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接下来两个月,凌韵便乖顺地由凌犀领着,挑选了凤冠锦袍、七彩鲛绡、蛟珠瑙簪,各色琳琅,都是合籍大典要用的东西。
很忙碌也很充实,只是凌韵偶尔感到不真实。合籍,等于前世的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她却似乎没有太多待嫁新娘子的期盼或喜悦,反而有种旁观者般的平静,细想下来有种让人恐慌的荒诞。
【什么待嫁新娘子,你又不是封建社会成亲之前没见过男方的闺阁女子,哪来那么多矫情。】
凌韵看珞矶倒是比她更期待,不知道还以为成亲的是它。
【可是,】凌韵试图解释,【我一睁眼,还不了解这个世界,就马不停蹄跟他成婚了,是不是有点仓促啊?】
珞矶觉得面对美男这么瞻前顾后不像是凌韵:【他喜欢你,你也挺喜欢他的……脸。这不就得了?】
【可是我不一定只喜欢他……的脸。就……这么说吧,昨儿在松溪的时候,我看见个小哥哥,侧脸好生清秀,可是我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就被他拉走了!还有上次,那个小店主一看我就脸红,说要送我镇店之宝你记不记得,结果被凌犀冷冰冰拒绝了说他有钱!你说,以后我是不是就失去择偶权了?这什么合籍,简直等于双脚跳进了坟墓!】
珞矶:……
原来她突然开始矫情的根源在这呢。
珞矶无语地叹出口气:【那让你不跟他合籍了你愿意吗?】
凌韵思索了半秒:【不愿意。】
每天只是在凌犀身边她都馋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原地洞房,她怎么可能舍得不要他!
【那不就得了!】珞矶拍桌,【及时行乐,坟头蹦迪,这都什么年代了,结婚了还能离嘛!】
凌韵眼睛亮了亮:【你说得有理!】
合籍大典就和婚礼一样,说到底只是个形式。若未来她发现没那么爱他,可以再想办法脱身啊。
到时她睡也睡到了,便宜都占完了,若是腻了才想走,还可以把锅都推到对方身上,扮演一个失忆后被骗婚的单纯受害者。
【他明知我忘了他,对他没有感情,还淡定地跟我说无妨,可以在合籍大典之后再慢慢想起以前的事,可万一我想不起来呢?这不就是先婚后爱嘛!所以我要是没能爱起来,那也不是我的错对吧?】
【当然不是你的错,不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你说的太对了!】
没了后顾之忧,凌韵一身轻松,充分体会到及时行乐的快乐。用心置办了那么多漂亮的珍宝首饰华美衣衫后,倒是真的对那个盛大的日子有些期待。
两个多月行走江湖,她发现,她捡的未婚夫可不止是帅这么简单,他还是这个世界的至强至尊,一个真正的凡间神祇,嫁给这样的人,她脸上有光,怎么想都没在亏的。
当然,其他人也叫她小道尊。但凌韵不在乎这些虚的,她从前当然是很强才勾搭上他,可她现在不是都修为尽失了嘛,他却没有抛弃她,说明这是个专一的好男人啊!
现在的她,等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高攀上了至强至美的天下第一人。
说到底,凌犀若是想要她,理论上根本不需要征得她的同意,也无需对她如此重视,不是么?她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一睁眼就有帅破天际的大佬愿意娶她,她才不会真跟那种倔强的玛丽苏小白花一样不识抬举,浑身哪里都是软的就一张嘴贼硬,恋爱脑的脑沟浅得水都积不住却非要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拧巴打结。她只消确定凌犀不是打算拿她做药人就够了,他宠她爱她都是她上辈子扶多了老奶奶积的德,接下来就安安心心地,和他做一对恩恩爱爱的神仙眷侣,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当人面前只有一条选择时,其实会很轻松,铁着头往那个唯一的方向莽就是了。
而且她面前这个选择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赖,甚至可以说是中了头彩。
越来越多见识到凌犀能耐的凌韵,越来越打心眼里佩服自己这个便宜师尊,到最后完全是心无旁骛快快乐乐准备出嫁。
还有三日。
凌韵一张小脸清冷高贵,优雅挽着凌犀,迈入点星洲最繁华的一间法衣铺。
她是来取定做好的嫁衣的。
当初选择这一间,除了感觉这家的法衣张扬大胆,竟隐隐与她前世审美契合以外,也是因为老板娘笑脸问候,言语中似乎她从前是这里的常客。
出于对遗失记忆的一点感怀,凌韵选择这一家,与老板娘商议好了设计图纸。
今天是交货的日子。这些店家对无情道师徒不敢随意,每次提前得知他们要来,都会早早清空店内,这家法衣铺看起来也是如此。
所以凌韵去后面的试衣间试穿时,没料到会听到其他客人的声音。
更让她意外的是声音的主人认识她。
是个甜美娇小的女孩子,相貌一瞬间便击中了凌韵的审美。
她的眼睛大大的,闪亮得好似有星星,显眼的卧蚕晕着桃色,甜美得像是在卧蚕沟里藏了花蜜。她还用清甜好听的声音软软叫她:“阿韵?”
“天啊,真的是你!虚华道尊不许我们见你,我一直担心!”
亓枳抛了手中那件带泡泡袖的裙子,飞奔过来,仰头看着凌韵,大眼睛天真又委屈地眨巴眨巴,看得人心都化了。
而亓枳见凌韵陌生的表情,眼神定了两秒,便懂了:“阿韵,你是不是失忆了?”
“嗯。”
到了这地步,凌韵也不可能否认。
更何况,她忽然心跳加快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从凌犀之外的人口中获得信息的机会。
……
凌犀在外面等。看到凌韵穿着火红嫁衣出现的那一秒,清浅眸底闪过不易察觉的柔光,却在下一刻骤然降温。
凌韵身后跟着一个矮小妖媚的影子,正是亓枳。
凌韵穿着他陪她挑选、他花重金搜集珍稀材料制成的嫁衣,对他乖巧抬头。
说的却是失忆以后第一次说出的气人的话,活像是从前的道尊凌韵回来了:“师尊,我听说,婚前双方似乎不宜见面,通常与各自的亲友待在一起?”
进去换个衣服的工夫就听说了,听谁说的不言而喻。
亓枳在凌犀浸着寒意的目光下几乎要跪,话都不敢说,牙齿咬得死紧,一脸谄媚的赔笑僵硬得好像在哭。
怎么这么不中用?亏她也是个玄丹境!凌韵心里腹诽了一声,只好把亓枳挡在身后,对透明人一样低调跟在两人身后的执事堂掌礼弟子发问:“于师弟,我说的没错吧?”
那于师弟冷汗直冒,明知凌犀不愿听他的实话,却也不敢说谎,深深埋着头:“的确有这样的习俗。”
凌犀不说话。也没其他人敢说话。偌大一个法衣铺冷得像停云峰。
好一会,凌犀终于启唇打破这可怕的寂静。
“你在这里没有娘家,没有亲人,所谓的朋友,”凌犀凉凉瞥了亓枳一眼,“莫非你打算跟她去合欢宗?”
听他语气便知,他绝无可能允许凌韵踏上合欢宗半寸土地。
亓枳这下没法装透明了,语速极快地撇白:“我不会带阿韵去合欢宗的!那种地方,哪能让我们仙女染足。我就陪阿韵逛逛街聊聊天……绝对不会带她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场所!”
亓枳和凌韵做朋友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躲在凌韵的掩护下,第一次直面道尊威压,直接把自己宗门丢在脚下使劲踩,说完连自己都愣住了,恨不得拧自己的嘴巴。
没想到凌犀听了反而安心了。
凌韵这朋友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既然是规矩与习俗,凌犀也找不到理由阻拦,只对凌韵说了句:“我会在附近,确保你安全。”便漠然离开。
全程再也没看亓枳一眼,好像把她当做了无需在意的一颗野草。
凌韵替亓枳松了口气,觉得这么可爱毛绒绒的小姑娘,要是被她坑了得罪凌犀,她岂不是会有罪恶感。
却没注意到,凌犀出门时,身边的亓枳骤然一僵,脸色煞白。
她那一瞬间收到一句冰冷的传音:“不该说的别说。”
亓枳惊惧地望着凌犀背影消失的地方,心里有些苦。
算她欠师弟的吧,让他们认识了凌韵,耽误终生……她身为合欢宗厘宫的大小姐,这么多年浪得开花却从没惹出过大事,这回恐怕要为了师弟们,明知故犯地触怒道尊了。
*
连着两日,亓枳只是带着凌韵逛法衣铺子,买女子的胭脂水粉珠花首饰一类,或是去夜市尝那些女孩子比较喜欢的小吃点心。
凌韵不禁想,就算凌犀跟着她们,此时也该放松警惕了。
时间很快到了成亲前的最后一天。
亓枳带凌韵去了一场拍卖会。比较特别的是,这场拍卖会专门面向女子,拍卖的是女子闺房用品。
凌韵一迈进那座小楼,看着走廊两旁摆着眼花缭乱的展品,就有点脸红。什么闺房用品拍卖啊,原来是各式各样附着各种法术拥有各种功能的情趣内衣和玩具,这边一个会揉捏震动的,那边一个沾水变透明的——这这这——这修仙界的人可真会玩!
凌韵初时的震惊过后,与一群兴奋的女客一起,颇有些好奇地一一看过那些展品,一边在心里偷乐,这一次凌犀准不能用神识跟着她进来了。
……等下,凌犀不能监视她了?
凌韵余光瞥着亓枳,暗想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准备说。
凌韵低估了自己和亓枳的臭味相投。
亓枳推开贵宾雅间。里面空间很大,有一矮桌,茶香袅袅,两张看上去就很舒适的长软椅,还有一面不起眼的绸帘。
亓枳安静地关上门,外面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拍卖会开始前的仙乐声,氛围宁静又雅致。
凌韵忽然有种要发生什么的直觉。
也许是她敏锐地捕捉到亓枳唇角翘起的弧线,与平时有一丝丝的不同。
甜美娇小的少女神秘地凑到她身边,大眼睛闪过蛊惑的流光:“阿韵啊,你曾经告诉我,成婚之前,新娘要和亲友一起度过单身之夜的,你还记不记得?”
第92章
凌韵呼吸顿了一下,定定看着她。她虽然不记得给她讲过,但她记得,她上辈子的单身之夜,就是独身男女在背上婚姻枷锁之前,最后的放纵。
亓枳勾唇的弧度更深,低甜的嗓音近乎耳语:“身为姐妹,自然要确保阿韵的单身之夜,玩得尽兴了。”
亓枳打了个响指,凌韵震惊地看到那面不起眼的绸帘被拨开,后面走出一打风格各异的美少年!
真的是一打!十二个!有的含羞带怯看着她,有的矜持地目视前方,凌韵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当即眼神都飘了开不好意思多看。
【我天,你这朋友是真能处!】
凌韵也觉得,她这两天一直都想说,她选朋友的眼光可真不赖。但凌韵还有些放不开,这个行为在她看来还是有点不道德:“我……虽然我和凌犀还未合籍,但也确定关系了,这样是不是不好?”
凌韵压下心里的馋虫,弱弱拒绝道。
“难道你还是真心和你师尊合籍?”亓枳用一种反问的语气笑道。
凌韵立即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眼神一凝看向她——怎么,以她对她的了解,她不该真心?
“姐妹我知道你馋他那张脸,为了名正言顺睡他跟他合籍我也能理解,合籍嘛又不是多大的事,大不了还能分,再说你现在也打不过他……但姐妹,咱自己的初心不能忘啊。”
说到后面,亓枳已是夸张的语重心长的语气,虽是玩笑,但其中的意思让凌韵不得不在意。
“我的初心?”
“自由。”亓枳先是给了个很高尚的答案,然后看着凌韵嘻嘻笑了,“也就是睡遍天下美男,绝对不可以吊死在一棵树上。”
女孩娇甜悦耳的嗓音,好像音符敲打在凌韵灵魂上,让心弦嗡然共鸣。
与凌犀在一起这些日子的那种游离感、不真实感,一下子明显得不可忽视,并且似乎有了理由。
和珞矶那场关于婚姻坟墓对话重新浮现在她脑海,她发现当时隐秘的忧虑还是没有得到宽解——结了婚再离,哪有从一开始就不结来得爽啊?
她忽然觉得,亓枳认识的那个从前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哪怕三千年过去也不忘初心的她。
她怎么可能真心想要和一个人锁死呢?就算凌犀说的两心相悦是真的,她真的答应过与他合籍,那也只可能是失忆前的她敷衍凌犀的。
毕竟按照她的推测,她失忆前就打不过凌犀。他是她师尊,他喜欢她,她对他也没有抵抗力,她几乎可以想象她使尽浑身解数招惹他的样子,搞不好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是她先勾引的他……再然后,她就算不想负责,也根本没胆子甩了他。
所以,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婚结了再说?反正她失忆了,对他还充满新鲜感,持续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凌韵沉默着想事情,表情看起来冷若冰霜。对面的十二个男孩偷偷互相看了看,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亓枳耸了耸肩,倒也没再劝,自若地点了六人。
那六个被点中的男孩子一拥朝她围过去,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剩下的六个则朝凌韵这边过来。
凌韵一愣。
【你们不要过来啊!】
【你哪怕把脖子稍微往后缩一缩我都会信你说的话。】珞矶十分嫌弃。
这个人嘴上说着不要过来,整个肢体语言却看不到一点抗拒。
被一只柔软白嫩的手捏住指尖时,凌韵僵了一下,却还是服从内心,没有拒绝。
亓枳的话说到她心坎里了。她在打不过凌犀的情况下,半推半就答应合籍就算了,再用什么道德枷锁约束自己,那简直是作茧自缚无可救药。
而今天这场合,凌犀必然不会跟进来刺探的,她完全可以遵从内心……这或许是她未来很长时间,最后的放纵机会了。
【就是渣!】珞矶叱道。
【渣?弱者的渣不是渣,是自我保护。】凌韵理性又凉薄道,【门当户对还是很有道理的。他选择我这个弱势地位又没那么喜欢他的人,本就应该做好我渣他的准备。如果没有这个准备,那是他的愚蠢,我不用为他的愚蠢买单。】
弱者对强者的臣服,从来无法保证纯粹。在帝王之道和爱情里都是如此。凌犀不可能不懂,他就是太懂了,才严防死守不让她接触别的小哥哥。
那其实是在伤害她的利益确保他自己的利益——剪断她认识别人的机会,确保他得到她的忠诚。可是现在机会递到面前了,她是一醒来就被他洗脑了,才会犹豫不决。
但等一下,六个一起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凌韵走神的功夫,那只灵活如同小蛇的手,已经钻进袖子里,顺着她的手臂攀至肩头,轻柔地捏着,动作与其说是在按摩,不如说是调情。另外几个少年也见缝插针地围在她身旁,细看竟一个都没落下,每人都至少有一部分与她接触着。
凌韵不知为何有种掉进了蛇洞的感觉,四面八方都被软乎乎令人心惊的东西缠绕住。
一双柔软唇瓣凑过来的时候,凌韵再顾不得会表现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歪身躲了一下。
扑空的朝颜有点落寞地垂下眼睫。
凌韵看不出,他脑中同时响起好几声嘲讽。
“果然被拒绝了,你们的道侣契约看来没什么作用嘛。”
“这么自信,你以为你是凌犀?”
朝颜悻悻后退。凌韵看他柔软无害、被拒绝后失落又难堪的小模样,倒是生出股歉疚和怜惜来,主动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好好坐着陪我们喝茶。”
朝颜的眼睛亮起来,乖巧地坐过去。凌韵感觉成功掌握了主动权,对自己心生满意,可她一本正经地看向对面的时候,却眼看着亓枳妖娆地仰卧着,身上缠了若干游移的肢体,千娇百媚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她的软椅四周升起一层不透明法力罩。
彻底罩住了宽大软椅上的七个人。
凌韵:…………
姐妹坑人啊!
收回目光,余光能感受到自己这边六个少年眼神忽然炙热。
凌韵咳嗽了一声:“喝茶。”
精神越轨一下她可以接受,碰碰小手调调情也没啥,再多的事情,风险却有点大……主要是她并不认识这群人,万一他们中有谁被凌犀抓住说漏嘴了呢?
话说,这里不会本来就有凌犀的人吧?想到那个男人深不可测的冰眸,凌韵心里一哆嗦。
正纠结,左侧里横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捏着茶杯送到她嘴边:“姐姐,请。”
声音清澈而纯真。凌韵不由想,有这样美好声音的少年,肯定不会骗人吧。
凌韵顺着那只细腻的手臂看上去。只见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少年眸子大而清亮,像一眼能望到底的湖水。见她望来,少年甜甜一笑,唇角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牵动得整张脸都泛起潋滟甜美的线条。眼尾这样一挤,眼皮弯出一个明显的折线,显得有点纯又有点痞,特别勾人。
被美色惊呆的凌韵一时词穷。
这么漂亮的少年,怎么可能是凌犀的人呢?
木易卿趁她发愣,不动声色俯下身来,不知怎么弄得,衣襟忽然散开些许。他本人却毫无所觉似的,右手撑在软椅上,压到袖子,那一侧衣衫的肩头便随之掉落。
凌韵眼神控制不住地在那雪白玲珑的肩头凝了一下,注意到那里有颗妖艳的红痣,如同落在皑雪上的红梅。
凌韵很快面不改色移开目光。
木易卿眸色暗暗一沉,唇角笑意似有若无。
“她和凌犀还没进行到那一步。”
其实凌韵进过凌犀浴室,但显然没敢大咧咧地仔细观看,更注意不到发丝遮掩下的这种细节。
这是只有极为亲密的人才会知晓的细节。
凌韵就着木易卿的手喝了一口,却躲开了他顺势靠过来的脑袋。
伸了个尖尖的狐耳一顿,又讪讪缩回去。
“呵。”
传音中,慕奚嗤笑一声,面上却做出柔顺平静的样子,蹲在凌韵面前,认真地仰望着她,解释:“我们是亓枳的师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凌韵目光落在他脸上。这是一张清朗方正的脸,这样的人……居然是合欢宗的?
啊不对,合欢宗至少比鸭子正经多了。亓枳这么可爱直率的女孩子不也是合欢宗的么。
亓枳的师弟,是不是就可以信任?
凌韵胡思乱想着,看到慕奚那张肃穆冷峻的脸勾起一抹无奈的浅笑。
“姐姐果然不记得我们了。”
沉浸在旖旎气氛中的凌韵猛地清明。
这些人是她的旧识?
她可始终牢记着逃离凌犀视线的目的,也没忘此时是天赐良机。
看来亓枳并不真的只是想带她快活,是有人要她见,有事情要透漏给她的。
少女清眸眯了下,没说话,静静看着慕奚,示意他继续。那一瞬间周身气势都变了,显得高冷清贵不可侵犯。
他的姐姐,失忆了还这么厉害,谁都别想骗过她。慕奚耳根莫名地红了红,一字一句道:“我们是姐姐的奴鼎。”
凌韵骇然,眼神飞速扫过六人:“你们?”
“还有两个。”云舟来温润一笑,“他们身份太惹眼,此次不能来,让我带个话。剑君让你别色迷心窍,佛子说……下次要换你叫出来。”
一张清润慈悲的脸淡定地说着这样的话,凌韵目瞪口呆。
剑君和佛子,有名到哪怕凌韵常识缺乏也听闻过他们的名号,竟也是她的奴鼎?!
【凌韵,你失忆前……玩得还挺花的哈。】珞矶叹为观止。
【不,不可能。】
凌韵非常确信。她是无情道人,有凌犀这样的师尊管着,怎么可能这么浪?怎么敢这么浪?她就算心有余,也力不足啊!
更何况,她觉得以自己的性格,浪可以浪,却不屑于通过采补的方式增长修为。奴鼎这种东西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就连亓枳都不碰,她怎么会找,而且一找就是八个?
凌韵冷冷看着面前几人,并不信他们说的话。
可她失忆了,信息上处于弱势。幸好她有一个堂而皇之的挡箭牌。凌韵起身,垂眸俯视着几个少年:“我要回去了。明日与师尊的合籍大典,还有些事情要准备。”
“姐姐还真想与他合籍?”木易卿甜甜笑着,明媚没有一丝阴霾,凌韵却从中看出点瘆人。
“姐姐做不到的。”阿竹低声说道。
凌韵看向他,却见他身旁的朝颜抬起头,笑容纯净像朵天真的小花:“因为姐姐已经和我结成道侣了啊。天道之下,一个人是不能同两个人结成道侣的。”
第93章
凌韵知道道尊的合籍大典会很盛大,但没想到它会如此盛大。
整座回元宗,从主峰峰顶到山脚,连带着五座临近副峰的山腰以下,全都是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人,填补在张灯结彩金辉银影的装饰间,寒暄言语声密集得好像全天下的蜜蜂都被抓了过来,连云端的天神都要被嗡嗡声吵到耳鸣。
无数她从未见过的绚烂法术竞相盛放,就连宗内的花都比平日开得用力,把回元宗里里外外腌得芬芳入味,仿佛倾尽自己的灵力为天下至尊贺喜。
凌韵远远望过去,当下就有些社恐,有种错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精致的人偶,要在无数观众的面前演出,或许要到天黑才能结束。
但她的恐惧没来得及发酵,凌犀便牵着她走上云桥。
那是一种软绵绵飘飘然的感觉,混着弥漫在空气中的喜意,让凌韵有种好像在做梦的不真实感。
脚下的都是修道有成的修仙者,任何一个法力都比她高强,对她来说是神仙般的存在。可是此刻,与凌犀肩并肩手牵手,目不斜视从容不迫地从他们头顶走过,凌韵有种错觉,她才是仙子,而他们是她俯视的凡人。
【这就是狐假虎威吧。】珞矶笑道。
【我改主意了。】凌韵则用梦幻的声音突然没头没脑道,【人这一辈子还是要结一次婚的,真的好浪漫啊。】
牵着男人温暖的手,在全世界祝福的仰视中走过云桥,她忽然有种安然幸福的感觉,好像他们真的将是彼此余生的唯一挚爱……这种错觉本身就很让人感动和沉沦,几乎等于为爱鼓掌到巅峰时,迸发出的突如其来的爱情。
云桥看着很长,却转瞬便走到了头,或许是凌犀暗中法力加持。凌韵庆幸着自己没有腿软露怯,扶着凌犀的手臂轻巧一跃,便站在主殿前的玉石砖上。
主殿为这喜事也装修得面目全非,从前便庄严高耸,此时更添亿分隆重华贵。
凌韵转过身,面对无边无际的人群。
远处的人压抑不住,压低了声音兴奋地交谈。
“没想到凌韵仙子真的能抱得美人归!”
“哈哈哈哈,说反了吧,是虚华道尊抱得美人归!”
“的确,现在想来,虚华道尊复活不过三月就举办合籍大典,或许早就对仙子有意呢。”
“这是一场双向暗恋啊!徒弟倾慕师尊,师尊也心悦徒弟,碍于无情道的教条,两个又都是清高矜持的性子,谁也不肯表露心迹!直到师尊身死,成为一个契机,徒弟的感情终于爆发,找了一群替身,没想到师尊没死,嘿嘿……”
这人说着莫名掏出一只笔开始激动地唰唰唰。
旁边人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又拢起眉:“说起来,那些替身也不知怎样了……”
“怎样?自然是修罗场了!……”
那个人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运笔的速度更快了。
凌韵远远看到这一小撮人好似有些骚动,很好奇,悄悄问凌犀:“他们在说什么?”
她知道凌犀能听到。凌犀的修为,大概能听到整座回元宗的风吹草动。
凌犀淡淡瞥了一眼:“说我们般配。”
“还有呢?”凌韵有点不满凌犀如此言简意赅。那群人总不是因为他们般配便如此激动吧。
“这是一场双向暗恋啊!徒弟倾慕师尊,师尊也心悦徒弟,碍于无情道的教条,两个又都是清高矜持的性子,谁也不肯表露心迹!直到师尊身死,成为一个契机,徒弟的感情终于爆发……”
凌韵一僵,没想到凌犀直接将那人的话在她脑中回放了一遍。
凌韵小脸一红,偷偷看了眼身边男子冷峻的侧脸。
双向暗恋吗。因为无情道教条的清高矜持,习惯隐藏心思吗。好像……还真的是呢。
幸好没被昨天那群人挑拨呢。
她思绪回到昨日。云舟来那张清润的脸,微微笑着,眉眼却浸着忧伤地看着她:“姐姐与我们行欢,却从未给我们名分,难道不是因为把我们当做奴鼎?”
原来奴鼎是他们自暴自弃的气话啊……因为她把他们睡了,又拒绝给名分?凌韵恍惚地望着面前一群俊秀白皙的少年,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么禽兽不如的事……还没把屁股擦干净。
慕奚容颜偏冷毅,却显得他眼底溢出的一缕黯然更加撩人:“我本来也不信姐姐会这么绝情,姐姐对我们明明……很好,给我一种,或许有一日能修成正果的错觉。可是没想到,姐姐有了虚华道尊,竟毫不犹豫抛弃我们。”
凌韵心头微动。
他们说的话,她并没有立刻全信,但鉴于他们是亓枳的师弟,他们的脸又着实是她的菜,她忍不住顺着她与他们确实有过一段风流的假设想下去。
——有这么多乖巧听话的相好,若是她没失忆,真的舍得抛弃他们和凌犀合籍?
——凌犀独占欲那么强的人,又能放任她四处鬼混后,又毫不介意地与她合籍?
最大的可能性是,凌犀根本不知道她有这么多小情人。
这个想法让她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从前的她,把这么多大活人瞒得一点风都不透,是不是意味着一旦东窗事发,代价绝对是她无法承受的?
这群男人也是一样的,竞争不过凌犀,却跑过来搅乱她的思绪,软硬兼施连勾引带卖惨,一会暗示她色迷心窍一会暗示她不该绝情,企图在她和凌犀如今良好的感情上制造裂痕,又是什么居心?
从前的她怎么都不肯给他们名分,人前人后瞒得天衣无缝,如今她若是心乱之下直接跑去质问凌犀,哪怕只是心有疑虑找借口拖延合籍大典,都极有可能让那个聪明的男人发现她与他们间的猫腻,反倒把他们见不得人的关系暴露出来!到时候她铁定要凉凉,她和凌犀也铁定要凉凉,这群人却有了机会上位,哈,真是诡计多端!
凌韵想明白这件事,当即冷着脸宣布,不论之前做过什么,又给过什么人错误的信号,她此时此刻心中只有凌犀,只认准与他一人结为道侣。
即便这日的事被凌犀知道,她这样处理也挑不出错了吧。
凌韵屏住呼吸,瞳孔中映着华美绚烂的道侣契,在两人眉心一闪,生效。
她悄然松了口气。
果然,就连朝颜说与她有道侣关系的话也是假的。
她居然紧张之下还开始脑补,总觉得和那个小少年有种微妙的联系。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与两人结成道侣呢?这是天道也不能允许的啊。
一股玄冥的力量从不知名的高处灌顶而来,就好像无形中在她的神魂外施加了一层保护,也是一层束缚。
她有点动容地望着对面的男人。从此之后,她便和天下至尊共享一颗心,一条命,他能去的地方,她都能去,他不死,她便永生。他们是天道认可的一体,除天道以外无人能拆散。
这道契约本身可比任何鲜花钻戒都感人。
与此同时,混在人群中的众替身也一错不错瞪着高台,见两人毫无意外的完成了结契,颇有些傻眼。
“怎么回事?为何天道没有排斥?”齐何辜皱着眉,难以置信。
“你和姐姐的道侣契约不会是假的吧?”
木易卿怀疑地看着朝颜。
“当然不是假的!”牵牛红了脸,猛摇头,“你们之前都看到的呀,怎会是假的!”
“或许是道主死时,身上的契约也一并解除了。”
陆鉴庭望着台上的身影,淡淡道。
“现在的无情道主一般指凌犀。”木意年冷冷嘲讽。
“别吵了。”齐何辜打断这种无意义的跑题拌嘴,皱着眉,“现在怎么办?”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等到凌犀与凌韵在所有人面前结契失败,再出场抢人。可是现在,仪式顺利进行,他们师出无名,强行中断仪式便是在闹事,只会遭到全天下的群起攻之,并树立回元宗这样一个大敌。
纵然佛门加上半个妖族加上剑宗,未必无法抗衡回元宗,可是邪道蠢动之际,内讧总归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八个人凑在一起没来得及想出随机应变的主意,便眼睁睁看着契约完成,成百上千张长桌出现,宴会开始。
男女主则携手离去,毫不留恋身后热闹荣华,要回停云峰入洞房去了。
人群中有八个龙章凤姿的男人,眼睛瞬间猩红。阿竹眼中泛起水光,急急地捉住慕奚的袖子:“怎么办?”
慕奚则看向陆鉴庭:“怎么办?”
陆鉴庭垂了下眸,终于淡定不得了,转头看齐何辜:“怎么办?”
平时凌犀把凌韵看得太牢,今天人多易生乱,是他们想从道尊手下抢人唯一的机会。
齐何辜恨恨盯着两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拳头缓缓捏紧。
木意年:“快点!他们要走了!”
“别催!我在想!”
齐何辜烦躁地回了一句,话音刚落,宗门方向传来撼动大地的一声巨响。
远处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混杂着恐惧的破音狂吼:“是邪修!邪修攻上来了!”
已经来到停云峰上方的凌犀和凌韵也听到了远处的动静。凌韵从记忆中第一次入洞房的激动和娇羞中回过神,望向身边的凌犀。
凌犀却只是平静地继续降落。
平静地牵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把她平放在铺满锦缎花瓣的大红床褥上。
凌韵:【!他一个无情道主怎么还这么急色?】
今天的仪式比她想象中实在是快了太多,她以为要在冗长的环节中昏昏欲睡,要招待宾客笑得脸僵,却没想到两人走了个云桥缔结了契约,直接快进到入洞房了!此时距离她出场还不到半个时辰!
不过想一想,不耐烦繁文缛节,不屑于虚伪寒暄,这才是凌犀。
要不是照顾她女孩子的浪漫幻想,恐怕这场合籍大典他也懒得搞吧?
这倒是凌韵想错了。凌犀举办合籍大典,完全是出于高调宣告天下的目的,免得一些无知狂妄的人再打凌韵主意——他也不是多在乎,就是觉得麻烦。
凌犀淡淡想着,脑中闪过方才混在人群中那几张俊脸,手下动作忽然重了些许。
凌韵一惊,倏地伸手扯住胸前最后一层薄薄的衣料。
她有点委屈,第一次不是应该缱绻一点慢慢培养氛围吗,这无情道人也太无情了吧?他把她当什么了?奴鼎?
随后凌韵悲伤地想到,她修为全无,连当奴鼎都没有资格。
凌犀和她双修没有一点好处,倒是能滋润她凡人的身体,为她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想到这里,凌韵紧攥的手缓缓松开。
凌犀却看了她一眼,没再急着进入主题,而是俯下身来,有一丝庄重地吻上她的唇。
和上次在后山峡谷丛林中的感觉不太一样。
那一次他的吻带着攻击性,霸道如雷雨般无法拒绝。这一次或许是红烛暖帐的氛围影响,显得异样温柔。
向来清冷的人,稍微柔和起来,都会带来极大的杀伤力。
凌韵被勾得魂都没了,迷蒙间主动伸出手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将他拉下来,反客为主地加深。
红帐悄无声息地落下,凌韵的识府中也加了一层厚重迷雾,只隐约看到两个慢动作般交叠的人影。
凌韵呼吸压抑着,轻却克制不住地急促。
她总觉得这一幕她心底里已经肖想了许久了。
不是最近一段时间伴在他左右美颜冲击的蠢蠢欲动,而是似乎很久以前,在她随着他修行、没有失忆的时候,就偷偷藏在心底的渴望。
她果然早就暗恋他了啊。突然觉得凌犀口中的两情相悦,也并不全是她为了讨好他哄他的。她可能有点花心,可能因为他曾经的冷漠和缺席短暂地找过其他人,但她还是喜欢他的,也是真心想和他结为道侣。
有种夙愿得偿的幸福感从心底充盈上来,让心脏鼓鼓胀胀的,每跳一下,都从胸腔涌上一股催泪的热意。
遥远的打斗声在结界里愈发微弱,明烛隔着眼皮在视网膜上投射出一片如梦似幻氤氲的暖意,凌韵手指微曲,唇齿间交换着津液,腿颤抖着盘上男子修长精瘦的腰。
少女眉心微蹙,似有些痛,却不发一声,只沉默地用舌头愈加凌烈的动作来纾遣她的紧张。
“嗯……”
凌韵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来,声音有些媚,让男人眼神一黯,当即要发力,可就在这时,他丢在一旁的衣物中窜起一道光,掌门的声音清晰地在空旷绵稠的房中回响。
听得出掌门也十分不情愿打扰他们,却不得不传讯,急促的语音带着一丝丝懊恼:“凌犀,邪修此番是动真格的,已经攻破回元宗山门……”
背景传来惨叫和法术释放的嘈杂,掌门似乎被突然而至的攻击打断了一瞬,才语速加快地接上下半句,“我们需要你帮助。”
光芒消失。床上二人像静止的石膏,一动不动。
凌韵发誓她是第一次在凌犀脸上看到如此冷酷的表情,仿佛要杀人的表情。
但凌犀定格了一秒,还是义无返顾翻身下床,一眨眼间衣衫齐整。
“停云峰的结界他们攻不破。待着这等我回来。”
凌韵怔怔地缓了一会,才解除珞矶的屏蔽。
【卧槽?凌犀这么快——】
【珞矶。】凌韵幽幽打断器灵的大呼小叫,【我的新婚之夜,好像被新郎给抛弃了。】
第94章
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横行无忌的邪修,凌韵自然不会作死跑出去,在凌犀走后便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小屋。
所以听到动静时,凌韵差点跳起来,下意识想顺手抄点什么武器,却一来发现周围没什么可以当武器的东西,二来悲哀地想起她一介凡人,即使有武器对上修道者也和豆腐渣没什么区别。
看来凌犀之前对她密不透风的保护还挺有必要的,她离了他简直无法独自生存。
凌韵苏醒三个月,第一次感受到武力值为零的憋屈,只能傻傻地愣在房间中央,目睹她的门被人推开,警惕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
“是你?”
来人是昨天才见过的朝颜。少年举起双手,有点恳求地看着她:“姐姐,跟我走吧。”
凌韵却后退一步,防备道:“若是我不愿呢?”
朝颜垂了下眼,似乎不想说出下面的话,却不得不低声开口:“他们说,时间紧迫,就算把姐姐打晕也要带走。”
凌韵审视地看着他,脑筋飞转——为何只有他一人来了?其他人是被邪修拖住了吗?她现在呼叫凌犀的话凌犀能及时回来吗?
甚至,她真的要呼叫凌犀吗?
这本来是毋庸置疑的。可凌韵心里模糊地飘过这个念头,心跳却忽然间激越起来。她眸子闪了下,嘴上淡然道:“可惜,你带不走我,停云峰的结界禁止我外出。”
凌韵其实也暗暗奇怪,朝颜是怎么进来的?
朝颜对她露出笑容:“我的天赋是无视结界,而姐姐是我的道侣,所以可以共享我的天赋。”
凌韵有点无语。她刚和凌犀结成道侣,全天下有目共睹,这个人怎么还是坚持她是他的道侣?
可是见朝颜说的笃定,她还是产生了动摇,想了想,最终答应:“好,我跟你走。”
反正去哪里从来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还不如心态平和一点,顺从一点,看看他要如何穿过结界、又打算把自己带到哪里。
这种是个人就能支配她的感觉让凌韵很郁闷,想起自己以前也是修为不俗的,不由在内心暗暗恨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徒弟——也是背叛正道,导致她重伤失去修为和记忆的人。
他叫什么来着……凌无源?无根无源,墙头风沙一般随时可叛,名字也怪不吉利的。
凌韵默默想着,被朝颜以一种恭谨小心的态度带到后山,然后眼前一闪,竟毫无障碍地落在了停云峰的结界之外!
外面的空气比停云峰温暖一两度,却让凌韵寒毛直立。此处是回元宗深处,前面的打斗声已经听不到了,但她知道,失去了停云峰结界的保护,任何一个人都有制约她的能力。
凌韵面色不显,淡定地跟着朝颜往前走。
越往前,山林便越是茂密,人类活动的迹象越是稀少。凌韵紧绷的情绪奇异地放松了点,她直觉朝颜不会伤害她,昨天那群男人,也都给她亲近的感觉。
凌韵回想着那一张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想着想着开始流哈喇子。她不得不沉痛地承认,他们口中和她的关系大概是真的。就算她有意中人,在意中人不给回应还“死了”的情况下,大概也不会介意和他们搞一搞。
凌韵走着神,没料朝颜忽然停步,一头撞在他身上。
一股淡淡的花香猛然灌满鼻腔,凌韵下意识伸手捂头,却有人比她更快。朝颜瞬间原地转身,关切地扶住她:“姐姐没事吧?”
那股花香洋洋洒洒地包围了她,少年脸嫩,身高却比凌韵还要高一截,很轻松就把她圈在怀里。
凌韵倒还没怎样,朝颜先红了脸,猛然退出一大步。可是方才这么一接近,两人都没注意到凌韵的头发勾在了他腰间,他这么一撤,凌韵站不稳,直接扑倒在他怀里。
朝颜踉跄了两步才扶着凌韵站稳,整张脸直接红成番茄,支支吾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不是道侣,还那个过吗?怎么这就害羞了?凌韵感觉好笑又有点可爱,刚想开口说什么,身侧不远处传来一个有些阴恻恻的声音:“让你快些带她出来,你们却在这种地方搂搂抱抱?”
慕奚的声音清洌洌的,尤其是严肃起来乍一听有些像凌犀。凌韵吓了一跳,不经意往侧边迈了一步,没想到那块看上去很平整的地却有个坑,凌韵一下子崴了脚。
然后——
凌韵在那一瞬间心都悬空了——她的身体也悬空了,正在飞速往一个凭空出现的大坑里坠落!
“砰!”
凌韵满脸尘土一嘴灰,浑身疼得要散架,狼狈地爬起来,惊疑地环顾四周。
“姐姐!姐姐!”
凌韵猛地抬头。离她大概十几米远的洞口处,天光透过覆盖在洞口的茂密杂草投进来,朝颜和慕奚焦急的声音简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她能隐约看到两人在附近焦灼地走来走去找她,弄出巨大的动静,可是很奇怪,这么大一个洞,他们竟然路过了好几次都没看见,甚至没踩到——
“啪!”
凌韵惊愕地蹲在地上稳住身体,一边狼狈地躲开从天而降的沙土。
她看到——她绝没有看错——就在刚才,一个庞然大物稳稳地覆盖了整个洞口,砸得整个洞都震了震!而且若她感觉没错,那个庞然大物不是别人,正是到处寻找她的朝颜!
朝颜怎么变成了巨人——不,是她变小了!
凌韵惊奇地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指。
再看了看周围。草叶比她身体都宽,石子都有半人那么大的直径。
【你快喊啊!他要走了!】
珞矶着急地听着洞外逐渐遥远的声音。
凌韵却一动不动,在幽暗的地洞里,忽然勾起个有点诡异的笑。
【我为什么要喊?】
珞矶呆住。
凌韵闲闲地避开不断掉土的洞口,安然打量着四周。
她并不信任那群自称她奴鼎的男人。
当然,若是有选择,她也未必要相信凌犀。
一睁眼便是异世,还是一个毫无修为,随便谁都可以轻松碾死的凡人,她可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被谁拉拢洗脑——她能够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记忆,若是记忆没了,便从今天开始创造记忆。
此时是她穿越之后第一次获得自由……如此天赐良机,哪有主动回去的道理?
凌韵笑着仰头看了一眼,转身朝洞穴深处走去。
愈发浓重的黑暗让人心跳加速,除了本能的恐惧,还伴随着自由的振奋。
这洞乍一看只是个洞,其实里面却别有洞天。
从角落里一个狭窄的通道钻过,凌韵在洞穴里越走越深,发现这地道连接了好多个和她掉进来的大洞相似的洞。
【狡兔三窟。】凌韵忽然道。
【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你觉不觉得这地方,很像童话里的兔子洞?】
凌韵脑子里闪过模糊的念头。若这地方真是人造,那挖出这个地下迷宫的人,大概和她非常投缘,都是心底保留些许童真——或者说幼稚的人。
凌韵顺着直觉走了许久,估摸着离原来的地方已经很远了,才从另一个洞口爬出来。
洞外的世界显得更加庞大更加可怕了。凌韵没有丁点修为傍身,不禁有点发憷,总觉得随便什么虫子就能把她一口吞了。
幸好,她一路遇到的几只昆虫都是食草的,对她这个能动的奇怪小东西没有任何兴趣。
她身上还有凌犀给她的天阶法器,珞矶的芥子里早就存了一切必需品,加上道尊的道侣契约,理论上可以横行天下,所以她才敢独自一人脱离大佬们的保护和囚禁。
又跋涉了一会,凌韵眼前出现一个一看就不该出现在这峡谷深处的东西。
一座伫立在荒草间的宝塔。
当然,这座宝塔按照正常人的比例,大概只有半人高。并且很低调地放置在人类体格无法通过的茂密灌木间,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
凌韵犹豫了几秒,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提步走了过去。
若是正常身体的她,估计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打开这宝器,可是现在倒不用纠结了,她抬腿走进去就行。
进去的一刹那,她明显感觉到类似停云峰结界那种波动,可是很奇怪,结界没有拦住她,她畅通无阻地进了宝塔里面。
宝塔里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数百倍,不分层,高得看不到顶,空寂得让人心慌。
但凌韵很快发现,圆形宝塔地面最中间,盘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起来很年轻,身形颀长,一身白衣,气质让她有些眼熟,并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心悸。
塔里有点黑,凌韵作为凡人,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清他的相貌。
凌韵那一霎寒意浸透周身:【凌犀?!】
她几乎吓傻了,绝望地站在原地,知道自己哪怕转身就跑,凌犀也能瞬间把她抓回来。
而就在她看清他的脸的同时,那个人也猛然睁开眼,朝她的方向看过来,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锁定她的身影。
她又是一震。
不是凌犀。
这个人的眼睛是黑色的,不像凌犀,是浅淡的灰。
凌韵紧紧盯着这个长相酷似凌犀的人,脑子有些打结。
【没听说凌犀还有个儿子啊?不对,这只有双胞胎能解释,他和凌犀长得太像了,除了看起来比凌犀小一些。】
从一瞬的冷汗中缓缓回暖,找回意识和知觉,凌韵却开始酝生一股奇怪的第六感。这个长得和凌犀一模一样的、连气质也一模一样的人,好像带给她一股温暖的似曾相识感。
就好像……她就是为了遇见他而来到这里的。
虽然,一个被正道第一大宗回元宗如此严密关押起来的人,她本不该感觉亲近,甚至隐隐地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凌韵看到,对方的神态从刚睁眼的戒备,转为见到她的惊喜,然后是犹豫:“……师尊?”
他是凌无源。
凌韵悄然紧绷起来。她想起偷听到凌犀和属下的谈话,以及路人的零碎议论。
邪尊,是很可怕很危险的人吧?
排除这层身份,他与她的关系又如何?
想必不好,毕竟按照大家的说法,是他害她变成现在这样的。
可是很奇怪,无论是凌犀还是其他人,也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凌无源和凌犀长得一模一样……他们为何要隐瞒?只是不希望她沉溺于凌无源的背叛?可若是这人相貌如此,难道不应该提前告诉她,她才能防范?
凌韵想不明白。但这一瞬间她已有了决断。
“抱歉。”凌韵冷静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你,也不记得以前的事。”
遇事不决装失忆,这是无数穿越前辈实践出来的真理。
不管她和凌无源从前关系怎样,若她已经没有记忆,他就不会认定她有威胁。
凌无源眸子轻眯了一下,闪过一道暗光,对她说:“我叫凌无源,你是我的师尊。”
凌韵定定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半真半假道:“很遗憾,但我大概不是。我……我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不知为何,一睁眼便到了这具身体里。”
凌韵说这话,是想让凌无源知道,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凌韵,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害了她,现在都可以重新考虑,将她拉拢进他的阵营。
一个刚从停云峰逃出来、不被正道所容的疑似异世魂灵,想必很容易得到邪修的青睐。
反正她和凌犀也算不得有什么情谊,也说不上背叛。凌韵冷漠地想着,完全忘记了自己几个时辰前还在因为摘下高岭之花而兴奋,因为道侣契约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而感动。
可是下一秒,凌韵便微微睁大眼。
她的邪尊徒弟反应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听了她的话,凌无源那张与凌犀极为相似、放大了更加俊美逼人冷傲如仙的脸,好像遇春风化雪绽开的白梅,对她绽开一个不可方物的笑容——
“学姐,你终于来了。”
第95章
“学姐”二字就像一道惊雷劈中凌韵的脑壳,让她恍惚了半晌。
这个世界是没有“学姐”这个称呼的,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他和她是同一个地方来的。
更重要的是,伴随这个称呼,她心底油然而生一股熟悉感,就好像……
【就好像上辈子这个声音经常这样叫你。】
喃喃童音响起。
凌韵对上那张冰冷俊颜晏晏微笑的模样,情不自禁随着他的招呼,迈步靠近。
来到凌无源面前,凌韵仰头看着他。少年伸出巨人般的手指,轻轻把她捏起,放在另一只手心里。动作无限轻柔,好像在呵护掌心易碎的宝贝。
那股熟稔感几乎席卷凌韵,让她脑子乱了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像这样,对她温柔得让人心颤。
他一定是她很亲密的人。那一刻,无需任何语言,凌韵忽然无比确信。
“我们上辈子……是什么关系?”
少年清亮的眸子含笑注视着她。
“情投意合,未婚夫妻。”
“……”
想起几个时辰前才和凌犀结为道侣,凌韵有点心虚地挠了挠头。
他的回答切中了她心底的感觉,却正是她最不愿听到的。
“你为什么要用凌犀的脸?”
凌韵看着他,还是觉得有点出戏。不管是把他当成凌无源还是凌犀,都有一种心虚的背叛的感觉……实在是非常不妙。
凌无源脸板起来:“是凌犀用了我的脸。”
他看着她,嘴角撇下,“你不记得我的样子了?”
凌韵摇了摇头,顿了下,又问: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们都知道,她指的是他的穿越。
“从他出生那一天起。”凌无源指了指自己,又无奈地笑,“但是我是从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开始才恢复前世记忆。”
所以凌无源就是他。凌韵眼神暗了一下,知道自己不该问,可是却因着天生对眼前之人的信赖,如同撒娇般,忍不住脱口而出:“凌无源为何要背叛凌韵?”
凌无源深深看着她。
“他没有。”
凌韵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可是他们说……”
“他们说谎。”凌无源迅速打断她。
凌韵眨了眨眼,她觉得凌犀不是会说谎的人,他不屑。
可是她对凌无源的亲近感让她没有反驳,静静看着他,决定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凌无源苦笑了一下,用食指安抚地摸了摸小人的头:“凌无源和凌韵的故事,我还是从头讲起吧……”
少年声音如冽冽清泉,以一种平铺直叙仿佛在说书中人的语气,讲述了一遍凌韵与师尊、与替身、与爱徒那些荡气回肠……或者准确说,狗血喷头的爱恨纠葛。
凌韵到这里才理解,为什么凌犀和那几个男人刻意隐瞒凌无源和凌犀长得一模一样的事——凌犀膈应一个和自己脸一模一样的替身自不必说,几个男人也不愿她知道他们最初是靠做替身上位,那样只会佐证她对凌犀的感情。
听到“凌韵”为了救凌无源,强行超出承受能力吸收了所有邪气,最终邪化,幸又不幸地被凌犀及时杀死才终止堕邪过程,已经沉浸在故事中的凌韵不由捂住嘴。
所以凌犀他们说是凌无源害死了她,倒也没有错。
轻泠的声音却在空中掐了个头,故事停在这里。
“然后呢?我怎么又活了?”断在最刺激的地方,凌韵迫不及待地追问。
凌无源移开了视线,似乎有些不忍对她讲下去……又可能是她的错觉。
凌无源很快转回目光,平静柔和地看着她,淡定地摇摇头:“那时我昏迷了,醒来便被凌犀关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你本来就只是假死,和当年的凌犀一样。”
凌韵挑眉:“不对啊,那你出生之前的事情,你怎么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好像亲眼看到过一样?”
凌无源有点惆怅:“因为啊,这个故事是我写的。”
他写的?
凌韵傻眼,怔怔看着他。
似乎很久没见过凌韵这样天真流露的表情,凌无源眉间眼角都浸着喜爱的笑意,手痒地摸了摸她的头:“对啊,你可能不记得了,前世我是个编剧,写了很多狗血剧本。大概是天道轮回,我穿进了自己写的最狗血的一部剧。”
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凌韵瞠目:“你——我——那为什么我也要跟你穿越?”
好不公平,他是天道轮回,她可是无辜受累!
凌无源笑:“因为我们是一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见凌韵瞪眼气结,凌无源哈哈笑出声,忙正经解释道:“我们是来修正剧情的。”
他漆黑的眸底闪过阴霾:“凌犀太强了,强得快要脱离掌控。如今现实和剧本已经有了偏差,若是继续下去,他将会窃取不属于他的气运,颠覆天道。所以天道才让我穿越过来,扳正剧情。”
凌犀从来没有中过鸡嘴鱼王的圈套,黑莲花中的残魂也从不是凌犀,而是异世穿越来、神魂虚弱需要孕养的凌无源。凌无源能瞒过鸡嘴鱼王的结界逃脱,在准备好的壳子里被杀害进而翻转到清白的一面,都只是他穿越附带的售后服务罢了。
不过黑莲花这些事凌韵已经不记得了,凌韵只当凌无源和她一样,是取代了书中本就存在的角色,好奇地追问:
“正确的剧情是什么?”
凌无源看着她:“凌韵终于放下永远得不到的白月光,爱上最后一个替身、也是最宠爱的替身,她的徒弟。正邪局面因为现道尊转换阵营而调转,邪道获胜,凌韵抛弃了师门、昔日爱人和昔日的阵营……也或者,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它们。”
凌韵点点头。虽然三个月来,她被灌输的都是邪气阴毒无比不可沾染的观念,但身为一个现世灵魂,她对正道女主邪化的结局接受良好。
这个换男主的结局凌韵也接受良好。她最讨厌狗男人火葬场追妻成功的剧情了,好像世界上就那么一个男人,不嫁就会死似的。
凌犀修无情道,真无情的无情道,连狗男人都不如,就不算是个健全男人,凭什么成为女主的白月光?
凌韵拍了拍心口。好险她就成为那个无知无觉的脑残女主了,居然还以为凌犀真的爱过她。
凌韵短暂地忘记了,她相信凌犀,是因为凌犀亲口对她承认过他的感情,而凌犀若真正无情,也不该会对她撒谎,因为撒谎其实也是在意的一种表现。
不过这样一来,凌无源笔下的男主是他自己……?凌韵不由调侃:“所以我难得穿越,还是要和你绑在一起?”
凌无源蓦地笑了,洒意翛然:“怎么,你不喜欢?”
“唔,可是我不记得你了,让我一睁眼就要接受你,我也做不到啊。”
凌韵是开玩笑的语气。她看凌无源可比凌犀顺眼多了,更何况凌无源还有着和凌犀一样的摄人心魂的脸,这是一张她刚刚险些就吃进嘴却飞了的脸,此时最能让她心脏雀跃。
再说他还是她前世的未婚夫,是她唯一能信任的老乡,是她的心和记忆选择的人。
凌无源故作不满:“可是你一睁眼就接受了凌犀。”
“咳。”
凌韵有点尴尬。
不过提起凌犀,她又忽然想到:“凌犀的结局会是什么?”
凌无源眼底划过极淡的一抹戾气。
“你若是不忍,可以留他一条命。”
留他一条命么。
凌韵垂下眸子,脑中闪过那个清傲孤高如同山巅严冰寒雪的冷峻男子。
她隐约觉得,只是留他一条命,或许比杀了他还残忍。
若这就是凌犀命中注定的结局,她居然觉得他不平不甘想要逆天改命,也没有什么不对。
凌韵不太想继续和凌无源讨论这个话题,转而问:“正邪局面因为现道尊转换阵营而调转,这么说我的修为是可以恢复的?”
“可以,但不是现在。”凌无源笑着用拇指摸了摸她的头,“学姐不用担心,等任务完成,我们的时间还长着,到时候你再修炼也不迟。至于最后这段正邪交锋的剧情,你在其中起到的是精神领袖的作用。你的背叛足够削弱凌犀和那群替身的力量了,剩下的斗争是男人的事,学姐美美当个祸水就够了。”
凌无源一副“便宜你了”的样子。凌韵撇了撇嘴。看来这是个修仙壳子的言情剧,女主再牛逼,也还是回归了俗套,成为霸霸们争抢的娇花。
她不能大杀四方了有点遗憾,但想到可以让一群极品男人为自己争风吃醋,她的心不免跳跃起来,激动丝毫不亚于亲自上阵搅海翻江。
就像前世那些电视剧和小说里,她喜欢武力顶级的大女主,也喜欢恃美行凶的万人迷。
反正这两种人设都不影响她们搞男人。
【这才是主要的吧……】珞矶嘀咕。
凌韵眨了眨眼,承认它了解她。她的初心从来不是力量,不是什么别人强加的什么女性楷模业界领袖拯救世界这样高尚的追求,唯独只有漂亮小哥哥罢了。
哎,其实凌犀还有几个替身也都踩在她审美上啊……她真的没有可能,譬如说,等凌无源暴力打败他们后再换一种温柔的方式征服他们吗?祸国妖妃x阶下囚将军,想想就很带感啊!
剧本或许不是这样的,但话说……这剧情为什么一定要按照剧本走来着?
凌韵仰头看着凌无源:“修正剧情后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凌无源深沉地望进她的眼睛:“我们能得到自由。真正的自由,不被剧本和天道限制的自由。”
“被天道限制?”凌韵迅速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
“是的。”凌无源声音沉冽,“世界主角的命运与天道息息相关,所以受到天道制约。我苏醒的第一天便知道,我必须修正剧情,不然世界崩坏,这个世界的主角会死。”
凌韵喉咙滚动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主角,凌无源这个故事的主角,好像是……
“没错。若是我们失败,你和我都会死。”
凌韵神色微动,面部表情很快沉寂冷硬下来。
她对凌犀、对那几个自称奴鼎的漂亮男人、对正邪无数条人命,有怜悯和同情。但这一切抵不过她自己的性命和自由。
她没有修过无情道。但自私理智到了尽头,便是无情。
“我要怎么做?”
小小的拇指姑娘,身形纤细,面若凝脂,眼底却如同一座千年寒潭,沉冽透彻。
凌无源眉眼微弯。
“邪尊总不能被道尊关着。你要先把我放出去。”
“放出去?可我……”是个凡人。
凌韵这句话断在喉咙。
她牙签粗细的手指只是随手扯了扯凌无源手腕上的镣铐。
结果那厚重骇人、还罩着一股坚不可摧的强大玄力的粗铁链,居然像豆腐做的一样,“啪”地断了。
断声也是一样厚重,仿佛在不甘地证明自己并不是指弹可破的豆腐渣。
凌韵张开嘴。
凌无源笑了,笑容里却含着细微的阴霾:“见到你畅通无阻出现在我面前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可以。你是不是已经和凌犀结成了道侣?和道尊共享寿命和能力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这是个送命题。凌韵傻笑了一下,不敢回答,低头忙着解开他手脚的其他锁链。
凌无源随意抖了抖手腕脚腕,甩开缠绕的重铁,站起来后身形挺立高大,有种清绝之意。凌韵这才发现,他的气势冷傲,根本不输凌犀。
难怪能成为与道尊抗衡的邪尊。
刚刚选定阵营的凌韵倍感安心,还悄然对这个刚才还随意对待的“未婚夫”产生一种不可言明的敬畏。
委屈也有一点。明明是一起穿越的情侣,凭什么她就变成凡人,被他武力死死压制呢?
这样想着的下一秒,那个可与道尊抗衡、不可一世的少年,便对她温顺的低下头,周身那股睥睨傲世的尊贵一瞬消散,摇身变成她家养的乖巧大狗,恨不得摇起尾巴:“学姐,我们也结道侣吧。”
这是什么场合哪,他居然猴急求婚?上辈子也才是未婚夫妻呢!凌韵有点哭笑不得,心里并非不愿,毕竟有一层“都和凌犀结成道侣了总不能不答应自己的正牌未婚夫+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搭档+迟早要HE的天命男主”的感觉在里面,可是……
“我和凌犀解除关系前,大概没办法和你结道侣。”
凌韵小声讪讪道。
“没关系,我们的关系才受天道认可,我说可以就可以。”凌无源眼眸闪过一道冷漠,混着令人胆颤的煞气,“至于凌犀那边,估计等我们契约成功便会自动解除吧。”
是这样吗?凌韵眼前晃过凌犀那张冷峻的脸,忽然有点犹豫,凌无源又补充道:“而且我现在就需要与你结成道侣,这样才能无视回元宗的结界。”
凌韵失焦的目光落向面前的脸,正是她方才在回忆里挂念的那一张。
何况关乎修正剧情的任务成败,凌韵不再迟疑:“好,那便听你的。”
前世情人,今生也是唯一的老乡,未来命运绑定的伙伴,这关系早就比世界上任何关系都亲密,也不缺一个道侣的名头。
反正……
凌韵心底飘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窃想。
反正这婚,结了也还可以离。
剧情只管到她和凌无源HE,打败正道为止,奖励的却是她的自由。自由不就是想修炼就修炼,想找一堆小哥哥就找一堆小哥哥,想颠覆原来的结局就颠覆原来的结局吗?
第96章
“——却听苏女神一声高呼:‘在那里!是邪尊!’,正道众人这才发现,那些邪修竟是为了拖住他们,给邪尊的逃跑打掩护!”
仐洲边界一家拥挤的茶馆,说书人抑扬顿挫,模仿苏浅浅时语气夸张高亢又字正腔圆,就连那股子语音里压抑着的细微的娇柔都还原出来了。下面的人都听得入迷,有人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说书人——然后呢?他们都知道邪尊从回元宗逃了,邪道最近有了主心骨愈发猖獗,却没听过苏浅浅曾认出他的伪装,差一点捉到那个魔头这些细节内幕。
说书人偏在这时候喝了口茶,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悠悠继续:“没料到,邪尊竟是极为熟悉回元宗的路线与大小禁制,这是自然,邪尊凌无源原本就是回元宗的人。然而,当时在场的众位仙家,本以为回元宗的结界已经不认这个叛徒,可是邪尊竟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们,就连虚华道尊亲手设下的结界也拦不住他,就好像——他就是道尊本人!”
“嘶——”台下响起众口一同的抽气声。
邪尊与道尊,相貌一般无二,本就让所有人暗暗称奇,猜测百出,此时竟听说邪尊还能共享道尊的权限!
“这是为何?难道邪尊和道尊有什么隐秘的联系?”有人忍不住把大家肚子里的猜疑问出口。
说书人扇子一合,神秘地压低声音:“有一种说法,未经证实,或许是谣言,却也可能是真相,大家想不想听?”
“想!”
“自然!”
“你就别卖关子了!”
收到热烈且意料之中的反馈,说书人这才满意一笑:“有人说,当日凌韵仙子与虚华道尊合籍大典后,立即又与邪尊订立了道侣之契。”
“怎么可能?”
“凌韵仙子最爱的便是道尊,怎可能通敌!”
“是啊,凌韵仙子对道尊的衷心与深情举世共睹,怎会与他人结为道侣,真是一派胡言!”
台下人群情愤慨,说书人却一派淡定,颇有种知情人的从容,抬高音量压过众人:“可若是邪尊用邪法哄骗了仙子呢?”
“那也不能……”
“怎不能?我不妨再透露些东西,近些日子许多与凌韵仙子接触过的人都有所察觉,可以作证——凌韵仙子的记忆,似乎有些混乱。如此一来,她忘记与虚华道尊的山盟海誓,反被诡计多端的邪尊说服,便顺理成章。大家都知道虚华道尊假死那些年,凌韵仙子最钟情的替身便是她的徒弟、当今的邪尊。仙子本能里残留着对徒弟的爱护与信任,又有何不合理?”
方才跳得最高那人仿佛被说书人接二连三的理论砸得有些晕,张了张嘴,还没想出反驳的言语,说书人歇了口气,又继续高声道:“而且,邪尊无视结界又如何解释?如何才能解释通?只有道侣关系这般至高无上的神魂契约,才可能让邪尊拥有凌韵仙子身为道尊畅通无阻的至高权威!不然,修仙界第一大宗的地盘,有何理由对一个邪魔之首敞开?”
说书人搬出回元宗,就像一方巨石,稳稳镇压了质疑的声音。
回元宗从来都是修仙者心中的圣地,如今更是抵御邪道的主力。若是不同意意外结契的理论,又提不出其他有说服力的假设,岂不是在怪罪回元宗守卫不力?
一股由心而生的敬畏之情引着众人把话题转向了轻松的方向——大人物们的桃色韵事。
“凌韵仙子与众位替身的真实关系?”
说书人抚了抚胡须,这一次倒是顺着大众爱听的来讲,“自然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因着与虚华道尊的那点相似,凌韵许是对他们有过另眼相看,但这些微薄的在意,根本比不上她对凌犀深情的万分之一。”
“既如此,凌韵为何还能被她徒弟迷惑,跟着他走了?”
这是一道清冷好听的女声,不见人影,便让人觉得其主人必是个高贵清丽仙子似的大美人。说书人不由顺着声音望去,却没看到像是那道声音主人的人,反倒只见一相貌平凡略有清秀的少年,正睁着淡淡的眼望着他。
那目光里好似含着微不可查的冷意,浇得说书人内心一个激灵。
奇怪,方才并未注意这人,仿佛那张平庸的面目轻易便淹没在人海。可是一旦对视,他竟有下跪的冲动,流利的嘴皮子也卡了壳。
或许是某个乔装出行的大能。见多识广的说书人匆忙移开目光,有点急促地接上刚才的话茬:“这个嘛,大家都知道,凌无源与凌犀那长得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凌无源当替身时便是最受宠的一个,仙子失忆后对于自己的命中真爱有所混淆,也是人之常情……”
或许是说书人走神了,这个回答可不尽如人意,不符合大众期待的神仙爱情。于是立即有人不满——
“真爱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混淆呢?”
“不是凌韵仙子的错,是那魔头趁虚而入给她下了阴邪的咒术。”
“没错,定是如此。”
“凌无源不是凌犀的替身。”
最后这道男声,在碌碌的市井八卦人中,和刚才的女声一样,稍微有些过分好听了,仿佛冰洁高贵的天鹅落入鸭群。人们不由再次转头望去,却没能看到配得上那声音的脸,便又在下一瞬间忘了那声音,顺口接道:“是啊,凌无源不配做凌犀的替身,他们都不是什么替身,凌韵仙子的心中,没有人能代替虚华道尊。”
那个人边说边看向说书人,却见说书人望着人群里某个方向,脸色僵硬,好像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那道沉冽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凌无源从来不是凌犀的替身。若真说起来,凌犀才是凌无源的替身。”
“什么——”
这个说法引起了众怒,众人七嘴八舌地反驳着,恨恨看向说话的那个面容普通的少年,却集体一愣。
那少年方才坐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关键是这样丝滑的法术,在场不乏灵台境大圆满的修士,却无一人察觉他是如何离开。
“你在乱讲什么啊,我还想继续听下去呢……”
数百米外的客栈房间,拇指大的少女从袖口钻出来,很是不满。凌无源冷笑:“我乱讲?我说的才是真话,那说书人才是胡说八道,偏偏世人都宁愿相信谎言。”
凌韵不满:“我知道啊,就当个故事听嘛,本来在设定里,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我有前世和你,就一直以为我和凌犀是一对啊。而且说不定再听下去,我们能知道正道的近期动向呢……”
看到女孩气鼓鼓的模样,凌无源心情这才平复下来,笑眼看着她:“但是,你怎样都没法继续听下去了。”
“为什么?”
凌韵话音刚落,便感觉身体有了变化。
她的视角也在飞速拔高,视线从几乎平行桌面,转为俯视。
凌韵坐在桌子边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惊喜:“我变回来了!”
没有听到回音,凌韵一抬头,只见少年定定望着她,眸色有些深。
“?”
凌韵还没来得及发问,视野便再次天旋地转。她被少年温柔迅速地扑倒在桌面,紧紧紧紧地抱住,那架势不像是情人间的拥抱,倒像是野兽捕捉猎物,下一秒就要撕烂她的喉咙似的。
凌韵被他抱得窒息,后背被坚硬的桌子和他的手臂硌得生疼,却没吭声,犹豫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温柔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他没有说话,没有发出声音,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他的情绪太强烈,是一种毁灭般的炽烈情感,好像一个人在全然黑暗的绝境地狱里挣扎了几生几世,终于看见了一道亮光。
一瞬间让她这个情感冷淡的人都十分心软。
明明失去全部记忆和修为的是她,无助的也该是她。可是凌无源却表现得远比她需要他更需要她。
凌无源就这样仿佛溺水的人抱住氧气瓶一样抱了她好久,才松了力道,缓缓把她放开。
少年看到她和平素一样淡然的神情,耳根悄悄红了下,讷讷解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抱抱你了,刚才见你终于变回熟悉的样子,实在没忍住……”
“不至于啊,你才三个月没见我。”凌韵揶揄他。
凌无源低头笑了一下,羞涩又温柔,还藏着丝难以言说的深沉的忧伤,和他这张冷漠脸很不配,却异常美丽动人。
凌韵突然有点心痒痒。
之前的七天里,她的身体只有拇指大,和凌无源基本属于不同物种,也自然没什么男女之防,一路上都只开了一个房间。
可是她如今恢复正常身形,平日里宽敞的客房陡然间拥挤而暧昧起来。
他这么近地拥着她,和前些天把小小的她捧在手里,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他似乎也感受到空气里黏稠的气氛,一双黑眸沉沉盯着她,喉结小心翼翼地滚了一下。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说他是我未婚夫……】
“天还没黑,想不想出去逛逛?”
【……?】
凌韵期待又娇羞的话语被堵在喉咙口。
【噗。】
器灵毫不犹豫地发出一声嘲笑。
“好啊。”
凌韵淡然回答,心里气哼哼的。对方居然没有这个意思,是她想多了!
逛逛也好,她自由后还从未正大光明在外行走,感觉都要发霉了。
于是一对男女便一起施了敛容咒,一起出了门。
凌无源的敛容咒不知是和谁学的,炉火纯青,两人走在路上,存在感还不如路上的石子。凌韵自是逛得惬意,很快就到了城中最热闹的一条街。
他们看到有修仙门派的人在巡逻搜查,也清楚他们的脸已经刻在九洲四海每个正道修士的识海,但他们不怕这样的全民通缉。
凌无源的敛容咒,这世上恐怕没人能看穿,就连凌犀本人到场都不能。
这样想着,凌无源隔着衣袖拉住凌韵手腕的手,忽然紧了一下。
凌韵随之也看到了,长路尽头,熙攘人群的空隙中,正是凌犀和一众替身!
凌韵暗暗吃了一惊,和凌无源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想要低调地转身离开。
他们对凌无源的敛容咒很有信心,知道长街另一端的那群人,目力早已能看到他们,却没有认出他们。
只要安静地转身走掉,没人能——
“是他!邪尊在那里!”
娇柔又清厉的女声盖过低频的嘈杂噪音,惊得路上的行人立即停住脚步四处张望。而凌韵和凌无源的面前,眨眼间已站了一个眸色浅漠、气息凛贵天威的男人。
凌无源立即伸手揽住凌韵,浑身紧绷,戒备得像是在自己地盘遇到闯入者的豹子。
凌韵则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缩小,垂下头,犯了错事一般的语气低声:“师尊。”
第97章
前一秒还热闹非凡的长街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个人都鹌鹑般静立在原地,呼吸都不敢。
好像被一股寒凉恐怖的威压给冻住。
首当其冲的凌韵只觉得要晕厥了,心虚地叫了一声后便低着头。
看不见凌犀时,她能冷酷洒脱地背叛他,可是一旦面对面,心虚和畏惧便陡然渗入她的脑海。
再怎么说,这也是她曾经认可的未婚夫,在她苏醒的前三个月对她好得没话说,她还亲过人家的嘴,拉过人家的手,搂过人家的腰,看过人家洗澡,还差点睡了人家……结果转身就投入了敌军的怀抱,在和他昭告天下的合籍大典的当天。
就算渣如凌韵,这种时候也臊得抬不起头来。
然后她便感到,对面的男子用那双浸着绝岭寒冰的眼,看了她漫长的几秒钟,说道:“阿韵,跟我回去。”
茶馆门口的说书人眼睛亮得要掉出来——道尊!道尊来抢人了!后面还跟着一群大佬,全都是凌韵的替身!
凌犀出现锁定了目标,凌无源的敛容咒失效,人群虽然大气不敢喘,却不肯放过一眼欣赏大佬们英姿的机会,几乎痴迷地大张着眼睛使劲看。
——虚华道尊和邪尊果真长得一模一样,高贵冷俊不似真人呢!
——那些男人不愧是美人图上名列前茅的人物,各有千秋,和清资卓绝的凌韵仙子站一块,每个人看起来都好般配呢!
——那些妒火中烧的小眼神,这些大佬之间的狗血多角恋竟然比说书人口中还劲爆呢!
——天啦撸,凌韵仙子好牛逼啊!
没有人敢动敢出声,但所有人的心理活动都像沸腾了一般热闹。
在师尊和围观群众的双重重压之下,凌韵感觉每吐一个字都很艰难,于是便轻轻摇了摇头。
说书人的扇子在手中颤抖——凌韵仙子!凌韵仙子哪怕身处这样的绝世修罗场也能处变不惊,淡定得像在逛停云峰后花园!
凌韵不知道旁人怎么误会自己,也不在乎,她感觉到在她摇头的一瞬间,对面的视线陡然又冷了一个度,她的神魂一个战栗,如同在那一瞬间看到死亡降临。
她几乎肯定下一秒凌犀就要出手了。可是长街又死静了几秒,什么都没发生,凌犀竟耐着性子再次开口:“阿韵,你没有记忆,所以被他蒙蔽。无论他说了什么,你要知道,你当初收他为徒,对他尽心,唯一的原因,只是他与我相似罢了。”
凌犀语气平淡和冷漠,可凌韵不知为何,从中察觉出一丝恳求的味道,好像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此时却奈何不了她,只能这样用贫瘠无力的语言说服她,希望她相信。
她一瞬间有点心软。
女人么,都容易对自己辜负了的男人心软。
可就在这时,她肩头的手臂不易察觉地紧了紧。
凌韵恍神,忽然发现,她身边的人在发抖。
这个从相遇以来,就一直冷酷冷静游刃有余的男人,对外冷漠对她则像是换了个人格一样无微不至的男人,此时却因为她可能选择别人而在害怕。
她的心突然就软了。这一次是对着身边的人。
她意识到,在凌犀带来的冰雪寒意里,身边的怀抱在持续地给她提供支持和暖意。
一边是生命和自由,一边是寸步不离的窒息看管;一边是贴心的暖炉,一边是哪怕解释也要用严寒语调的冰山;一边是前世的熟悉的未婚夫,一边是陌生异世没有记忆的所谓师尊与情人。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凌韵轻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回答:“不是的,师尊。我之所以对你产生别样感情,是因为你与他相似。”
话音未落,神威降世,寒霜万里。那双清寒浅眸与之对视时好像会有利刃顺着视线进入心里,凌韵再也不堪忍受,垂下眸。
对这句话有反应的不止是凌犀。他身后的齐何辜咬着牙开口:“你的意思是,虚华道尊只是个替身?”
说书人猛地抬起扇子戳住嘴唇,怕自己激动之下叫出声来——大逆不道,这样的言论简直大逆不道啊!凌韵仙子不愧是后来居上新任道尊,连这种话都敢说!
凌韵眼神漂移。虽然从事实上来看好像是这样没错,可是她不敢说啊。
“事实如此。”
身边的人替她把不敢说的话说出口。
凌无源漆眸深沉,从身姿到容貌到气势与道尊不相上下,冷然又带着胜利的傲然看着对方:“论先来后到,她先与我定情,后认识各位。论感情深浅,她与我已有名实,只是因故失忆才移情。”
因故失忆,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是三个月前的失忆。只有凌犀,心头动了动。
只有他听懂了——原来凌无源和凌韵的结识,是在前世。
那是连凌犀都无法触及的世界。
那里有什么,会发生什么,他一无所知。
严寒的气息在蒸腾,变得苍茫宁阔,蕴着平静的肃穆与苍白,好像大地上的一切都在死去。
说书人的扇子缓缓垂下。
他有些呆愣,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好像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八卦没有意义,说书没有意义,挣钱没有意义,站在人群焦点敛获虚荣也没有意义。
凌无源唇角撇开一个冷酷的笑,搂过凌韵,把人牢牢地按进怀里,闪身离开。
“等一下,姐姐从小在停云峰长大,你凭什么说——”
木易卿阻拦的声音减弱。因为他不解地看到,两个人众目睽睽离开,而凌犀只是安静地看着,并未阻拦。
为何不拦?难道被凌无源说中了?
……可这怎么可能?
木易卿安静地收回目光,眸底精光闪过,对上双胞胎哥哥一模一样的眼神。
*
道尊罢工,凭其他的修仙门派根本无法给凌无源造成困扰。一个月后,两人畅通无阻地到达了北幽海。
邪道之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据点都在荒芜苦寒之地。直到邪尊近日觉醒,才光明正大占领了北幽海。
入住玄武宫那日,玄武岛全体跪拜相迎,排场极大。
凌无源对道路两旁一地密密麻麻的后脑勺视而不见,仿佛生来便是睥睨万物的尊者。只是回过头,却弯起眼睛对凌韵伸出手,亲手扶着她踏过十里海波,进入玄武大殿,并将她送上正中央至尊无上的皇座,自己才闲闲坐在她身侧。
尊卑地位,不言而明。
经过此番,上到殿前的几个亲信,下到北幽海边远的普通妖民,哪怕未来发现凌韵是个凡人,也没有人敢对她生出一丝一毫的不敬。
凌无源派了凌韵的老熟人鸡嘴鱼王专门负责伺候她。
可怜的鸡嘴鱼王,对惨败凌韵一事还有心理阴影。
虽然凌韵现在看似玄力空空,也看似变成了邪尊的人,可是鸡嘴鱼王从未忘记这个女人吸干他的修为,导致他被枭大人关进炼狱五十年的惨痛经历。
上次她也装成清白干净不识邪物,一心恋爱无心旁事的样子,谁想到一出手比任何一个邪修都狠?
鸡嘴鱼王恨不得离凌韵远远的。正好他女儿一听说凌韵来了,争着抢着要替他揽下这个差事,鸡嘴鱼王便顺势如了她的意。
在凌韵第三次捉到试图在她沐浴更衣睡觉时偷入她闺房的鱼水欢时,小脸木了木,终于发现事情有点大条。
第一次,她以为鱼水欢不信任她,想偷看她私下里做什么。第二次,她和珞矶讨论了一番,只觉得这妖女眼神不太纯洁,行为也略微大胆,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直到这一次凌韵捉到鱼水欢陶醉地偷闻她的衣服。
凌韵:……
【妈呀,变态啊。】
【凌无源为啥派这么个人来伺候你?他想刺探你的性取向?】
凌韵:……
她直觉不是这样。
她记得一开始凌无源指定伺候她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看着挺威严,不知为何见到她就双腿打颤,后来就换成了这个媚眼翩翻的女人。
鱼水欢见被凌韵发现了,自觉前几天已经做足了铺垫,凌韵周身的威压也没以前那么让她不敢僭越,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贴上来直言要帮凌韵擦身穿衣。
凌韵很害怕,当机立断拿起浴桶旁边的令牌:“无源,你不是说要过来么,怎么还不来?”
鱼水欢愣了一下,感知到空气中有人即将闪现的波动,连忙闪身消失。
下一瞬,一身白衣的少年便出现在她消失之处一米远的地方。
凌无源前一秒似乎还在处理事务,收到凌韵召唤立即赶来,一身凌厉煞气还没褪去,却在看清眼前场景的那一刻倏地消散,沉肃的面容猛地爬上绯色。
水面上铺满花瓣,没到肩膀,凌韵本来觉得没什么,却被他这个表情勾起了兴致,开口调侃:“怎么,我们前世不是订婚了吗,难道没见过?”
说之前还不觉得,说之后凌韵却蓦地愣了下,心想,她应该不是那种不验货就交钱的人。
除非对方坚持,而她愿意尊重。
但……她有那么爱凌无源吗?
凌韵甚至忽地心生怪异。在凌无源的描述里,他们二人都是初恋,她隐约的记忆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她真的为了他放弃还未见过的花花世界,英年早婚?
总觉得有点亏了。就像是现在,她也觉得有点亏。
凌韵回神,望着那张水雾氤氲下俊朗无俦如仙似月的脸,突然又相信了她曾经是真的那么爱他。
这么好看的人,她可以完完全全占有,为了一丝虚无缥缈的新鲜可能,放过这个机会,那才是大傻逼。
毕竟前世人类寿命有限,遇到好的东西,紧紧抓住比空手等待下一个更加明智。
更何况,看起来凌无源也没有不让她验货。
凌无源只是红着耳根愣了一下,很快便扬起个意味深长的坏笑,三两下脱了衣服挤进浴桶里,在少女的尖叫声中笑着抱住她:“还不是怕你失忆了,一时间不能接受。既然学姐盛情邀请,我就却之不恭了。”
水声凌乱,满满的浴桶几乎只剩下小半水,余下的全泼在附近的地上。打湿的花瓣黏答答地成堆,让人不难想象一树新花如何承受了一夜骤雨。
在某些白光如电的瞬间,凌韵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明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白色天花板,柔软的席梦思床垫,悬在上空短发黑眸贵气清俊的男人……一切与现实交错重叠起来。
少女嗓间轻微溢出一声悠吟。
原来这就是了,她的记忆,她的前世,她的未婚夫,她唯一信任的人。
就像是浮萍的根,和牵住风筝的线。
在这个繁华美丽的虚幻世界里,还好有他,成为她能攀附住唯一的真实。
第98章
有些事,一旦开头,就再也回不去了。
凌韵被凌犀和凌无源分别调养这么些时日,珍稀灵草整天当零食吃,体魄大幅改善,但终究是凡人身躯,根本没法和凌无源精力相比,整夜整夜地折腾,只能靠白天补眠,偏偏凌无源特别粘人,非要寸步不离把她带在身边,事务繁忙便在桌旁放张卧榻让她睡,面见下属便……把她抱在怀里。
好像指望那些人因畏惧不抬眼便真的看不见她似的。
凌无源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凌韵脸皮却没那么厚,察觉到他要见人,便强撑着醒过来,挣脱他的怀抱,坐在一边睁着眼打瞌睡,冷脸垂眸的样子倒是多了丝高深莫测。
等那群人走了,凌韵才真的清醒过来。
她瞥了眼方才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刚刚的那个人,枭,是一直戴着面具吗?你见没见过他的真面目?”
听出凌韵的弦外之音,凌无源无谓地笑笑:“没见过,但不重要。我知道他不忠诚,但他对我有用。”
“唔。”凌韵只是随意问问,既然凌无源已经察觉枭的不臣之心,想必一切尽在掌握,她倒不是很担心。
但她对枭说的另一个名词有点好奇。
“羽化,是什么意思?”
凌韵本也是随意一问,却看到凌无源顿了一下,似乎难以启齿。
这就有意思了,他居然有事情不能对她讲?
凌无源很快遮掩住一瞬的异样,语气平常地回答:“羽化是枭研究出来的阴邪法门,可将一个邪修的邪气尽数掩盖,伪装成正道修士。其法虽然残忍,但对我们卧底有用,所以我便对他训练手下的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凌无源说完,飞快看了凌韵一眼,好像有些难堪,“学姐,你还是别打听羽化的事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凌韵眨眨眼。凌无源是怕她觉得残忍,才不想让她知道羽化的事?
其实她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仁慈,不过他既然一厢情愿想保护她,她也没必要非要纠结这些细节。
就好像她前两天旁敲侧击问凌无源她能不能恢复修为,凌无源却用吻堵住她的嘴。她选择了不继续刨根问底。
凌韵一笑而过,换了个话题:“我刚才好像还听到你们说,苏浅浅终于被抓住了?”
苏浅浅屡次三番识破邪尊的伪装,终于被正道发掘其才能,带着四处巡逻,专挑凌无源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只要苏浅浅在,凌无源就别想暗中做任何手脚。
凌无源没想到一个玄丹境能搞得他如此束手束脚,颇为火大,私下里朝凌韵抱怨:“苏浅浅简直就是正道的一条狗!”
——鼻子忒灵!
邪尊大人打天下的宏图自不可能被一个苏浅浅给妨碍,于是凌无源的手下自觉分忧,筹谋许久,终于设下陷阱,将苏浅浅和一群倒霉的修士困在了一个人造小秘境里。
不过刚才听那些人的争论,好像还有最后一步,存在争议。
似乎以枭为首的几人主张把落入秘境的修士全杀了,亲近凌无源的一派则认为此事太过凶残,不如把他们关起来,可另一波人却反驳,关这么多人容易生事端,其言也十分有理。
如今凌韵问到,凌无源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因由说了:“那些修士都易了容,一共五十几人,我们在秘境外没办法分辨哪个是苏浅浅。”
五十几人,足可见苏浅浅被保护得多好,为了抓她废了多大力气。
凌韵想了想:“在秘境外无法分辨,为何不派人进去?”
“进入秘境的人会失去短期记忆,所以派进去的人会忘记自己的目的。那五十人中最低是玄丹境,还有个入元境大圆满的修士,若是不让所有人失忆,恐怕他们会联合,我们没把握困住他们。”
“那不如干脆把所有人都放出秘境,关起来,等找到苏浅浅后再把其他人放了?”
凌无源叹气:“这就是方才在争论的事。离开秘境的瞬间,所有人便会恢复记忆,若是那几个人合力,送走一个苏浅浅也并非不可能。”
他们不敢冒这个险。一旦这次失败,让正道有了防备,以后再抓苏浅浅只会难上加难。
凌韵蹙眉,终于明白了刚才一群人连同凌无源的气愤无奈。
虽然苏浅浅天赋实力都不凡,但在邪尊面前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卒,谁能想到一个小卒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还这么难解决?
这样顽强的生命力,让凌韵不禁想起那些小说里气运超凡的主角。
苏浅浅长得美,家世好,有奇怪的金手指,还是个穿越者,等等……
凌韵忽然抬起头:“你之前说苏浅浅以前和我们认识?也就是说我们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哦,是啊,不过我们不熟。”
凌无源回答得很快,好像在撇清什么。
“我知道了,你不用强调,她给你造成这么多麻烦,总不会是曾经喜欢你然后因爱生恨吧。”
凌韵开了个玩笑。凌无源轻微僵了一下,眼神好像有点心虚地撇开。
不过凌韵此时没空在意这些。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我倒是有个主意,如果时间不紧张,不妨让我试一试?”
……
苏浅浅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一群修士在一片辽阔无际的荒野上前行。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我……」
苏浅浅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忘记了进来之前的事。
「是秘境。你的短期记忆被秘境法则消除了。」
脑子里的声音还在,让苏浅浅有一丝安心。
可是被吸入不怀好意的人造秘境,还丢失了记忆,这个事实让苏浅浅感到不安。
身边的修士陆续恢复了神智,五十几人的群体缓慢稀稀拉拉地停下来,众人满脸忧虑地互相交流,发现在场的人都失忆了。
不仅如此,他们脸上还都带着易容,看起来像在执行什么危险的任务。
那么这秘境,是敌还是友,或者只是个战场?
众人带着谨慎互相交流着,小心地不透露自己的真实信息。不过修为高下很难遮掩,团队里很快分辨出修为最高的几人主事,这几人商议了一下,决定暂时沿着原来的方向向前走。
苏浅浅的修为在这群人中不高不低,并不显眼,易容后的脸虽也清秀,却不及原来万分之一,所以根本没有人注意她。
没有人意识到,他们本该保护苏浅浅。
秘境都有出口,可化身为山中机关,也可藏在不起眼的叶子下。不论他们因何缘由掉入秘境,找出口都是唯一的目的。
当然,秘境法则各不相同,若是遇到极为凶险的,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
好在这个秘境似乎不是杀戮之气浓重的那一种。一干人一路走下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只是未知的环境和持续的赶路让人神经紧绷,分外疲乏,一股子低迷的情绪也蔓延开来。
“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啊……”
“要不要停下休息?说不定这个秘境就是要让我们筋疲力尽,再趁虚而入袭击我们?”
入元境大圆满的尊者脸色沉沉地扫过众人。她状态比其他人好,却也已经感受到疲累,不如就休息一下?
就在这时,有人惊叫道:“那里有东西!”
所有人立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第一眼只看到灰蒙蒙空荡荡的天空,然而再定睛一看,天空却不是普通的天空,而是有奇怪的波纹与图案!
这下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疲惫一扫而空,以最快的速度飞到那片天空之下,仰头看去,却又傻傻地张大了嘴。
“这是什么?”
“看不懂……像是拼字游戏?”
“可这是什么语言?从来没见过啊。”
“这里,右下角有个数字——十八。是什么意思?”
苏浅浅和其他人一样盯着那块凌空的图案,心里却惊涛骇浪。
「英文?一定是赵名昔——他果然恢复记忆了——这是他给我的信号!通关游戏离开秘境就可以见到他!」
「也或许是圈套。再等等。」
「这能是什么圈套?凌韵不知道我是穿越的,这世界上只有赵名昔会想要和我相认。」
「若是凌韵和赵名昔见面了呢?」
「凌韵不是在邪尊那里吗?你不是说赵名昔的身份是某个正道大佬吗?」
系统沉默了一下。苏浅浅又道:「再说了,我展现才能,不就是为了脱颖而出引起赵名昔的注意吗?他终于注意到了我,设下秘境想和我接头,又有什么问题?」
「你确定那个男人会想跟你相认?」系统终于沉不住气,冷言讽刺,「你可别忘了,前世那个男人就不愿意正眼看你,还嫌你搅合在他和凌韵中间,妨碍他们的感情!」
苏浅浅愣了下:「……那你还让我勾引他?而且我现在指认邪尊,在正道大佬面前刷脸,不都是为了接近他——」
「——让你指认邪尊,在大佬面前刷脸,是要你接近男主,必要时给女主造成危机感,促进他们的感情。更是让你在正道立足,获得更多影响剧情的力量!」系统声音威严警告,「还是说,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赵名昔?」
「是你说要勾引赵名昔免得他插入凌韵和凌犀中间的,」苏浅浅嘟囔,「我早就不喜欢赵名昔了好吗。」
「那就收了你的小心思,再等等。」机械音冷酷不容置疑。
苏浅浅抿唇,按下反驳的冲动,看着一个会妖族文字的人举手尝试。
那人思索良久,在某个空白处,用玄力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e”。
白光一闪,e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处,和原本存在的字母成为一体。
那人松了口气,又抬手,加了一个“s”。
“嘟”地一声,有些刺耳有些不详的声音,所有人一震,眼看着那个刚刚画上的图案闪了闪消失,与此同时,右下角的十八变成了十七!
“这个数字是余下可以错的次数!”有人惊呼。
——那么这个数字降到零又会发生什么?
有人怀疑地看着那个会妖族文字的人,那人自己脑门也出了冷汗,但还是坚定地写下又一个“e”。
苏浅浅差点按捺不住,看到那人竟然蒙对了,勉强压抑住自己,观看下去。
妖族文字和拉丁语字母系统很像,那人连蒙带猜现场学习,还真的解开了那个简单的谜题。
接下来,半空画面一闪,又换了一道题。
这是一道几何数学。很快有人给出了答案。
众人渐渐明白了。这是一种不需要修为武力,单纯考研智慧的闯关。只要解开所有题目,他们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秘境。
随着一道道题出现,苏浅浅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一定是他!出题者一定是穿越者!」
虽然这个世界的土著也能研究一番解开那些题,可是它们在苏浅浅的眼里浅显至极,是幼儿园小朋友都能解开的问题!
可是一直有人站出来,加上脑子里的系统一直阻拦,苏浅浅便低调地没有作声。
直到天空出现一片艳丽的色块。
而右下角,是一个鲜红巨大的“一”。
恐慌的情绪骤然炸开。
“这是一次也不能错的意思?”
“错了会发生什么?”
“这道题——这究竟是什么?我毫无头绪!”
“周真人呢?”
周真人是方才解开最多题目的人,此时却表情凝重,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图案。”
仰头望去,只见半空中好像有块无所依托的平面,上面是分外简洁的图案,由红橙黄绿蓝紫粉七色方块层层密铺组成。那些色块像是随机洒落的,看起来毫无规律。
可是此时此刻,苏浅浅眼中却只剩下图案中的某一小块。
那是隐藏在杂乱彩色方块中的六块方块,二行三列,第一行的三个方块分别是红色,蓝色,红色,第二行则分别为蓝,红,蓝。
她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好像有一种来自原始的呼唤,让她沉寂的DNA觉醒。
其他人却都是一脸茫然的沉重。
漂亮规整的正方形,至简,也至繁。没有一个人能看透这些鲜艳方形的奥妙,连尝试都不敢。
……除了一个人。
苏浅浅仰望着天空,感觉好像被蛊惑了,好像如果不去动一动手指,拨动一下它们,就浑身都不舒服。
那样的不舒服,就好像答题卡空了一道选择题,就好像砌砖时漏掉一块,就好像画得笔直的线忽然潦草地拐出一个弯。
必须去修正才行。
于是苏浅浅再也不顾脑子里声音的劝告,发出一道玄力,在旁人注意到却阻止不及的惊呼中,把第一行的蓝色方块,和第二行的红色方块,交换了位置。
一直以来大家都是往半空中书写,从未想过这些图案还能被挪动,一时间都愣住。
紧接着,半空中的色块闪了闪,化作星光消散。
——过了!
四周景色开始褪色消散,秘境在崩塌,他们终于出去了!
众人惊喜感激地望着苏浅浅,只等出去后,有千万钦佩感谢的话要说。苏浅浅也温柔娴静地回望着大家,更加庆幸自己站出来的选择。
这是一道只有她能解的题啊!
她的行为不仅仅是为了见到赵名昔,更能推进她的任务,在正道中获得女神的威望!
然而,苏浅浅重新站在现实中时,却发现刚才还在她周围的人都不见了,而她头顶是火红的天空。
她也一瞬间记起了一切。
火红的天空映着苏浅浅刹那苍白的脸,显现于水镜之上。水镜前,凌韵回头朝凌无源灿烂一笑:
“你看,我说过吧,谁又能抵挡三消的诱惑呢?”
第99章
近些日子凌韵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她的婢女从鱼水欢变成了苏浅浅。
事情还要从抓苏浅浅回来那天说起。
凌韵好奇世上第三个穿越同胞,央求凌无源带她去探监。
结果这一探不得了,她发现苏浅浅脑子里有个系统。
凌无源和其他人对系统的存在一无所觉,只有她和珞矶能偷听到他们对话,并且苏浅浅似乎不知道这一点。
于是,凌韵在苏浅浅要杀人的眼神注视下,生动地表演了恃宠而骄,顶着那张与行为极为不符的冰冷小脸软磨硬泡一番,终于成功闹红凌无源的耳朵,也把苏浅浅变成了她的贴身婢女。
苏浅浅来的第一天,凌韵便听到她在脑子中尖声骂骂咧咧。
「这两个作精有病吧,为什么非要我照顾她,是要折磨我吧?凌无源居然还给我下咒,生怕我伤了他的心上人,他可别是自作多情以为我还喜欢他吧!」
嗯?上来就有劲爆的消息呢。凌韵心道难怪凌无源一直不情不愿的,不想让她接触苏浅浅,这回同意让苏浅浅待在她身边,想必也是做了万全准备,保证苏浅浅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吧?
只可惜,无论是凌无源还是苏浅浅大概都没想到,她能听见苏浅浅的“心里话”。
凌韵不动声色地看向苏浅浅:“我听说你和凌无源前世就认识?”
苏浅浅很假地微笑:“是呢,但是不熟。”
「去死吧凌无源给我下咒不得好死……」
凌韵差点笑出来。
她这个前情敌也太好玩了。还有绑定的那个……上次听到的,什么女配系统?
凌韵:“不熟?这就是为什么你一开始要帮那些正道对付他?”
苏浅浅温柔的笑僵了一下:“一开始我没认出来是他。”
嗯?凌韵轻轻挑眉,听到苏浅浅再次破口大骂,这一次的对象却是她脑子里的系统:「都怪你!我接下来是不是得装脸盲才能蒙混过关?凌韵还能糊弄糊弄,赵名昔肯定以为我是对他旧情未了想引起他的注意才跟他对着干!!!我靠!都怪你!」
系统冷笑:「你难道不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吗?」
「那不是你让的吗!是你说赵名昔是正道大佬,谁知道他会是邪尊——你根本就是让我拉他仇恨!」
「我还不是怕你知道赵名昔的身份后感情用事?」
「那也不能用邪尊两个大字把他的脸遮住啊!我简直像个傻逼一样,居然还听信你的鬼话,什么帮正道指认邪尊就能接近凌犀……啊呸,凌犀是那么容易接近的吗!在正道树立声威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让我落到邪尊手里了!要不是因为邪尊就是赵名昔,我现在就凉了!」
凌韵:……
凌韵有点庆幸自己天生面瘫脸,不会憋笑太辛苦,又不经意地问:“我记得你以前也认识我?我指的是这辈子,我失忆之前。”
苏浅浅用惯有的柔和声线回答:“是呀,只是那时我们没有机会相认。”
这一次她没有和系统对话。
凌韵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玉简:“据说我出事那天你也在现场?”
苏浅浅抬眼,观察了一下凌韵的神色,没看出什么,这才答:“是,但我当时被打晕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这是在撇清呢,不想和凌韵失去修为的事情扯上关系。
凌韵等了一会,还是没等到她和系统说什么,不免有点失望。
其实这才是她最想问的问题。
——若是有办法知道当初失去修为的原因,是否就能恢复?
凌韵最近一直在暗暗想这件事。凌无源说,她在剧情里这一段本来就该当个祸水而不是天下之主,没必要费心找回修为,不然说不定反而会导致剧情偏离。
可是凌韵总隐约觉得,凌无源不想让她恢复实力。
凌无源好像刻意地让她远离纷争,好像很怕她独立,离开他的保护。虽然平时的事务他从不瞒她,也不限制她的自由,但凌韵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从他每一次找不到她都要紧张兮兮,平时总喜欢寸步不离把她带在身边,都能看得出。
虽然这些都可以用他太害怕失去她解释,毕竟凌韵好几次半夜听到他梦魇,口中不是绝望地叫着“学姐”,便是胡乱叫着“师尊”,想必是害她堕邪的事情给他留下太深的心理阴影。
但是,她果然还是不能忍受自己一直当个废柴啊。只可惜苏浅浅这边恐怕也没什么线索。这两天听下来,系统和苏浅浅的交流,多是派发任务、稳固温柔女神人设增加魅力值之类的,最让人在意的一段,也无非是系统告诫苏浅浅要趁机接近她搞好关系,但目的似乎也是为了那个魅力值,和争霸天下的剧情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没想到,苏浅浅安静了一会,又主动道:“不过我或许知道你失去修为的原因。”
凌韵手一顿,抬起头。
苏浅浅却垂下眸,不与她对视:“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看看枭手下的羽化过程。”
羽化。凌韵眸子一闪。上次她问起羽化时,凌无源表情显得怪怪的,她本就有点留心,这么说来非去看看不可了。
几天后,凌韵找了个机会,让鱼水欢带她混进了海宫。
与玄武宫对称的海平面之下,海宫是玄武宫的等比复制,但里面的东西却天差地别。玄武宫明亮堂皇如同仙宫,海宫却幽森得多,早些年被玄武王用于藏宝贝,后来则被作为邪道的秘密大本营。
如今这里的管理者是枭。
但海宫名义上还是鸡嘴鱼王的。所以同之前一样,鱼水欢可以在海宫任意行走。
整个北幽海近距离见过凌韵的人不多,所以没有人对鱼水欢身边带着的漂亮少女表示质疑。
就这样,凌韵轻松见到了凌无源一直试图阻止她靠近的真相。
——“羽化池”。
凌韵默念牌匾上的字,抬步迈过那道门槛。
这是一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建筑,以海宫中随处可见的粉金色珊瑚作为装饰。但鱼水欢调用了神魂印才得以进入。
门内前庭有些逼仄,不像一般宫殿一般气派。鱼水欢来过这里,带着凌韵左拐右拐,穿过堂屋回廊,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隔着厚重的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鱼水欢终于回过头,对凌韵露出委婉劝退的神情:“你确定要看?很恐怖的。”
凌韵颔首。
鱼水欢心中凌韵就是无畏无情的女神,见她如此,自然也不继续劝阻,打出一道复杂的手印,按在双门中央一个圆形的法阵上。
厚重的门闪了一下,如同化为水波,从空气中消失了。
两人直面浓烈的血腥气和惨痛欲绝的尖叫。
凌韵感觉好像被地狱的阴气给猛地撞了一下,瞳孔蓦地放大。
门后不是室内房间,而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荒野。
荒野中遍布着深深浅浅的水洼,里面的水却不是清澈的,而是血红色的……不,里面的并不是水,而是血。
湿漉淋漓的血,把大地染成暗红色,与透过厚重海水愈发迷幻的妖界血红色的天交相辉映,让人甚至产生错觉,是自己眼底的血将世界过滤成漆红的色调。
而红天之下,遍地连绵的血池里,泡着三三两两的烂肉般的东西,它们好像不是死的,它们在蠕动,在聚集成型……
【呕。】
凌韵胃液翻滚,以为是自己吐了,倏地屏息,才发现声音是识府里的珞矶发出的。
【天啊,这是什么玩意!】
童音闷闷的,似乎捂住了口鼻。
浓郁腥骚的血气像是挥之不去的蛛丝网包裹住她,让目力所见的一切都显得愈发有冲击力——她放大的瞳孔此时映着最近的一坨血肉。它们不止是在动而已——这坨东西是一个藕断丝连的有机整体,隐约好像一张不规则的皮囊,在地上搜集自己的血肉,把它们拢到体内,然后站立、缝合……
“呕。”
又是一声很能引人共鸣的呕声,这次还是女声。凌韵立即撇开眼,捂住嘴,才发现声音又不是自己发出来的,而是身旁的鱼水欢。
凌韵:“……”
鱼水欢看懂了她的眼神,一边弯腰作呕一边神情痛苦地解释:“虽然听说过这里是什么东西,但我也是第一次进来。”
“所以这里是什么东西?”
凌韵淡淡注视着那坨东西像是充起的气球,挺立起来,成为人形。
而稍远的地方,一个明显还是活人的生物,正毫不犹豫将一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左眼。
随后更惊悚的一幕出现了。那人左眼血流如注,痛得嚎叫,却并不止血,而是痛苦地佝偻下腰,一边用双手扒着伤口的边缘,用力把它撑开拉宽,露出血肉模糊的眼眶。
他的眼珠连着后面更大一团组织掉了出来,混着不知何物的血肉沫,从脸上淌过,沿着胸口啪啪地流到地上。那个人本就尖利的嚎叫又高亢了几度,叫得人灵魂发颤,可他却不停,动作更加用力,像是要把自己的皮从里到外翻过来,把里面的脑花脑浆骨肉内脏尽数倒出。
画面血腥至极,凌韵移开眼。
“这就是羽化。”
鱼水欢已经翻出一块丝帕捂住鼻子转过身,用后背对着那些正在上演的恐怖剧情,“枭大人研究出的法术,邪修受到致命伤后,可以将皮囊里外反转,重获新生。当他们使用崭新的一面,便可以完全隐藏曾经修习的邪气,成为一张白纸的凡人。”
方才自插左眼的人,从左眼处的口子倒出身体里全部内容物,只剩下一张扁塌塌的人皮。……然后从那个小口,缓缓地从里往外翻出来。
凌韵把目光转到之前那个收敛好自己全部血肉,已经成为人形、伤口愈合、与常人无异的人。一个穿着如同防护服一样衣服遮住了全身全脸的人,像没有感情的鬼差一样沉默又迅速地出现,在那人后颈熟练地敲了一下,然后将昏迷的人拖走。
“然后他们便可以混入正道……甚至清清白白地拜入仙门。”
鱼水欢:“正是这样。”
凌韵微微出神。她在想那位仿佛天下都掌握在他手里的道尊——他知不知道邪道的这些筹谋布局?
鱼水欢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盯着一个羽化完成的邪修被人带走,讲解道:“在这里完成的只是一期羽化。一期羽化后他们不仅失去修为,连记忆也成了一张白纸,所以还要经过系统的教化和训练,保证他们永远忠于北幽海。”
凌韵眸子颤了一下:“失忆?”
“没错。不过只要在邪气浓郁的地方,混着邪气灌溉他们的窍——就是他们致命伤所在的位置,再次从一模一样的地方杀死他们,他们就能重新翻转皮囊,恢复记忆和修为,这个步骤是二期羽化。接下来,他们还要学会自如地在两面切换,熟练后,两世修为便可随时调用。到这里他们才算是羽化完全,从此翻转不必受到窍的位置限制。任何致命伤,对他们来说都不再致命,他们死后可以蛰伏,等敌人离去后换一面重生养伤,或者在原地翻面,给敌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这些羽化过的人,和平时可作为无人看穿的间谍,战场上则是不死的大杀器。”
鱼水欢是真的没有心机,一切机密都对凌韵全盘托出。
“也有些人一期羽化重生后,会被直接送进仙门,连自己都不知自己的身世来历,这样才毫无破绽。在邪道的人找到他们,恢复他们记忆之前,他们自己都感觉不到体内藏着另一个邪气充盈的乾坤。”
凌韵没有说话。没有修为的少女,身上却自有清高之气,鱼水欢自觉地闭了嘴。
凌韵脑子里却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她发现刚才的问题好像有了回答——凌犀知道羽化。
甚至不仅仅是知道而已。
她声音幽幽的,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珞矶,我好像知道我的修为是怎么没的了。】
第100章
一切都串上了。
凌无源是天生邪体,所以即使被她收为弟子,小心提防,还是中了邪修的计,不慎堕邪。而她为了保住凌无源,吸收了他的邪气,先一步堕邪,却被凌犀杀死,然后用某种秘法羽化。
就像双面的外套一样,轻巧地翻了个面,将被污染的一面藏在里面。
而原来的里成了外。
凌韵怔怔看着自己洁白纤细的双手,一想到这原本是附着骨肉血腥模糊的皮肤里侧,便有点自我厌弃的反胃。
难怪凌无源对她藏藏掖掖的。这么恶心的事,任谁发现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会生理性难受吧。
凌韵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人了。“羽化”的最初,人便已经死了,之后被装在皮口袋里能动能说的行尸走肉,只能被称为怪物。
她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像盘没有感情的磁带,随随便便就可以切换AB面。
凌韵又无意识地盯着自己的手。
如果可以,她确实宁可不知道这一切。
不过,比起当一个怪物,她更不能忍受当一个废物。
据鱼水欢说,羽化后的人,想要重新获得修为,要么从头开始修炼,要么通过自己的窍,翻转回去。
脑中闪过羽化池那个人用力扒着自己的眼眶给自己翻面的一幕,凌韵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也要这么活生生地扒着自己,把自己翻回去吗?
凌韵感觉左眼有点幻痛,不禁捂着眼龇牙吸气。
【你的窍不一定在左眼。】
听到珞矶事不关己的嘲讽声音。凌韵又把手放下了。
确实,这是这两天她和珞矶一直都在发愁的问题。
翻转回去有两个条件,一是浓郁的外部邪气,二是对窍造成致命伤。
她既没有浓郁邪气,也不知道自己的窍在哪。
其实对于一般的邪修来说,邪气浓郁的场所很好创造。
但对凌韵就难了。凌韵生前已是凝魂境修为,吸收了两大黒舍利的能量,差不多把修仙界半数邪气尽收囊中。基本找不到什么地方,能比她A面拥有的邪气更为浓厚。
或许最有可能满足条件的地方,便在她身处的这片恢弘海域。
——她身处邪修大本营,如果在这里都搞不到大量邪气,其他地方就更是毫无希望。
但是凌无源很明显不会让她接触到那么浓郁的邪气。
她的窍在哪里,凌无源想必也知道,但她觉得他不会告诉她。
凌韵甚至怀疑,凌无源是刻意不让她恢复修为和记忆。其中缘由,或许有失去记忆和修为的她不用搅入风云诡谲的战争,可以更加快乐更加无忧无虑,也或许……
她脑中闪过凌犀以及一众替身的脸。
曾经的她有实力,有地位,有倒贴的美人。
然而凌无源对她的占有欲,她再迟钝,也在这些天的相处中点点滴滴地感受到了。
对此她本来刻意忽略。任何一个在外乡无依无靠漂泊过的人,都能理解她这种对老乡天然的亲切和依恋。更何况她还没有记忆了,凌无源如今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牵着风筝的那根线,她太希望凌无源是一个值得她彻底相信的人。
某种程度上来说,凌无源并没有辜负她。她信他永远不会害她。但过了这些日子,凌韵终于不得不遗憾地承认,这个温柔得好像可以无限纵容她的少年,也有着自己的私心。
【啧,人都是一个样,有了权利就会变坏。】
一个男人没有自信收服一个女人的心,就利用信息差和力量差让她属于自己。凌犀也是,凌无源也是。其实有点可怜也有点卑微。
他们以为只要不让她获得信息和力量,就可以掌控她。殊不知一个人的武器,永远不仅仅是拳头。如果一个人没有了修为,或是地位,或是记忆,就变成只能受制于人的宠物,那这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强大。
反过来,一个人若只盯着敌人的拳头,就会忽略掉更重要的东西。
凌韵变得越来越温顺乖巧。
她开始主动黏凌无源,他去哪都要跟着,对他的一切都保持高度的好奇和热情。并且她并不全是装的——她真的越来越喜欢凌无源了,床上床下都喜欢,喜欢到肢体语言都无法作假地表现出对他的依恋,喜欢到说梦话叫的都是他的名字。
她有意让自己麻痹陷落。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向来不认同苦行僧的人生观。既然暂时没机会改变现状,对全世界表现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烈女模样实在没有必要,还不如吃好睡好养好身体,快快乐乐搞男人,仅在心底隐秘的角落,保持着随时抓住机会即可触发的清醒。
睁开眼后对凌犀是如此,从一开始认识凌无源到现在,也是如此。
不是真的有多爱他们,而是暂时没有找到更好的选择,所以选择一条最轻松最不容易受伤的路。
哪怕失去了记忆的无情道人,也天然就是冷漠利己的。
这样一段时间后,别说凌无源飘了,全北幽海都知道,他们的邪后比邪尊还要恋爱脑。
不过凌韵没想到,她这一躺平,还炸出了个意外收获。
她佛系地放任自己陷入金丝雀一般毫无自我的爱情,结果她还没急,有个人先急了。
这天,苏浅浅给她用法术收拾房间后,却没在脑中骂她洁癖龟毛,也没急着离开,而是磨蹭了一下,温温柔柔旁敲侧击地问她:“过些日子邪尊要去收服最后一颗黒舍利,你也要跟着去吗?”
当初静善大师坐化,化出四颗黒舍利,除了被凌韵收服的段江雪和曜泽洞,以及镇压在万煞之谷的恚獍,还有最后一颗。
正道所有人,包括大部分邪修,似乎以为凌无源就是最后一颗黒舍利,邪尊出世等于黒舍利出世,但其实不是。这个印象是枭故意放出去,迷惑正道,掩藏邪尊最后的底牌的。
等所有人都以为世间不再存在黒舍利,放松警惕时,邪尊找到并收服最后一颗黒舍利,功力大涨,到时候与正道开战,可打正道一个措手不及。
“我当然不是黒舍利了。”听说凌韵也被小道消息误导,凌无源温柔地解释,“黒舍利是被邪气操控的邪物,已经没有人性了。成为黒舍利的人其实已经不是人,它们作为人都已经死了,连灵魂和记忆都化作了黒舍利的养料。我可要活得好好的,还有这天下邪修,是要操控邪气,而不是被邪气操控的。”
凌韵明白了。之前凌无源也解释过——这算是这部剧里正邪矛盾的设定之一。正道一向把堕入邪道和化为邪物混为一谈,统称为堕邪,所以才闻邪气色变。但其实,邪修只是将邪气当成与其他功法法宝一般可以调用的力量。控制不好这股力量,被其侵食神魂的,才是残忍暴虐的怪物。
黒舍利就是这样的邪物,这样的怪物。
收服这样凶险的东西,凌无源自然不会带上凌韵。他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去,也是因为之前不放心把凌韵独自留在玄武宫太久,可是凌韵最近的乖巧大概让他终于放松下来。
凌韵瞥了苏浅浅一眼,摇头:“我不去,无源说过程太危险。”
苏浅浅眸子闪了闪,叹了口气:“是啊,吸收黒舍利的过程可算不上愉快。只可惜你身上那两颗黒舍利要白白浪费了,若是给了邪尊,他很快就能打败凌犀回家了。”
这话属实有点阴阳怪气,就差明着讽刺凌韵有能力却不作为,珞矶顿时炸了毛:【我靠,凌韵!怼她!你才是最婊的!】
凌韵:?
凌韵并没有这么容易被激怒。她面色冷淡,仿佛听不懂对方的嘲讽,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可惜我修为尽失,就算曾经吸收过那些邪气,现在也没有了。”
苏浅浅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一下:“你前阵子和鱼水欢去了海宫?”
“嗯。”凌韵平静地看着她,“但凌无源似乎不想让我继续二期羽化。”
“……”苏浅浅娴静的面部稍微扭曲了一下,隐蔽地深呼吸一口气,“男人说养你,你就安心被他养?”
「卧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凌韵是这么个没有追求的恋爱脑!她不是高高在上吗,不是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吗,不是仙女吗!那些人真应该看看他们女神做小娇妻的样子!」
【卧槽她才是小娇妻!她演这一幅柔弱的样子恶心死了还有脸说你!你明明是识时务!不然难道你要跟凌无源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最后被关小黑屋吗!被关小黑屋够不够仙女!卧槽她脑子是不是有病……】
珞矶暴起怒骂八百字不带停顿没重样。
凌韵想笑,勉强忍下去,冷清地看着苏浅浅:“不然呢?”
珞矶骂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世上有很多人,喜欢对人指手画脚品头论足,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建议会不会把人害死。
但她总觉得苏浅浅不像是强人所难那种人。
或许在苏浅浅的眼中,有某种破局的办法,却被她忽略了。
苏浅浅听了她这句冷漠得有些挑衅的问话,温柔的假面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柔婉声线愈发假得咬牙切齿:“我怎么知道,或许你可以去勾引凌犀帮邪尊分忧呢?你应该会成功的,当年凌犀对你也不错吧?”
【卧槽勾引凌犀就是仙女了吗!她对高高在上的仙女有什么误解!】
凌韵:……
【我觉得她不是那个意思。她让我勾引凌犀是在讽刺我你听不出吗,那意思是我太弱了,除了脸一无是处。】
珞矶顿了一下,重新开火:【卧槽!那就更过分了,你弱是你想吗,她比你弱的时候你说她了吗?她难道不知道真正的娇妻是不会反思的,她打死的都是真正的小仙女!她不可能不知道,她就是想利用你的自尊心pua你!她趁着未来女神还在成长期,把她们的自尊心放在脚下狠狠地踩抹杀她们的自信,这样世界上就永远不会有能碾压她的女神了,妈的好恶心啊……】
凌韵:……
【珞矶啊,没事少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知道单纯的器灵又被什么荼毒了,总是学了点东西就乱用。
苏浅浅这人很是有一身韧劲,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提升自己上,根本没空去打压别人。
就好像若非系统要求,苏浅浅也根本懒得来管她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苏浅浅,看到后者眼神压了下,好像下意识看向她的手腕,
凌韵眉头微动。
她不确定苏浅浅是不是在看她以为的东西。
她手腕内侧有一道浅银白色的雪花印记。平时是隐形的,但上次穿越凌犀布下的护山结界时,它曾显现过。
那是独属于虚华道尊的尊贵印记,象征虚华道尊天下无双的权柄,如今却安分地躺在她手腕上,受她感应与驱使。
是道侣契约的结果。
凌无源说和他结契后,天道就不认凌犀了。
就连那个笃信凌韵和凌无源结了道侣的说书人,其言语中的意思,也无过于是说,凌无源用某种邪法,解除了凌韵和凌犀的道侣关系,才得以和她结成道侣。
全天下甚至没人思考过一人同两人结为道侣的可能性。
可是她从未感受到另一道契约离她而去,反而能够感觉到,有两股玄妙的力量加于她灵魂之上。
她是真的有了两个道侣。
抛开道德的问题不谈,有这样属于正邪至尊的两道契约,她似乎可以自由地出入这九洲四海的任何地方。
杀不死凌犀和凌无源的,也杀不死她。
拦不住凌犀和凌无源的,也拦不住她。
凌韵的心脏沉稳有力地跳动起来,越来越快。
她忽然想起,冰封雪飘的停云峰,有一座万煞之谷,里面关押着一只邪兽。那是一颗黒舍利,集世间邪气精华压缩孕育的邪灵,若说邪气最浓郁,恐怕没什么比得上黒舍利。
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万煞之谷,只要半路上不要被人撞见。
这本来很难,因为以她的修为,随便一个巡逻小兵都能察觉她的踪迹。
可是凌韵眼前浮现前些天鱼水欢为了讨好她,给她送来的一堆宝贝。
她还记得鱼水欢得意洋洋的样子,举着一块看起来不起眼的石头:“这还是前朝留下的,可以掩盖气息,就连道尊都发现不了哦。”
那颗沉息石现在就躺在珞矶的芥子里。
凌韵抬头看着苏浅浅,明明是她坐,对方站,她的眼神却漠然得好似高高在上。
“你觉得凌无源会允许我去见凌犀?你觉得他会让我离开玄武宫?”
苏浅浅避开她那双仿佛能穿透内心的眸子,温声答:“邪尊自然是把你当宝贝呵护,生怕你凡人娇弱的身躯受伤了。”
“那我若是找回修为呢?”
苏浅浅眼神飘得更远了:“邪尊想必会惊喜万分,他当然也希望你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啊。当然,大家都知道你性子软又爱干净,比较喜欢安稳呆在后方,以邪尊对你的宠爱程度,自然不会同意让你去恢复修为的。”
凌韵笑了。她早就知道苏浅浅肯定不是为她好才让她调查羽化,没想到苏浅浅把私心表达得这么明显,就差把激将法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什么性子软,靠男人,喜欢安稳呆在后方……她要是真的顺着她的话承认了摆烂了,苏浅浅会不会被气爆炸?
但她决定这一次让苏浅浅得逞。
这段时间她麻痹凌无源的同时也在观察苏浅浅。她发现苏浅浅虽然有所图谋,却极为紧张她的安危,说明苏浅浅不想害她。
说不定比起凌无源,苏浅浅的目标才和她更一致。
看到那张冰雪精致的脸露出熟悉的清冷中带着一丝洞察的笑容,苏浅浅下意识屏住呼吸。其实她从前世到今生,对凌韵除了嫉妒不爽,还有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敬怕。
因为凌韵太完美了,就好像天生是一种高高在上、让她自惭形秽的生物。
苏浅浅看到凌韵转过头,清漠美眸看着她,道:“我想去万煞之谷恢复修为,但需要你帮我遮掩,不让凌无源发现,你能做到么?”
那样理所应当的,“通知”而不是“请求”的态度。有一瞬间苏浅浅觉得她好像着了对方的道,好像她的一切都被这个柔弱无知的凡人冷静默然地看透。
可明明是她设计让凌韵发现羽化真相,又言语相激让凌韵决心恢复修为。这件事对她和系统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无论如何都要达成。
苏浅浅挥去那种被利用的幻觉,柔声回答:“当然可以。我自然也希望你能保护自己,替凌无源分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