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争吵
◎陆易安霸气护妻◎
“小姐!”宋常悦被吓了一跳, 下意识的推开来人,一看竟是绿柳,“绿柳!你怎么在这里?”
绿柳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小姐……是陆小公爷的侍卫, 好像叫陆雷……他接我来的, 说让我来照顾你。”
“从哪接来的, 昨天你们都去哪里啦?”那么多人都被抓走了,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昨天那些官兵冲进来,在前院把男眷都先带走了。然后又把所有女人和孩童都带到了一个庄子上。”
“庄子?这么快就送去别的官家当下人了吗?”宋常悦根据对历史的了解,知道古代处置罪臣女眷, 除了诛九族的会没了性命,最好的就是遣散,当个普通百姓,虽然都要靠自己, 但是至少是自由的。其他的处置方式有没入掖庭, 或堕入奴籍, 或流放, 这样的结果就惨了,其中最残忍的是流放, 说起来是流放苦寒之地或边关,但罪臣女眷,在途中,大部分是被沦为军妓。
但这是个架空的朝代,她不清楚在这里应该有哪些方式,但总归不该是这种。
“没有,那庄子挺大的, 也有下人, 我们都各按各的院子里住着。三夫人的云哥儿还小, 那庄子里还有个奶妈等着呢。”绿柳受宋常悦的镇定感染,慢慢停止了抽泣。昨天被带走的时候,她也担惊受怕,结果到了才发现,就跟换个府邸住了一样,只是男眷都不在,下人稍微少了点。
宋常悦最担心的除了宋家人和段嘉沐,就是段家那一大家子。男眷应该是先下了狱,判罚也不会那么快,而且这也不是她能救得了的,只要女眷不是流放就好。她发现自己之前担心的,现在基本都放心了,真是不幸中的幸运,心里松快了不少:“那夫人好吗?”
“夫人也在庄子里住着,只是知道了卫国公谋反的事情,担心段将军和姑爷,有些着急上火,吃不好睡不好。”说到这个,绿柳眼泪又掉了下来:“小姐,姑爷他们怎么办啊?”
“哭什么,把眼泪给我擦了!”宋常悦看绿柳有些被她吓着,一想她也就十五六岁,遇到这么大的事情,六神无主也是正常,才柔声说到:“哭也没用,现在在国公府,你我都要注意着。”
绿柳闻言抹掉了眼泪,突然想起:“对了,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啊?”
昨天宋常悦一个人被留在将军府,她还特别担心,看着那些官兵不像是长安的兵,生怕宋常悦吃亏,毕竟她小姐那样貌,很少有男人看了不惦记。结果今天她又听陆雷说宋常悦在国公府,更觉得奇怪。绿柳大着胆子问了陆雷宋常悦在国公府安不安全,还被那黑脸侍卫翻了个白眼。
“我来救你姑爷。”
*
陆夫人已经收完东西,箱笼什么的都已经抬到了马车上,她正坐在正厅等陆易安回府。
她给宋常悦喝绝子药这个事,陆易安早晚会知道。她也不怕他知道,他肯定明白这是她的一片好心,总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伤了他们母子感情。
上午就有人回话,说陆易安直接从宫里出来拦下了宋常悦,把她送去了乐坊,应该是以后准备把她安置在那里。
乐坊那是什么地方?陆易安果然只当她是个露水情人,他对宋常悦就是简单的一时上头。只是听说陆易安在太极殿走的太急惹了陆天立不高兴,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陆夫人坐在最上首,看陆易安进了前厅,瞅着他一脸淡然,心下松快了些。她放下了茶碗,冲他招了招手:“务之,你回来啦。”给陆易安指了坐,又说到:“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回来就一起进宫了。”
陆易安对陆夫人颔首后坐下,先没回答,倒是对着准备给他端茶的刘嬷嬷说到:“刘嬷嬷,不用倒茶了,你收拾收拾回益州吧”。
刘嬷嬷愣了愣,便跪了下来:“少爷,老身哪里做的不对,求少爷责罚。”陆夫人也错愕地看着陆易安:“务之,刘嬷嬷在长安照顾了你这么多年,这马上要入宫了,回益州做什么?”
陆易安看向陆夫人,嗤笑一声:“母亲,你们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夫人听他对她的称呼都变了,冷眸微眯:“务之,进了宫,正是需要自己人的时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他的笑意还没褪去,嘴角仍然微勾,刚刚还无波无澜的眼神瞬间锐利冰冷:“这个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陆夫人被他这眼神摄住,讷讷说到:“为了一个段小夫人,你竟然这么跟我说话……”
陆易安挥退了下人,才对陆夫人说到:“母亲,同为女子,你自是受过这种刮骨附俎之痛,算是无罪之罪。江山皇权并不是我所求,我是心疼你,这才多年隐忍,替阿耶谋划大业。既然如此,你更该知道喝下那碗汤药的后果和痛苦,为什么还要她受这种苦?”
陆易安所说字字如刀,陆夫人不自觉地垂下了眼:“这个女人不是良人,还会害了你,我是为你好。不过你要是实在喜欢,可以把她带入东宫纳为良媛。”
“什么叫为我好?良娣都算不上,母亲你可真会为我安排。”陆易安冷哼一声,“我说过,她会是我的正妻,而且我这一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你这样断的不仅仅是她的子嗣,你断的是我的子嗣!”
“务之!”陆夫人怒不可遏,打断了他,言语中还带着慌张:“你可是我陆家唯一血脉,断断不能这么说。”
“是你先伤她!”陆易安声音低沉有力,没有带着怒气,却让人感到无形的压迫感:“换了别人,这么伤害她,我定要亲手了结了那人。但对于母亲,这气我忍了,但只此一次。不过我不会让她委屈,之后她要做什么,我不会拦着,我也不会护着母亲你。”
今日,陆易安在马车上看到宋常悦苍白的脸色,碰到她冰冷的双手,他甚至希望这汤药不是他母亲给的,真是旁人给的。这样他就能让那人感受到比她多百倍、千倍的痛苦,以泄他心头之愤,而不是这样,受亲情和孝道所限,连血都不能见。
虽然陆易安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反了孝道,若是被御史台的言官知晓,就光因为这一点,他连太子都当不上,但他本来就无心太子之位,这也已经是他百般忍耐的结果。
所幸,他在宋常悦回宋府之前截住了她,及时送到了清平乐,找到卢云解了毒。不仅仅是宋常悦没事,还有就是如果真伤了她,对于陆夫人,他肯定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虽然陆夫人和她这个儿子从十年前就分隔两地,期间只见过几次,但陆易安一直很孝顺,家书里的慰问、随信而来的礼物都是对她这个阿娘的关爱。每次有人从长安去益州,陆易安都会给她带很多东西。有一年,她生病了,消息传到长安,陆易安心急如焚,本不信奉神明的十四岁少年,特地建了个佛堂,为她祈福近四十天。
没想到现在他们母子才团聚在长安几天,陆易安就为了一个女人如此忤逆她。“你……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陆夫人气的头晕,手撑到扶手上支着头,呼呼地喘着粗气。
“母亲,以后不准你再伤她。”陆易安起了身,也不看她,“你先进宫吧,我还是住在府里,晚些我会进宫和阿耶亲自说一声。还有,刘嬷嬷必须回益州。”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了还在长吁短叹的陆夫人。
52 反击
◎真正的重拳出击◎
蜀竹院的那个石桌子上坐着两个女子, 宋常悦正给绿柳讲着后来发生的事情,绿柳听说她被陆夫人喂了绝子汤,又哭了起来。当然宋常悦没有告诉她昨天晚上在陆易安房里发生的事情。
陆易安还没有进院门, 见着宋常悦在她的陪嫁丫头面前又恢复了灵动, 停住了脚步。心里暗骂了一句陆雷, 真不如陆风办事细心牢靠。
绿柳的位置面对着院门, 她一抬眼,看着马尾高束,腰背挺直, 气宇轩昂的陆易安站在门洞外面,和以前风流倜傥、温润如玉,却总是垂着背的陆小公爷完全不一样。她听说了昨天陆易安“杀人如麻”的故事,来的路上在马车里, 都听到了百姓关于他的议论, 不自觉地微微缩了缩身子。
宋常悦的手正搭在绿柳肩膀上哄她, 感受到了她的动作, 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了看,原来是陆易安一个人回来了, 她问到:“陆夫人呢?”
“在主院。”陆易安这才走进院门。
绿柳听着两人自然的对话,心中一凛。宋常悦也起了身,往外走去。绿柳不想跟陆易安呆在一起,便跟了上去:“小姐,等等我。”
刚刚走的太过急切,宋常悦这才想起绿柳,一边走一边回头冲她说到:“我有点事, 你就在这等着。”
“小……”还没说完, 宋常悦已经急匆匆地走了。
“以后还是你来伺候你家小姐, 你就住那屋吧。”绿柳听到旁边那道冰冷的声音,和刚刚对着宋常悦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她都不敢看旁边那充满压迫感的人,只微微侧目,看到他的手指着西边的一间房。
她早就看过了,这个院子就两间寝室,她住西厢房的话,小姐住哪啊?绿柳震惊不已,低下头答了声“是”,生怕那人发现自己忍不住变了的脸色和颤抖的嗓音。
宋常悦朝着主院走去,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她施施然进了前厅,只见陆夫人坐在圈椅上,面上带着颓然。
陆夫人听见脚步声,掀起眼皮见是宋常悦,看她步伐稳健,面色红润。她微微怔愣:“你竟然没事?”
宋常悦对着她微微一笑,很久没现出的梨涡绽开在唇角:“陆夫人不是说那个药是祛暑热的汤药吗?喝了应该对身体有好处吧,怎么会有什么事?”
陆夫人这才明白了过来,陆易安急匆匆地出了宫,是去救她,那个药那么猛,她怎么完全没事呢,比之前还神清气爽。为什么当年,没人能救得了她。
如果宋常悦真有事,那陆易安刚刚的那一顿数落她还能接受,但现在宋常悦已经没事了,陆易安还来教训她这母亲一顿。呵,才几天,就由阿娘变成了母亲,陆夫人扯出一个嘲讽的笑:“那你来干什么?”
“今日陆夫人赏的药效果甚好,我现在觉得身上的力气特别足,特来感谢一番。”说完,宋常悦几步走到陆夫人面前,不等她反应,给了她一个耳光。
力道不轻,陆夫人被打的有些懵,自从嫁给了陆天立,作为卫国公和益州节度使的夫人,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只一瞬就站了起来,多年作为上位者,她的气场十分强大,“你!”陆夫人也挥出了手,准备扇回去。
但宋常悦早有准备,甚至满意对方站起来的举动,正好遂她的意。她顺着陆夫人右手扇来的方向往斜后方一躲,身体微微后仰,左腿后伸稳住重心,右手从身体后侧挥拳,挥拳的同时左脚蹬地,快速扭转身体,带动右手出拳击打在陆夫人的腰腹。
这是她在拳击馆做兼职时偷学的招数,刚好派上了用场。打在肚子上,看不到痕迹,她的力量也没有大到会让陆夫人内伤的程度,但是非常痛。从陆夫人跌到椅子上发出的那声惊呼可以知道,的确非常痛。
同时,宋常悦也收回了挥出完美一拳的右手,她呼了一口气,舒服~
她站直了身子,冷冷看着还跌坐在椅子上捂着肚子的陆夫人:“陆夫人,你我同是文官之女,相信你也熟读诗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会不懂呢?”
“生儿育女并不是女子的职责,但是如果一个女子自己想要成为母亲,那她就有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利。你曾经喝了那碗绝子汤,我也同情你,因为太宗做的太毒,你没有任何罪过,仅仅因为你是卫国公夫人,就被剥夺了这个权利。所以你恨,你也可以恨。但是你应该恨剥夺你这个权利的那个人,而不是恨其他能够生育的女子。”
“卫国公和陆易安筹划多年,这仇恨大多有那碗药的作用,他们也为你报仇了。虽然仇恨不会随着太宗的死亡泯灭,但你在他死后,还能找出曾经让你肝肠寸断的药给我喝,我何罪之有?就算我有罪,也不该你来审判我。”
宋常悦微微躬身,直直地看着陆夫人的眼睛,眼中寒意渗人:“还有,我一点都不稀罕你儿子,我有自己的爱人。你要有本事,你就让他放我走。不过,你有这个本事,我也不需要,因为……”宋常悦却不想再说,勾着唇角笑着看了她一会,带着点邪气。
陆夫人想说话,却被那一拳打得,到现在都上不了气,她竟不知道,宋常悦还会武功,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常悦走了出去。
宋常悦还没进蜀竹院的时候,远远瞧着陆易安坐在绿柳刚刚坐着的位置,低着头认真地摆弄着手上的什么东西。等她绕过了连廊到了门口,陆易安手里已经空了,就那么坐着,好像在等着她。
宋常悦估摸着,她刚刚才打了陆夫人,陆易安不会这么快知道,应该不是要审她。以后他要怎么找她算账,就以后再说吧。
宋常悦迎着陆易安的目光走了过去,却听见他问:“舒服了吗?”
难道他知道她是去干什么,还没拦她?
她撇了撇嘴:“不太舒服,就打了两下。我本来不想就这么算的。”
陆易安看她难得在他面前调皮的表情,“那为何又如此算了?”
宋常悦看他竟然在笑,有些心惊肉跳。不过要求该提就提,对方接不接受是他的事情,于是正色提出了她早想好的要求:“不要让段嘉沐坐着囚车回长安。”
原来街上那货郎的话,她也听见了。
午后阳光斜照,陆易安背着光,眼神黯淡了下来,他往前走了一步,把宋常悦罩在他的影子下:“阿鸢,下次你有什么要求,不用拿什么条件交换,你直接提出来就可以。”
“那放了嘉沐。”
“这个不行。”
“那让我回家。”
“这个也不行。”
“那让我住西厢房。”
陆易安这次没有立即拒绝,真的考虑了一会才回道:“至少这个月不行。”
“骗子”,宋常悦瞪了他一眼,“早知道该去扎她一刀。”她转开身,往边上走了一步,准备绕过陆易安走开,刚刚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又变成了两个。不过,她突然想到,刚刚她去找陆夫人时,主院竟一个侍卫都没有,连下人都不在。
原来,他的确是知道的,他没有拦着她,还支走了所有下人,给了她机会,也留给了陆夫人一些体面。
“谢了”,宋常悦停下了步子,重新仰头对他说,没有陆易安挡着她,阳光刺的她微微眯着眼。
陆易安瞧着她脸颊上发着光的浅浅茸毛,特别想用指腹去蹭蹭,笑容不自觉又浮了上来,不着痕迹地勾着身子凑近了些,头靠了过去:“谢我什么?”
“谢你今天带我去治疗,谢你……”
“小姐,你住哪个屋呢?”从屋里出来的绿柳,看到的是陆易安的背影,但地上的两道影子却连在了一起,她大着胆子却又支支吾吾地问到。
陆易安瞥了一眼又一个出现的不是时候的人,他抬起身子,挑眉问到:“阿鸢,我们的交易还作数吗?”
真是恶劣,宋常悦刚刚还觉得那样笑着的陆易安也不过是个十八岁少年,难得的明朗。宋常悦没回答任何一人的问题,气呼呼地进了陆易安的房间。
陆易安勾起嘴角,又撇了一眼绿柳:“我这个院子本来没有丫鬟,等会晚膳到了你也不用来伺候。”
“但小姐需要人伺……”根本不听绿柳说完话,陆易安脸上带着松快的笑意,跟着宋常悦也进了房,只留下一脸惊诧的绿柳还站在西厢房门口。
宋常悦发现房里多了台梳妆柜,她气呼呼地坐到了镜子前,理了理刚刚因为用力过猛乱掉的发髻。镜子里出现了陆易安的身影,她也不看他,继续整理着。
他垂着眼柔情脉脉地看她整理好,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玩意,插在了她的发髻上。宋常悦看清那簪子的摸样,昨天被她捏坏的蝴蝶又恢复了栩栩如生的模样,她觉得喉咙发堵,还有些干涩,怕一开口就会哽咽,没有开口问他是不是他修好的。
陆易安看出她的疑惑,但也没提这簪子的事,他看着蹙着娥眉的镜中美人:“阿鸢,我进宫一趟,晚上会回来陪你用晚膳。”
宋常悦心中百转千回,只点了点头。听他脚步消失到了房外,才取下那只簪子细细查看。
当初知道这簪子珍贵,不仅仅是翡翠品相好,还有做工,那只蝴蝶的翅膀和眼睛都精雕细琢,特别是翅膀,用金丝掐出灵动的形状,放入金箔,真像在翩翩起舞。
昨天晚上她紧紧握住栖着蝴蝶的一头刺伤了陆易安,将蝴蝶完全捏变了形,几片金箔应该都碎了。看着现在手中的簪子,陆易安怎么能把它修复的和之前一摸一样,连金丝和金箔的规格都一样。
而且,昨天他出了那么多血,今天他表现的完全没有被刺伤过一样,像没有发生这件事。当然两人之间也像有默契一般,昨天晚上发生的其他事情,两人也当没发生过。
宋常悦这个时候想起才耳朵微红,拨弄一下蝴蝶翅膀,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又看向簪身,依然是正阳绿的簪身,带紫色的那一头还是含苞待放的鸢尾花,只是尖的那一头微微带着红色,这是昨天晚上的血进了翡翠的裂缝,翡翠本来质地紧密,裂缝很细小,没想到这簪子只沾了一次血,就被渗进去了,这从宋常悦的专业认知上,是不合理的。
她听说过古代有人以自己的血养玉,是要多次数、长时间的涂抹和浸泡,才能养成血玉。这样的玉石就通了灵气,赠予心爱之人,表示自己完全的托付。
可惜不管是一次,还是几次,段嘉沐送的簪子却沾上了陆易安的血,这根簪子她不会再带了。宋常悦让出有蝴蝶那头,紧紧握着这只簪子,紧到指甲都深深嵌入掌心,不用痛觉刺激,她也能保持清醒。她告诉自己再忍忍,等段嘉沐安全到了长安,再做打算。
*
陆易安到立政殿的时候,陆夫人已经到了,正和陆天立一起在试穿明天登基大典的礼服,黑色的冕冠,两侧穿着玉笄,栓入陆天立的发髻,更显得他英明神武。陆夫人身着深蓝黑色的祎衣,上纹翟鸟,衣领绣有黼纹,袖口和衣服边缘是红色纹饰,雍容华贵,让她今日脸上比平时厚重许多的脂粉也不那么突兀了。
陆易安参照册封大典的礼制行了个大礼:“见过父皇、母后。”
陆天立上午对陆易安的匆忙离去颇有微词,但他现在已知道了来龙去脉,便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到:“务之,不管是在国公府,还是在这大明宫,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的称呼。过不了多久,思安也要到长安了,我们还是喜欢听你们唤我们阿耶阿娘。”说完便看了一眼陆夫人。
她本来还由着宫人给她整理着大带,像没看到陆易安,听陆天立这么说了才扯着嘴角笑了笑。
陆天立走到陆易安面前,行动间已是天子之姿:“听说你昨天便派了人去了江夏。”
陆易安没有起身,只是抬起了头:“是,阿耶。”
“所为何事。”
“段家军训练有素,两万兵马极为可贵,可以为我所用。我派了几名谋士去劝降,并且最好保住所有将士的性命。我怕他们在面对我益州八万将士,又知道陶朝已灭后,不愿降者会自戕殉国。特别是他们扎营在汉江边,极容易集体投江自戕,到时候损失惨重。就算这些将士不能为我所用,他们也是百姓的儿子、丈夫和父亲,实在不该没上战场就丢了性命。而且段家军自戕殉国,也会损害阿耶您的仁君之名。所以最好让他们不战而降,并由益州将军押送回长安,再重新整编。”
陆易安不仅是怕损失了段家军,他知道段嘉沐的性格刚毅,他肯定不会投降,更不愿意落为罪臣,最有可能会殉国。
一定不能让段嘉沐死了。
宋常悦的人现在已经在他身边,陆易安坚信,总有一天他一定能得到她的心。
但是,如果段嘉沐死了,他会永远活在宋常悦心里。
他根本没法打败一个死人。
陆天立点了点头:“那段旭父子呢?”
“随军押回长安,再做处置。”
戴着冕冠的陆天立看着有勇有谋,几乎靠一己之力,在长安做了那么多精细谋划的陆易安,现在却为了那个女人失了底线:“务之,你知道将主将和兵马一起押回长安会有什么后果吗?”
陆易安仰头看着明天就是平成帝的父亲:“知道。”
陆天立已带了丝怒气:“知道还敢?”
陆易安毫不退让:“我认为可以一试。”
陆天立看着和他年轻时截然不同气质,但眼神一样狠厉的儿子,微微叹了口气:“这些事,后日再议。明日登基大典之后,就要在太极殿册封你为太子,衮冕已送到了东宫,你也去试试吧。”
陆易安又行了一礼:“阿耶,今后我还住在国公府,明日我会提前两刻到东宫穿衣,此次进宫是特地来给您禀报一声。”
“你每日都要到太极殿协理政事,怎么还能继续住在国公府?册封大典之后,东宫也不能一日无主。”
“阿耶,我自有分寸。待我把处置好一切,就立即搬到东宫,请阿耶准允。”
陆天立看着陆易安俯下的身子,对着正欲开口的陆夫人微微摇了摇头。他在陆易安的眼里,看不到对大业终成的喜悦,更看不到他以及对皇权的渴望,但又有满足和淡然,这是陆天立始料未及的。
陆天立声音低沉,已显龙威:“那好,你先去东宫看看,顺便试试衮冕吧。”
“谢过阿耶阿娘。”陆易安再次行了礼就出了太极殿,陆夫人脸上终于有了些暖色。
陆易安去了东宫,他看着这华贵的宫殿,外面却是层层宫墙和道道宫门,他都觉得压抑,更何况是心性自由的宋常悦。他还没捕捉到她的心,就这么把她关进更小的笼子里,她只会更快的消沉。
他怎么舍得。
*
“小姐,快来喝了吧,药都快冷了。”宋常悦趴在圆桌上装死,绿柳在旁边喊了好几次了,她也不起来。
“你出去吧,我来。”绿柳听着身后带着笑意的清朗男声,才发现陆易安已经进了屋。
“明日登基大典之后是新太子的册封仪式,然后新帝和新太子会带着文武百官去文庙拜祭。”宋常悦听他说“新太子”,似乎明天会参加册封仪式的不是他,虽然还趴着没动,但已经被他吸去了注意力。
陆易安看着她不再松弛的肩膀,嘴角也擎了笑:“之后我就回府,带你去看你阿耶阿娘。”
从过几天变成了明天就能回宋府,宋常悦不会在这个时候扭捏,她打着呵欠坐起了身,仿佛刚刚是在打瞌睡。
陆易安端起了药:“这药苦不苦,没尝过怎么知道呢?”宋常悦却觉得他说的另有深意,她懒得细想,不想被他一勺一勺喂,接过来皱着眉头喝了一小口,结果真的一点都不苦,还有一丝回甘。
等她喝完后,陆易安又给她拿清水簌了口,嘴里一点味道都没了。突然,干燥的指腹压过她微湿的下唇,迫得她微微张嘴,一颗饴糖就到了她嘴里,这个时候宋常悦却才觉得有一丝苦涩涌上了心头,她扭开了头,不想被他看见她微红的眼眶。
陆易安什么都没说,手指微微收紧了些,他转开了眼,眼睫低垂,让门外候着的红果上了晚膳。国公府的饭菜,和中午在清平乐吃的一样,都是温补的食材,但不管是色香味美哪个方面,都比清平乐的更好,宋常悦喉咙还有些堵,吃不下多少。
陆易安看她胃口不佳,也没怎么布菜,看她吃的差不多,便让人收拾了。
待屋子里又只剩他们两人,陆易安抓过了宋常悦的手,她下意识要甩开,陆易安却不放开,拇指按在她手心几息之后再拿开,没想到他只是测测她手心的温度:“还有些冷汗,你今日让绿柳伺候你去净房沐浴吧,那池子里都是引来的温泉活水,多泡也能再除些寒凉。”
“卢娘子不是说没事了吗?我去西厢房的浴桶洗洗就好了。”
陆易安低低地笑出了声:“我等会不在蜀竹院,我去书房,一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他这坦然的态度,倒显得宋常悦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过想起昨天晚上陆易安的所作所为,倒也不怪宋常悦担心。
待绿柳进了房,陆易安让红果给绿柳指了物件摆放。宋常悦才发现今日没见着青桔,而且房里不仅多了梳妆台,昨天在西厢房的那个四门衣柜也搬来了陆易安的房里。
净房是从陆易安房内那个被屏风挡住的通道过去,所以陆易安带着红果出门后,还关上了房门。
绿柳从衣柜里取了寝衣:“这些衣服真好看,还都是小姐你喜欢的颜色和款式。诶,这件湖蓝色大袖衫是不是跟小姐你那件一摸一样啊。”
宋常悦刚要越过屏风,转头看了看,还真是。不过她现在想的是,自己身上应该没有什么痕迹吧。之前没想到绿柳要来,她早上也没照过镜子。
她穿过通往净房的走廊,一边走一边陷入了沉思。爱和性分得开吗?宋常悦觉得是分得开的。但由爱而生的性那才是灵肉合一,和谐的性也能加深爱,就像她和段嘉沐。
反过来呢?她没思考过,因为不是她所追求的。当然单纯的性也能欢愉,她并不鄙夷,不管是男女,都可以有享受欢愉的权利。只要不超过道德伦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行。
昨天那样的状况,她已经做出了心理预设,陆易安也不算强迫她,没有突破底线,还切切实实地服务于她,就当她真找了个小倌儿,单纯的去享受欢愉。但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也是她自己预想过的后果,她用自己换了段嘉沐的平安,是她自己的决定,和段嘉沐无关,当然她也不算是对不起段嘉沐。
所以,她不该心虚。但如果真有什么被绿柳看到,她还是会觉得有些难堪和尴尬。
没听着宋常悦回话,绿柳转头一看,宋常悦已经到了净房,她也赶紧跟了过去。
给宋常悦脱了衣服,没看见宋常悦身上有什么暧昧的痕迹,现在才算是只有她们二人,绿柳略有些心疼的问到:“小姐,昨天晚上你……没受委屈吧。”
昨天那个应该算不上是委屈,宋常悦贴在绿柳耳朵边上低声说到:“没有,你没听说过陆小公爷不起、不坚吗?”
绿柳点了点头,也悄声咬起了耳朵:“那他怎么还让你睡他那间房?”
宋常悦想着陆易安那张脸,就算不喜欢他,但也说不出“变态”这个词。看绿柳准备帮她解腰带脱下今日穿的间色裙和衬裤了,忙推开了她的手:“我自己洗吧,这个净房我第一次用,你去门口守着,我怕有人进来了。”
绿柳当然知道宋常悦怕的是谁进来,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宋常悦入了水,坐在池子的台阶上,果然看到了自己腿心的点点红痕,一些带着触感的回忆像倒带一样漫进了脑海,她钻进了水里,让温水淹没过于清晰的意识。
虽然陆易安说过要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不过她还是很快的就洗好了。绿柳已经给她绞干了头发,陆易安才回了屋,宋常悦看着镜子里绿柳担忧的眼神,微微对着她摇了摇头,让她回房休息了。
陆易安拿过梳妆台上的梳子,给她梳起了头发。
但宋常悦心中却突然无名火起,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有时候会特别抗拒陆易安,因为陆易安自然而然营造出来的这种感觉,这种两人是夫妻的感觉,还有陆易安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都让宋常悦感到不舒服。喂饭、递水、给糖、梳头,这些本应该是只有段嘉沐才能做的事情。
宋常悦扭过了肩膀,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过迅速,她往后一仰,靠在了梳妆台上,恨恨地看着他。“砰”的一下,梳妆台的几个屉子都被撞开,陆易安看到了那个鸢尾花簪子藏到了最深的那个屉子里。
陆易安停下了动作,他看着宋常悦,神色没有变化,只有眸色暗了下来,他横抱起宋常悦放到了床上。他这两天都是用发带扎的高马尾,他抬手抽掉那根发带,绕到了宋常悦手腕上,松松垮垮,一点不勒,但是又被套的死死的,根本挣脱不开,就像陆易安此时温柔的强势,对她处处妥帖,又处处压制。
她转头一看,发带的另一端被绑在了床柱上,“陆易安!你放开!”
却没得到他的回应,人已到了身下,没有了发带的束缚,他散开的头发如绸缎般从宋常悦的大腿滑落,扫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好痒……
脚腕又被一双大手被擒住,湿热的唇舌在呼吸扫过之后附上来。宋常悦耳边又响起涨潮的声音。
潮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宋常悦像一条搁浅的鱼,在沙滩上被海水一遍遍冲刷,但是又将她带不到海里。只能弓起身子,扬起脖颈,绷紧脚尖,仿佛这样能缓解她缺氧的状态。她一直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柔软温热的唇舌换成修长灵活的手指。
陆易安带着她甜腻的气息到了她的唇边,舌头轻巧地挑开了她的齿关,他这才开始碾磨含弄起宋常悦真正的唇舌。
陆易安终于听到了宋常悦因他而发出的哦吟。
好几个夜晚,他靠在将军府归山苑后的围墙间隙,他听到的是宋常悦不一样的声音,那是不由自已的情动,是情难自抑的回应,缱绻婉转,而不是现在这样被逼的毫无章法、掺杂着抗拒的难耐。
而他愿意尝试,一次次的尝试,耐心等着。直到,她有一天也会为他情动。
满足、酸涩以及冲动裹挟在一起,仿佛要把什么冲破。
指尖灵动,精准进攻,轻拢慢捻抹复挑,宋常悦一次次的失了清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将手拿了出来,宋常悦的胸口还是急促地上下起伏,久久放松不下来,也得不到平静。她看着那只修长莹白的手,今天午饭前,他就是用这双手在银盆里拧干棉巾,水从手指流到手心,直至一只手都沾满了水。就像此刻他的手,水也是从手指流到了手心,只是现在他手上的水更加粘稠,也就显得更加晶莹。
宋常悦转开了眼,刚好和看着她的陆易安对视。曾经她听人说陆易安像个精魅,眼睛能勾人,她之前并没有觉得,因为除了端午节那天,他在她面前并没有显露过真正浪荡的样子。但此时,陆易安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眼中的情感便显得更为浓烈,更让她难以直视。
“陆易安!”她怀疑他是故意给她看的。手还被绑着,她只能抬起腿,一脚踢在了他的腰上,没想到他和段嘉沐一样,身上都是结实分明的肌肉,她没捞着一点好处,还有些脚疼。陆易安看到宋常悦皱了皱眉头,便侧躺在她身边,抓过她的脚轻轻揉着。
宋常悦之前从未喊过他名字,他第一次听她叫思安的时候,他就很心动,还想着不知道她叫易安会不会也那么好听。从昨晚开始,宋常悦生气的时候叫了几次陆易安,他每次听到都心神俱颤。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也会叫他“易安”。
但是此刻,宋常悦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潮湿,媚的出水,陆易安竟有些害怕听见,他怕他再也忍不住,忍不住把她撞碎,揉烂。
有些什么狂怒着想冲开阀门,再也经受不住一丝撩拨,但是他明白,有的事情一旦破戒,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陆易安一直知道,他要的是今后,长长久久的今后。
欲望像紧紧绷着的棉线放置在烛台上方,烛火随风摇曳,飘飘忽忽烧灼着棉线,直到棉线只剩细细的一根丝线连着,在这根丝线也即将断裂之际,陆易安匆忙起身,解开了绑住宋常悦的发带,去了净房。
宋常悦全身酸软,连动都不想动一下,沐浴过的身体又变得黏腻,但她也忍不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给她擦洗。
那人冰凉的身子又靠了过来,看她醒了,在耳边问她:“阿鸢,你想要孩子吗?”
“没想过。”
过了一会她才听到一句:“好。”
好什么好,和他有什么关系。宋常悦却连骂他一句都没了力气。
卢云的方子应该加了安神的药品,就算醒了几次,宋常悦的瞌睡还是来的比平时还猛,很快就又睡着了。但睡得却没平时好,腹内一直有一种隐隐下坠的疼痛,不知道是真的还有余毒未尽,还是心理作用。
整个晚上,陆易安从后面抱着宋常悦,一双大手换着揉着她的肚子,被他温热的手抚慰着,宋常悦又觉得稍微好了些。
53 暖宫
◎陆易安那样是在救她?段嘉沐被赦免◎
陆易安几乎一夜未眠, 因着今日是陆天立的登基大典,这两日长安城实习了宵禁。五更三刻宵禁一结束,陆易安就带着陆风陆雷离开了国公府。
朱雀大道上整夜都点着火把, 亮如白昼, 随处可见巡逻的士兵队伍。直到进了临安门, 三人下马步行进宫, 陆风才贴在陆易安身边说道:“主公,第五卫传回了消息,你前日派去的谋士一出长安, 就被人跟上了,应该是大将军的人。”
陆易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带着二人直奔东宫。
国不可一日无君, 所以新帝才会这么快登基, 但陆天立本是谋反夺权, 不是正常继位。为避免多的争议, 又为彰显节约,遂太子的册封仪式也在同一天举行。
从穿衣开始, 就是太子册封仪式的一部分,本来给陆易安穿衣的该是内侍总管高登,但是今日他要给新帝穿衣,所以给陆易安穿衣的是高登的徒儿高力。他捧出衮冕,带着几名内侍和宫女为陆易安穿衣。
衮冕形制复杂,穿戴好已还有两刻就到卯时了。陆易安头戴青玉冠冕,横穿一根顶珠金簪。上身穿的是月白色宽袖直领上衣, 下身是深紫色裙裳。腰间系的是一尺宽的白玉带、佩绶, 腹前系着蔽膝, 脚上着赤舄。
此时天色微明,东宫烛火灼灼。昨日东宫的下人是第一次见到未来太子,都觉得他长身玉立,品貌非凡,不愧是宫中都听说过的长安第一佳公子。现在再看,更得加上气宇轩昂,英气袭人。
给陆易安穿衣的内侍宫女都退到了边上,还在给陆易安整理上衣的高力小声对着他说了句:“恭喜主公。”陆易安看着他,勾了勾嘴角,“辛苦了”。
陆雷却看着陆易安眼下那明显的青黑,微微蹙着眉。他和陆风都以为主公不喜女色,原来他沾了情欲,还是跟普通男子一样不知节制。只是为什么,却未见主公有那种饕足的神清气爽呢。陆雷还是个青瓜蛋子,不明所以,被陆易安横了一眼,他顿时心虚不已,立刻散去了脸上的疑惑,去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卯时,大平朝第一任天子平成帝的登基大典正式开始。他站在高台上,在礼官的指导下祭祀天地宗社,这个离开了长安十年的前朝武将很好地适应了这个新角色。祭祀完成后,他霸气地甩过大裘冕宽大的衣袖,坐到了龙椅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后仰,接受百官朝拜。
站在下面的大平朝文武百官,大多数是陶朝的旧臣。太宗和太子一党已遭清洗,又除去不愿归顺和告老还乡的官员,还有很多空缺。
站在百官首位的陆易安扫视了一周,合计着该把随朝制定好,却只实行了两年的科举制度用在当下,招兵买马,广纳贤才。
文官宣读诏书,洪亮的声音在宫阙中回荡:“惟天为大,七政所以授时;惟辟奉天,三才於是育物。故能弥纶宇宙,经纬乾坤……”①
“成帝仁心,大赦天下……前朝武都尉段嘉沐,为乱党余孽,按例当诛,现赦免死罪,不咎既往……”
关于新帝登基的昭告天下后,文武百官听到赦令里,竟然还提到了段嘉沐。本来陆天立是谋反,如果失败,那就是诛灭九族的死罪,但是他成功夺权,段旭父子是他现在最大的威胁,肯定是没命的,历史上这种情况,都会把段家父子安成谋反之罪,因为他们的确带着不属于平朝平成帝的兵马。
新帝登基,肯定要大赦天下,特别是陆天立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更是要彰显仁慈。但谋反、欺君这类重罪是不属于赦免之内的。没想到,新帝竟然赦免了段嘉沐的死罪。
陆易安看向了宋成,他刚刚听到赦免段嘉沐的诏书,脸上颇有些喜色。
陆易安微微勾唇,对他颔首。却见宋成表情僵硬的点了个头,往边上站了站,躲在了别的官员身后,隔绝了陆易安那过分友好的目光。
昨日宋常悦沐浴时,陆易安又一次进了宫,到立政殿的寝殿求见陆天立。他不想等到两日后,再得到关于段嘉沐的准话,因为宋常悦可能随时会问他这个问题。
已经换上明黄寝衣的陆天立看着大晚上还风尘仆仆而来的陆易安,听他说明来意,微微蹙眉:“务之,你不该犯错,你本不会犯错。”
陆易安端视陆天立,声音无波无澜:“段旭必死,是他撺掇太宗令我们骨肉分离。但段嘉沐他并不知情,他不能死。”
不是不该死,而是不能死,陆天立踱着步子走近陆易安,宫里的灯比国公府的亮多了,衬的他目光如炬:“务之!”
陆易安移开了视线:“我已答应了她。”
纵是沉着冷静如陆天立也心绪难平,伸手指着陆易安:“你已是太子,以后什么样的女人不会有,为何这么执迷不悟。”
陆易安转回视线,眸中有微光流动:“那为何你们不能接受她。”
陆天立心中恼火,甩了甩袖子,将手背到了身后:“第一,她是段嘉沐的夫人,第二,她接受你吗?一个嫁过人,还不爱你的女人,值得你这样吗?”
陆易安垂下了目光,久久才说道:“当然值得”。早在宋常悦订婚那天,陆易安就确定了,要把这世间他能得到的所有美好都奉到她面前,因为她值得。
陆天立摇了摇头,越过案几,大手放在陆易安肩上,微微使力压着他,低沉的声音带着规劝:“务之,你还年轻,不要太过执着,有的时候放手之后,才会发现之前那么在乎,不是因为那人那事,只是因为自己的执念。”
“今日你阿娘犯了错,我也说了她,但是她本意是为你好。你和那女人也着实不客气,特别是那女人竟还动了手。你阿娘又何尝不是我的女人,而且她将是我的皇后,换做他人,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不过这次的确是你阿娘有错在先,也就两清了。但如果你再陷下去……”
陆易安却不等他说完,直直看着陆天立,目光坚毅:“阿耶,只要我在,没人能动她。”
陆天立本来沉稳的呼吸都急促了些,用审视的眼光睨着陆易安。都说皇家无父子,但都是因为权力争夺造成的生分。他们并不是生来就在这冰冷又沉寂的皇宫,现在的团聚本就难得,并不想真的生分。
陆天立只有这一个儿子,而且是个很优秀的儿子,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造成父子离心。幸好陆易安也是这么想的,他拿出了一样东西,主动提出条件,陆天立才让人在登基大典的前一晚加了这道赦令。
再拜过一次新帝新后之后,登基大典的所有人移步太极殿。刚刚赦免段嘉沐的消息实在令人意外,有几名官员边走边讨论了起来。
“圣上真是仁心,竟然把前朝段家军的主将都留着了,也不怕斩草不除根。”
“是啊,我们还都以为会直接在江夏就把他父子二人一起砍头。”
“那段小将军还真得感谢圣上。”
“什么段小将军啊,现在留着命都不错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诶,不是都说段小夫人艳绝长安,倾国倾城吗?这段小将军没回长安,前天晚上将军府都被清空了,人一个不剩。你们说那段小夫人去了哪啊?”
说到这个,那几人更来了兴趣。
“总不是跟将军府的女眷一起被带走,按照律法,应该会没入掖庭,或者堕入奴籍。”
“我等会可要去找刑部的张大人打听打听。”
“你打听什么啊,想买回去金屋藏娇啊。”
听到这,这几人中刚一直没说话的刘大人开了口:“啧啧,你看你们几人,真是没品,都嫁过人了,再漂亮有什么稀罕。”
那个说要去打听的许大人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这你就不懂了,这想得到段小夫人的世家权贵,这长安城不知道有多少。还不说要打听了她下落买回去,说不定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有人附和:“是啊,这才是有品,人/妻有人/妻的好,特别是别人的……”
正说的热闹的几人突然感觉到了一道摄人的视线,如芒在背,其中一人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走在后面的陆易安,忙给身旁的几人使了个眼色,众人这才住口。曾经的浪荡纨绔子,现在已端方持重,沉稳有加,从他们后面就阴鸷地盯着几人,就算他们没说话了,也紧紧瞅着他们,让这几人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新太子。
陆易安身高腿长,几步越过了这群人,路过他们身边时,又侧身安静地瞥了他们一眼,这几人背上都生出了冷汗。
*
宋常悦醒来时,辰时都快过了,就算穿越过来,她一直没早起过,但是也没这么晚过。绿柳进来给她更衣,告诉她卢娘子来了。这下好了,知道她爱睡懒觉的人,又多一个。
“她怎么来了?”
“说是来给你做艾灸。”
宋常悦有些疑惑:“不是说要隔一天吗?”匆忙梳洗完后,她随意用了些糕点,就让绿柳请卢云过来。
卢云进了屋,环顾一周,暗道这宋二小姐果然是宿在陆易安的房间。看着宋常悦不施粉黛,但依然光彩绝伦的桃花面,她面上虽淡然给宋常悦行了礼,但心中已有些雀跃。
本来的确是隔天才用来做艾灸,但她忍不住想看看真人话本的进展,反正这艾灸做了有益无害,间隔多久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知道今日陆易安不会在府里,太想来瞅瞅最新剧情了。
卢云还是给宋常悦先把了脉:“宋二小姐看着气色又好了不少。之前在清平乐,我给你做了针灸和艾灸,体内的余毒都逼出来了,今日看你脉象,不仅完全没事了,还比我想象中要好。看来殿下做的挺好的。”
宋常悦更加疑惑:“这关陆易安什么事?”
“那天你睡着了,我就告诉殿下了。哎呀,反正都是一样的。”说到这,卢云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那日灸完之后,应该是除了余毒。但是以防万一,还要格外做些举措,除了我来做艾灸还有喝药,就是要给你暖宫。”
“暖宫?”
“嗯,就是要让你动情,直至你们二人共赴云雨之巅。”说到这个,卢云倒不嬉皮笑脸了,她严肃地看着宋常悦,好像在给她进行医学科普,宋常悦的脸却不自觉的红了。
54 克制
◎一碗融化的冰酪◎
那就是说昨天晚上陆易安那样, 其实是按照医嘱给她治疗?但他用发带绑着她干嘛!
看来卢云也误会了,不过宋常悦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解释, 因为在一个优秀的中医面前, 任何人都是没有秘密的。昨天晚上经历的那场漫长而湿润的旖旎, 她的确很多次到了云雨之巅, 以至于让她今天睡过了头。
宋常悦已经历人事,看得懂陆易安的隐忍和克制。不断深入掠夺、却又突然刻意远离的吻,要靠仰头呼气才能压抑住的喘息, 上下滚动的喉结,翻涌着欲望到猩红的眼,甚至昨天他去沐浴之前给她解开发带时,他微微颤栗的手。
还有宋常悦每次醒来时, 都能感受到的身后不容忽视的某个位置。
看来并不是不起、不坚, 想到之前陆易安说过的她不点头不会动她, 宋常悦心中微微起了些波澜:“那这治疗的关键, 并不是二人吧?”
正在点燃艾绒的卢云没听明白:“什么?”
“无妨,我搞清楚了。”宋常悦清了清嗓子, 才又问到:“卢娘子,这暖宫要做多久呢?”
每次说到专业,卢云就严肃的像换了一个人,她收起笑,正色说到:“直到你下次来了葵水,如果和往常一样,且没有剧痛, 那就完全没事了。”
“好的, 谢谢。”宋常悦点了点头, 卢云示意她脱掉外衫趴到床上。卢云看着她光洁的背,和盈盈一握的腰身,皮肤瓷白莹润,没有一丝其他的痕迹,看来主公还真是温柔小意。
“宋二小姐,那天给你针灸时我就发现,除了那汤药的寒毒,你体内还有些寒湿之气,是否是天气炎热了,爱贪凉吃些冰酪啊。”卢云拿着点燃的艾绒,随口问到,等了会都没听到宋常悦的回答。
“阿鸢,我最放心不下你,加上天气也热了,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你就尽量不要出门了。我让厨房的人去西市那家冰酪铺子学了手艺,你想吃的话,让他们做就行了。”
宋常悦想起段嘉沐离开之前给她说的话,不知道那个厨师做的冰酪是不是好吃,她鼻子微微发堵,过了几息才有些瓮声瓮气地答道:“今年还未吃过冰酪。”
“那你这寒湿之气哪来的呢,像是新入体的。”
宋常悦想了想:“应该是我前段时间落水的原因。”
“落水?”卢云的声音不像是惊奇,倒像是激动。
“嗯,我从南五台山的悬崖上掉到了深潭里,那潭里的水好冷。”
“是哪天啊?”
“嗯……六月初六吧。”
“哎哟!”卢云突然一声低呼。
宋常悦抬头准备往回看看:“怎么啦?卢娘子。”
“没事没事,你躺好,不小心烫着了手。”卢云记得那天陆易安来清平乐缝针的时候,全身是湿透的,内心震动,幸好宋常悦是趴着的,看不到她瞪圆了的眼睛。
“掉下悬崖啊,那可真是惊险。把脉时我都没发现你有其他伤势,真是上天保佑,太幸运了。”
“不是上天保佑,是……我夫君不顾性命危险,跟着跳下来悬崖,将我救起了。”说到这个,她真的忍不住哽咽了,将头埋到了交叠着的手臂上。
卢云疑惑道:“你夫君救的你吗?”
“嗯。”宋常悦的嗓子已经沙哑。
“不知道段小将军现在怎么样了?”却没听到宋常悦的回应,干脆也不再说话。
在淡淡的艾草香味和袅袅青烟中,宋常悦感受着艾绒的靠近,略微灼热,在她快要害怕烫伤时又离开,就像那人的唇舌。
其实从将军府出来的时候,除了那根簪子,她还带了羊肠衣。万一不可避免的要发生什么,尽可能地保护自己。现在陆易安尚且还能忍,万一哪天不能忍了,既然会不顾她的意愿强来,那肯定大概率不会用羊肠衣。
昨天陆夫人说了早上打翻了一碗药,她才亲自送来,那应该是陆易安不让人给她喝避子汤。她不喜欢事情的决定权握在别人手上,自己只能等待着被判决。虽然卢云是陆易安的人,但是或许可以一试。
她侧过头,略微迟疑地开口:“卢娘子,你那可有避子又不伤身的汤药?”
“呀!”卢云差点被艾绒烫着手,“你说什么?宋二小姐,我刚刚没听清。”
“没什么。”
做完了艾灸,宋常悦起了身,坐在床边整理衣服,准备让绿柳送走卢云。
卢云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说着:“我后天再来,还要给你拿新的药来。你说的那个汤药,我肯定不会给你。”
宋常悦知道如果卢云真要拿药给她,反而会给她惹上麻烦,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抬头看着她的背影:“麻烦卢娘子了。”
卢云却回头冲她一笑:“你在这国公府,怎么好熬避子汤药,我给你制成药丸,方便的多,需要服用的时候吞服就好了。”
宋常悦愕然,但又心中感动:“这样你不会……”
“不会。”卢云笑了笑,主公可不是不会怪我,是不会怪你啊,宋二小姐。不过只在心里默默想了想,有些事情,就让主角自己去悟吧。
*
在太极殿的太子册封仪式完成后,又上朝点了各部的官,直到午时才下朝。陆易安今日留在立政殿用午膳,三人已换下了祭礼服,穿上了常服。
“前日晚上,我就派人去了益州,快马加鞭告诉玄真道长事成的消息,让他可以带着思安出发到长安了。最快要七八日才能到,不过我特意交代了他们,收到消息后收拾个三四日,等今日的昭告传到益州后再出发。这样一路上都知道我陆天立的女儿来长安了,他们路上就不会受委屈。”
陆易安听新帝没自称朕,笑道:“还是阿耶考虑的周到。”
“我在这宫里住着还不习惯,到此都冷冷清清的,要是思安来了,可能还热闹一些。”梳着高髻,带着凤冠的贵妇人再不是陆夫人,由着宫人给她摘去护甲,没看出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阿娘,你益州带来的下人都进宫了,他们也算陪着你。这大明宫挺大,平日里可以多走走。”
皇后睨着他,带着一丝幽怨说道:“下人哪里有自己儿女贴心,我到长安不就是想儿女绕膝,享个天伦之乐。”
“国公府也不远,儿子以后下朝了多来陪陪阿娘。”
陆天立看这母子终于有来有往,爽朗一笑:“来,务之,今天是个好日子,陪阿耶阿娘喝一杯。”
“好。”
*
长安的夏天暑热难耐,就算房里放了两个花梨木冰箱,整天的放着冰块,宋常悦每次睡了午觉醒来,也要出一身薄汗。今天却觉得凉爽了些,睁开眼睛才发现是陆易安在给她摇扇。
看她醒了他才放下扇子,牵着她坐到了圆桌旁。他打开了冰箱的盖子,取出一个食盒,“我去西市买了冰酪,一直冰在这儿,还一点没化。”
宋常悦看着他姿态从容的拿出那碗冰酪,坐到她边上,献宝一样端在她面前,果真是一点没化,花生碎都还好好的洒在最上面。
她定定地看着还冒着白雾的冰酪,转开了眼:“卢娘子今天来给我艾灸了,说最好不要吃寒凉的东西。”
陆易安用了午膳从宫里出来,有人给他说了卢云今天去了国公府。他知道这个时候宋常悦在小憩,便先去了清平乐。
“怎么今天就去做艾灸了?”
“刚好我今天要去买脂粉,要路过国公府,就顺便先做一次。”
“怎么样?”
“宋二小姐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连之前的寒湿都排了些出来。”
“那还需要忌口吗?”
“不用。”
“冰饮也可以吃吗?”
“现在天气这么热,吃点也无妨。”
“那平时的吃食也不需要全是温补了吧,能吃辣了吗?”
“嗯,就和往常一样就行,想吃什么吃什么。”
陆易安微微收紧了手指,放下了那碗冰酪,他敛眸看着手上沾着的水汽,用拇指摩挲着食指和中指的指腹,那点水很快就消失了。
“好,那便不吃吧。”
他的手还放在圆桌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宋常悦看着他,心想不是成太子了吗?怎么看着还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想着上午卢云说的话,便问他:“你怎么不告诉我是为了暖宫。”
陆易安这才抬头看着她,眼里的确还有些没赶走的忧伤:“我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暖宫,我只想让你欢愉,阿鸢。”
他眼中的忧伤不见了,全是直白的爱意,宋常悦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种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躲开了他炙热的眼神,“不是说今天可以让我回去,我现在就带着绿柳回去。”
陆易安点了点头,牵着她走到梳妆台旁。他打开抽屉,拿出那根簪子。宋常悦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根簪子这么感兴趣,又有些抗拒他碰那根簪子,但为了顺利回家,也就由他。
宋常悦还不到陆易安的肩膀高,他低着头将簪子插在她发间,均匀地呼吸洒过她头顶,她闻到了一丝酒味。
“你修好的?”
“嗯。”
“为什么?”
“我喜欢鸢尾花,而且这蝴蝶这么好看,弄坏了怪可惜的。”
插好了簪子,陆易安给她理了理乱发,才说道:“走吧。”
宋常悦刚刚忍住的脾气收不住了:“我自己回去!”
“我说过,是我带你回去。”才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两天,一想到她总是想着离开,他就心中烦躁。
宋常悦看他难得的在她面前有了一丝执拗,不知道是不是他今日喝了酒的缘故。她一甩袖子,出了房间,陆易安跟了上去。
天气实在炎热,两人离开之后,放在桌上的那碗冰酪很快就融化了,还有一串被米纸包着的糖葫芦,还放在冰箱的暗格里,可能被买的人忘了。
55 回家
◎当猎人伪装成猎物◎
宋常悦领着绿柳直奔国公府大门, 但走的再快,也甩不开悠悠闲闲像散步的陆易安。见着等在门口的马车,看也不看陆易安, 就自己登了上去。
太子出行, 仪仗复杂。陆易安现在没住在东宫, 为了不招摇过市, 准备之后都坐马车往返国公府。
现下也是跟宋常悦一起坐上了马车往宋府去。一路上宋常悦都没理他,她心中烦闷,盘算着等会进了家门, 怎么给阿耶阿娘解释。坐在马车车尾的绿柳忌惮陆易安,也没说话。
到了宋府门口,绿柳先出去了,宋常悦等着陆易安先下车, 结果他却没动, 她有些疑惑地睨着他。
陆易安拉过宋常悦的手, 捏在手中, 用手掌碾开她的手,五根指头插到她的指间, 满是依恋,好像她等会离开了就不会回来一样。他满意地看着两人紧紧相扣的十指,才开口说道:“阿鸢,我就不进去了。”
宋常悦听他这么说,心中松快了些,立马就准备出去,好像怕他反悔。却被陆易安拉了过去, 揽在了怀里, 他的下巴搁在宋常悦肩上, 她耳边响起他有些沉闷的声音:“你在国公府是因为段嘉沐离开长安之前,托我照顾你。那天晚上因是我父子起事,所以我提前知道长安城会乱,就派人把你接到了国公府。”
起初听着,宋常悦还觉得奇怪,段嘉沐肯定不会托他照顾她,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陆易安竟是在教她怎么跟家里人交待。
“段家的家眷都被带走了,还没处置,你也是段家一员,肯定不能一个人在外面。所以你不能回宋府住着,以免走漏了风声,之后也还是要住在国公府。”
宋常悦静静听着,果然比她编的合理多了。
说完他才把宋常悦放开,她不会知道,他说出段嘉沐托他照顾她这些话,都耗了多大心神。他拿过马车里早放着的薄纱披风,围在她肩上,又给她带上帷帽。
陆易安撩着帷帽的轻纱帘子直视着她的双眼,目光沉沉如水:“阿鸢,我酉时两刻来接你,你不会让我等吧?”
听他这么说,宋常悦眸光闪了闪,他能猜得到她的计划吗?她稳了稳心神,才冲陆易安点了点头。他现在不便现身,只能从马车里伸出手,宋常悦搭着他有力的手臂跳下马车,疾步进了宋府的大门。待马车里的人听见宋府大门阖上的声音,才让人赶车走了。
“阿耶!”宋常悦进了前厅,看见了宋成,却没见着宋夫人。
猛然见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回来了,年过不惑的宋成登时红了眼眶:“阿鸢,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宫乱那日,陆天立当众宣布了“留忠臣”。他宋家本算忠臣,但有了段家这样的亲家,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来。宋成心中惴惴不安,直到有内侍专门来禀告,他和宋常新都会没事。
他从宫中出来就和宋常新直奔将军府,结果却被门口守着的将士告知,将军府的人都被抓走了。回来后一家人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第二日宋成本想找陆天立说情,结果新帝不悦,他再不敢开口。
托相熟的官员打听也没得到宋常悦的确切消息,反倒是昨日,国公府的下人来告诉他,宋常悦人在国公府,很安全,过几日再回来看他们。宋家人得知这个消息后,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至少人是安全的,但想着现在已是太子的陆易安,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日在登基大典上,陆易安还主动和他点头示意,不仅没让宋成觉得新太子在示好,反而让他心中打鼓。
宋常悦看着宋成,也红了眼,但不想让他们担心:“阿耶,我没事,还好好的。阿娘呢?”
宋成抹了抹眼泪:“你阿娘在佛堂,这两天一直为你和嘉沐念经祈福。昨日听说你在国公府很安全,今日又知道了嘉沐赦免的消息,特去还愿,感谢菩萨保佑。”
宋常悦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嘉沐赦免?阿耶你快具体说说。”
“本来都说嘉沐必死无疑。今日平成帝登基,大赦天下,特意点了嘉沐,说赦免死罪……”
宋常悦听宋成絮絮说着,难道这就是她换来的结果,急急追问道:“那有没有说该如何处置呢?”
他摇了摇头:“今日只是大赦天下,定罪要等押送回长安才定夺。”
说话间,两人到了佛堂,宋常悦挥退了下人。宋夫人见着宋常悦,抱着她就大哭了起来,宋常悦被阿娘抱在怀里,鼻子也发酸,但为了不让她更担心,还是忍住了。
宋常新和吴青闻讯也赶了过来。
宋夫人情绪也稍微平缓了些,才问道:“阿鸢啊,你怎么到了国公府?”
宋常悦按陆易安教的说了,宋夫人边听边擦眼泪,宋常新点了点头,只宋成和吴青蹙着眉头,特别是宋成,听她这么说了,更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宋常悦出嫁后,院子一直空着,宋夫人准备出去叫人去打扫屋子,却被宋常悦拉住。
“阿娘,我不在家住……”就算陆易安告诉了她该怎么说,但对方都是她最不想欺骗的家人,她还是有些心虚。接下来说的话声如蚊蚋,少了些让人信服的底气。
到底还是宋常新年纪不大,又没什么城府:“这不就是强抢民女吗?我们宋家人的嘴最严实了,上次南五台山都没人传出去,阿鸢回来了,下人都高兴,更是会为了保护你闭紧嘴巴。你就在家住着了,他才刚刚册封太子,最在乎名声。要敢来抢人,我去找言官谏言参他,闹他个沸沸扬扬,看他还怎么样。”
“就你聪明。”吴青瞪了他一眼,要不是在公公婆婆面前,早给宋常新一脚了。
宋常新还有些生气,愤然道:“我肯定不会由着阿鸢被欺负。”
宋成听宋常新这么说,心中一动,正欲开口,宋常悦:“你们不用担心,我在国公府没受委屈。”
其实她的确计划过和宋成商量一下,留在宋府不走了,利用舆论联合言官对付陆易安,她相信就算这样,陆易安也会实现留段嘉沐一命的诺言。但刚刚听说段嘉沐被赦免之后,她动摇了,并不是她不忍心对付陆易安,而是她今天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子至尊,皇权至上”。
她本来以为陆易安答应会救段嘉沐会是比较隐秘的操作,毕竟是“谋反”这种必死无疑的重罪,结果竟是直接在登基大典上赦免,仅仅是因为陆易安答应了她。现在是大平朝了,宋家是前朝文官,家中也没其他势力。那他们要捏死一个三品官,更是轻而易举。
宋常悦决定了,不仅不能让他们为了自己去冒险,接下来,她还得顾着宋家。
既然已经身在虎穴,那就试着与虎谋皮,她不想再听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想将段嘉沐的“活罪”也能免则免。
其实除了宋夫人,其他几人都知道宋常悦现在委身陆易安,这才换得段嘉沐的一条命,但是又怎么能说出来让她难堪。刚知道宋常悦没事的欣喜气氛又沉重了些。
吴青的大嗓门响起:“哎呀,常悦没事就好。我去让厨房烧点常悦爱吃的菜。”
宋夫人没有宋常悦和吴青那样洒脱,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宋常悦拍着她的手安慰道:“阿娘,你别担心,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我就能回来了。”
总算确定了宋常悦的安危,段嘉沐也被赦免,一家人还算高兴的用完了晚膳,才刚到酉时。宋常悦请吴青去房里说了会话,这才收拾了点行李,带着绿柳走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宋家人都不敢送宋常悦到大门口,只在前院看着她带上帷帽出门,又上了那辆马车。马车看着就是普通权贵人家使用的样式,没什么特别,但隐隐透出的气场,让他们都知道有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在里面等着。
“阿鸢。”宋常悦一上车就觉得陆易安没有来时那么沉闷,他竟也不顾忌绿柳还在,又拉着宋常悦进了怀里,横抱着她放在膝上。
宋常悦本有些抗拒,但她心中还有些主意,就没让他放下。马车晃荡,她饭后本就爱犯困,窝在陆易安怀里,竟睡了过去。
身体的亲密和信任是一步步建立起来的,陆易安明白这个道理,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他看着在他怀里熟睡的宋常悦,他的心也止不住地狂跳。
直到马车直接从侧院进了国公府,宋常悦都被陆易安快抱进了房,她才醒了过来。
宋常悦进了房,坐在软榻上,因为刚睡醒,声音嘶哑又绵软:“你派去江夏的人最快什么时候回来呢?”
陆易安刚刚的欢喜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声音微沉:“十天。”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亮了些:“嘉沐回了长安,会治罪吗?”
陆易安却像是不喜欢她这种清亮,指节收紧,握成了拳,眼眸闪过一丝寒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是交给刑部定夺。”
宋常悦眼中那满满的担忧根本掩饰不住:“可以将他贬为庶民吗?”
陆易安摇了摇头,留着段嘉沐性命都是因为宋常悦能在他身边,又怎么可能会让段嘉沐再出现在她眼前。他也只答应了留段嘉沐一条性命,至于是怎样留那方式就多了,他治人治事自有一套手段,决断狠厉,只是他不会用在宋常悦身上。
她站起身,抓住陆易安的袖口,少有地带着祈求问道:“陆易安,你想要什么吗?”
陆易安跨前一步,手腕一转拽过宋常悦的手,将她拉近了些,另一只手捏在宋常悦肩上,直直盯着她,总是清冷的声音掺了些怒气:“阿鸢,我不要你为他做牺牲!”
她越是想着段嘉沐一分,他就越想把段嘉沐碎尸万段。
宋常悦却没有一丝惧怕,迎着他摄人的目光,甚至往他怀里更靠近了一些:“陆易安,你想要我吗?”
56 噩耗
◎阿鸢,段嘉沐死了◎
宋常悦伸手搭在了陆易安手臂, 另一只手的指尖灵巧地在他胸前游走,却是虚虚悬空,连衣料都没挨着, 只偶尔靠近, 若有似无地勾一勾他斜交的衣襟, 却又不挑开。
他却觉得宋常悦的手指所到之处都酥麻难耐, 一瞬便传遍了全身,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引得他呼吸错乱, 喉结上下滚动,不知道是不是中午的酒劲太大,让他这么容易就乱了心神。
宋常悦踮起脚尖,带着香气靠近, 他已攫取过, 知道她实际的滋味是多么香甜。但这气息却是第一次洒在他耳廓、扫在他颈侧, 陆易安几乎颤粟, 耳后的那块伤疤酥痒到发烫。
宋常悦和他身高差的太多,她踮的太累, 索性将手横在了他脖颈上,轻而易举地就将他勾到了身前。
她将手放他胸前的手抬高了些,指尖往上游移,拨弄着他滚动的喉结,却又不落到实处,刚刚挨着,看他喉结凸显的更厉害了却又逃走。一边还红唇微启看着他, 怯怯的双眼眼波流转, 好像一只落入陷阱, 害怕被捕捉的幼兽,殊不知她才是那手上滴着鲜血的猎人。
她愿意呆在他身边,是为了段嘉沐,现在愿意把自己给他,竟也是因为段嘉沐。陆易安攥紧拳头,开始运气,才压制住要冲破理智的那股邪气。
只是喉咙还有些微微发干:“我想要你……”后面还有两个字,他却说不出口。
他害怕看到宋常悦听到之后,脸上现出冷漠或嘲讽,他所有的怕惧都在她身上。他抓住宋常悦作乱的手,直直盯着她,深情的目光炙热又缱绻:“但我要你心甘情愿地给我。”
“呵……”闻言宋常悦果真嗤笑一声,好像听说的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她唇角微微上扬,眼神却冰凉,闪过一丝玩味,陆易安最喜欢的那对梨涡也没有浮现。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理好了他的衣襟,眼皮一掀转开了眼,她毫不留恋地拿开手,走到了梳妆台前面,拔下了那根簪子,放到了最里面的那个屉子里。之后便不再理他,坐到了榻上,自顾自地拿了一本书看着。
陆易安刚刚抓她的手还停在身前,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她一下就恢复了风轻云淡的样子,没出口的话堵在嗓子眼儿,倒说不出来了,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的心仿佛被她摘了,她这个猎人还在一旁冷笑着拿在手里狠狠揉捏。陆易安刚刚看到那根簪子,尖的那头发红,沾的不是他手臂上的血,而是他的心头血。
他走出房间,去了好久没去的密室,泡了一壶茶默默饮着,枯坐了很久,才拿出一些物件,还有之前做簪子的工具。
晚上再见着,两人像之前那些默契的时刻一样,过了的事情就过了,两人都再没提过。之后几天都是,包括例行的暖宫,陆易安依旧尽心尽力,变着法子让宋常悦欢愉,而她也就真当他是治疗,她发现自己也能更快的到达巫山之巅。
陆易安每次都先给她收拾妥帖才去沐浴,偶尔会从净房传来喘息声和水波荡漾声,宋常悦就当听不见。但两人白日里,又像没这些事儿一样。
刚开国政务繁多,陆易安要帮着陆天立协理政务,还要操持科举的事情,异常忙碌。每天从府里出发的时候,宋常悦还没睡醒,他从宫里回府已经是酉时。和宋常悦一起用了晚膳,他又去了密室,直到睡前才回房,不知道忙些什么。
这样宋常悦倒乐得清闲,除了晚上睡一张床上,两人呆在一起,大眼对小眼的时间不算多,她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捱。
就这么数着日子到了七月初三,这日晚膳,陆易安正在剥虾,这个时候正是肥美的对虾在他手里却显得过分小巧,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指一扯,轻巧地去掉虾头,剥掉虾壳后,将干净完整的虾仁,放在宋常悦面前的小盘里。
宋常悦喜欢吃虾,但他怕她吃多了寒凉,每次就给她剥五只。但如果她还想再吃,不需说话,只要再看一眼,他就默默又拿上一只开始剥了。
宋常悦今日却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往常都是像只等着鱼干的狸猫,来一只就放进嘴里一只,现在面前的盘子里还有两只剥好的虾仁。这是她到国公府的第十天,终于她忍不住问道:“有江夏的消息了吗?”
陆易安摇了摇头:“之前预计最快是十天,但总有些难以估摸的原因影响赶路。”
宋常悦看着他,似乎在观察他是否说谎:“有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当晚,宋常悦难得的失眠了,她摆什么样的姿势都觉得不得劲儿,翻来覆去了好久。
陆易安轻拍着她的背哄着:“睡吧,阿鸢,别担心,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我有些怕,嘉沐不会出事吧?”怀里传来的声音是少见的直接来自她心里,没有经过她理智的修饰。
“不会的,我派的人快马加鞭,能够赶在他们前头到达江夏,告诉益州主将不能随意开战。并让谋士去段家军大营劝降,而且我让谋士特意转达了,会留段嘉沐性命。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本身就要尽可能地保住那些将士。”他的声音温柔沉稳,但黑暗掩盖了陆易安少见的担忧神色。
宋常悦听着耳畔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才慢慢睡了过去。
三日后的七月初六,陆易安正在密室里又摆弄着那些工具,他要做的玩意快做完了,他放在手上欣赏着,还在检查哪里需要再加工一下。
陆风敲门招呼:“主公。”
“进。”陆易安听他声音不太平稳,似乎是匆忙赶来的,他作为罗刹门第一卫,武功一流,能让他气息不稳,那必是重大的消息。
果然,进了门的陆风,一脸担忧道:“主公,江夏来消息了。”
陆易安抬眼看过去,示意他直接禀告。
陆风的声音还是不太平稳:“主公,段旭父子都跳江自戕了。”
啼啼哒哒……有什么东西自陆易安手中滚落到地上,又弹跳着四散开,有几颗滚到陆雷脚下,他才发现是一粒粒莹润的珍珠,这时候他听见陆易安问:“人还在吗?”
“现在正是江夏雨水多的时候,汉江洪涝,水大浪急,他们跳下去之后,本还有人想去施救,结果根本救不起来。两日后在下游五十里处的河滩上,找到了尸体。段旭的尸体也找到了,但都因为在水里泡的久了,天气炎热,早已面目不辨。”
怪不得派去的人晚了这么些天,陆易安看着手中那根断了的线,心中烦躁:“那怎么认得就是他们?身上发现有没有信物?”陆易安知道段嘉沐身上不会有,因为他的随身玉佩早给了宋常悦。
“没有,段旭的虎符已经交了,段嘉沐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段旭是段家军的主将,段嘉沐是副将,只有他们两人的将服和别人不同。”
陆易安拉开书案的屉盒,将手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去,但关上屉盒的动作明显重了些:“只靠衣服怎么能确定他们的身份?我是这么教你们做事的吗?”
陆易安心性向来沉稳,再棘手的事情也能泰然处之,但陆风感觉到他隐隐带着的怒气,忙答道:“派去的人自是不是靠衣服猜测,一是很少有段家父子那样的身量,二是请了仵作验了尸,应当是他父子二人。”
“应当!你都说应当!验尸只能确定人是溺水而亡,能确定他就是段嘉沐吗?”陆风见他真的少有的发火了,上次发火也是在密室,也是跟宋常悦有关。于是陆风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陆易安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和声音都平稳了下来:“那尸体怎么处理的?”
“段家军到了江夏扎营后,就被我们益州的军围了,劝降的谋士入了段旭的军帐,段旭本已同意投降,并交了虎符。但不知道怎的,又和段嘉沐一起跳江了。但段旭已降的消息已传遍军营,所以跟着一起跳江的不多,就一百多人,大部分是将领。天气炎热,找到尸体验尸后就埋在了当地。”
陆易安静静听着,过了几息才问道:“谋士转告了段嘉沐,我饶他不死吗?”
“说了,大多也是因为这个,段旭先前才投降交了虎符。”
陆易安点了点头,仰头靠在圈椅上,挥了挥手。陆风便退了出去。
今日陆易安回房的时间比往常晚了快半个时辰,宋常悦已经盥洗好,换好了寝衣。迎接陆易安的是她充满期待的小脸:“今天江夏有消息了吗?”
陆易安还是和前两天一样,面色平淡地摇了摇头,便去了净房。
过来时宋常悦已经贴着墙边躺着了,只是今日她是面对着墙,背着他。陆易安还是像往常一样,手臂一横,往中间,也往他怀里捞。
宋常悦都没睁开眼,只轻声说:“陆易安,我真的很担心,你有事不要瞒着我,好吗?”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挨在一起,看起来如胶似漆,彼此依偎。宋常悦的头搁在他手臂上,他的另一只手搭在她身上,手掌刚好能舒服的抓着她的手,五指插入她指间,松松垮垮地相互交缠,却又紧密相连。
他将头埋在她颈侧,鼻尖轻轻蹭着她,闻着她发丝的香味。但陆易安却胸口发堵,他知道,这样短暂的平静要结束了。
“阿鸢,段旭父子都跳江自戕了,段嘉沐死了。”
57 劝说
◎别走,阿鸢,留在我身边◎
过了好久, 宋常悦都没回应,应该不会那么快就睡着了,陆易安抬起头看了过去。
只见宋常悦眼睛睁得大大的, 呆呆地盯着墙。
陆易安有些担心地靠过去, 手伸到她脸侧, 想抬起她的脸:“阿鸢?”
她转开脸, 躲开了他的手。段嘉沐那么开朗坚毅,他肯定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而且他一定知道, 她还在长安等着他。
她喏喏说道:“他不会的,他不会自杀。”
“尸体两日后在下游找到,尸骨已经埋在了当地。”
她试图找回理智,思索分析, 但越来越止不住慌乱:“天气这么热, 还在水里泡了两天, 怎么分辨谁是谁, 怎么知道那……是他。”她连尸体两个字都不想说,古代又没有DNA检验技术, 怎么能知道那就是他,她坚信段嘉沐不会死。
陆易安有了一丝无奈,他也不想段嘉沐死,他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整个段家军只有段旭穿主将的衣服,段嘉沐穿副将的衣服,而且军中,难找他那样的身量。”
她一个翻身, 坐了起来, 回盯着他:“别这么绝对, 你也和他身量差不多,军中那么多人,难免没有那么高的。”宋常悦的话里已经带了丝怒气,好像他是在诋毁段嘉沐。
陆易安也起了身,微微垂着肩,想拉过她,“阿鸢……”
宋常悦却看出了他想做什么,退后了一步,躲开他的靠近,说话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有了些嘶哑:“嘉沐他不会死的,他答应了以后都会陪我过生辰。”
说完她突然手脚并用,从床尾绕过陆易安到了床下。
“阿鸢。”陆易安一时不察,想拉住她,却没抓住。他长腿一掀,跟着宋常悦下了床。
宋常悦几乎是扑到梳妆台上,打开抽屉,拿出了那根簪子,就往门口走去。
陆易安心中一慌,拉住了她,“你去哪里?”
她用了很大力气甩开了他的手:“我要回家。”
“很晚了,先睡觉好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宋常悦拿着簪子挥动,他怕她伤着自己,想搭着她肩膀把她带到床边。
“你觉得这样,我还睡得着吗?”宋常悦脸上带着一丝厌烦,反手一挥,“你别碰我,陆易安。”
段嘉沐死了,她再没了顾忌,连他靠近都不愿意了吗?陆易安怅然说道:“别走,阿鸢,留在我身边。”
“你别忘了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陆易安转开头,不再看着她的眼睛,“宋大人为鸿胪寺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如果不小心得罪了外国使臣,那就是犯了外交大忌,理当问斩。”
宋常悦气极反笑:“陆易安,你一定要这么卑鄙无耻吗?”
陆易安的心生疼,心头血又滴了出来,他压下喉头涌起的血气和酸涩,低垂着头,视线落到了地面上:“是”。
宋常悦的情绪完全崩坏,什么谋划,什么掌控她都不想再想,“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开始脱衣服,手颤抖着,没法一颗颗解开梅花扣,索性拉住衣襟使劲一扯,露出精致锁骨之下的莹润肌肤。
随着衣服被扯开,眼泪也终于夺眶而出,“你差女人吗?别搞得非我不可一样?不是想要我吗,来啊,我心甘情愿给你。然后你让我走”。
陆易安上前,拉过她扯开的寝衣,理好她凌乱的发丝,拥住了她:“阿鸢,我不要你受这样的委屈。只要你别离开我就好”。
和段嘉沐一样宽广的胸膛却给不了她一丝拥抱的温暖,像一个枷锁困住了她。
积攒了许久的悲伤和愤怒都在一瞬间爆发,宋常悦先是无声的哭泣,陆易安一只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想哭就大声哭出来”。
起先她还是低低的抽泣,随着泪水决堤的还有再也不想压抑的哭嚎,盖住了陆易安的低哄:“阿鸢,我一直在。”
陆易安舍不得宋常悦受一点委屈,也会按她说的那样尊重她,但除了一点不能如她愿:她的人,必须留在他身边。
等她平静了些,他才继续说道:“现在已经确定了段旭父子已死,等段家军押回长安,就会定罪量刑。段旭本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段家男眷免不了杀头,但女眷我能保下来。”
“能赦免段嘉沐死罪是借着大赦天下,功同赏异则劳臣疑,罪钧刑殊则百姓惑,你是段家女眷,不可能再对你网开一面,作为宋家的女儿被带走。开了这个口,那以后的罪臣女眷就都能破例。”
“我当然可以私下放你走,但是你就一辈子足不出户,隐姓埋名吗?如果被人发现,还会连累宋家。”说完这些,陆易安眼眸中迸出了寒意:“而且,现在有太多的人盯着你,自那一夜之后,就不断有人在打听你的下落。”
身上带着罪,没有权势保护的美人就像路边的野花,任人采拮,甚至践踏,特别是宋常悦这样艳绝长安的美人。
“阿鸢,只有我能护着你。”没人会比他更爱她,包括段嘉沐。
宋常悦好像从没听过陆易安说这么多话,她哭得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段嘉沐死了,陆易安对她的要挟就没了意义。但现在又有了段家女眷和宋家人两座大山。
宋家人还有可能靠言官尚且与他一搏,但段家女眷的性命却实实在在在他手里。尤其是段夫人对她那样好,她实在无法只顾自己。
宋常悦头埋在他怀里,抬手抹眼泪。她不习惯把脆弱暴露给别人,今天的失控是段嘉沐的死讯对她打击太大。
现在她稍微平复好了情绪,理智也回了笼。她要为宋家和段家女眷负责,就算没有这两家牵制她,她现下的状况也的确棘手,虽然陆易安刚刚没说的那么明白。
以前宋常悦在外面做兼职时,多次被骚扰,那些男人看她长得漂亮又是学生,基本算得上是个孤儿,便觉得她很好得手。不过她从不惯着,能说明白的就客气的拒绝,要不然就不理睬,对于死缠烂打的,她直接开骂,但遇到过几个有权势的,却让她吃过苦头,幸好现代是法治社会,那些人还有顾忌,看她实在是个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也就算了。
但在古代,如果她作为奴籍流落民间,就算有宋家人照拂,也是更高等级权势眼中的盘中珍馐,只需要伸长筷子就能被夹走,宋家也护不住她。
在国公府的确还算安全,但她不想沦为禁脔。
确认眼泪擦干后,她推开陆易安,“我要搬到其他院子住。”
陆易安眼波闪了闪:“好,你想去哪个院子,我们就搬去哪个院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住这间房,我搬去西厢房。”
陆易安看着她红肿的眼眶,这才答了:“好,明天搬。”
睡觉之后,陆易安数次听见她默默地啜泣,他想起刚刚她抹掉眼泪后倔强的表情,只好假装睡着没有听见。
第二天一早,宋常悦醒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陆易安却没进宫,在房里的圆桌旁坐着。
她视若无睹,没有起身,又闭上眼睛,好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梦。但昨天那些话和痛哭的回忆太过清晰,无不表明,段嘉沐已经死了的事实。
陆易安看她醒了,开门让绿柳打水进来,坐到了床边,“今日我不进宫,我陪着你。”
“你去吧,我不用你陪。当今圣上和皇后本来就当我是眼中钉,你再不去上朝,他们不知道会怎么想我。”
陆易安瞧着她神色还算自然,他知道她是不想和他呆一起,便让红果也进了院子,和绿柳一起细心伺候着,又留了陆风带着两个侍卫守在蜀竹院门口。
今日是七夕,是百姓最喜欢的节日之一。未婚女子月下相聚,对月穿针,祈求美好的姻缘,已婚女子求子求恩爱,男女都可以给爱慕的人衣服上扎七色丝,民间节日氛围甚浓。
陶朝时,每逢七夕,宫中也要举行庆典,宫中嫔妃都要准备歌舞在皇帝面前表演。平成帝只有一个皇后,但恰逢他刚登基,也准备借机庆祝一番。
晚上宫中有宫宴,还会在临安门放烟花。午时,陆易安就在立政殿和陆天立两人一起用膳。
皇后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子,“圣上,这后宫这么大,就我一人怕是不好,我还是为你择些嫔妃吧。”
平成帝手心一颤,气定神闲道:“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我只你一人就够了。”
皇后这才勾起嘴角笑了,又对着陆易安嘱咐:“务之啊,现在你已是太子,年纪也差不多了,该是时候开始选妃了。今日恰逢七夕,我让人找了一些长安贵女的画册,你选几个合眼缘的见见吧。”
陆易安侧过头看着她,声线冷硬地:“母亲,现在段嘉沐已经死了,我等常悦同意,就娶她为妃。”
皇后听见陆易安又将称呼变成了母亲,脸上的笑一下就没了。
陆易安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转头对着陆天立说道:“阿耶,我派去江夏的人也传回消息,段旭父子投江自戕,都已身亡。”
“哦,你可确定?”陆天立说着,一边冲着皇后偏了偏头,意思让她先退下。
“尸体被泡的面目全非,不可辨认。但根据衣服和仵作的验尸,年纪和落水时间也对得上。”
段旭不在了,那对陆天立现在最大的威胁也没了,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段家军如何安排呢?”
“跟着段家父子跳江的只有一百多人,剩下的段家军我已让益州主将启程押送回长安,到长安直接再将所有军队重新编排。”
陆天立瞄了一眼,看皇后已出了殿门,才说道:“既然段嘉沐不在了,你就把那个女人带着一起搬到东宫吧。”这是他现在最大的让步了。
陆易安却没他想象中的附和,他声音低沉:“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瞥了陆易安一眼:“那你在等什么?”
陆易安却答非所问:“不会太久”。
58 烟花
◎他要蚕食、侵吞,直到她心里有他◎
陆天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却没看到什么。他起身走到殿门口,回头冲陆易安招手;“务之,来。”
陆易安随着他到了殿外的汉白玉凭栏处, 陆天立身着龙袍, 手撑在栏杆上, 父子俩看着这巍巍宫阙, 两人心中所想却并不相通。
“务之,现在这天下已经姓陆了,有些事情, 也该放眼天下,不要一叶障目。”
陆易安颔首道:“阿耶所言极是。”
陆天立看他并不接招,抬手拍在他肩膀上,笑道:“我本是武将出身, 现在年纪也大了, 在益州多年操持劳累, 现在只想和你阿娘一起享享天伦之乐。再过些时日, 你还是帮我把这个担子挑走吧。”
陆易安唇角微勾,笑着躬身行礼, “阿耶正值壮年,英明神武,能把益州治的如此之好,治国也不在话下。儿臣也会鞠躬尽瘁,尽微薄之力辅佐阿耶。”
“起事后我登基是因为需要师出有名,但开国之初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事务繁重, 对我来说颇有些吃力。我只有你一个儿子, 你的确有治世之才, 连玄真道长和袁天师都说你会是一代明君。”陆天立看他听完这些,依旧一脸风轻云淡,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无数人对这位置趋之若鹜,以至于不惜兵戎相见,手足相残。但为何,你对这皇权毫无眷念。”
陆易安的确对这皇权没有渴望。十二岁时参与谋划是因为那是陆天立想做的事情。后来长大了些,自己有了主意,打定注意要成就大业,是为了百姓苍生,因为太宗这样打压武将,边关屡被敌军滋扰还不派兵抗敌,让百姓流离失所,甚至丧命于铁蹄之下,还强征苛捐杂税,致以多地民不聊生。
但一旦他到了那个位置,就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他既然定下,就一定会坚持。就连陆天立两人这样念叨他都受不了,更不要到时候那些令人头大的言官。
他看着陆天立,眼睛和声音都无波无澜:“阿耶您是记挂着天下苍生,所以才倍感劳累,这说明阿耶才是明君。现在官员空缺太大,的确让阿耶辛苦了些,也是儿臣没能给您及时分忧。常贡之科已准备的差不多,很快就能发放通知,下月便能开始乡贡考试。我现在就去吏部和礼部看看。”
陆天立无奈地挥了挥手,陆易安躬身看他进了殿,便去了吏部。这段时间吏部和礼部一直在加班加点准备科考之事,这是开国之后陆易安负责的事务。
吏部是尚书省六部之首,掌全国文职官员铨选、勋封等事务,甚为重要,所以清洗掉的陶朝官员也是最多的,剩下的人手不多。
随朝科举制度失败的原因是没有打破士族和门阀对朝政的垄断和掌控,既没有给寒门学子真正进入仕途的机会,又得罪了世家大族,两头落空。
陆易安吸取随朝失败的教训,将益州来的文官安置到了吏部和礼部,一多半在吏部,参与科考之事的准备工作。
这些益州文官都是出身寒门的学子,受过陆天立恩惠,忠心耿耿,也最是清楚该怎样才能改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的门阀制度。
但长安的官员都是士族出身,大部分还是不支持科举制度。陆易安提前知会这些寒门学子,要谨言慎行,避免和这些官员发生矛盾。也找了一些缓和一派的官员做“内应”。
吏部考功司员外郎张勋就是其中之一,他刚和其他几名官员囫囵用完午膳,便又开始清点名单。连续几日公务劳累,几人便边做事边聊起天来:“之前听说太子殿下只会花天酒地、声色犬马,还以为到这来就是挂个名头,没想到还真是行事稳重。”
同为考功司的胡主事却摇了摇头,“我倒不觉得,人啊,本性难移。我看他啊,也就这刚当上太子,装的好看,过段时间就原形毕露了。”
另一人说道:“说不定以前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故作浪荡掩人耳目。听那帮益州的文官对他评价很高……”
还没说完,就见被议论的太子殿下正带着一人阔步进了考功司的大间。
几人行礼问安后便散开了。张勋拿过一个本子递了过来:“殿下,这是您要的官职空缺名单,我们刚整理完三省六部的。”
陆易安认真地翻看,“空缺如此之多,光今年秋闱不能挑选足够合适的人。”
张勋脸上带着忧色,“的确,这还只是三省六部的,地方上的名单还要两日才能整理出来。”
陆易安又看了会名单,将名册装进了袖袋,对张勋颔首:“辛苦了,张大人”。
张勋行了个大礼:“殿下放心,臣等将不遗余力,不负圣上和殿下重托。”
*
陆易安从吏部出来又去了礼部,因要参加宫中的七夕晚宴,本来该回东宫等着就是。但他一想起宋常悦,总觉得不安心,便转头往宫外去。
陆雷没有陆风沉稳,看向了陆易安:“殿下,现在出宫怕是不好。”
陆易安沉声问:“如何不好?”
陆雷便不再说话,跟了上去。
回了蜀竹院,一跨进房里,本来该放下的心,看到人和梳妆台都不见的瞬间,便空落落的。
“陆风!”在门口的陆风听见陆易安略带怒气的声音,赶紧从院门口飞奔到房里。
“殿下,怎么了?”
陆易安横了他一眼:“谁让你们搬的?”
“没有搬过什么啊?”陆风机灵,看到前几日他才帮忙搬来的梳妆台不见了,猜到了大概,才答道:“殿下,应该是绿柳他们自己搬的吧。”说完却不敢看陆易安的脸色,总觉得身边飘来阵阵凉意。
“那你们怎么不看着,不拦着?”
陆风低头道:“是属下失职,甘愿领罚。”站在房门口的陆雷同情地看了他哥一眼,心想:他只是守着院门啊,也不能随时往里面看吧,还有就算看见了,他也不敢拦啊,怕是您在您都不敢拦。
陆易安顺了顺气,才往西厢房去,陆风二人逃也似地往院门口去。
这个时候宋常悦该在小憩,陆易安便没有敲门,本来想的只是回来看看她就好,顺便把东西给她放房里。
没想到,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刚好坐在榻上看书的宋常悦看门开了,也往这边望来,两人都有些错愕地对上了眼。
陆易安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阿鸢,你没睡吗?”
宋常悦将书收到了一旁,“嗯,睡不着。”
陆易安听她声音没有嘶哑,眼睛也不肿,应当是再没哭过。便当没有那件事情一般,怕一问她,反而惹她伤心,“什么时候搬的,你要搬的话给陆风说一声就行,绿柳和红果两人怕也不好搬。”
“啊切~”刚回到院门口守着的陆风打了个喷嚏。
“早上,绿柳和我一起搬的。”
“你搬的,红果呢?”
“我想静一静,早上便让她走了。”
陆易安走过去,抓着宋常悦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可有伤着自己?”
“没事。”说着宋常悦抽回了自己的手。
说完两人都默了默,陆易安便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那颜色实在耀眼,宋常悦看了过去。那是一根珍珠点翠步摇,碧蓝色的点翠实在适合做鸢尾花的造型,有的完全绽放,有的还是花苞,形态各异。下面还坠着两串莹润的珍珠,更是显得灵动。
陆易安侧身给她插在了发髻上,看了看那步摇,又看了看她,觉得甚为满意。
他看宋常悦没有将这步摇取下,心中松快了些,嘴角也不自觉的翘起:“我陪你一起用晚膳,今日想吃什么?”
宋常悦看着他,面色沉静,“今日是七夕,宫中有晚宴。这是平朝的第一次宫宴,你是太子,必须要出席。”
“正是因为是七夕,我才想陪着你。”
“别任性,快去吧。”
许是被宋常悦微微带哄的语气取悦了,陆易安眼角都扬了起来,“那我早点回来陪你过七夕。”
宋常悦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看他出了门,没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被穿上了一根七色线。
等陆易安回来,西厢房已经熄了灯。宫宴还没完,他吃了些东西喝了几杯酒,应酬一番就匆匆赶回来,现在才戌时而已。
陆易安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会,临安门那边响起了烟花的爆鸣声,也有隐隐约约的闪光照着国公府的天空。
陆雷看陆易安脸隐在阴影里,瞧着似乎有些落寞。本来下午从国公府去宫里,直到晚上回来的路上,都觉得他难得的开心:“殿下,烟花还放吗?”
“放吧。”
于是长安城中百姓刚欣赏完临安门的烟花,看到城北的天空也一片绚烂。
“那边怎么也在放烟花啊?”
“是国公府诶。”
“陆小公爷现在贵为太子,已经住在东宫了,怎么国公府还放烟花?”
“可能是太子殿下让府中的下人放的吧。”
头顶璀璨的烟花漫天绽放,陆易安站在蜀竹院的院子里抬头看着,记起端午节段嘉沐怀里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陆易安早就计划七夕带着她看烟花,不过不是看临安门的烟花。他准备带着宋常悦去曲池边避开人群,单独放给她看。
他不奢求今日看烟花时,宋常悦能在他怀里,但至少他想独享那样好看的一双眼。
段嘉沐给过她的,他都要给,她给过段嘉沐的,他都要,就连她送给段嘉沐的完全没有形状的五色丝,他都如若珍宝的藏在暗格里。
他要一步步蚕食、侵吞,直到宋常悦心里有他。
59 求你
◎求你,让我帮你◎
所以知道段嘉沐自戕的消息后, 他本来想瞒着宋常悦,等过了今日再说。
可当他昨天晚上听见她说的那句话,根本不忍心骗她, 一天都不行, 便如实说了, 难得的第一次七夕就成了这样。
满天花火下, 陆易安眉目疏淡,长身玉立,赤色盘领窄袖袍上的巨蟒若隐若现。他望向西厢房, 就是那扇雕花木门,隔绝了他们两人为数不多的连接。
烟花的声响这么大,她不可能睡了,陆易安走了过去。
宋常悦坐在桌边, 屋外烟花炸开的瞬间绚丽夺目, 没有点灯的房间被外面的光亮照的亮如白昼, 也照的门上那道颀长的身影异常清晰, 她在光影明灭中,安静地注视着那道影子。
他站了好一会, 举着手又放下,直到陆易安走了,她才又趴在桌子上。
过了很久,烟花终于放完了,光明突然泯灭,屋子里的黑暗变得更加浓重。
宋常悦是穿越来的,已经相信了玄学。此刻, 她多么希望真的有鬼, 有七日还魂之说, 段嘉沐落水已过了七日,魂魄一飘万里,应该能到长安了吧。
她把玩着那把簪子,微微仰起脸庞,让泪水直接从眼角滑落,对着最暗处轻声说道:“嘉沐,今日是七夕,你还好吗?”
西厢房里有个浴桶,宋常悦让人打了水,早在熄灯前就让绿柳帮她梳洗好了。现在虽然睡不着,但没灯,什么也做不了。
她坐起来,头上的步摇晃动,她拔了下来,准备和簪子一起放到梳妆台。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能通过黑的程度不同,辨别家具的所在。却还是有些不小心,碰到了卧榻的脚踏,她往前一扑,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宋常悦摸了一下,应该是一本书。封边不算精美,还有些微润,应该是才手写没多久的。不是她下午看的那本精装拓印的游记,而且她看完那本游记就放回书架了,也再没去过榻上。
她经不住好奇,摸来火折子点上灯。应该说是本册子,封皮上写着《三省六部职位空缺名册》,随意翻开一看,的确是新写的,墨迹虽然干了,但总体还是润的。
应该是陆易安下午来的时候落在这的。她不知道该现在过去给他,还是明天再给。
看这名字,这册子应该还挺重要,而且明早陆易安进宫之前,她也起不来。
回到屋里的陆易安倚在榻上,眼神深邃而黯淡。梳妆台搬走了,下午他又让陆风带人将衣柜也搬去了西厢房。现在瞧着,这房里不光是少两样家具而已,总觉得连颜色都变得灰扑扑的,没了前几日的色彩。
有的人,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那还可以远远奢望。但是这种美好一旦拥有过,再次失去就像摧心剖肝般痛苦。
没忧郁太久,陆易安就等来了敲门声。
他压下心中喜悦,出口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沉静:“是谁?”
门外是他期待了许久的声音:“是我。”
陆易安故作闲庭信步,开门后只见宋常悦穿着白色寝衣,一头黑发用那根簪子松松别于脑后,趁的那张脸更如雪似玉,比往常更惹人怜惜。
他刚刚的幽怨哀愁全没了,心软成一片:“阿鸢,你今日怎么睡得如此早。”
宋常悦躲开他有些探究的眼神,盯着门边放着一盆兰花草,“午后没有小憩,困得有些早。”
陆易安退身让开,等着她进门,却没见她有动作,只好说道:“进来吧。”
“不了,这是你的东西吧?应该是下午落在我那间房了。”宋常悦拿出那本册子,这才又看向陆易安。
陆易安接过册子,嘴角扬起笑了下,顺便细细瞧着宋常悦,她的眼眶和鼻尖都微红,所以他声音有些紧绷:“原来丢在西厢房了,我还在差人找。”
“那我过去了。”宋常悦说完就转身走了。
陆易安立在门口,眸光一沉,准备追出去,但还是忍住了。他扶着门看她穿过院子进了房,转身关门前甚至还对他勾了勾嘴角。
不管是白日里,还是刚刚,宋常悦都是恹恹的。明明那么伤心,却全压在心里,连对他的厌烦都懒得展现。
像朵枯萎的花,人虽然还在那,但芯子却被抽走了。
陆易安宁愿宋常悦像南五台山补地图那天,知道他心悦她之后,对他那般冷漠都行。
这样的宋常悦至少有情绪,他能找到她情绪的裂隙趁虚而入,也不要是这种礼貌的疏离,软绵绵的,像一团迷雾,他找不到缺口。
而以前的她,高兴的时候,会仰头看着段嘉沐笑,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人,甚至还会跳起来扑进那个人怀里。生气的时候会去捶那个人的胸口,掐他的腰,甚至踢他一脚,陆易安能够想象那根本不疼。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在段嘉沐面前伤心的样子。
所以,宋常悦和段嘉沐在一起时,是真正的幸福快乐。一想起这个,浓烈的嫉妒就像一把火,快要将他的理智烧的消失殆尽。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现在再没有段嘉沐了,陆易安相信宋常悦不是止步不前的人,只要她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成为那个人。
但是今天看她面前冷淡疏离的样子,对事事都胜券在握的陆易安,却又没了信心。
因为他发现,宋常悦的喜怒哀乐,完全和他无关。而他的喜怒哀乐,宋常悦根本不在意。
除了昨晚,宋常悦有短暂的情绪失控,其他时候,只有在床上她被他润湿,随着他颤动,她才会有控制不住自己心绪的时候,他才能看到她理智的缺口。
思及此,陆易安疾步出了房间,终于敲响了西厢房的门。甚至太着急想要证明什么,不顾礼数直接推门进去了。
宋常悦听见敲门声,本有些讶异,刚坐到床边准备去开门,就见陆易安冲了进来。她挺直了背,两手紧紧握成拳。
陆易安蹲在她面前,声音暗哑:“阿鸢,让我帮你。”
宋常悦看他抬起她的脚放在肩上,两只手搭在她膝上。
她明白过来,他所说的帮她是什么意思,惊诧过后竟觉得讽刺。她拨开陆易安的手,表示拒绝。
陆易安眸中幽深,又靠过去一些,他吻上宋常悦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高挺的鼻梁剐蹭着她腿侧的软肉,温热的呼吸透过寝衣,洒在她的皮肤上。
分外虔诚,又带着蛊惑。
“阿鸢,求你。”说话间似乎还舔舐着她的手指,声音微微颤栗,带着粗哑的颗粒感。
陆易安屈膝半跪在床边望着她,宋常悦居高临下看过去,他眼中除了有她看不懂的深情,有一种情绪她看清楚了——臣服,陆易安对她彻底的臣服。
但颀长高挑的陆易安在她面前,又像蛰伏在树丛的一只巨兽,只要宋常悦给一个信号,他马上就会蹬起矫健的后肢,朝她生扑过来,咬住她脆弱的脖颈,啃噬她的血肉。
宋常悦默默思索,陆易安昨天晚上那些真诚的话语,每每望着她那炙热的眼神,究竟是对她有真心,还是浪子的眼睛,看狗都深情?
宋常悦从不信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
以前她的朋友和一个花花公子纠缠了很久,止不住的分手又复合,还要一直忍受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宋常悦看她被消耗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劝她。
最后朋友说了一句:“他说过,我会是他最后一个女人。”宋常悦便闭了嘴,这种脑袋进水的人,佛都不渡,她还是不当圣母了。
宋常悦不用通过实践都知道,浪子从不会主动停留,只有穷了、痿了、老了、废了,而且再无翻身的机会,才能真正的老实。
所以她更相信后者。不过,这与她何干。
宋常悦踩在陆易安肩膀和胸前的脚一蹬,长腿便放到了地上,她两手撑着床沿坐了起来,挺直腰背,冷冷说道:“你也懂医术,可能不比卢云差。其实你知道,根本不需要什么暖宫,是吗?”
陆易安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他熟稔人性又善于观察分析,这是他擅长拿捏人心的关键。
而宋常悦更是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和心力,所以他总是很容易看懂她在想什么。但现在他却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她的嘴唇翕动:“以后,别碰我。”冰冷的字砸在他身上,像是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
*
第二日宋常悦醒来的时候,绿柳早等在门口了,听里面的人唤她,她便推门进去。
宋常悦看她还拧着个花灯,已经不亮了,便开口问道:“一早上还拧着个灯笼干吗?”
绿柳看宋常悦没什么起床气,小心回道:“在小姐你房门口放着的,应该是……太子殿下放的吧。”
宋常悦着眼看了一下,是个五角灯,每一面都画着不一样的鸢尾花,“放那边上去吧。”
绿柳将花灯挂在了衣柜的侧边,才又说道:“小姐,卢娘子来了,许是该给你做艾灸了。”
卢云进了院子,却发现宋常悦搬来了西厢房。段嘉沐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卢云本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便想着和她说些开心有趣的话头。
“宋二小姐,你如果在国公府闷的慌,可以来找我,我那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儿。”
宋常悦垂着眼,“我现在这个身份,怎么还能出门啊。”
卢云一听,来了兴致:“我正研发一种膏霜,抹在脸上可以使肤色变黑,还有粘性,可以把五官改变形状,这样不细看,带上帷帽,就认不出你本来的样子了。”
宋常悦眸中微动,嘴角弯了起来:“真的吗?听起来挺有趣的。”
60 牵手
◎又来了两个助攻◎
卢云看宋常悦笑了, 自己也松了口气:“下次我给你带一点过来,虽然还没完全成功,不过你可以先试试。我再给你拿一只小鸟儿来, 平时你养着它玩儿。你想来找我的时候, 就把它放了, 它自动会飞到我这来。我就知道你要来, 在清平乐后门等着你,就没人注意到你来了。”
宋常悦这次倒是更加明媚的粲然一笑,许久未见地梨涡挂在唇边:“谢谢你, 卢娘子。再做一两次艾灸应该也差不多了,我应是快来葵水了,不用再麻烦你跑来跑去了。”
“你客气啦,宋二小姐, 我就来给你做了几次针灸和艾灸, 太子殿下都给清平乐拨了好多款了。”说完卢云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 赶紧拿出艾绒点燃, 找准穴位熏灸。
幸好宋常悦在思索着什么,或者根本不在意, 也没追问她什么,不然她真有点怕宋常悦的逼问。
等卢云给宋常悦灸完了后背,又躺着灸肚子上的穴位。宋常悦看平时很爱讲话的卢云今日有些过分安静,看了过去,却见她紧紧抿着唇,眉头紧锁,似乎有些困惑。
“怎么啦, 卢娘子?”
“哦……没事, 我今日出门急, 好像拿的艾绒不够。”卢云被宋常悦突然发问吓了一跳,只短短一瞬,表情就恢复了自然,“来我把把你的脉看看效果”。
搭在宋常悦手上,把了有几息时间,卢云才说道:“差不多了,虽然这次灸的时间没有往常那么久。”
刚刚艾灸完,马上就能通过把脉把出来,看到有没有效果吗?宋常悦不懂中医,觉得太神奇了。
“好了,宋二小姐,那天我给太子殿下说了,你饮食已经不用有禁忌。不过你快要来葵水了,还是注意些,不要吃寒凉和生冷的了。”
卢云伸手将躺着的宋常悦拉起,“上次给你艾灸后,太子殿下还专门问我,你能不能吃冰酪和寒食,我都不该说可以的,你这几天没吃吧。”
宋常悦想起了那天陆易安献宝似的那碗冰酪,原来他是问过之后才买回来的,她心里划过一丝复杂的情愫,“冰酪倒是没有吃过。”
卢云笑了笑:“嗯,最好还是忍着点,不过辣还是可以吃的。”
她爱吃辣,应当也是陆易安告诉她的,宋常悦垂下眼,点了点头。
卢云看她突然又有些低落,以为她是想起了段嘉沐,但卢云不会安慰人,只想着给她自己一点空间,忙道了别:“宋二小姐,你这段时间还是多休息休息,我就先走了。”
大概是卢云怕宋常悦因为段嘉沐的离世太过伤心,下午就让人送来了那只鸟,一只绿皮鹦鹉,名字竟然叫毛豆儿。宋常悦一看就很喜欢,只是不太喜欢那个过于精致的鸟笼。
她将鹦鹉小心地从鸟笼里拿了出来,抓了些鸟食放在手上,看它啄食,手心痒痒的。“毛豆儿,毛豆儿,你会说话吗?”她用食指点着鹦鹉的头,“来,说你好……你好……”
科举之事已准备的差不多了,陆易安今日申时刚过便回了府。到蜀竹院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宋常悦脸上终于是真心的笑意,眼眸也弯成了月牙,这才是她本该有的样子。他站在院门口没进去,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些什么,又转身走了。
再回来时,陆易安怀里抱着只狸花猫,进了西厢房。
宋常悦已经没在逗鸟了,又在卧榻上看书,她看书的时候专注,这房里书架都快被她看完了。
宋常悦听到门口的响动,抬眼看去,“小花!”惊喜的奔过去,陆易安抱着的竟是她之前在宋府的那只狸花猫。
这只猫本身性情顽劣,只愿意让宋常悦和宋夫人亲近。之前宋常新成亲那天,就是因为宋常悦带着绿柳忙着,让其他丫鬟看管一会。那个丫鬟不知小花习性,怕把小姐的猫丢了,非要抱着它,惹急了小花,这才跑走了。
还是段嘉沐刚好去找宋常悦,才一起在后山找到。后来她出嫁后,就养在了宋夫人房里。
宋常悦看小花乖乖窝在陆易安怀里,显得比平常小小的一只,以为是它瘦了。从陆易安怀里接过小花,却发现它还胖了些。她心中嘀咕,小花怎么愿意让陆易安这么亲近,之前它连段嘉沐靠近都不喜。
小花许久未见宋常悦,也兴奋的不行,用头蹭着她胸口。宋常悦用手托着小花的下巴,撸着它脖颈下的软肉,抬头问陆易安:“小花怎么在这里?”
陆易安看着两人间亲密的姿势,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抬手顺着小花的背扶着,不经意间又靠近了些,“我刚刚去宋府接过来的,你每日闷在府里,怕你无聊。”
宋常悦眼中藏不住的雀跃:“前两日是有些,这边也没什么好看的书。不过今天卢娘子给我送来了一只鹦鹉,可好玩了。”
“想看书的话,我房里有,觉得不够多的话,还可以去我书房。”说完陆易安侧目,打量着桌子上那个空空的鸟笼。
宋常悦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这才有些讪讪地说:“我刚刚把毛豆儿拿出来玩儿,结果它就再也不进去了,刚一放进笼子门,就紧紧把我的手扒住。”
陆易安盯着那笼子看了会,才说:“它也不想呆在笼子里吧。那鹦鹉呢?”
宋常悦有些窘迫地转开眼,一手搂着小花,另一只手指着挂在衣柜上的五角花灯,“在那。”说话间脸也红了:“毛豆儿不进笼子里,我就抓着它到了房间,把门关了,让它在屋里飞会儿,结果它飞进去了就不出来了。”
陆易安轻轻挑眉一笑,走过去取下花灯,那只绿毛鹦鹉果然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它喜欢在这,就让它住这吧。我把这花灯改改。”提着花灯便出了房门,宋常悦抱着小花跟着他身后,他那样高大硬朗的一个人提着那小小的花灯,她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便弯了起来。
两人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陆易安从花灯顶部的小口伸手进去,刚把毛豆儿拿出来,这鹦鹉在里面的时候还老老实实的,一出来就扑腾起了翅膀,还唧唧叫了起来。
宋常悦怀里的小花听见了响动,明明埋头趴在她腿上安安静静地,突然就跳上了石桌,准备扑上去。
宋常悦看小花是要去抓鸟,连忙去抓它。陆易安见猫是冲着鹦鹉来的,知道卢云的这只鸟不会乱飞,将毛豆儿往身后一丢,另一只手按住了宋常悦伸到桌子上准备抓小花的手。
看着就像是他这个武功高手,去抓猫却不小心扑了空,又刚好抓到了宋常悦的手,偏偏他脸上淡然又有些抱歉的表情是这么个意思。
看毛豆儿飞走了,小花也不发狂了,就趴在石桌上,刚刚准备去扑毛豆儿的前爪搭着面前交织的两只手,头靠了过去,伸出舌头舔了起来。
宋常悦想缩回手,却被陆易安抓的更紧了,他紧紧盯着她,眼神瞧着分外清白,好像小花能听懂他的话一样,凑近了些悄声说道:“小花才刚到国公府,别吓着它。”
宋常悦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人到一个地方都要适应一下,更别说动物了,特别是认人的小花。她转开眼,不想和陆易安对视。
陆易安顺势拿过另一只手,搭在宋常悦的手腕上,他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
宋常悦的手被陆易安的大手裹着,也能被小花舔到,特别是手背和手指。猫舌头上有倒刺,但是并不会伤人,只是被舔过的皮肤能感受到猫舌柔软的粗粝感。
这熟悉的触感,宋常悦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陆易安半跪在她面前舔她手背,她的脸腾的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