面首,不如趁现在好好玩玩……”

    陆易安的声音:“陆思安!你在说什么!”他疾步走来,打算拧着陆思安的后领将人攥起来。

    宋常悦兀自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眉毛挑起:“陆易安,你干嘛?”陆易安看着搭在他衣袖上的那只手,看都不再看陆思安一眼,唇边似含着笑,转身坐在宋常悦身边。

    “还是常悦你对我好。”陆思安提溜着眼睛瞪了陆易安一眼,就又抱着宋常悦胳膊和她聊的火热,直到宋常悦打了个呵欠。

    陆易安打断了还在夸夸其谈的陆思安:“我送你回宫。”

    陆思安看宋常悦是真的困了,略有些失望地说道:“常悦,你先休息吧,我明日再来找你。”

    “嗯。”宋常悦也起了身,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两个枕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向陆易安:“你让人带我去偏殿,我不在这住。”

    “哥哥,我去门口等你。”陆思安假装没听见,也假装没看见她哥哥突然就落寞的表情,先溜了出去。

    陆易安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有些僵硬地起身,直接带着宋常悦出了寝殿。宋常悦抬头一看,金碧辉煌的洒金雕花门上挂着三个大字:丽正殿。

    殿外是一个极大的园林,有河池假山,亭台楼榭,枫竹松柏等名贵树种郁郁葱葱,卵石铺就的小路贯穿其中。宋常悦估摸着时间,戌时应当都过了,外面还灯火通明。

    衣着华丽的宫人穿梭其间,宋常悦第一次见到古代皇宫的场景,富丽堂皇真不比电视剧里演的逊色。和刚刚丽正殿里的朴素平实完全不是一个风格,看来是陆易安入主东宫后将殿里的陈设换过了。

    陆易安直接从殿门口的连廊将宋常悦带到了丽正殿西侧的崇仁殿。宋常悦回眸,才发现和丽正殿离的不远,两个寝殿的偏门都在连廊转角,就隔着几步路。

    “来人。”陆易安站在殿门口唤了一声,便牵着宋常悦跨进崇仁殿。宋常悦四处瞅了瞅,这里的摆设就是华贵又俗气,应该是陶朝住在这里的主子挪走之后就没动过。

    但处处都干净整洁,虽然陆易安一直没在东宫住,但是宫里这么多下人,东宫主管高力将东宫每个殿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进来的是刚刚那个叫流珠和另一名宫女,两人一进来就跪下行礼:“太子殿下。”

    “今夜就你二人伺候娘子。”

    刚才这些下人都看见太子殿下抱了一个人进殿,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刚有几人还在悄悄议论该怎么称呼。现在听太子殿下竟称呼为娘子,有些诧异,不懂两人间关系,但至少清楚了该如何称呼。

    二人应下:“是,殿下。”

    流珠刚刚已经见过宋常悦那张芙蓉面,虽然是睡着的,也能见出其容颜昳丽,现在醒了,加上灿若繁星的灵动双眼,更是光彩照人,怪不得能让太子殿下如果看重。

    旁边那个宫女纵是在宫中多年,陶太宗和太子的妃子她都见过不少,也没见过这样的绝代姿容,看的都有些呆了。

    宋常悦坐到了卧榻上,抬眼问陆易安:“诶,绿柳呢?”

    “她和宫女一起住在后面的偏殿。”

    宋常悦习惯性的想撸猫,突然觉得手下一空:“小花和毛豆儿呢?带进宫了吗?”

    陆易安睨了她一眼:“我可不像你那么狠心,舍得丢下它们。”

    旁边已经开始整理的宫女,忙碌的手都顿了顿。她们刚就发现了,这个娘子和太子殿下说话不讲身份礼仪,而太子殿下竟然也没在她面前自称孤,说话的语气也完全和平日里不一样。

    这人,还会翻旧账,宋常悦正想拍他手臂,想到现在是在东宫了,而这人是太子殿下,还是没有伸出手,只横了陆易安一眼:“你让绿柳将它们送到这来吧。”

    陆易安嘴唇上扬,抬手摸了摸宋常悦发顶:“好,你先休息吧,我先把思安送走。”

    宋常悦柔声道:“你去吧,我等等绿柳,我怕小花闹脾气。”

    陆易安出了东宫的大门,见陆思安真在门口等着,心中那点火气又腾的燃起来:“以前在益州和国公府你咋咋呼呼就算了,现在当公主了,怎么还这样?”

    陆思安在这可不是等着被他骂的,立即反驳道:“常悦刚刚不也是,笑的我都看见她大牙了,你怎么不说她。”

    陆易安语气严厉:“你现在可是平朝唯一的公主,平日里都要注意着点。”

    她冷笑一声:“公主又怎么啦,常悦她不是你的太子妃吗?怎么就对我区别对待。”

    陆易安一顿,压住想弯起的嘴角,但语调还是忍不住有些上扬:“你等在这儿,是有什么事求我?”

    “还是哥哥你最聪明,嘿嘿。”陆思安谄媚一笑,将陆易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阿娘选的人都是些白面书生,我都不喜欢。你神通广大,不如你找点文武双全的世家子,给她列个单子,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陆易安想起陆思安喜欢过的某个人,眼中划过暗色:“书生也不错,性情温和,就你这性子,稍微有点脾气的男子,都容不下你。”

    陆思安脸上的笑转瞬即逝:“你说这个话,真是和阿耶阿娘一模一样。文武双全的怎么就不能同时性情温和啊。就算有脾气,怎么就容不下我啦,我就这性子,容不下就别当这驸马,我还不乐意伺候人。倒是你,我的哥哥,你还拿不拿我当亲妹妹啊,你看看常悦那性子,比我好得到哪里去。你在外面这么狠,对她倒什么都能容得下,拿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叫你往东,你不敢往西。”

    她这张小嘴噼里啪啦说一大通,知道踩中了陆易安的痛处,说完就开溜,陆思安带来的宫女太监站到一旁,反应了一会才和陆易安行礼,追着她跑了。

    陆易安额头都快要青筋暴起,看她早跑远了,只能甩手带着陆风陆雷走了。

    绿柳由一个稍微年长的太监领着进了门,怀里抱着小花,它一直在拱来拱去,一点不安分。后面还跟着个小太监,提着鸟笼和花灯,毛豆儿在鸟笼里倒老实的很。

    绿柳跟其他宫女一样行了个大礼:“娘子。”宋常悦便知道陆易安早跟她说好了该这么称呼,不过还是有些不适应。她就这么从宋二小姐、段小夫人成了东宫神秘的娘子,心中百感交集。

    宋常悦还有些惘然,一道尖细又浑厚的声音响起:“娘子,奴才是东宫总管太监高力。以后您有任何吩咐,尽管给我说就是。”

    她这才抬眼看去,不到三十的年纪,人不高且瘦,但一双眼睛深邃犀利,一看就是心思敏捷、城府深沉之人,她微微颔首:“好的,先谢过高总管。”

    高力看她很是疲倦,满脸堆笑说道:“那娘子您先歇着,奴才先行告退。”

    “慢走。”宋常悦客气但不热络,转头对刚刚那两名宫女说道:“你们也出去吧。”

    等人一走,绿柳赶紧问道:“小姐,怎么回事啊?我听陆雷说姑爷还活着。”

    宋常悦想到这,真是身心俱疲,叹了口气:“是,嘉沐他还活着,不过现在已经被陆易安抓了,关在国公府的地牢里。”

    绿柳知道如果她家小姐坚持不进宫,陆易安绝对不会强迫她。她不解道:“那小姐你怎么还同意进宫了?”

    “自然有我的打算。”不过这次宋常悦都不太有信心,她垂眸看着地面,声音也低沉了些。

    立政殿内,陆天立正在和玄真道长议政,就见陆易安进来了:“阿耶,师傅”。

    “务之,来。”陆天立朗声一笑:“你终于搬到东宫了,可还习惯。”

    陆易安嘴唇微勾:“多谢阿耶关心。本来每日下朝后也要去东宫,只是没住东宫罢了,没什么习惯不习惯。”

    陆天立看他今日心情仿佛不错,便问道:“那宋二小姐呢?”

    陆易安今日从永安门入宫,在宫门口换金车辇的时候,他也没避讳。抱着宋常悦下的马车,早就有人给陆天立报告陆易安带着宋常悦进的宫,只是别人都不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份,只说是一个女子。

    陆易安神色平静,从容答道:“阿耶,我之前就说过,等她接受我,她就是我的太子妃。”

    自从陆易安册封太子以来,对纳妃之事死不松口,每次皇后说要给他介绍世家女子,连画册都拿出来了。也没有陆思安说的吵架那么严重,陆易安是直接严词拒绝,后来干脆连拒绝都懒得拒绝,直接冷着脸不搭话,也不答应见人。

    后来袁天刚批了宋常悦的命格,说她是天凤之命、皇后之相,陆天立才慢慢接受。但皇后还计较她受宋常悦的那一拳,不过她也拗不过陆家父子。

    听陆易安这么说,一旁立着的玄真道长只摸着胡子,面色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天立抬头,手指轻弹桌案,缓缓说道:“听说段嘉沐没死,还回长安了?”

    “嗯,人已经抓到了,关在国公府的地牢里。”

    陆天立轻抬眉毛:“那你准备怎么处置?”

    陆易安垂眸,眼中转冷,语气也像含着冰:“他已经用不着我来处置。”

    79   妖女

    ◎宋常悦应当不是此世间人◎

    陆天立眉目肃然, 语气隐隐有寒意:“这一次又是为了那宋二小姐?”

    “不全是,阿耶。在我们起事之前,段嘉沐就知道我罗刹门门主的身份, 是他信守承诺, 没有泄密, 我们这才得以成就大业。”陆易安垂首恭敬答道:“而且现在留着他, 还有些作用。”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玄真道长:“什么作用?”

    陆易安没有直接作答,走到御书房那张巨大的地图前,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平朝的版图, 面色沉重:“自随朝末年,结束了群雄割据的局面。”

    “陶朝实现了一统天下,境外的吐蕃和突厥依然虎视眈眈,屡有来犯, 虽然没有大肆起兵, 但在边境烧杀抢掠, 无恶不作, 百姓哀声哉道。龟兹和靺鞨等部也摩拳擦掌,为扬我平朝国威, 征讨边关迫在眉睫。”

    身着龙袍的陆天立站在陆易安身边,深以为然:“但我们一旦在一处开打,这几个作乱的国家就会闻风而动,同时起兵,这就是之前陶太宗不敢动兵的原因。所以要对吐蕃、突厥和龟兹同时开战。全国将士共六十万,兵马倒是充足。段家军的大小将领均已投江,陶朝到现在可用的武将只有裴行简和薛仁桂, 朕一直注重培养武将, 所以我益州军只十万人, 有五大主将,但还需留两名大员驻守长安,两名镇守西南和岭南。所以,能带兵布阵的主将还是不够。”

    他略带愁容,沉吟道:“这几个国家里,最嚣张跋扈的就是突厥,也是突厥撺掇其他几个小国作乱和结党。我们和突厥必有一战,这次就让朕亲自带兵出击突厥吧。”

    陆易安往前迈了一步,拱手请命:“阿耶,您是一国之君,万不得已不能离开长安,让儿臣去。”

    陆天立摆手:“务之,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这平朝唯一的太子。突厥骑兵骁勇善战,你从未带兵打过仗,不能有一点点闪失。”

    陆易安抬起头,从容道:“倒有一个万全之策。裴行简善于骑射,在随朝时和突厥交过手打过胜仗,可以让他去突厥,让段嘉沐带兵去靺鞨。”

    陆易安平稳的声音对其余二人不易于一道惊雷,原来这就是他刚刚说的留着段嘉沐的作用:“那不就摆明段嘉沐没死吗?”

    “可以说段嘉沐在江夏落水被救,回到长安归顺阿耶您,也可以不暴露他的身份,让他扮做不良帅带兵,一切都由阿耶您定夺。”本来一个忠诚的武将,忠的是国,守的是家,拯救的该是黎民百姓,而不是这皇权。

    在现如今的状况下,陆易安相信段嘉沐肯定会同意,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陆天立琢磨了会,才沉声说道:“容朕再想想。这次秋闱的结果怎么样?”

    “秋闱的结果已出,共三十五名进士及第,全国通过乡试的有八百余人。等吏部和礼部审查和核对完名单后就可张榜,进士可分至三省六部为官,通过乡试的学子可补充至地方府衙。”

    陆天立思量一番:“那还远远填不上现在的空缺啊。”

    陆易安也隐有虑色:“只得现在的朝中官员再辛苦些,阿耶您也受累。明年春闱再进一批就差不多了”

    “前几日你呈上来的关于女官的奏折我看了,就这么办吧。”陆天立揉了揉眉心,开国之初,政务繁杂,耗心耗力,不是陆天立所擅长的。

    陆易安看了一眼玄真道长,准备告退,他拿出袖袋里的一张纸:“阿耶,这是儿臣和吏部所拟的女官名单。”

    陆天立接过看了一眼便搁置到了书案:“就交给你定夺吧。”

    陆易安变和玄真道长看他实在倦累,立即告退出了立政殿。两人屏退侍卫和随从,缓慢踱步而行。

    袁天刚夫妇自中秋节后便去长安周边游玩,还未归来。玄真道长还住在国公府,直到前几日被陆天立宣进了宫。

    “师傅,住在这宫里可还适应?”

    “还行,这陶太宗在宫里修了两个道观,我每日还能打坐。就是这政务太过繁杂,我看着都焦心,圣上本为武将,应付这些颇有些吃力,所以圣上宁愿去带兵打仗啊,哈哈。”玄真道长笑道:“务之,该你挑担子的时候就不要逃了。”

    陆易安唇角微勾,点了点头。

    玄真道长看陆易安已有继承大统的想法,安心了几分。等笑意散去,他正色问陆易安:“这次怎么抓到段嘉沐的。”

    陆易安嘴角下压,脸色也恢复了沉静:“他一到咸阳自称是不良帅,第二日我就知道了。之后他的行踪轨迹均在我的掌握之中。”

    在锦江书肆门口,段嘉沐让那个小女孩第一次去找宋常悦;八月十五那晚,宋常悦看到屋顶上的段嘉沐,陆易安都知道。当然,段嘉沐和宋常悦在小巷里再次见面,陆易安也知道,他就在旁边的民房里。

    “那为何等了那么久才动手。”

    陆易安没说话。

    玄真道长眉毛微扬,试探着问道:“你想试宋二小姐的心?”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陆易安愿意蛰伏那么久才动手,那他也过于沉得住气了。

    陆易安还是不说话,只是眸光淡了几分。

    玄真道长见多了陆易安沉默寡言的样子,也确定果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甩了甩拂尘:“试出来了吗,结果怎么样?”

    陆易安垂着眼眸,抿了抿唇:“她还是想逃出国公府,和段嘉沐离开。不过,她有迷药,明明可以对我下手,但她没有,所以她还是舍不得伤我。”

    “哎”,玄真道长还未言语,就叹了口气:“务之啊,情之一事,不可勉强,该放手便放手吧。”

    陆易安转过身,眼睛明亮,语气坦然:“师傅,对于她,我不会放手。我知道我是在犯错,但是我甘愿受罚,就算是受罚一辈子,我也不后悔。”

    玄真道长用拂尘的一头轻轻敲了敲陆易安的手臂,肃穆道:“可惜,现在是你不放手,也不行了。”

    陆易安颇有些以为,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玄真道长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斟酌着开口:“宋二小姐的命盘我仔细看了,她应当……不是此世间人,或是妖女,或是天女。”

    自从他第一次在国公府见了宋常悦就觉得,她不同于常人。和袁天刚交流后得知,袁天刚已替她看过相,说是天凤之命,皇后之相。

    而玄真道长作为道家高人,擅卜卦测算,八字排盘。他见过宋常悦之后便排了她的命盘,就算本身已算过很多人的命盘,见多识广,排出宋常悦的命盘结果,也觉得不可思议。

    昨日再排了一次,还是如此结果。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告诉陆易安。

    陆易安心中巨震,迟疑了一会才说道:“师傅,别叫她妖女,她肯定不是。袁天师说她是天凤之命,皇后之相啊。”

    就是因为这个陆易安才有了继承大统的想法,既然她会是皇后,那也只能是他的皇后。

    虽然陆易安早猜得到宋常悦有秘密,甚至隐有猜测,有这样的可能,但当玄真道长宣之于口,他还是觉着有些虚幻。

    陆易安给宋常悦在房间用的熏香,虽然可以使人神志清明,但是不可能使痴傻了那么多年的宋常悦突然就恢复神志,而且她现在还如此聪慧过人。

    宋常悦在和段嘉沐订婚时,就提出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和过几年才要孩子,只求一人心这是正常,但是不生孩子,这对于本朝马上成婚的女子,真是惊世骇俗的言论。

    她还教段嘉沐什么是尊重,特别提到要像对待男子那样对她。陆易安和她议政时,她提出要增设女官,还有其他建设,都不是这个年纪女子的认知。

    她能找到水源的上游,认识能治疗腹泻的矿石,还不让人喝生水。

    宋常悦虽说不再排斥陆易安,但对他并无感情,甚至算得上心硬如铁,却总是对他年少时的孤单落寞有触动和共鸣。

    宋常悦没有出过长安,却对很多地方、很多事情都了解甚深,还会画地图。虽然她说是通过看书,但是却已经远远超了书中可以了解的深度。

    还有宋常悦看到国公府密室的机关,这是玄真道长制作的,记录奇门遁甲之术的书里,也没有提及。当时宋常悦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奇,而是直接问他密匙是多少。

    最让他有此种猜测的是在中秋节时,宋常悦说她会在一个人时,想吃月饼就去买,这怎么都不该是宋家二小姐会做的事情,况且之前的中秋节,她都还是痴傻。

    但陆易安见过宋常悦之前的样子,宋家也没有另一个女儿,可以确定人没有换。

    他想起二月初一在南五台山遇见宋常悦那天,陆风是在检查了宋常悦和她丫鬟已经死了之后才开口说的话。

    她如果不是原来的“宋常悦”,只可能换了“芯子”。

    陆易安面色依然沉静,但胸口的起伏还是泄露了他不太平静的内心。

    他并不害怕,甚至还担心宋常悦会不会因为这个影响自己的安危。

    玄真道长捋捋胡子:“天凤之命,皇后之相是真的,这命盘也是真的。不过这命盘太过于复杂,两次都未解完。也有可能是我术数还不够精进,无法参透天机。这天凤,有可能真的是天上的凤凰,或许真是天女吧。”

    陆易安抬头望天,金钩一般的月亮挂在这皇宫一角,天空墨黑如深渊,给不了一点提示。

    他收回视线,语气也恢复了淡然:“师傅,袁天师回长安了吗?”

    “还没有。”

    “那等他回来一起商量了再说吧。”

    玄真道长知道这样的事情太离奇诡异,要接受还是很难,他冲陆易安微微点头。

    “师傅。”陆易安叫住正欲离开的玄真道长:“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玄真道长当然知道陆易安说的其他人是谁,他思索了几息才点了点头:“务之,如果真是如此,这人就留不得。就算你想留,也留不住啊。”

    陆易安不假思索道:“不管她是鬼魅精怪,还是天神仙女,她都会是我的太子妃。”

    玄真道长没想到陆易安接受的如此之快,他甩了一下拂尘:“鬼魅精怪倒不至于,我还是识得出的。”

    说完准备便告辞,陆易安叫住他:“师傅,那还要麻烦您帮我办一个事。”

    等陆易安说完,玄真道长有些惊诧:“务之,既已基本成了定局,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陆易安垂眸:“算以求心安吧。”

    陆易安和玄真道长道别后,已是亥时,就只带着陆风陆雷出宫,直奔皇陵而去。

    80   鞭尸

    ◎陆易安愤怒鞭尸◎

    翌日, 陆思安知道宋常悦起的晚,往各处晃荡了一圈才到东宫。宋常悦刚用完早膳,在丽正殿前的亭子里坐着逗小花, 还没喝完半杯茶, 就看到她等的人进来了。

    宋常悦忙冲她招手:“思安, 来这边。”

    陆易安一进东宫大门就好奇地东张西望, 因为宋常悦身份特殊,一进来陆思安就屏退了下人。

    到了宋常悦跟前她兴奋道:“我昨日都是第一次进这东宫,白日里看着还更漂亮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宋常悦意料:“你都进宫这么久了, 这才是第一次进来东宫吗?”

    “是呀,来东宫找了哥哥两次,他都不在。平日里哥哥他下了朝一般都是在立政殿用午膳,还要和阿耶议政, 偶尔有事才来东宫, 然后就回国公府了。我基本都在后宫, 阿耶不得召见, 不能去立政殿。”

    宋常悦闻言眸中微动:“原来公主也不能在这皇宫里随意走动吗?”

    陆思安摆摆手:“大部分地方都可以随意走动,就立政殿和三省六部这些机要处不能去。”

    宋常悦将小花抱在怀里, 轻笑着说:“我刚用完早膳,也没看过这东宫到底什么样。不如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陆思安站了起来,对着不远处在给松树修枝的一个太监喊道:“你过来。”

    那人放下剪刀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太监昨天看见这锦乐公主风风火火的进了东宫,看着脾气就火爆,以为自己犯了事惹公主不快, 畏畏缩缩开了口:“奴才叫顺子。”

    陆思安看他这么胆小, 有些好笑, 转念一想,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吓人了,干巴巴地说了句:“起来吧,你带我两人在这东宫转转。”

    这顺子恭敬地带着两人出了凉亭,他现在不害怕了,给陆思安她们介绍这亭台水榭,各色花卉,讲起话还头头是道。

    陆思安调侃道:“刚看你连话都说不明白,没想到懂的还挺多。”

    顺子给陆思安回了个礼:“谢公主殿下夸赞,我本就是负责这东宫里的花木鱼虫,只是略懂而已。”

    绕过一片假山,陆思安叫住他:“这东宫庭院里种的全是名贵树种,怎么这一片都是草?”

    “回公主,这一片都是太子殿下亲手种的鸢尾花。”

    陆思安不知道宋常悦的闺名叫阿鸢,她嘀咕道:“我还以为是杂草呢。

    顺子看着这大片鸢尾花笑了笑:“现在看着是像杂草,等春季开花就好看了。太子殿下选了好几个品种,开的花应当是各种颜色都有。”

    “哥哥还种花,不是说在东宫都忙于政事吗?”

    顺子低着头,瞥见陆思安的脚离边上的鸢尾花太近,生怕她踩到,都有些紧张:“太子殿下最宝贝的就是这一片鸢尾花,都是亲自照料,从不假人手,连碰都不让人碰。”

    “走吧,思安。”刚一直默不作声的宋常悦听不下去了,她轻声询问:“这东宫都逛完了,你带我出去走走吧。”

    陆思安想都没想就摆手:“不行不行,没有我哥哥准允,我可不敢把你带出去。”说完她让顺子先退下,只剩了她二人。

    宋常悦看她拒绝,撇下嘴角:“连你都跟别人一样想把我关在这东宫。”

    陆思安连忙解释:“不是的,常悦,是我哥哥把你看得太重了,他不发话,我真不敢带你随便走动。我现在还没嫁人,不用另立公主府,就在这宫里,我每天都来陪你。”

    “好啦,逗你的。”宋常悦冲她莞尔一笑:“那天听你说了,皇后娘娘一直催你选驸马,你选好了吗?”

    陆思安这才松了口气:“还没,我可一点不着急。”

    “嗯,别着急,慢慢选一个喜欢的,一辈子很长。”

    陆思安不知道段嘉沐还活着,听宋常悦声音里满是低落,就拉着她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随意聊着些宫里好玩儿的事。

    回了丽正殿宋常悦的房里,宋常悦将小花放在地上,随口问陆思安:“思安,你住在哪个宫殿?”

    陆思安坐在圆桌旁,看宋常悦蹲在地上给小花顺毛:“我住在凤阳阁。”

    宋常悦低着头,看不到表情:“那圣上和皇后娘娘住在哪里呢?”

    陆思安甜甜一笑:“我阿耶阿娘真是鹣鲽情深。我阿娘本来住在上阳宫,但她经常陪着阿耶住在立政殿。”

    “那立政殿和上阳宫离着东宫远吗?”

    “不远,这立政殿就在东宫过去不远,上阳宫倒是有些远,所以我阿娘才会不回上阳宫,就宿在立政殿。”

    宋常悦听了,手上给小花顺毛的动作似乎顿了顿。

    “那皇后娘娘是每天都在立政殿吗?”

    陆思安双手支在圆桌上,将脸搁在手掌心,想了想:“这也不确定,偶尔也会回上阳宫住,我来了长安之后,就只见她在上阳宫住过两三日。”

    听她说完,宋常悦放走了小花,也坐到了桌旁:“这圣上和皇后娘娘也是辛苦,拥有了这江山,人也永远困在了这大明宫里。”

    陆思安以为她是在感慨自身,轻声安慰道:“这进了宫,的确没什么自由。刚进来肯定不习惯,我之前都是守在宫门口,趁着哥哥出宫,坐他的马车带我出去放风。等我问问哥哥,看能不能带你在这大明宫其他地方走走。就我那凤阳阁,都有不少好东西呢。”

    宋常悦感激地拍了拍陆思安的手背:“嗯,思安,你今日就在这边用午膳吧,我一个人也不习惯这里。”

    *

    隔壁的立政殿内,御书房大门紧闭,所有的太监和侍卫都战战兢兢地立于门外。

    “务之,你怎么能如此沉不住气?”陆天立龙颜大怒,粗喘着气指着跪于地上的陆易安:“就算陶太宗是前朝皇帝,还与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你怎么能去挖坟鞭尸。”

    陆天立完全没想到,昨日晚上在御书房,陆易安还与他和玄真道长平心静气地议政。结果,陆易安出了立政殿,立马就去了城东骊山李氏的皇陵。

    虽然是私下只带着几名亲信,没动用他太子的兵力,也将守皇陵的人都调开了。

    但是挖开皇陵,打开棺椁,总是有痕迹。特别是陆易安还是用九节鞭抽的。

    陆天立是通过密报才知道这个事儿,后面也派了自己手上嘴巴最严的亲信去收了尾,清除了痕迹。但难免不会走漏风声。陆易安这种沉稳的性子,犯下这样的过错,简直是惊世骇俗。

    陆天立已经骂了一通,但仍然没有消气,特别是看陆易安只是腰背挺直跪在地上,任他怎么责骂都气定神闲,面色沉静。

    他来回踱步,顺了顺心气,才敦敦劝导:“你知道这个事儿要是你传出去,就算你以后登上这皇位,无论有多勤政爱民,你都将会担上暴君的骂名。你之前一直是长安城有名的浪荡子,就算后来有传言说你是为了起事卧薪尝胆,忍辱假扮纨绔。但总归是……”

    一直没有开口的陆易安此时才抬头望向陆天立,唇边似乎是一丝冷笑,他漫不经心道:“总归是什么?总归是笑柄,总归是无用。”

    陆天立其实一直想知道,陆易安是不是怪他们,怪他们当时不够强硬,将年幼的他送到了长安。

    之前,陆天立夫妇从益州到长安看陆易安的时候,相聚总是短暂的,长久的分离会使思念更加浓郁,也就遮盖了好些东西。

    这次,他们真的回了长安,日日相处,才觉出着问题。陆天立知道陆易安没有二心,也实打实地关心陆天立夫妇,为他的政事分忧。

    但陆易安和他们并不能像陆思安那样亲近,一家人在一起时,总是他们三人喜笑颜开,陆易安在一旁淡淡的,总觉得陆易安和他们隔着一层纱。

    陆天立疲惫地坐到圈椅上,揉着眉心:“务之,我知道你怪我和你阿娘,但那时也没有别的法子。”

    陆易安轻轻点头附和,陆天立当时是没有实力的臣子,的确没有办法,所以陆易安不能怪他们:“我不怪你们,的确是没有别的法子。我怪陶太宗。”

    陆天立痛心疾首道:“那你也不能去皇陵鞭尸泄愤。”

    陆易安心情难得的有些躁郁。有人就算在他披着纨绔陆小公爷那套戏服的时候,也能懂他,一个眼神就能看到他心底,陆易安现在只想见到这个人。

    他语气低沉:“我恨陶太宗,是他误了我的事儿。”

    陆天立垂首看着他这个儿子,心中无限感慨,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事已至此,你起来吧。但受罚还是要罚,接下来三日,你都不用上朝,在东宫闭门思过。”

    陆易安面上依然没有波动,行了个大礼才起身出门。

    早已用完了午膳的陆思安和宋常悦在逗毛豆儿,这绿毛鹦鹉已经快学会说话了,张着嘴能发出一个音:“啊……啊……”

    “毛豆儿,你在啊什么,哈哈。”两人正看得乐呵,一个颀长的身影进了门。陆思安抬头,眼睛一亮:“哥哥,你回来了。”

    “思安,你先回去。”

    就算陆思安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也能听出陆易安的低落和疲倦,她很少见到她哥哥这样,和宋常悦招呼一声就离开了。

    陆易安从宋常悦身后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头埋在她颈侧,闻着那股让他心安的气息。

    “今天怎么啦?”宋常悦也觉出他的不对劲,想闪出身子将毛豆儿装进鸟笼,于是柔声询问。

    陆易安只有在宋常悦身边,他才知道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只有这样实实在在地抱着她,他才会真正的内心宁静。

    “阿鸢,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