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齐何辜终于在某个清晨,凌韵结束晨间运动、沐浴修整后,在她门口堵住她。

    “佛子和妖族皇裔便罢了。”

    齐何辜有些不情愿地垂了下眼,好像说出这句话已经做出了莫大的让步。

    “可合欢宗那些人……你……让他们在你……上面,你……你竟不觉得自跌身价么?”

    凌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他替她觉得跌身价,还是他发现自己竟然竞争不过合欢宗的师弟,自尊心受挫……或是发现自己竟然需要和那些人竞争,所以觉得跌了他自己的身价?

    觉得跌身价就不要参与啊?过来道德绑架她是怎么回事,指望她听他cpu,然后赶走其他人一心只爱他么?

    诡计多端的死板男人。凌韵心里骂了一句,脸上云淡风轻的,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傲然:“何为上,何为下?我看他们时是为俯视,我倒是觉得我才在上面。”

    尽管她知道,那些漂亮男孩子与她颠鸾倒凤,心里是不免有些亲近女神的虚荣,有些摘下高岭之花的激动,可是那又能如何?他们双方心底里清楚,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在她手里。他们的快乐,也都只是她快乐的前提下,大度施舍给他们的。

    没有人有过任何错觉,也就齐何辜这老古董脑子转不过来,竟然试图用些狗屁不通的教条规劝她。她何时需要遵守规矩了?规矩都是用来约束和保护弱者的。

    这男人悟性不差,可是也不知被谁养的,狭隘得很,只会站在自己那一个点看世界。

    喜欢她也喜欢得拖泥带水的,没劲。面子都放不下还学别人勾搭什么女孩子啊,他这种人就适合高高在上立在那,等着瞎了的兔子往他身上撞呢。

    凌韵轻蔑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齐何辜难受地闭了闭眼。

    他遇见她以后,其实已经改变很多了。

    她傲慢,可以,他本已经说服自己,放低尊严,主动向她靠近,就像佛子一样,哪怕态度柔软却依旧不显卑微。她告诉他虚华道尊或许会回来,她不再需要他这个替身,也可以,他刚刚决心,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一败涂地,也要和别人一样去争取。

    结果却发现她彻底不在意他。她不在意他的地位,不在意他的天赋,他仅仅因为虚华道尊或许会复活的消息纠结了两天,她就轻而易举找到了他的替代品,并且仅仅是因为那个替代品更会讨巧,更……浪荡,就迅速获得她的宠爱。

    他不是不能像他们一样变得开放主动。

    他只是不甘心像他们一样,只做她的玩物,之一。

    ……

    “你们合欢宗的日子确实快活。”

    慵懒午后,凌韵同姐妹品茗,发出如上感叹。

    亓枳认真看了凌韵一眼,忽然有点痴痴地笑了一下。

    仙女的美,向来如同一朵冰莲,清冷剔透。而这几日,这朵冰莲好像无声中盛开了些许,愈发凌厉冷艳,叫人看上一眼就挪不开目光。

    普通的旁人或许还看不出其中门道,可是亓枳却从中品出一股意气风发……类似春天的野兽在求偶活动中夺魁那种王霸之气。

    当然,这其中大半或可说全部都是亓枳脑补的,但不妨碍她对于自己这一趟十分满意。

    世界上最美妙的滋味,终于可以和好朋友一起分享了。

    “我早告诉过你。”

    亓枳得意洋洋道。

    “不过你要对你那几个替身小心些。”

    亓枳想了想,提醒姐妹,“我们合欢宗的人从小就被教导,再喜欢也不必生出执念,就好像修道之人都知道不应对法宝灵丹功法机缘等生出执念。可是修仙界大多人可没有这份觉悟。”

    凌韵好笑:“是啊,对合欢宗人来说,女人或者男人,本来就和法宝灵丹功法机缘是一类东西吧?”

    “对无情道人不也是吗?”亓枳随口调侃了一句。

    凌韵一怔,有点出神。

    亓枳这样一说,虽然乍一听完全没道理,可是细想还真的有共通之处。

    感情这件事,实在是有些过于被人神化。其实它不过就是万千机缘的一种,可以被利用,可以去追求,也可以抛弃,本不必被赋予高尚的意义。

    合欢宗把它当个物件利用,而无情道……

    从前凌韵一直以为,无情道才是太把爱情的威力当回事,所以避之不及。可是凌犀死后,她逐渐开始觉得,无情道的道和合欢宗一样。

    不在意,不神化,不敬畏。这才是无情道人对世间一切包括爱情的藐视。

    至少她的无情道是如此。

    “跑题了,我是想说,你可小心点你的几个替身,太浪容易翻船。”

    “不会的。”凌韵平静道。

    “真的吗?我发现佛子最近又开始修闭口禅,还整日戴着面纱,难道不是因为这样才更像你师尊?”

    “这样才好拿捏啊。”凌韵轻笑,“他学师尊,便是认可了我的规矩。到时候我只要说一句,‘你还是不够像他,怎么做也比不上他’,他不也只能接受?”

    亓枳惊了,没想到姐妹早有对策,还这么无耻又有效,让她心服口服。

    “那俩小狐狸呢?我看他们的执着劲,可不会被一句‘不像’逼退。”

    “他们啊,他们就更好办了。”

    凌韵说着,板起小脸,眸子威严地半垂,有种漠视一切的凉薄,嗓音轻而易举渗出仿若骨子里自带的寒意,“——‘不要笑,不要靠近我,师尊孤高出尘,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亓枳小嘴微张。妙啊!两只狐狸精最擅长的就是勾引,可是凌韵不许他们笑,不许他们撒娇,也不许他们黏糊贴贴,这等于是剪掉了野兽的爪子!到时候他们就算死皮赖脸地留下,又有什么意义?

    “那齐何辜呢?”

    “齐何辜?我可没碰他。”

    凌韵漫不经心地想着,那些主动讨好她的她都临幸不过来,谁要管那个浑身扎着别扭的刺猬?

    “唔,那倒是很容易甩。”

    亓枳心中这种正派的剑修最麻烦了,死板又忠贞,非到必要碰不得,看来姐妹虽然经验不多,但属实是有些海王天分在身上的。

    “但就是,万一啊,万一他们发现搞不定你,有没有可能去骚扰那个所谓的白月光啊?这要是被你师尊知道你……”

    亓枳想起凌韵前些日子告诉她的事。原先她们都以为凌犀凉透了,才敢这么嚣张,但现在,留在外面的风流债就像是野火,不知啥时候就会引爆凌犀这颗炸弹。

    “没关系。”

    凌韵抬手倒了杯茶,姿态从容,“到时候若是见势不妙,把他们的记忆都抹掉就好了。”

    凌犀能消除她的记忆,她就也能消除别人的,回去翻翻停云峰的藏书阁,估计那秘法就在当中。

    亓枳听了这话手一歪,险些把茶水洒出来。

    亓枳吃惊地瞪着她:无情道人,果真如同传闻,比她合欢宗还绝情啊!

    “这是师尊当年给幼小的我上的一课。”

    凌韵冷漠道。

    “如果不小心对人做了过分的事,为防止被纠缠,抹掉记忆才是最有效的斩草除根。”

    即使若干年后对方机缘巧合想起那段情缘,也已经失去了当年那股冲动了。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在这个治愈的过程中,如果可以隔绝疼痛,于己于人都是件完美的事。

    凌犀可太机智了,不愧是她师尊。

    *

    流云舫上的日子局限却不枯燥。时间过得飞快,凌韵还没完全放纵开,比如和骚动得愈发明显的兄弟来一次不可说的运动,北幽海便近在眼前。

    所有人聚在流云舫的甲板上,凌韵和木易卿木意年站在前方正中间,因为妖族太子才是这趟拜访的主角。

    不过两人对于谁站凌韵男伴的位置一事产生了分歧。

    这一次与之前却截然相反——向来争着离凌韵最近的二人,这一次却推三阻四。

    “你才是长子,理应担起太子的职责。”

    “木易卿你在人族呆傻了吧,妖还讲什么长幼嫡庶?哥哥爱护弟弟,就把这个好机会让给你。你不是一直想把我赶开,单独和姐姐相处?这次回来后姐姐身边总有我,你早就烦死我了吧?”

    “你说得对,那好,我和姐姐一起。我和姐姐可以易容扮做太子随侍,这样低调一点便于行事,是不是姐姐?”

    “易容?好啊,我也易容,我们不如各凭本事,看那鱼水欢会看上谁?”

    “好啊!”

    兄弟俩转身找了个角落,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个比一个丑得不堪入目。

    被两个河童噫噫嘤嘤抱住的凌韵:……

    凌韵的神情仿佛比平时还冷漠几分,一挥袖,两个人便飞到三丈之外。

    亓枳捂嘴娇甜地笑了一下,回头看向自己的师弟们:“准备好了吗?记得我说的,要留在女神身边,最重要的是什么?”

    “守男德。”慕奚沉声抢答。

    “放心吧师姐,我们不会引起那女妖精的注意的。”

    “我们的风情只属于姐姐一个人。”

    “被别人觊觎一眼,都是对姐姐的不忠诚。”

    凌韵:……

    四个合欢宗的小师弟各展身手,戴上各式各样的面具,再加上朴素的衣着,平凡得掉到人堆里就会瞬间消失。

    见到这种阵仗,齐何辜迟疑了一下,抿了抿唇,看向陆鉴庭,结果发现后者不知何时摸出了不知何时找回的面纱重新戴上。

    齐何辜:……

    齐何辜倏地把目光转向凌韵:“那什么,你那个降低存在感的法术,可以给我用一用吗?”

    “嗤。”木意年语气透着报复的快意,“你还挺自信。”

    “别闹了,你们也是。”凌韵瞥了木易卿木意年一眼,他们丑得让她恨不得揍他们一顿。

    “我们堂而皇之来妖界,那鸡嘴鱼必定早就掌握了我们的信息和动向,易容是多此一举。”

    凌韵说的一点不错。

    见到鱼水欢公主后,他们毫不怀疑,他们先前的担忧是多此一举。

    只不过事实又和凌韵想的有些微出入。

    一众人正沉默低着头,脸色涨红,细看竟是在憋笑。

    而他们视线飘啊飘地不敢落脚的地方,鱼水欢像条柔软清凉的鱼儿一样,死死缠着凌韵。

    “道主~”

    一声“道主”,娇得人从头麻到脚。

    旁边几人把头埋得更深了。凌韵周身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冷气,他们怕自己脸上的窃笑被看见,会被她灭口。

    妖族慕强,凌韵一身气度,哪怕鱼水欢以及之前的狐霁原本是异性恋,也禁不住如痴如狂拜倒在她裙下。

    “道主喜欢什么?就算是那天边的星星月亮,我也给道主摘来~”

    凌韵不动声色缩回手,恰好避开鱼水欢娇嫩的爪子,然后冷淡道:“我喜欢莲花灯,看起来要强大凌厉一点,越诡异越好,散发着妖邪气息那种。嗯……最好是黑色的。”

    亓枳吃惊地抬头看她一眼,一脸见鬼的表情。

    她和凌韵在一起这么多年凌韵的审美她能不知道么——仙女人设极稳,喜欢的东西也都一股仙气,什么黑莲花,造型诡异散发着妖邪气息的,根本就是送凌韵凌韵都不屑一顾那种啊!

    再看看她那几个替身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嘶。亓枳晃了晃头,感觉有不妙的事情要发生。

    凌韵一派淡然,看都不看她。

    鱼水欢得了女神明确的示意,高兴得都结巴了,尖尖的小嘴都在哆嗦:“诡、诡异的莲花吗,我去找找,我们宫里有全天下的宝物……”

    凌韵疏冷的眼神盯着她,有些“那你还不快去”的意思,鱼水欢深吸一口气,立即蹦起来:“道主您旅途劳顿,先歇息片刻,我这就去帮您找!”

    临走前还不忘厉声吩咐下人,态度从谄媚到嫌恶转变快得惊人:“把这几个丑八怪安排在离道主最远的地方,别污了道主眼睛!”

    其余众人:……

    “丑八怪”指的就是他们。

    众“丑八怪”求助地看着凌韵,可惜凌韵没有救他们的意思,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们被安排在哪。

    倒是合欢宗的几个师弟,以凌韵贴身随从的身份入宫,且一直戴着面具遮掩美貌、没有吸引鱼水欢的仇恨度,反倒顺利留在凌韵殿中。

    “丑八怪”们眼神更幽怨了,在凌韵和几个身形修长的面具人之间流转,仿佛认定他们一离开,这些人就会背着他们做出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来。

    最后还是亓枳把他们拉走的,临走前给了凌韵一个意味深长的鼓励眼神。

    凌韵被簇拥着回到寝殿,房门紧闭,结界重设。

    接下来的事情……不可言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七杀,怎样,还满意你们看到的吗?(叼玫瑰)

    第62章

    凌韵寝殿大门紧闭,一直到月空高悬。鱼水欢其间派人来汇报过几次进度,无非是说她暂时还没有找到黑莲花,但宫中一定有这类宝物,甚至到了最后一次,怕凌韵不信,还信誓旦旦保证她见过类似的东西。

    ……见过类似的东西。

    听完门外小妖的汇报,凌韵陷入沉思,只剩下小腿在随着阿竹的按摩动作下意识地摆动。

    慕奚碰了碰阿竹,示意他停下。

    阿竹有些懵懂地抬头,触到凌韵明显严肃的神情,立即乖巧起身立在一边。

    阿竹全名箬半笙,从小在合欢宗长大,所有人都习惯叫他乳名,“阿竹”。

    少年天生纤细,骨节小巧,像是生嫩修长的竹子。面容娇艳稚嫩,正是合欢宗四人里,木易卿和木意年最看不惯的一个。

    此时此刻,凌韵的眼神若有所思地落在他纤薄的肩与胯上,在阿竹逐渐红了脸时,清声道:“阿竹,你换上我的衣服。”

    阿竹的脸“砰”地红了个彻底,眼神游移地看向凌韵落在一边的裙衫,仿佛还能闻到上面若隐若现的香气。

    “等会我走了,你便躺在床上不要动,有人来找,你们就说我睡了。”

    凌韵随手另找了件袍子披上,看向另外三人,吩咐。

    “姐姐要出去?”云舟来愣了一下。

    “嗯。”

    “我陪姐姐吧?”

    另一个漂亮的少年试探着问道。

    “我可以藏在姐姐身上,关键时刻,或许能帮上忙。”

    凌韵略一思索:“好。”

    少年名叫朝颜,身上有一半牵牛花精的血统。

    世间灵气大多被人类和妖族掠夺,植物成精在如今的修仙界已经极为罕见。朝颜也没能继承母亲天生灵体等大部分天赋,但他可以化形。

    化身为藤,他能将身体探进任何神识无法探触的地方,可以破开需要多人才能解开的高深符阵,可以在许多时候出其不意。

    这是他用来保命的底牌,连合欢宗内都鲜有人知,但在凌韵面前,他们都没有任何秘密。

    另外三人有点嫉妒地看着朝颜抽长成青绿柔韧的细藤,钻进凌韵的袖口,最终完全消失在她的衣衫下,只从外袍宽大的领口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簇打着卷的藤尖,乖巧地趴在她锁骨上,衬得绿更绿,白更白,藤愈发嫩,少女纤骨也愈发精致。

    凌韵安然穿过鱼水欢设下的警戒线,没有惊动任何人,在玄武宫的夜空中幽灵般滑行。

    曾经偷偷随凌犀来过,她对这座宫殿其实还算熟悉。

    若说建造密室,藏些不可见人、连鱼水欢都找不到的宝物,数来算去也就只有那么一处。

    再结合她在幻境里看到的景象,凌韵几乎没有迟疑,直奔宫殿某个角落。

    玄武宫建造在北幽海中央的天空浮岛,很少有人知道,在它正下方对称的海底,有另外一座同等大小的恢弘海宫。

    凌韵熟门熟路地来到云海台,纵身一跃。

    海水瞬间灌满衣袍,她带着朝颜飞速下沉。

    身上的藤蔓却忽然勒紧,领口的藤尖上长出一颗头,惊恐的眼神以极近的距离瞪着她,与此同时凌韵脑中响起传音:“姐姐,我不擅长闭气!”

    陆生植物成精,除了天赋之外,多少有点短板。

    这点凌韵倒是忘了,不过凌韵很淡定,抬手按住少年的后脑勺,咬住他的唇,用舌尖顶开。

    一人一藤两颗头,在幽黑的深海安静地下坠,唇胶着在一起,朝颜不知是憋的还是如何,只觉得脸部愈发缺氧,心跳重重撞击着耳膜,在海水重压下震耳欲聋。

    两人轻飘飘地落在海底,凌韵松开他,眸子在深海底一片幽彻的黑,传音:“渡这些气够你用一个时辰了。”

    朝颜点点头,脸红得跟牵牛花似的,倏地变回藤尖缩了进去,还娇羞地蹭了蹭。

    她的气息混着磅礴的灵气,让他比在陆地上还要舒畅。更何况,他此时此刻里外都被她的味道包围住……简直心旷神怡如同做梦。

    【我知道他开心,但是这么多藤软绵绵地扭来扭去是不是过分了。】

    凌韵一边往海宫走一边吐槽。

    【作为花精他年纪还小,变形后控制不住自己。】

    身为器灵和牵牛花精有些属类关系,珞矶有点幸灾乐祸地解释道。

    凌韵识海里精力充沛地爆了几丛粉黄粉黄的烟花。要不是她定力好,现在估计已经软化在这海水里了。

    有点幸福又有点煎熬的短暂一路过后,凌韵从侧门潜入海宫偏殿。

    海宫的建筑都被加了避水结界。这些水性极好的妖,即使化了人形也能在水中自如活动,可是修仙界流行的天材地宝、首饰衣料,却禁不住长时间的咸水浸泡。

    身处海宫中,感觉和上面的玄武宫没有区别。可是凌韵很确定幻境中那朵黑莲花和凌犀所在的密室便是在海宫中,因为她当时感受到了强大结界的波动。

    隔绝海水的结界,虽然能混淆海陆,却无法遮掩自身的存在。

    用相同的方式,凌韵时不时停下,闭眼感受着防卫结界能量最为雄厚的方向,几乎没有走任何弯路,径直摸到了鸡嘴鱼王的密室。

    “姐姐好厉害。”

    亲眼见到凌韵随手破了那道让他望着便心生恐惧的结界,朝颜不由双眼冒出星星。

    好像再难的事,到了无情道主这里都可以轻易化解呢。

    此时两人已经身处密室,里面安全隐蔽,寂静无人,朝颜放心地变回人形,从凌韵背后伸出头,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手臂则紧紧环住她,人却没有什么重量,像枝藤蜿蜒飘轻地挂在她身上。

    【这绝对是在吃豆腐。】

    凌韵手伸到肩头,推了推少年的脸,在密室中快速搜寻了一圈,又破了几道结界,很快便找到了她在幻境里见过的黑莲花灯。

    凌韵心跳加速了点。凌犀就在里面吗?她终于要见到他了!

    然而快速走近了几步,她却蓦然放缓步伐。

    这朵黑莲花有些不对劲。

    幻境中,它肆意散发着森森逼人的邪气,就好像自恃牛逼、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狂拽身份的二世祖。

    可是此时它却安静沉敛地呆在那,一朵本该邪气四溢的黑莲蔫答答的,甚至有些楚楚可怜。

    这是怎么了?凌犀……还不会是凌犀出事了吧?

    凌韵怀疑自己看错了,谨慎地伸手去探了一下,讶异地发现,这座邪器,其中的邪气竟然所剩无几,就好像被吸空了!

    凌韵的目光倏地转向它花心灯座上托着的魂匣,再不犹豫,伸手打开了它。

    没有任何禁制,没有遭到攻击,魂匣安静地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凌韵瞳孔一缩。

    【滴——————】

    海宫内部骤然响起尖利持续的警报声,有密集脚步声迅速朝着密室方向靠近。

    与此同时,凌韵感受到一股巨压陡然施加在她的身体与神魂之上。

    ——暗水牢!

    仅在海底利用海水压势才能生效,传说中连神都能困住、不管元神还是身体都无法逃脱的邪魔阵法,炼制过程极为邪恶,需要数千血缘同族、婴儿与无数灵宝献祭,鸡嘴鱼王竟然不惜代价,在密室之外布下,只为困住闯入密室之人!

    难怪进来时,虽然结界也十分高深,但凌韵还是感觉意外顺利,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只是……

    凌韵隐去身形躲在角落,眸子一瞬不瞬落在打开的魂匣上。

    如果凌犀的魂魄碎片已经不在了,为何还要对这个地方严加保护?

    除非他们还不知道。

    密室大门被猛地推开,鸡嘴鱼王看到敞开的一眼见底的魂匣,目眦欲裂,厉声尖啸:“追!”

    他身后两个入元境的大妖未等他话音落地便转身嗖地追了出去。

    鸡嘴鱼王则留在密室里,一双闪着精光的眸子锐利地扫过四周,包括凌韵隐身的角落。

    他自然无法看穿凌韵的伪装,但他谨慎又多疑,目力和神识没能发现异常后,干脆一挥手,下令搜查密室。

    暗水牢带着浓重的威压将凌韵和朝颜困在密室中,纵使凌韵花费一定时间能够逃脱,也不敢在这么多高手在场的情况下闹出那么大动静。

    但鸡嘴鱼王的手下地毯式搜索,很快就要摸到他们藏身处了。

    哪怕胜率很低也非走不可。

    凌韵玄气酝酿起,打算先无声无息把最近的小妖干掉,再趁乱看看能不能随机应变浑水摸鱼。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缠在她身上的牵牛花藤,倏然蹿了出去,冲向暗水牢结界!

    “刺啦”一声,阵法发出恐怖的电光,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目!

    然而那个纤细的身影竟已在阵法之外,苟延残喘地往外逃窜着,密室里的人想追,却被暗水牢给拦住了。

    鸡嘴鱼王阴沉着脸,立即将手掌按上阵法结界,将自己的人放行。

    然而侵入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幽深海水中。

    凌韵收回担忧的目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没想到朝颜会为了她,冒险跑出去当靶子,而且他明知道自己水性不好,独自回到水面都很艰难,更何况后面还有半个海宫的兵力追着。

    只希望他有出其不意的天赋,可以顺利逃脱吧……顺便还可以帮她通风报信,和外面的人一起掩盖她的失踪。

    他们最好没有蠢到来救她。

    凌韵冷眸闪了闪,如同一缕幽灵轻烟,站在鸡嘴鱼王身后。

    此时的密室已经没有其他人,鸡嘴鱼王仿佛微妙地卸下一层伪装,身上虽无邪气,却散发着一股很邪恶、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鸡嘴鱼王微妙地看着那朵黑莲花,眼神着实有些变态,让识府里的珞矶和凌韵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然后,只见那个尖嘴猴腮的细瘦男人,慢悠悠将手放到黑莲花上。

    无辜的黑莲花好像无力地挣扎了一下,然而它的邪气还是在急剧减少,不出半柱香的功夫,竟然邪气全无,变成一朵普通的莲花,凌韵恍惚中仿佛还听到它垂死邪灵的一声不甘的嘶吼!

    凌韵惊悚地看向鸡嘴鱼王:【他是邪修?可是……】

    可是她根本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邪气!

    除去吸收邪气时的波动,此时已经运功结束、沉寂下来的男人,周身气息纯正内敛,是毫无疑问的正道玄气。

    凌韵忍不住蹙起眉。

    鸡嘴鱼王看似和她一样,可以吸收邪气转化为玄气,可是她能做到如此,除开修炼无情道的万煞诀外,还因为她是全天下离飞升最近的一人,有力量篡改邪气的属性,让它们在她体内暂时呈现为玄气的形式。

    哪怕是她,若有一天无法压制邪气,也会爆炸暴露。

    可是鸡嘴鱼王吸纳邪气不仅毫无负担,看起来比她要轻松得多,吸收完也没有任何消化过程,就好像在吸纳灵气一样自在。

    这怎么可能?

    回想起鸡嘴鱼王刚才变态的笑容,凌韵可不觉得他是修炼了什么神秘的高级功法。相反,她更倾向于认为,鸡嘴鱼王已经堕邪,只是用某种方式掩盖住身上的邪气罢了。

    很快,刚才离开的两个入元境大妖折返,报告说没有追到那缕魂魄,他们已经发布通缉,寻找整个北幽海今日出生的婴儿,可暂时没有消息。

    “我们怀疑,那魂并不是今日离开的。”

    其中一个大妖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推测。

    “不可能。它不可能不惊动阵法。”

    鸡嘴鱼王立刻否定这种说法,精明的眼睛一抬,“刚才那人呢?”

    “被他逃了。”

    凌韵松了口气。

    “分魂是他带走的。”

    鸡嘴鱼王下定论道,神色阴沉,“那个闯入者偷走了那缕分魂,它还未成熟,所以没有投胎。”

    凌韵心又微微提起来。

    凌犀的分魂瞒过鸡嘴鱼王如此信任的阵法,究竟去了哪里?是他自己逃脱,还是被人掳走?

    有点不爽啊,她居然被人捷足先登,一无所获,还要帮人背锅。

    鸡嘴鱼王眼中闪过精光:“今日火狐族太子与无情道主、剑君、佛子一同到访,事情恐怕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可是,您不是嘱咐了公主看住他们……”

    “鱼水欢那个蠢货,恐怕被他们随便什么借口支开了。”

    鸡嘴鱼王狠戾地磨了磨牙,“走,我们也该去会会几位尊贵的客人,否则岂不是显得我们北幽海不懂待客之道?”

    鸡嘴鱼王毫无障碍地穿过阵法结界。凌韵身形在密室中显现,沉沉望着那道厚重的暗水牢。

    怪她太托大……这回事情有点大条了。

    第63章

    凌韵寝宫外,两个面具男子拦在鸡嘴鱼王面前。

    双方都恭敬优雅,可是氛围依旧显得紧绷。

    “道主已经歇下,还请北幽海主明日再来。”

    云舟来从容的语调,让人总觉得他面具下的脸在淡雅地微笑,此情此景下,显得有些微傲慢。

    “是本王失礼了,应该早些来拜访凌道主。只是早些时候我被一个闯入者绊住了,现在才赶来,道主该不会是怪罪我怠慢吧?”

    云舟来和慕奚对视一眼,再次温良笑道:“怎会。那个闯入者可曾捉住了?”

    鸡嘴鱼王眼神一闪,意有所指道:“道主无须担心,这样藏头露尾之辈,逃不掉北幽海的追捕。我们已经在那人身上撒了追踪粉,由荧蟹族骨骸磨成,只要那人还在北幽海,就会由风和海水送来它的踪迹。”

    所以他直奔这里,是掌握了什么证据吗?慕奚睫毛颤了一下,垂眸遮住骤然肃厉的神情,云舟来却不为所动,点头:“既如此,北幽王先去抓人要紧,明日道主醒了,我会派人告知的。”

    “人我已派人去抓了,目前最紧要的,是确认道主的安全,不然我作为主人,心里实在是不安得无法入眠啊。”

    鸡嘴鱼王说到后面,语气已是十分强势,摆明了不肯就这么离开。

    慕奚的手唰一下按在剑柄上,语气沉冷:“看来北幽王是打算硬闯道主的寝殿了?”

    鸡嘴鱼王脸上虚伪的笑容也尽数消失:“我是为了确认道主安全,两位执意要拦,是否对道主做了什么,心中有鬼?”

    “锵”一声,鸡嘴鱼王身后的妖族军队齐整地把兵器指向慕奚和云舟来。

    剑拔弩张的火光中,两个清瘦的身影显得异常孤单单薄。

    另一边。

    凌韵绕着暗水牢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实在没别的办法,便蓄起玄力,准备蛮力突破。

    【你会受重伤的……】

    【你破掉暗水牢前就会有人听到声音赶回来……】

    【凌韵,你就算出去了,他们也能猜出是你做的……】

    【——闭嘴吧你!】

    凌韵被烦得一声怒吼,却只见随着她这句话,结界猛地闪过一层光。

    【凌韵!】

    【不是我!】

    凌韵猛地盯住结界边界,看到一根纤细焦黑的藤,正半死不活地往她的方向蠕动。

    【天哪,朝颜!】

    凌韵忙闪身过去抱起他,少年在她怀中重新变成人形,浑身上下到处是骨折和伤痕,惨不忍睹,奄奄一息。

    凌韵立即给他输送玄气,另一只手飞快掏出天回散,兜头盖脸往他身上不要钱似的撒,然后从一堆粉末里把人拎出来甩了甩:“朝颜?”

    朝颜人瞬间精神了不少,又立马被晃得头晕,艰难地捉住她的手腕:“姐姐,我可以带你出去。”

    凌韵轻微顿了一下。

    “怎么做?”

    朝颜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我刚才穿越结界时发现的,如果我用身体把它撑出个口子,便足够你钻出去,不会惊动任何人……”

    说的倒是很轻巧。

    但是凌韵没那么好糊弄。

    “你会死。”

    凌韵清冷地打断他。

    朝颜眼睛好像更亮了一点,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不经意更加用力,激动道:“说不定不会,而且就算死我也甘愿。姐姐必须出去。”

    凌韵沉默不语,朝颜又焦急地劝说:“如果他们在这里只发现我的尸体,你们便可装作不知情,把一切推到我头上。北幽王就算怀疑也没有证据。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凌韵默默看着他,惊叹于这个合欢宗弟子的观察力。

    她此行的目的并未向四个师弟透露太多,可是朝颜却能从极其细微的蛛丝马迹中明白,她要做的事对她很重要,就比如此刻,她会拼着自己重伤,也要离开这个密室。

    可是出去后又会怎样呢?

    她全盛状态都不敢与整个北幽海为敌。调查与凌犀有关的事,还要夹着尾巴偷偷摸摸的。一旦她在这里受伤,后果可能很严重。

    所以朝颜不需她言明任何利害关系,干脆了当地奉献出自己。

    他甚至不向她确认事情是否严重到这种程度,便毫不犹豫,把他的命交给她处置。若是她决定在这里牺牲他,他也毫无怨言,甚至还有些……荣耀。

    凌韵看着他好像在发光的小脸。

    这好像和亓枳说的不一样。

    她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把合欢宗这几个亓枳的师弟当做漂亮的玩伴,她对他们只有三分真情,并且相信他们对她也是如此。

    毕竟他们勾搭她的模样,与其他合欢宗人没有任何不同,好像只是逢场作戏。虽然她心知他们不会对其他人如此,却只当是他们知她洁癖,才在还未与她在一起之前压抑了自己的欲望。

    哪天她不要他们了,他们肯定会去找别人的。

    不然,难道合欢宗弟子还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是朝颜此次重入险境只为了牺牲自己救她出去,让她意识到,她的估计错了。有谁会为床伴献出生命呢?

    果然还是无意招惹了单纯的小少年,有些歉疚呢。

    凌韵有些歉疚,然后在将来施法抹去记忆的名单上又加了一人。

    珞矶:?

    不过,凌韵无情归无情,却不会随随便便让别人为自己去死。

    估计失误结果遭遇暗算,最后牺牲掉一个境界远低于她的爱慕者才苟了条小命,这种事传出去她脸还要不要?

    凌韵站到结界面前,留给朝颜一个清丽纤细的背影,还有一句冷淡的叮嘱:“靠后。”

    “姐姐……”

    “送死免谈,或许你还有别的办法?”

    凌韵回过头,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少年眼睛闪了闪,突然扭捏起来。

    还真有别的办法?很难以启齿?

    凌韵冷声道:“我没时间等你,若是不说,就靠后,不要妨碍我。”

    “有!是有别的办法!”朝颜连忙喊道,然后声音迅速低下去,“就是……合欢宗有些秘法,可以短暂地将一对道侣绑定,共享能力,共同承担伤害,若我穿过结界的能力可以共享给姐姐……”

    凌韵望着少年愈发羞涩躲闪的眼神,没忍住确认:“道侣?”

    “嗯。”朝颜低下头,“我知道姐姐不会愿意……”

    “不就是个虚名么。到时候再解开就好了。”

    “……?”

    朝颜怔怔地看她,眼眶张得大大的,一瞬间泛起朦胧的潮意。

    他……听错了么?

    凌韵本来还以为他的办法是要与她双修吸她修为什么的,没想到只是结个婚,这都什么年代了她难道还在乎一个名号?

    凌韵拉过朝颜的手,“立誓吧。你知道誓词吧?”

    “啊……?啊,我知道。”

    朝颜软软地握住她,整个藤喝醉了一样恍惚。和女神结成道侣,他梦都没敢这么做过,没有想到竟要变成现实。

    他心底里清楚,这只是凌韵的权宜之计,也知道她根本不把修仙界许多男女视为庄重的立誓当回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幸福得几乎有种眩晕感……就算是权宜之计,就算对他没有真情,这也是她第一次与人结成道侣……他是她唯一的道侣。是她的唯一。

    这是全世界,只有他才有的荣耀。是他愿意用生命用灵魂用一切去换的一个位置。

    誓言生效,感受到忽然之间和她多了的一道连接的玄妙又神圣的连结,少年眼眶中的一行泪终于无声地落下。

    这边,清幽密室里,两个第一次立道侣誓约的人,都沉浸在那种庄严的迷眩中。他们头顶正上方,他们的同伴却正在因为他们焦头烂额。

    亓枳、齐何辜、陆鉴庭、此番用了太子身份的木意年、以及扮做他随侍的木易卿,收到求救,立时赶到凌韵的宫殿。

    鸡嘴鱼王未曾想到这一群各方势力的掌权人,竟然真的毫无隔阂地联手,神色严峻地思索了好一会,似乎觉得此时不宜和这么多正道砥柱撕破脸,态度有些和缓。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妖娆女声由远及近:“道主~道主~我找到您说的黑莲花灯了——”

    “——你说什么!”

    鸡嘴鱼王身形瞬移,拦住一头往凌韵寝宫冲、根本没看见他在场的蠢女儿。

    鱼水欢被父王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谨慎地护了护手上那朵“黑莲花”,才回答:“道主让儿臣去寻一法器,黑色莲花灯形状,泛着妖邪气息……父王您别拦我,道主催得急——父王?”

    鱼水欢惊愕地看到,她英明神武的尖嘴父王对着凌道主的人和寝殿,猛地射去凌厉的目光,他身后的近卫军团收到隐秘的号令,霍地亮出刚收回的兵器。

    鸡嘴鱼王原本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凌韵就是那个闯入者,所以权衡之下,决定暂退一步。

    可是凌韵能够对鱼水欢精准地形容出他密室里邪器的样子,绝对是冲着它而来。

    如此一来,就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了。

    木意年天生的笑眼轻轻抽了抽,没料到跟着凌韵来到北幽海的第一天,就与其直接开战了。

    虽然是迟早的事,不过狐霁知道他们如此鲁莽,一定会大发雷霆……她没胆子怪凌韵,怒火多半要撒到他这个太子头上。

    齐何辜和陆鉴庭倒是无所谓。他们早感受到北幽海的诡异,作为正道修士,驱邪除魔义不容辞。

    亓枳这次来没有暴露合欢宗身份,但她必定是坚定站在姐妹这一侧的,她身后的两个师弟也必定是坚定站在凌韵这一侧的。

    只是鸡嘴鱼王这边站在这里的便有三个入元境,他们这一侧却只有齐何辜和佛子两个入元境真君,又是在玄武宫地盘,此番恐怕是一场恶战。

    然而,就在血战一触即发之时,身后厚重的寝殿大门隆隆地打开。

    所有人一惊,猝然回头,只见韵寝袍肃裹,面容如同玉雕神明,由先前未曾露面的两位面具少年一左一右伴着,迈过大门门槛。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外面大动干戈的一群人。

    “你们在做什么?”

    鸡嘴鱼王甚至没来得及掩饰张开的嘴。

    “你不是说那人身上被下了荧蟹族骨骸磨成的追踪粉吗?”

    鸡嘴鱼王急切地低声询问身边的手下。

    “是,可是……”

    追踪到了一半断掉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那个人又原路返回了。

    可这也是不可能的事。手下没敢说,鸡嘴鱼王也不再耐烦听他继续狡辩,因为慕奚已经冷嘲着开腔:“北幽王现在见到道主,可是满意了?亦或北幽王只是想找个借口,向天下正道开战?”

    鸡嘴鱼王一哆嗦,眼神扫过凌韵身后跟出来的两个面具仆从。对方的确未少一人,没有一人身上有追踪粉的痕迹……若这件事有第三方在其中搅水,他如此冲动,只怕正中那人下怀。

    等等,可是凌韵要的黑莲花是怎么回事?

    凌韵此时也注意到了一群甲胄兵士中间显得尤为娇小的鱼水欢,以及她手里的黑莲花。

    凌韵冷淡地瞥了一眼,在鱼水欢期待亮起的目光里,不屑道:“完全没有我想要的那种凌厉之气。罢了,师尊炼出的黑莲花宝器,又怎是旁人能复制的,想必你北幽海也没那个能耐。”

    师尊。

    炼出的。

    黑莲花宝器?

    珞矶:??????

    凌韵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时候,就连它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忘记了凌犀喜欢闲着没事炼制阴邪诡奇的黑莲花宝器!

    在场众人也满头问号,有种撞破了什么密辛的害怕。

    那个容似冰雪仙风道骨高不可攀的虚华道尊,竟然喜欢邪门气息的黑莲花,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凌韵抹黑凌犀已经成习惯了,老神在在目光悠远地望着天,没有一点亵渎了师尊的理亏心虚。

    虽然凌韵这话明摆着看不起北幽海,鸡嘴鱼王却暗地里大大舒了口气。

    无情道主倾慕师尊,修仙界都传遍了,如今亲眼见到,还是觉得有些神奇。

    谁能想到清贵出尘的凌道主,竟然这么恋爱脑啊?

    鸡嘴鱼王觉得古怪得很,然而眼神扫到凌韵身后几个男人,忽然就信了。

    连师尊的人都能找替身,给师尊的心爱法器找个替身又怎么了?多正常啊!

    就是竟然不知虚华道尊竟然有这么暗黑的爱好,如此一说那缕魂魄和黑莲花邪器还真配啊。

    鸡嘴鱼王脸色几经变换,最终绽开一个热情友好的笑:“这次是本王受奸人挑拨弄错了,这样,我亲自为道主炼制一朵黑莲法器,另外再寻几个符合道主心意的漂亮孩子送过来,权当赔罪,道主意下如何?”

    ……符合她心意的漂亮孩子?凌韵挑了下眉。她意下如何不知道,只知道她周围一圈男人瞬间黑了脸,那阴间的气息活像是黑莲花成精了。

    第64章

    朝颜半途折返,阴差阳错地躲开了追踪,更是阴差阳错地和凌韵结成道侣,凌韵自然不会被小小伎俩给暗算,随手便除掉了追踪粉,根本不值一提。

    加上凌韵的及时出现,暂时打消了鸡嘴鱼王的疑虑。但是他迟早会重新怀疑到他们头上。

    毕竟事情本就是他们做的,哪怕是道尊,也不能掩盖发生过的事实。

    所以,呆在玄武宫的这些日子,一行人表面上只在宫中无所事事地歇着,或是跟着鱼水欢出门游玩,但暗地里却在和鸡嘴鱼王拼速度,争着抢先找到凌犀的那缕魂。

    鱼水欢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凌韵一度怀疑鱼水欢不是鸡嘴鱼王亲生的,因为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老尖嘴,怎么可能生出这样一个恋爱脑傻白甜?

    鱼水欢为了讨凌韵欢心,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甚至放话下去凌韵在宫中有和她同等的权限。

    所以凌韵去一些并非机密的地方“闲逛”,从来没有人阻拦质疑,大大方便了她收集信息。

    最近她在一些残留阵法、褪去邪气的宝物等处,确认了整个玄武宫就是个邪宫。

    宫里面或许有些人是无辜的,但历任北幽王都与邪道勾结甚密。

    鸡嘴鱼王曾是凌犀选出的傀儡,但在凌犀身陨后,或许迫于压力,也投靠了邪魔。

    至于他们在谋划什么,凌韵偷听到一个关键人物:

    枭大人。

    不知道枭是不是那人的本名,亦或是那人就叫“枭大人”,总之从下人偷偷议论中得知,鸡嘴鱼王很是敬畏那位枭大人,对枭大人的话言听计从,每月初四,都会去密室汇报工作,并领取新的指示。

    初四,不就是明天?

    有趣的是,初四这天一早,鸡嘴鱼王就送来了一批各色各样的美少年,每人身上都有某处藏着虚华道尊当年的神韵。

    说是兑现当日承诺,可是凌韵怎会不知道,鸡嘴鱼王是想这一天用美色拖住她,免得她乱跑撞破什么。

    就连鱼水欢也被鸡嘴鱼王给找了借口支走了,估计女儿几日来被迷得爹都不认胳膊肘向外拐的样子全被他看在眼里。

    慕奚随意地瞥了眼站成一排的少年们,手一挥,大方地把所有人都放进殿中。

    门在身后关上,有少年紧张地捏紧衣角,接下来却见到笑容和煦的云舟来,领着他们参观宫殿各处,并细细讲述道主的喜好与习惯。

    少年们紧张褪去,逐渐被期待取代。毕竟,凌道主是全修仙界心目中的女神,此时有近身服侍甚至得到女神宠爱的机会,就算是替身又怎样呢?他们只会感激父母给自己的特征,能让他们有资格成为虚华道尊的替身。

    然而,少年们在宫殿里转了一天,先是听云舟来讲如何照顾道主,又被慕奚考试修为法术,再依次见过齐何辜、陆鉴庭、木易卿、木意年,最后又到了阿竹那里,听那个一张娃娃脸却已认识凌道主几千年的前辈讲述服侍道主的细节……直到天色暗下来,他们都还没见到道主的面。

    有些心思细密的少年们开始琢磨起来,是不是凌道主这些男人,表面的和善只是不得已,其实根本不想有新人来和他们争宠?

    应该是这样没错,这其实是明摆着的事。只是这样拖着耗着人一整天,虚伪地关心他们暗地里使手段,也太阴险了吧?

    这就是无情道主身边的血雨腥风吗?看来以后有的斗了。

    少年不仅没有退缩,反倒更加热血沸腾,踌躇满志,好像刚进宫望着皇后宝座心生憧憬的答应。

    阿竹莫名其妙看着这群新来的,一会低眉失落,一会痴痴傻笑,一会斗志昂扬,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的迷幻香下多了,让他们睁着眼睛就开始做梦。

    “道主马上就来。”

    少年们一阵骚动。很快,屏风后现出一道曼妙的身影,清冷如冰泉的声音传来:“这就是北幽王送来的人?”

    “回道主,是的。”

    阿竹对着屏风恭敬地行礼。

    少年们却根本没人敢直视屏风上那道清丽脱俗的影子,他们只感受到一股厚重的威压,压得他们不自觉深深弯下脖颈,敬畏地跟着行礼。

    “中间抱着琴的,可会弹清心曲?”

    “会的!我……回道主,奴家会弹!”

    少年激动得差点摔了琴,连忙回答道。

    “就你吧。”

    屏风后的影子消失,浓重的威压也一并消失。

    抱琴的少年在一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随着阿竹去了后殿。

    卧榻前依旧是一道屏风。少年悄然抬头,瞥见少女窈窕的影子,正抬手褪去肩头衣物。少年脸一红,心跳得慌乱不堪,忙垂下脸,按照吩咐一丝不苟地弹起清心曲。

    亓枳躺在屏风后半闭着眼,一脸舒爽。

    清心曲,驱邪安魔,飘荡在玄武宫上空,恶心恶心那群邪祟。

    密室中的凌韵算了算时间,唇角勾起个浅淡的笑容,矜贵清冷,看不出一点坏心思。

    她几个时辰前便和朝颜一起潜入了密室。

    刚才围观了鸡嘴鱼王冗长复杂的召唤仪式。仪式似乎是成功了,因为鸡嘴鱼王忽然闭上眼,满脸虔诚,像个神经病一样自言自语。

    “枭大人……是的,对不起,我们还没有抓住那个人,但我们密切掌握了北幽海所有孕妇和新生儿的动向……”

    “您无需担心。黒舍利在按照我们的计划成长……”

    “无情道主?我刚才还接到传讯,她召了我送去的奴鼎,应当……什么?”

    鸡嘴鱼王蓦地睁开眼,凌厉的目光直直射向凌韵所在之处。

    没有一丝停顿,一道玄力击碎了凌韵的伪装!

    凌韵心里一惊,却是不慌不忙地接招。

    她早前已做好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在密室外套上一层自己的结界,所以此时鸡嘴鱼王无法求援,她与他打起来时,可谓游刃有余。

    鸡嘴鱼王修为是入元境,由于纯正的妖族血统,能发挥出堪比人类修士问心境的实力。然而她在曜泽洞后,修为已经在问心境巅峰,不出几息,便利落地一剑穿透鸡嘴鱼王的心脏。

    男人瞪圆了眼,眼中锐利的光芒迟滞消散。可是凌韵立刻发现,有哪里不对。

    鸡嘴鱼王胸口的血哗啦啦流个不停,像是里面装了动力泵一般。

    他的血,他的肉,他的碎骨和组织,像是受到某种冥冥中力量的牵引,有组织有纪律地从伤口处流出来,化为壮观恶心的一摊。

    哪怕淡然如凌韵,也克制不住一阵惊悚。

    【这、这是什么鬼?枭大人又是怎么发现你的?】

    珞矶声音颤抖。

    【我也不知道。】

    【这是枭大人在操控吧?他还在这里?】珞矶疑神疑鬼地压低声音。

    【不。不在了。】

    鸡嘴鱼王向她发动攻击那一刻,召唤就已经被打断,她感受到另一个意识消失了。

    只是没想到,她能感受到对方,对方竟也能感受到她。

    对方身上的谜题太多了……还包括现在这玩意。

    凌韵沉眉盯着那坨东西有规律地运动。朝颜手里有不少她给他防身的法器灵宝,什么化尸水银、地狱烈火、刀光剑影,一件件往那坨东西上面丢。

    可是那东西灵活得很,物理伤害完全无效,因为一刀下去碎肉依旧是碎肉;火焰和法术可以将它们烧成灰,可是一旦攻击力消失,它们却重新聚集在一起;药粉药水则大多如同浇灌它的养料,只会让它动得更加有力。

    朝颜被猛然壮大磅礴的肉泥吓得一缩,有点讪讪地看了凌韵一眼,缩回手。

    凌韵很不情愿承认,她对这玩意也束手无策。

    从未见过的阴邪术法,对其胡乱出招,恐怕只能像朝颜一样适得其反。她也只能无奈地静观其变,看这坨恶心的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这样想着的下一秒,朝颜方向传来倒吸气的声音,凌韵也不由轻轻屏住呼吸。

    随着最后一口肉沫吐出来,那张已经干瘪空荡的人皮口袋,竟然从伤口处从里到外地翻了过来!

    血沫飞快地钻回那张翻过来的人皮,就好像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归属。

    与此同时,凌韵感受到,那张鼓胀起来的人皮球,冲起浓郁的邪气!

    看着血肉模糊的内皮蠕动着逐渐露出鸡嘴鱼王的五官,凌韵脑中闪过某道极快的灵悟,却转瞬被气势汹汹的邪气打断。

    焕然一新的鸡嘴鱼王迫不及待地向她发起攻击,而他现在的实力,竟和她不相上下,且随着伤口神奇般愈合,隐隐有继续攀升的趋势!

    正道玄力,再如何融合厉煞之意,也相对宽仁平和,可邪气本质凶残,天性充斥破坏和杀戮,同级别下打起架来占据绝对优势。

    凌韵还要护着朝颜,一着不慎,大腿被划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丝丝鲜血从雪白肌肤上渗出,有些刺眼——凌韵很久很久没有被人这样伤过了。

    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这个邪物,本身就如同邪气一样,不死不灭,连身体都可以翻来翻去重复利用。若是换个人在这里,恐怕真的要无计可施地和他耗尽玄力,可幸好是她。

    凌韵手一翻,捉住对方手腕,冷眸如剑,凶猛地吸收起对方的邪气!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活人身上取邪气,有主的邪气根本不服她管束,更别提鸡嘴鱼王本人的反抗。

    她既要收服邪气又要对付鸡嘴鱼王,时间长了必败,所以她冲上来时,拼着两败俱伤,鸡嘴鱼王的掌印落在她心脉时,她的剑也削掉了他的这条手臂,然后速度不减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眼看着鸡嘴鱼王尚存一息,喉咙发出嘶哑痛苦的“喀拉喀拉”声,她怕他死了又要翻面,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敞开了经脉,用自杀般的速度吸收着邪气。

    明显入邪的鸡嘴鱼王浸泡在鲜血中,白衣被染红的少女却死扣着他不放,像是在畅快地饮其精魂,画面惨烈而鬼魅。朝颜看得整个人怔住,在凌韵身体栽倒的一瞬间,才猛地冲过去接住她。

    凌韵闭着眼,向来干净的身体满是血污,只有一张脸依旧苍白如同清濯仙莲。

    朝颜吓得魂都要飞了,哆嗦着打碎储物戒里所有的天回散,然而她的神情依旧痛苦,好像体内正在经历一场浩劫。

    那是当然的了,他就算见不到邪气,也显而易见地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吸空了突然邪化的鸡嘴鱼王,那些修士沾染一点都会走火入魔的邪气,此时全在她身体里!

    朝颜全然忘了见到走火入魔之人要迅速斩杀的规矩,只焦急地抱着她,一声声唤:“姐姐?你没事吧……姐姐?”

    而凌韵还真的在他的呼唤中微微睁开了眼。

    “回去。回火神洲。”

    说完这句话,她便重新陷入昏迷。

    抱着她往回赶的朝颜,没有听到她如同梦呓般,在他肩头呢喃的低语。

    “何为里……何为外?”

    第65章

    凌韵再次醒来,已经在流云舫上,离火神洲只剩一两天的路程。

    她双腿一摆坐在床沿,却见一排人对着她单膝跪地:“道尊。”

    凌韵:……

    就挺突然的。

    但也在预料之中。

    曜泽洞之后,她和凝魂境便只隔了薄薄一层,之前在密室吸收大量邪气,瞬间便冲破最后的那道坎。

    恢复本来的实力,且修为比之当初突破时更为凝实,凌韵感觉通体舒畅,身体轻得好像可以直接化云腾雾。

    而道尊身份何其尊贵,只要没有刻意收敛,那股恍若天道亲临的威压,能够让任何一个修仙界生灵瞬间明晰并臣服,不容任何冒犯忤逆。

    ……就是这一群老早就和她坦诚相见的朋友和P友,对她如此尊敬,倒还有些令人尴尬的。

    凌韵立刻敛了气势,起身先去扶亓枳:“别这样。”

    亓枳抬起头,顺势抓住她的手:“反正也不是第一天了,是吧?”

    凌韵:……嗯?

    齐何辜立即接话:“停云峰的雷劫根本不是我们剑宗老祖宗。”

    当初巧妙误导了他的凌韵有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木易卿则柔软天真地笑着:“凡是真心待姐姐的人,早就能看出端倪了。我在合欢宗的时候就发现了,想必亓枳姐姐也是?”

    亓枳点了点头,陆鉴庭也点了点头,四个师弟也齐齐点了点头,这次换成齐何辜僵了一下。

    他向来把凌韵当成旗鼓相当的对手,修道路上的参照标杆,所以哪怕多次感觉到异样,还是不愿相信那个其他人早就默默接受的事实——他视为对手的人,早就把他远远甩在后面。

    某种程度上,凌韵不屑于他毫无用处的高傲和固执,都是有道理的。

    齐何辜低着头,眼神有些空茫。

    其实站在凌韵是道尊的立场一想,对她来说,他和合欢宗的人确实没有区别,都是蝼蚁玩物一般的存在。他自以为可以和她并肩,自以为高人一等,自以为她应该把他的自爱和自尊看在眼里,才是狂妄得可笑。

    木意年则挽上凌韵的手臂,眼睛弯弯的,带着明媚的笑意,却莫名有点危险气息:“姐姐,既然你说了可以和以前一样,是不是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朝颜成了你的道侣?”

    先前凌韵只说带着朝颜,是因为他的天赋对她有用。

    直到他们需要启动流云舫,然而流云舫的主人是凌韵,没有其他人可以驱使,而朝颜站出来,说他或许可以一试。

    他们这才知道,朝颜这小绿茶,竟然不知何时和凌韵结成了道侣!

    他们的女神,自己抢不到就罢了,凭什么便宜这个合欢宗的牵牛精!

    木意年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深沉起来,煞是可怕。

    凌韵和朝颜对视一眼,后者唰地红了脸。

    “密室里的事,你没告诉他们?”

    朝颜摇了摇头,眼眶忽地一湿,好像为了保守秘密受了不少委屈:“没有。姐姐没让我说。”

    “……我们好像也没逼你说吧?”

    木易卿分外看不惯他那可怜的小样,暗示地撸了撸袖子。

    朝颜缩了一下,飞快求助地看了眼凌韵,气得木易卿更想打人了。

    陆鉴庭则忧郁地顺了顺手心里捧着那绺凌韵的头发,凝视着她,以一种看破红尘的口吻道:“师父说过,我和你之间,注定有此一劫。”

    这句话立刻吸引了仇恨。什么叫他和她之间?敢情他还觉得自己该和凌韵修成正果?

    凌韵冷漠地无视了几人的暗中交锋:

    “那么,我们是怎么离开的北幽海?”

    亓枳把她昏迷时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原来,朝颜抱着她回来后,传达了她“立刻回火神洲”的指示,于是众人立即准备。很巧的是,鸡嘴鱼王那天也旧疾复发卧病在床,鱼水欢劝了两句,大概挂念着父王病情,甚至没强求见凌韵一面,就派人送他们离开了。

    “卧病在床?他还活着?”

    “自然。剑君还去探望过。”

    齐何辜从打击中回过神,点头:“不是装病,他的气息很虚弱,有点像练功走火入魔,侥幸没事,但免不了要卧床一段时间。”

    由于凌韵昏迷前的指示,即便认为这是个调查的好机会,他们还是立即启程离开了北幽海。

    凌韵睫毛微垂。

    她很确定,在她昏过去之前,鸡嘴鱼王已经断气了。

    当然,那已经是他那一晚第二次断气,所以他又第二次活了过来,她也不是十分意外。

    让她比较在意的是,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除去变形的时候,他的筋脉、举止都与正常活人无异,连她都从未看出异样。

    只是他明显不正常。他有两面,不是文学修饰,而是字面意义的两面——

    一面正,一面邪。

    他从一开始便是个邪物,却用了正道的那一面,连她都瞒了过去。

    齐何辜去探病时,也未察觉异常。他手中那颗玄夜珠很是厉害,哪怕藏得再深的邪物,他也能发现。

    可是鸡嘴鱼王……他的邪,究竟藏在哪了?

    凌韵脑子里有根弦一颤,与她在密室时,以及昏迷这些日子梦境里的一些感悟忽地共振。

    若是有一样东西,藏在身上易被发现,那么该放在哪?

    答案很显而易见。天地之大,藏在任何地方,被人察觉的几率都比放在身上要低得多。

    而有主的邪气,若是不存储于经脉丹田,而是放归天地……

    曜泽洞那颗黒舍利那样强大,发动起来邪网遮天蔽日,可她一开始,却只见一片极致的清白无垢。

    藏在天地间的邪气属于曜泽洞,可随时归其调用。鸡嘴鱼王也能号令原本属于他的邪气,让它们随人皮翻转而钻进他的身体。

    凌韵猜测,那个血赤糊拉的翻转人皮,不仅仅是掏空肉放进翻面的口袋,更是在掏空体内的力量,将其逸散隐藏于外界,然后将另一个属性的能量——邪气或者玄气——给一点点装进体内,塞入经脉,供修士使用。

    只是……一定要这样做吗?曜泽洞可不需要“翻面”才能使用本就属于黒舍利的邪气。

    总仿佛有些解法,是她本可以想到却忽略的。

    凌韵有一种悟道悟到关键处的感觉,只差一层便能摸到真相,却无论如何无法解开这最后一环。

    这题显然没有那么容易解,不然邪道不会到了今天还要使用自杀掏心这种血腥痛苦的方式。凌韵也是一样,尽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一整夜,还是没能想通这最要紧的关节,火神洲便到了。

    道尊威仪,从混沌域苏醒的一刹那便辐散万里。这一次,妖王率领王宫重权亲随亲自迎接,都城百姓泱泱乌乌跪了十几里,场面甚是宏浩。

    ……是个能杀死社恐的场面。

    不像凌犀高冷浑然天成,凌韵的高冷是一种伪装,出现在人前就要端着演戏,端着演戏让她浑身不得劲。

    所以凌韵远远看见,连流云舫都没下,径直飞进宫中自己的寝殿,速度快得简直有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没想到更坐实了“无情道主高冷脱俗不沾人气不慕虚荣”的论调,并诡异地引发了修仙界众人对她的空前崇拜。

    凌韵:就离谱。

    落地后,凌韵第一件事是去看他们捡来的那个婴儿。

    虽然妖王承诺会照顾好他,但是鉴于之前整座都城的人都把他叫做“邪物”,远远看到就满脸的恨惧交加,凌韵还是有些不放心。

    三个月过去,当初还有些皱巴的初生儿已经大了一圈,五官眉眼也长开,显出些不凡的俊俏。

    以至于木易卿一开口不由一股酸味:“姐姐真的要收他为徒?”

    “嗯。”

    凌韵不欲多解释。她的理由实在不好说出口——身世神秘坎坷、美强惨、气运不凡出生不久就被道尊捡到……集时髦光环于一身的男孩,简直就和她这个天命女主一模一样,仿佛天生就是给她做徒弟的料子啊。

    另一层原因,则是因为,到了如今的境界,凌韵很信从自己玄而又玄的感觉。

    她第一眼见到这婴儿就觉得有缘,听说他短暂生命的悲惨经历后,那种亲切感觉愈发强烈。

    然而,她余光注意到,木易卿木意年对视了一眼。

    凌韵淡淡看过去:“?”

    木意年解释:“和大祭司说得一模一样……大祭司曾经说,姐姐会收一个饱受非议的人做徒弟。”

    妖族这位大祭司凌韵曾听兄弟俩讲过。按照他们的话,大祭司整日故弄玄虚装神弄鬼,可他们言语中却也难掩对于这个神秘大祭司的敬畏和重视。

    凌韵来了兴趣:“大祭司还说过什么?”

    木意年和木易卿又对视一眼。木易卿道:“大祭司还说……那个人,会成为你的劫。”

    劫。

    凌韵眉头轻挑。

    对于劫,修仙界的人通常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

    齐何辜正直坦荡,陆鉴庭佛门慈悲,合欢宗人却不管那些道貌岸然的仁义。

    亓枳一双可爱又妩媚的眼睛眨了眨,用天真的语气问凌韵:“我把他杀了,你没意见吧?”

    “我有。”

    凌韵抬手把她按住。

    “是劫又何妨?除非放弃道途,不然劫永远会有,除掉一个总还有另一个。现在我们知道它是什么,反倒可以加以防范。”

    凌韵一向觉得修仙界的人对“劫”这个东西的态度很偏激。只要修士还想要晋升,劫永远会有的。劫是自己的心魔所化,修士不勤勉修心对付心魔,反而去对付无辜的、被心魔当成道具的“劫”,实在是本末倒置,就像是曜泽洞一个邪窟一茬一茬剪去堕邪的弟子一样,只能衬托人的无能和不自信。

    ……当然了,修仙界大多数人本来就是这样的无能和不自信,偏要追求自己达不到的境界。失败了,不怪自己心境不稳,反而甩锅给自己的“劫”,久而久之“劫”这个东西就被妖魔化了。

    这么想着,只让凌韵觉得那孩子更加可怜,一出生就背上数口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锅。

    亓枳在修炼一事上,对凌韵有无条件的信服,闻言叹了口气,只道:“也好,收了徒放在眼皮子底下,我们也可以帮你看着。”

    于是,凌韵在收徒一事上基本确定下来。

    不过在场的人,心里都留下一抹提防,另外还有个隐秘的疑问。

    她是道尊,与天同寿,已经没有什么劫可以渡了,除非……

    大祭司的预言,是否在暗示,她迟早要踏上自古从未有人成功的飞升之路,狂妄地去捅一捅那无人敢捅的天?

    第66章

    一去三月,凌韵整日和那几个男人朝夕相处,快乐之余也有些腻烦,说了几句便把人赶跑了,独自一人趴在男婴床边,细细观察那张白嫩豆腐似的小脸。

    “不知从哪来的小玩意,无根无源,就叫凌无源好了。”

    凌韵伸出一根葱白手指,戳了戳婴儿的面颊,戳出一个小坑,自言自语嘟囔道。

    珞矶:【……是否过于草率了。】

    凌韵:【至少我没叫他凌无根呀。】

    珞矶:?

    珞矶看了眼床上一无所知的婴儿,为他捏了把汗。

    让凌韵有些惊讶的是,原本在沉睡的婴儿,竟随着她这点化般的一戳,倏地睁眼,晶亮清澈的眸子没有一点差错地直直落在她身上,唇角轻轻弯起,好像因为她的话感到开心似的。

    这真是奇了。听照顾他的妖奴们说,这孩子从她走后,便不哭不闹,面无表情,整日多半时间都在睡觉,乖得让人有种惊悚感,仿佛住在那弱小身体里的是某个邪恶的成熟魂灵。

    凌韵只当后半句是那群人基于小凌无源传言的脑补。

    不过他作为婴儿过于安静却是不假。

    可是现在,他是在对她笑吗?

    凌韵寥寥无几的慈心动了动,然后用玄力把他嘴角压了下去。

    “修我无情道,不可喜怒露于形,你记住了。”

    少女清冷的话语里,凌无源唇线笔直,看着表情极为严肃漠然。

    【凌韵你真是个魔鬼。】

    目睹一切的珞矶瞠目结舌。

    【凌犀当年就是这么对我的。】

    凌韵丝毫没有悔改之心,得意地欣赏起小凌无源面无表情的表情来。

    还真别说,这小孩板着脸居然还挺帅——他才三个多月大啊!

    凌韵不难想象自己的便宜徒弟长成后将成为如何如何一方祸水。

    相貌漂亮的人,哪怕只是个婴儿,也足够招人。

    凌韵的眼神就不由定在了小家伙脸上。

    可是看着看着,一股冷意陡然席卷她的胸膛。

    【珞矶,这孩子,看着怎么有点像凌犀?】

    【过分了啊凌韵,你连孩子都不放过?】

    珞矶以为是“全天下美男子都像凌犀”的buff启动了,还在嘲讽凌韵。

    【不是。】凌韵声音轻幽幽的,似乎屏住呼吸,【你看他的鼻梁,嘴唇,还有锋利的眉毛,这冷漠的眼神,除了颜色……】

    【他那眼神难道不是被你强行压了嘴角在瞪你吗?】

    凌韵没有反驳它。她真的没在和它开玩笑。

    之前,她、包括鸡嘴鱼王,都以为凌犀的分魂不可能跨越混沌,离开北幽海,所以搜索新生儿,也是在北幽海境内。

    可是,如果……

    凌韵不顾珞矶在识府里啰嗦,蓦地伸出手,握住婴儿娇嫩细小的手腕,将玄力探入经脉。

    依旧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邪气的痕迹,她其实早就仔细查看过了,只是……

    凌韵懒漠垂着的眼眸忽地一抬,用近乎瞬移的速度起身回头,望向忽然出现在房间的男人。

    凌韵脑子里管好色的那根弦猛地一嗡。

    男人墨发红衣,松垮的衣领下雪白胸襟袒露,袍下一双玉足赤裸精巧,不惹尘埃,整个人就像是无声降临凡间的妖魅。

    凌韵没有感受到杀气,松懈了防御,静静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妖魅勾起一抹惑人的笑。

    “凌道主,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他念她名字的时候,嗓音磁性,婉转又低哑,带着股暧昧的撩勾,仿佛在念着心底痴痴恋慕的情人。

    【啧,哪来的骚货~】

    凌韵不为所动,宁声回道:“妖族大祭司,久仰。”

    “哎呀。”

    男人红唇极为潋滟地一翘,浓艳的角度愈发美得有侵略性,眼神能拉丝似的,“原来道主也认识我,真是好让人激动。”

    这个开场白和狐霁一模一样。凌韵淡淡看着他。大祭司唇角开怀的弧度略略收起,有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以及她身后的男婴。

    “道主看来已经发现他的身份了?”

    凌韵心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他知道?

    凌韵不慌不忙反问:“什么身份?”

    “他死过一次。”

    大祭司一双多情桃花眼,忽地变得深邃,定定看着她,“他是邪物,被人杀死,然后换了一张崭新清白的皮囊,成为当世道尊最艰难的一劫。”

    ……他不知道。

    不知道凌无源就是凌犀。

    凌韵隐秘地松了口气,可是,听到他说“换了一张崭新清白的皮囊”时,却不由自主联想起密室里,鸡嘴鱼王正邪两面互相翻转的那一幕。

    凌韵感觉后背起了鸡皮疙瘩。她身后乖巧干净的婴儿……难道也是这样一个“双面人”?也像鸡嘴鱼王一样,身受致命重伤,却在断气后被翻了一面,将在黑莲花里吸敛的所有邪气都藏在了另一面?是谁偷走了他的魂,对他做了这么残忍的事?

    其实她至今为止并未和这婴儿相处过多长时间,说感情也谈不上,更何况无情道人并不会有什么深刻感情。

    可是她已经决定收他为徒,即便他还小,还不懂,还没有答应,她也已对他有责任。

    更别提他很可能是凌犀转世。

    凌韵冷静地问道:“这些是你亲眼看到的?”

    大祭司摇了摇头:“没有人看到。”

    “邪物尚在蛰伏,没有人能追寻其痕迹,但是我作为妖族祭司,有时能看到。”

    凌韵感觉,他后面这个“看”,和前半句里的“看”并不是同一个。

    大祭司看着她,莞尔一笑:“他注定是邪物,是你的劫。”

    又来了,注定邪物。

    凌韵不太喜欢听到“注定”这种无力的词,好像一个注定,就可以给一个清白无辜的孩子宣判死刑。

    她也不愿意遵从所谓的注定。就算天道注定要给她这样一个劫,她也要堂堂正正跨越过去,而不是懦弱地逃避。

    “你说他被人杀死?”

    凌韵回头瞥了眼床上的婴儿。婴儿安静地睁着大眼睛回看她。

    意思明确:人这不是好好活着?

    凌韵的心轻轻提起来,带着一丝期待——莫非大祭司知道其中的内幕,知道邪道伪装正道的方式?

    大祭司却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我看到的事。”

    凌韵默默看了他几息。

    应当没有说谎。

    妖族总有些五花八门的能力,什么预测天灾啊,感应邪魔气息啊,身为皇族祭司,他说能“看到”一些东西,也并不稀奇。

    不过,他倒是只告诉两位太子婴儿会成为她的劫这件事,而没有说出“他是邪物,曾经被杀死,换了张皮囊”这种骇人听闻的话。

    由妖族大祭司亲口确认的“邪物”,和妖民流言猜测的“邪物”,重量完全不同。

    从这一点来讲,她很是感激,不然未来凌无源这孩子想要好好长大,哪怕身为她的徒弟,想必也会更加艰难。

    不过她需要保证这个大祭司永远不会开口说出这个秘密。

    这就不太好办了。大祭司太神秘,她现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拿捏他。武力镇压不可能,她若是威胁大祭司,等于同火神洲交恶。抹掉记忆的法术对于大祭司的能力恐怕也不起效果,谁知道他会不会某日再次“看到”这一切?

    凌韵思忖地看着他,正在举棋不定,大祭司却先迈出一步,妩媚地笑开。

    “我这些话只讲给道主一人。”

    妖娆艳丽的男子轻轻站在她面前,低垂目光看着她,神情是一种勾人魂魄的柔情蜜意。

    “若道主不放心,不若也收了在下当替身?”

    凌韵不瞎,知道这人从一开始就在勾引她,只当是妖族天性,无差别发骚,听了这话才不由抬眼。

    “你和虚华道尊哪里像了?”

    虽然他美得不可方物,可是哪怕厚脸皮如凌韵,也无法从这个妖娆风骚的狐狸身上找出凌犀的一点影子。

    大祭司狡黠一笑。

    “尺寸。”

    与此同时,凌韵的手被他抓着,从低低交叠的领口探入,顺着弹性极好的腹肌……

    【卧槽!!!】

    凌韵脑子里砰地炸了朵大黄花,表面依旧波澜不惊的,没有动,也没有抽手。

    她抬眸与男子对视,内心说不震惊是假的。

    骚狐狸可能是为了引她碰他随口胡诌的,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竟然歪打正着——大祭司和凌犀还真的有相似的过人之处!

    不仅大小,就连白里透粉的外观也极为相似!

    只是这相似之处实在不好对外人开口。

    凌韵用无情道人无时不在的理智思考了半晌,痛苦地拒绝道:“我不会碰妖王的人。”

    “木意年木易卿那两个小子都跟你胡说了什么啊。”

    大祭司笑了,与此同时,凌韵忽然感觉到,一条毛茸茸的东西从裙底缠上她的腿。

    凌韵一惊,低头,看到一条火红的、毛色纯正亮滑的狐狸尾巴——大祭司竟然真的是狐狸,而且是火狐皇裔!

    缠绵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撩拨笑意,“道主,我和妖王可不是那样的关系……我可是她的亲弟弟啊。”

    凌韵因为这消息吃了一惊,结果便被尾巴趁虚而入,从腰间钻过,挑松了不知何时被解开的腰带。

    “我知道道主有洁癖。道主放心,身为大祭司,我在选择最终的道侣之前,必须保持童子身,所以……干净得很。”

    细如烟丝的呢喃在她耳根后方响起,伴随着扑入耳廓的湿袅热气。

    手中握着跳跃的滚烫,腰被毛茸茸的尾巴卷着,凌韵小脸漠漠然冰冷冷的,识海却在地震。

    这、这很难拒绝啊。

    凌韵开口想说什么,面前却一瞬间压下片阴影,被人堵住了口。柔软的舌和气息一起钻进来,把她所有的理智和婉拒都堵了回去,顺带送来无尽的意乱情迷。

    然而,就在她被人急切又温柔地放倒在床榻上那一瞬间,后脑勺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

    凌韵猛地仰头,难以置信——大概生下来那一刻都没哭过的凌无源,竟然哭了,撕心裂肺!

    转瞬,几个闻声而来的身影旋风般出现在床前。

    衣衫不整的少女和狐狸抱成一团,以一种极为不端庄的姿势,和几个脸黑如墨的男人面面相觑。

    凌无源把人全喊过来,又突然不哭了,脸上白白净净连泪痕都不剩,让凌韵心里直骂,难道刚才的嚎啕大哭是她的错觉?

    眼前几个满脸写着“不会善罢甘休”的男人,告诉她,不是她的错觉。

    “这是谁?”齐何辜毫不客气指着大祭司。

    木易卿笑得甜美又阴森:“大祭司原来这么有闲心,看来母皇的调教还不够严厉。”

    慕奚震惊地看着那毫无沉稳威仪的妖娆男人:“大祭司?”

    阿竹“好心”给他解释:“传闻妖族大祭司实际上是妖王的入幕之宾。”

    “不是的。”

    男人慢条斯理收了尾巴和耳朵,还绅士地扶起凌韵,笑得风情万种像个祸国妖妃,“我刚才也和道主解释过,我是妖王的弟弟,亲生弟弟。”

    一群人震惊地瞪着他,不愿相信,可是刚才看到的狐狸尾巴又几乎是完美的证据。

    陆鉴庭双手合十低垂眼眸:“师父说过,我与道主,命中注定有这样一劫。”

    云舟来挑眉瞥了他一眼。

    朝颜怯生生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眼眸却悄然阴暗。

    今早凌韵提出与他解除道侣关系,虽然被他以“其实就这样也没关系,说不定我对姐姐还有用处”搪塞过去,凌韵也答应了,但是凌韵确实有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意图……莫非是因为这只狐狸?

    凌韵不紧不慢地整理衣服,余光眼睁睁看着一群人各怀鬼胎,暗潮涌动。

    短时间内她脑子里转过很多事。

    她已经基本确定凌无源就是凌犀。

    她绝对不能把这样乌烟瘴气的修罗场,暴露在凌无源面前。

    反过来,凌犀的魂被邪道倾尽全力追捕,她绝对不能暴露凌无源就是凌犀转世这件事。

    她之前把凌犀有机会复活的事告诉这些人,是因为即将对上北幽海,需要他们的助力。可是现在凌无源已经是她的徒弟,他的身份最好成为烂在她一个人心里的秘密。毕竟,一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多,泄露的风险也会越大。

    正好,凌无源出生的时间,在邪道以为凌犀魂魄逃脱的时间之前。她不小心背下的锅,竟恰好成为了掩盖凌无源身份的完美烟雾弹。

    而这个秘密能掩盖多久,其实取决于她能把他藏多久。

    “我一会就带凌无源回停云峰。”

    一句清冷的话,场上愈发激烈的敌意往来瞬间消散,所有目光集中在凌韵身上。

    “马上就出发吗?”阿竹天真地眨了眨眼。

    “什么时候都可以,我没什么东西好收拾。”云舟来立刻道。

    “我也是……”

    这话得到一致认同,谁也不想慢了半拍显得不够舔。

    可是凌韵却依旧无情:“是我带凌无源回停云峰,我们师徒两个人。”

    “姐姐——”

    “凌韵——”

    骤然爆发的不满声在凌韵冷冰冰的目光下平息。

    “无情道传人,自然要在宗门长大。”

    “至于你们,难道没有自己的宗门?”

    “就算你们不需要回宗门,停云峰也不接待外人。”

    凌韵最后一句话,堵住了许多张开半截的口。

    男人们脸上的表情像是定格了。

    外人,所以搞了半天他们依旧是外人,没有随她回停云峰的资格。

    “姐姐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乱吃醋了,你爱和谁在一起都好,不要……不要丢下我。”木易卿指天保证道,故作的落寞中掩不住一丝焦急。

    木意年也反应极快,跟着举手:“大祭司自是有与虚华道尊相似的过人之处,姐姐既然想要,收了便是,我全以姐姐的开心为主。”

    其他几人顿时瞪大了眼叹为观止,论见风使舵他们还真没见过比这俩狐狸更快的。

    凌韵轻笑了下。

    “不是故意甩掉你们,但我需要回去,凌无源需要回去。”

    “我需要有可信的人在外面,替我关注九洲四海的动向,尤其是鸡嘴鱼那边,他们所图不小。”

    “我们保持联系,我会定期出来找你们。”

    一句话,又把一群人顺了毛。

    甚至有人默默红了耳根。若是说正事,其实完全没必要定期会面,凌韵出来找自己……要做什么?

    还是见好就收吧?他们都知道,凌韵决定的事情,最讨厌有人跟她对着干。

    就这样,没有一句怨言,一干人依依不舍地目送流云舫眨眼间离开视线。

    珞矶有些佩服:【凌韵我发现你很会哦,我差点以为他们要黑化了,没想到你居然打个巴掌塞颗甜枣,玩得那么熟练!】

    【你在说什么?】

    凌韵莫名其妙,【什么甜枣?】

    【是你说的,回停云峰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还会定期出来和他们约会!】

    【哦,那个啊。】

    凌韵百无聊赖地拨了拨凌无源的小鼻子,轻笑,【凌犀还没觉醒记忆,我为何要这么早就开始清心寡欲?】

    珞矶目瞪口呆:【等等,所以你不是想安抚那些男人。】

    【我管他们怎么想呢。】

    仙女清清冷冷的声音,带着股傲世轻物的傲慢,【他们不乖,我就让他们集体失忆。不过他们暂时还乖着,我就留下他们找个乐子。】

    【可是,凌犀万一发现——】

    【凌犀?】

    凌韵有点鄙视地垂眸,看着呼呼大睡的无知婴儿。

    【他现在是我徒弟,能管我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正常海王女主:端水。

    本文海王女主:弱者才端水,不听话就把你家水缸掀了。

    第67章

    “师尊。”

    凌韵刚从万煞之谷回来,便听到一道沉冽悦耳的声音。

    凌韵抬眸,看着少年冷峻的身影朝她走来。

    十六七岁模样,眉眼尚带着稚嫩青涩,骨架也不如成年男人宽厚。可是凌韵已经能从那锋利淡漠的五官中,轻而易举地辨识出他的元魂。

    凌无源,已与凌犀有九成的相似。

    并且她毫不怀疑,等到他与凌犀一般年纪,世上任何一个见过凌犀真容的人,都能一眼认出,他就是凌犀。

    如此惊人的相似度,已经没有任何巧合借口可以掩盖。

    凌韵随口关照:“可有勤加修炼?出门可曾记得戴面具?”

    “回师尊,弟子无时无刻不谨记师尊教诲。”

    “嗯。”

    凌韵知道徒弟是沉稳的性子,比她这么大的时候还要沉稳多了。

    但一看到那张脸,还是止不住担心。

    ——若是被邪道看到他那张脸,定会趁着他未恢复记忆,试图搅乱他的神魂。

    所以她这些年动用了暗中全部势力,高价购入销毁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凌犀的影像留存,包括各种画作幻影珠,确保凌犀那张脸淡出世人的记忆。

    所以她在凌无源年幼时,就教他各种对他来说尚且晦涩的易容法术,要求他除了在她面前,不得摘下脸上的面具。

    外界都传言凌韵的徒弟貌丑无颜,可是凌无源实际上的相貌,未长成时便足以在美人图傲视群雄。即便如此,凌无源还是沉默地遵守凌韵的指示,好像根本无所谓旁人的猜疑。

    凌韵还想尽办法,逼凌无源晋级,这样他的身形容貌就会成熟得慢一些。

    她对凌无源要求之严格,比起凌犀当年对她有过之而无不及。幸好凌无源懂事,并未因此对她生出怨怼,反而在很小的时候,就对外峰弟子说过,“师尊都是为我好”。

    无意间听到的凌韵心里别提多熨帖了。

    五百年下来,凌韵心底里一直记得凌无源是她的师尊,可是很矛盾地,她对凌无源又和凌犀不同——她更多地把他当成自己悉心养育的徒弟,带着一种爱护、亲切、责任感交织的复杂感情——护犊子的那种感情。

    部分原因在于,她并未让凌无源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两人间一直像普通师徒般相处——她为师,他为徒。他毕竟没有前世记忆了,一个孩子,忽然得知教养自己长大的师尊其实竟是自己的徒弟,恐怕很难接受。

    同时,在凌无源没有记忆、没有实力、也没有足够眼界的情况下,她需要确保自己身为师尊的权威,尽量掌控凌无源的行为。

    她不像是凌犀那样掌控欲强,只是凌无源的身份太危险,容不得一点意外。

    当然,她心底里一直记得凌无源就是凌犀。所以,哪怕她对他严厉训诫,她依然在点滴细节里,保持对他的一种平等的尊重。

    那是一种,时常让凌无源觉得,她好像准备好了随时脱身,丢弃他的师尊这个身份,的疏离感。

    这是很无厘头的感觉。他出门历练时听说,凌韵曾经痴恋虚华道尊,在他师祖死后还找了许多替身,有一阵子整日和那些人待在一起睹物思人。可是收他为徒后,凌韵却毅然抛弃那些早已被她收服的天之骄子,回到停云峰,整日与他相伴,督促他成长和修炼。

    所有人都说,现在在道尊心目中,她的徒弟才是最最重要的人。

    所有人都嫉妒凌无源的运气。

    就连凌无源自己都觉得,他不该有什么再奢求的了。

    可是那些零碎的第六感,仍旧让他不安。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毛病。对她就像是不知餍足一般——哪怕占有了她的大半,还是觉得不够,想要更多,想要她全部的时间,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想让她全部属于他。

    少年眼底闪过一抹邪异的暗色。走在他侧前方的凌韵敏锐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凌韵停住脚步,转身拉住他的手腕。

    凌无源运功压下心跳。

    少女挨他很近,微微低头沉吟时,额头几乎要贴到他胸膛。

    她发丝间那股冷冽的香气钻进他鼻腔,让他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怕惊扰了那份沉谧的气息流动。

    凌韵很快放开他的手腕,抬眼,眸色平静:“又积压了一些。”

    “最近出去做了任务……师尊可要帮我清理?”

    凌无源和她一般淡定,讨论邪气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午膳。

    凌无源一边冷静地低头与她对视,一边再次缓慢不易察觉地运起玄气,控制血液冲上脸颊的速度,控制气息与微表情。

    她今天站的地方,比起平时,离他近了一寸。

    她纤细的睫毛愈发能够看得根根分明,粉嫩唇瓣上细微的纹路也清晰可见。

    她的味道和呼吸直逼而来。他觉得站在原地显得很艰难,想要要么后退,要么覆上去,打碎他们之间那点稀薄的距离。

    可是少年沉冷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凌韵对他的乖顺很满意,想了下:“正好我今日无事,你准备好,我等下过去。”

    凌韵回房了。站在原地的凌无源等到她的气息完全消失,骤然松懈下来,放任脸砰地红了个彻底。

    ……

    凌韵意思意思敲了下门,便推开房门,径直走进凌无源的卧房。

    少年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下巴,听到她来,淡淡转头看向她。

    “准备好了?”

    “嗯。”

    这样的流程显然进行过无数遍,凌韵也不多废话,直接坐在他床边,掀开一边被子。

    微凉的手指落在冷白肌肤上,沿着经脉滑过。

    【凌韵!你又屏蔽我!】

    【我的徒弟凭什么给你看?】

    【我只是个器灵啊!我看你们就像看小猫小狗——】

    【不给。】

    珞矶赖赖唧唧控诉凌韵的霸道。凌韵充耳不闻,只专心望着眼下洁白的少年身体,一脸的心无旁骛。

    她已经习惯了。这五百年隔三差五一次,都是这么过来的,再漂亮的皮囊,也不会再让她心生波澜。

    不过偶尔会想起,当年陆鉴庭刚见到她时,也是这样查验她的。

    她后来才明白他这样做的缘由。

    那些“双面人”,虽然可以完全隐匿邪气,却终究在身体上留下无法隐藏的线索。

    双面人把第一次翻面的过程叫做“羽化”。

    而他们从羽化的那一刻起,便已经不是正常的人类了。

    他们生前身体里依然充满邪气,皮囊翻转后,那些邪气逸散到外面,却仍然冥冥中与主人保持牵连,其关键在于他们身体经脉上的“窍”。

    通过窍,他们里外相通,与天地间曾经在自己经脉间的邪气沟通。

    双面人的窍,是他们生前的致命伤,也是他们翻转时的那个口子。

    凌韵确认这件事后,转身便把凌无源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果然在小男孩白嫩的脖颈发现了他的“窍”。

    那窍很隐蔽。未调用邪气时,几乎无法被人察觉,多亏了凌韵对邪气的敏锐,才能捕捉到那一丝微弱的异常流动。

    通过“窍”,凌韵花了一年,吸空了凌无源的邪气。

    若是其他的邪物,被她如此吸空,非死即残,最好的结果,是修为尽失后找到方法重归正途。

    后者本来也是凌韵对凌无源的打算。

    然而,很快,凌韵沉重地发现,凌无源果真是天生邪物。

    他是天生邪体。

    就像天生灵体天生能吸纳灵气一样,天生邪体天生就能用邪气修炼,无需运功打坐,天地间邪气自己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经脉,拔高他的修为。

    大家都只道凌无源天赋卓绝,却根本不知,他若是修炼邪气,天赋才是真正的恐怖。

    只不过如今的凌无源是翻了面的凌无源,他的邪气储备库是整个世界,所以他的修炼不会被人察觉,凌韵有机会定期把他积攒的邪气全吸收到自己这边。

    不过,自从第一次把他的邪气吸空后,他的窍位置便不再固定,每一次都要她细细摸一遍,从各种匪夷所思非礼勿视的地方找出来。

    凌韵在他丹田通向右腿的经脉里找到了这一次的窍,冰冷的手指按在这处比其他地方体温稍高的皮肤上。

    凌韵闭上眼。

    凌无源修为越来越高,他吸收的那些邪气也愈发凶戾,尽管他有意配合,可他毕竟没有修习过任何邪修功法,对于邪气并没有完全的掌控。

    最近吸收他的邪气,愈发需要她全神贯注了。

    凌韵没有看到,本来淡漠地望着空气的凌无源,眼神倏地回到她脸上,向来澄澈平静的眼底,染上一层近乎狂热的贪婪。

    他的眸光像隐忍的火,一点点蚕烧过她清贵的眉眼,精致的唇与下颌,顺着优美的玉颈,缓慢落至与他相接触的那只纤细的手。

    手旁的被子颤动了一下,像是被下面什么东西掀了掀。

    凌韵睁开眼。

    少年气息沉静,淡漠地看向她,由于身上一丁点邪气都没有了,更显得纯粹干净,像是一位尚未长成的谪仙。

    曾经在寒潭对他这样那样时,他也是这样的表情。

    凌韵有些惆怅地想着,心不在焉地帮少年把被子盖好,随口叮嘱了两句,转身离开。

    她自是不知道,她的气息消失后,乖巧安稳的床铺上,她手指方才所按之处隔壁两寸,被子倏地再次顶起,速度和气势几乎有些可怖。

    凌无源房间昏幽的灯光很快暗下来。

    夜色寂静,小院紧闭的门窗后,少年清澈的声音低低变了调,压抑着溢出哑涩断续的字节:

    “师尊……”

    第68章

    凌韵回到房间,发现一条纤弱的藤缠绕在她的床柱上,楚楚可怜地开出一朵小花。

    凌韵浅笑了一下,拨了拨那朵装模作样的小牵牛:“朝颜。”

    牵牛花柔韧灵活地缠上她的手臂,绕上她的身体,然后迅速变成少年模样,趴在她肩头,语气黏腻腻的:“姐姐,我回来了。”

    凌韵忽略掉那些藤蔓游移的暗示,冷淡地用眼角瞥着他:“外面有什么消息?”

    五百年前,她刚回到停云峰,合欢宗的四个师弟便找上门来。

    剑宗、寰山寺和妖皇宫,不可能放他们的继承人宝贝来给凌韵做跟班,可是合欢宗却可以。

    四人十八般茶艺各显神通,目的只有一个:留下。

    哪怕是做一个杂役弟子,劈柴烧饭,换尿布喂奶,哪怕要他们整日戴着面具,甚至要他们看不见听不到,他们也愿意。

    正常情况下,凌韵当然不介意留这样几个乖巧美少年在峰中。

    可是现在,她峰上那个看似无害的孩子,总有一天要回归凌犀的魂魄,并保留今日的所有记忆。

    她是万万不敢在停云峰的地盘乱搞,哪怕只是带人上来什么也不做——呸,人都上来了,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眉来眼去总不会少,到时候被凌无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就完了!

    于是凌韵冷血地拒绝了他们。少年们软磨硬泡一番拉锯,也不过获得了居住在回元宗脚下的恩准,这样每次凌韵只要离开回元宗,他们就有机会和她一起。

    其中唯一的例外是朝颜。由于和凌韵有道侣契约,再加上天赋,可以随意穿越停云峰的结界。

    到后来凌韵见他行事小心,便也默许了。她远程和其他人联络,同时也需要这样一个人,能够出入她身边,传递一些水镜中无法说清的信息。

    比如这次他带来的这柄折扇。

    凌韵轻巧一抖,折扇便展开来,只见扇面绘着远山楼台,那座明显是画面主体的小楼,却像是立体的一般,霎时攫住人的目光,细看窗花精巧,里面的家具甚至清晰可辨,让人看着看着便不由着迷,神识陷入其中。

    凌韵“啪”地合了扇子,转头看向朝颜。后者从恍惚中回神,目色清明同时又伴着恐惧和后怕,手臂抱紧凌韵的腰,低声道:“谢谢姐姐。”

    “剑君和佛子送扇子来的时候嘱咐我不要独自打开。这扇子很邪门,修士凡人加在一起,统共已经吞噬了几百个……”

    只是那些吞噬掉的人,最终都好好的,被人解救出来,最多只是受了番惊吓。

    若是一般人,大概只会当这扇子是奇品阁背后的大能炼制出来耍人玩的,暗道一声倒霉。

    可陆鉴庭他们却追查到,扇子和某个与邪门勾结的势力有联系。

    可惜他们虽明知扇子蹊跷,却解不开其中机窍,所以让朝颜送来凌韵这里。

    凌韵抬起左手,从朝颜背后伸过去揽过他的头,随意覆盖在他眼睛上,然后再次用右手“唰”一下展开扇子。

    也难怪几个替身束手无策。这扇子上的画,乍一看是普通水墨画,其实用了些透视画功,混着阵法和偏门炼器手法,有些地方还需要运用邪气解开。也就是她在多个领域登峰造极,才能看出其中玄机。

    她的神识沉入画中,见招拆招,从窗户钻进房间,在其中一道屏风上进入一座坐落于繁华闹市尽头的宫殿,在回廊里迷路了一阵,最终钻进燃着熏香的雕花小金炉,在灰烬中解读出一句话。

    ——三年内,黒舍利出世。

    凌韵眯了下眼。

    这五百年,回元宗、合欢宗、剑宗、寰山寺、火神洲,正道几大势力联手,已经将邪修的布局大致摸透。

    他们已经掌握大部分堕邪的大小门派,以及其中关键的联络人。

    他们也知道了不少信息。

    比如最后一颗黒舍利是个人。

    这颗黒舍利还在成长期,邪修们内部也在疯狂追查它可能的踪迹。只可惜,这些行动多半是徒劳,这颗黒舍利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在悄然蛰伏,静待出世那一刻。

    届时,邪道将迎来自古以来的第一位邪尊,带领邪道走上前所未有的辉煌。

    尚未觉醒的黒舍利,或是邪尊,或许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自然,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也没有人知道它是谁。

    除了凌韵,对此或许稍微有些眉目。

    可是她密切监视着凌无源,定期帮他清理邪气,孩子在她的精心呵护下,长势喜人,沉默、正派、心性坚定。她想不通如此他还要怎样才会突然黑化。

    【该不会是你死了吧?或许是他把你害死了,无法原谅自己所以黑化。记得吗?他是你的劫。】

    珞矶头头是道地推理,在凌韵愤怒的神念中,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凌韵更愤怒了,关键是她觉得它说得好有道理。

    这不就等于说她阳寿只剩三年?

    凌韵幽幽盯着折扇,眼神有些可怕。

    “今日太晚了,明天我们下山。”

    凌韵说完,听到肩头细细小小地传来一声“嗯”,弱弱的带着丝羞涩。

    凌韵这才发现她一直捂着朝颜的眼睛,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她立刻合了折扇松开手。

    可是少年细密的睫毛依旧紧紧覆盖住眼睑,摸索着抱住凌韵,乖乖地蹭了蹭,满面通红,语气是期盼又娇羞的调调:

    “姐姐,可不可以蒙住我的眼睛?”

    凌韵:……哇塞?

    凌韵这身子的仙女人设其实是稳的,欲念并不算强烈,五百年前那一阵,无非是图个新鲜,新鲜劲过了便对这些事抱了可有可无的态度。

    不过她可有可无,其他人却不是这样。

    她不主动招惹他们,可架不住他们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还花样百出。

    这谁能招架住啊。

    凌韵清淡地笑了一声,扬手丢开折扇,取一块绸布覆盖上少年精致的双目,从容轻柔地打了个结。

    *

    第二日,凌韵一早就下山了。

    朝颜和她一同离开,不过暂时分开,去处理扇子的事。

    凌无源早修回来,迫不及待地走进凌韵的院子。

    她的小院是终年冰雪不化的停云峰唯一四季如春的地方。院中阳光明媚,绿意盎然,霁兰树永远开着最盛的白花,暖色调安谧静好,总都能让他在外面冰封的心暖洋洋地融化掉。

    可今天,当他下意识将目光落向师尊惯常喜欢呆着的藤椅时,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清冷身影。

    只有她留下的传讯纸鹤朝他飘飘悠悠地飞来。

    “无源,我有事先去辽城,你按照原定时间出发,两天后到辽城第一客栈与我会合。”

    凌无源面无表情听完师尊的留言,转头望着凌韵的房门,半晌,推开。

    凌韵的一切对他都没有设过禁制。

    看上去,好像对他毫无保留,完完全全敞开。

    可是越是如此坦荡,凌无源却越觉得,她有个完全对他封闭的世界,他甚至没有资格知晓其存在。所以才会表面看起来,他可以在她的全世界里自如行走。

    凌无源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睡过的床褥。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冷香,还有……

    凌无源眸色一暗。

    还有一股极其细微的,牵牛花的香气,很妖艳地夹杂进空气中属于她那股冰雪纯粹的冷香,那么的突兀且不合时宜,让人心里像是拧了个疙瘩。

    总是如此。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就如同若有若无的气味一样,说起来完全可以用多疑和错觉解释。可是他知道,凌韵的生活中,存在着一些他无法解释的痕迹。

    就好像他看不到她时,她的房间常出现另外的人。那些被古怪移动的物件,不符合她习惯的摆位,不像是她会带回来的东西……就好像除了她,有另一个人常年生活在停云峰,可是她却完全掩盖了那个人的踪迹。

    如此费心是为了瞒着谁,无需说。因为停云峰顶除了她,就只有他一个活人。

    凌无源有些难受地闭了闭眼。

    他的全世界里只有她,可是她却只对他开放一部分。

    她和那个隐形人的关系,都比她和他要亲密。

    这种不知她在哪里和谁做什么的失控感,让他心脏仿佛被揪住一般地疼。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总会有大逆不道的念头……想把她完全完整地握在手里。

    ……

    凌韵并不知道自己乖巧沉稳的徒弟正在某种黑化的边缘试探。

    她此时已经和齐何辜碰了面。

    事关重大,昨天她破获折扇密语后就通知了另外几人,其中齐何辜离得最近,一早便等在了约定的集合地点。

    齐何辜跟她讲完了正事,一时间无话可说,竟骤然显得有些拘谨。

    其实这五百年来,他还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与凌韵单独相处的机会。

    另外几人会自己找机会,和她独处,甚至和她过夜。可是唯独他做不到,好像也没那个资格。他虽然没有刻意避着她,可是很显然,在其他人都铆足了劲往她身边凑的时候,很容易就被挤在后面。

    凌韵自然没在意他,凌韵忙着应付别人,忙着带徒弟,忙着天下安危大事。

    凌韵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她和齐何辜之间,竟然比五百年前更生疏了。

    五百年前他还会找茬跟她吵架,还会傲慢地与人争风吃醋,还会掐尖般努力当一个最好的替身,可是现在的他沉静得愈发像是虚华道尊的翻版。

    算了,这种人可能就不适合她。终究她也不是喜欢倒贴的人。

    凌韵余光瞄了齐何辜一眼,有些百无聊赖地如此想着。

    凌韵是仙女,当然不负责找话题,而是淡然地拿出传讯玉简,简单批示了那些个粘人精发给她表达思念和爱意的传讯。

    齐何辜在旁边默默看着她坦然接受不同人的示爱,偶尔还被某个人某句话逗得展颜一笑,格外开恩地多回两句话回去。

    齐何辜毫不怀疑,对面的人接收到女神赞赏的反馈,会高兴得发疯。

    因为他也会如此。

    如果凌韵愿意对他说两句好话,他大概也会激动得发疯的。

    这一点,五百年前他羞于承认,所以用易怒和抗拒伪装自己。可是现在他又多了五百年的沉淀,更多了五百年在她身边的时间,感情的积淀也多了五百年。他已经能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就是喜欢她,喜欢到五百年来任她差遣毫无怨言,喜欢到哪怕没有希望也要待在她身边、做一个对她有用的人、不可或缺的人,喜欢到哪怕她和别人调情,和别人做i,甚至当着他的面勾三搭四……也还是克制不住地,喜欢她。

    只是,她因为他与凌犀相似,对他的那点短暂的兴趣,大概早就消散了。

    被他自己当年亲手作没的。

    想起自己当年的傲慢自大,齐何辜苦涩地承认,是他活该。

    所以,既然知道她不喜他,齐何辜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厚着脸皮去纠缠打扰。他只是庆幸,凌韵需要人手,需要可信的人帮她对付邪道那群人。

    她还需要他,需要他的能力、实力与势力。他这个替身当得名不副实,可是至少他还是她的亲信之一。

    两个不擅长交流的人,脑子里的想法牛头不对马嘴,可是却诡异地在误会中和谐地相处着,反倒比五百年前唇枪舌战时和谐的多,一时间竟也有种默契与惬意。

    “你这么早来辽城,是要参加三日后的仙门大比?”

    凌韵随意问道。

    他们约在辽城见面,主要是因为三日后,修仙界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将在此处举办。这是九洲四海最盛大的活动,所有玄丹境以下的修士均可参赛,凌无源也要来参加,所以凌韵为了两头不耽误,也为了避免这么多大佬聚头引人耳目,才选在这个地方。

    齐何辜自然不是亲自来参赛的,不过他或许要负责带队坐镇?

    剑宗老宗主身体每况愈下,如今的剑宗实际上已经由齐何辜掌权。

    五百年过去,凌韵的在修仙界的地位如飞龙乘云,从声名显赫的无情道主,成为修为盖世的天下至尊。齐何辜的成就相比之下或许不值一提,但若单独拎出来看,一个五千五百岁的入元境兼顶级宗门掌门人,实乃万年难遇机遇惊绝的命世之才。

    齐何辜和凌韵一样。千年前,人们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新一辈的佼佼者”。千年后,虽然仅看岁数,他们依旧年轻得比不上那些老家伙的零头,可是所有人都把他们尊为一方巨擘,打心底里慎重敬畏。

    两个跺跺脚能震动九洲四海的人物,安静地对面坐在辽城客栈的房间里。

    齐何辜见凌韵关心他,立刻回道:“是。我师兄的徒弟此次要来参加,师兄在外有事绊住了,委托我来照拂一二。”

    “你这些年没收个徒弟?”凌韵好奇道。

    齐何辜摇摇头,好像并无心讨论收徒的话题。

    他抬眸看着凌韵:“凌无源这次也要来?”

    “嗯。他最近刚晋升到灵台境大圆满,出来见识一下,有助于扩宽他的心境。”

    “你对他倒是很用心。”

    齐何辜这句话说完,当即反应过来这话好像有点酸味,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五百岁的灵台境大圆满,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必然是师尊教导有功。”

    找不出第二个?这话凌韵可就不同意了,凌韵淡淡看他:“当年我也是。”

    “那是你天赋资质,纵古无双,谁能和你比?”

    齐何辜立即正色道。

    哪怕是仙女也不会反感这样自然流畅出自真心的恭维。凌韵笑了,摇了摇头,“无源不比我差。”

    若不是她强行剥夺了他先天邪体的优势,他的修炼速度不会比她差。

    偶尔,凌韵会想起当年那个逼迫师弟师妹遵从自己的修道方式的廉嘉禾,觉得自己的做法,其实也并没有太大差别。

    廉嘉禾认为要吃苦、要以近乎残忍的严厉要求自己、甚至抛却外表浮华,才能通达大道,所以以此要求门内弟子。

    凌韵也是排斥邪气,所以自作主张把凌无源捡回来,将他命里自带的邪门坦途强行剔除,转而引上一条对他来说更加艰难、恐怕也危机四伏凶险万分的路。

    或许对凌无源来说,当初没有遇到她,顺理成章地成为武功盖世的大魔头,人生会更加顺遂无忧。

    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混蛋。

    大概她比廉嘉禾唯一好的地方就在于,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永远不会对凌无源虚伪地说出“我是为你好”。她只会坦然对他承认,她对他不管是养育还是教导,都出自私心。

    收徒于她,是她在证自己的道。至于他的道,要他自己去寻。她不能替,也不会替。

    凌无源这孩子最近似乎正是因为想不清这一点而纠结。

    凌韵稍微有些烦恼。凌无源的异样她不是全无觉察,在她看来,是这个转生版的凌犀还太过年轻,没有悟到无情道的真谛——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应为他人负责,也不应被他人负责。

    人与人之间很简单。冷漠,自私,管好自己的事,有冲突时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凌无源对其他人是足够淡漠的,可是凌韵觉得,他有些过于依赖她这个师尊了。

    好几次她消失一阵时间后回去,都能感受到小朋友探究的目光,就像是被主人丢在家好几天的宠物,虽然傲娇乖巧不抱怨,可那股不满却从点滴中透露出来。

    很可爱,但无情道人不能如此,凌犀尤其不能如此。

    如果觉醒后的凌犀发现自己有这样一段像猫一样粘着徒弟的时光,一定会默默生她很久的气。

    ……明明她是无辜的。她对他可是秉承着他教她的原则,冷酷无情得很啊。

    想到这,凌韵细微地勾了下唇角。

    齐何辜看在眼里,心脏有些酸涩。

    这个有些宠溺的,明显是因为想到凌无源露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难过。

    齐何辜抿了抿唇,措辞了一番,想说话。

    却被凌韵倏然掀起的眸光打断。

    凌韵将一根食指竖到唇边。与此同时,他藏在袖中的玄夜珠泛起不容忽视的黑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文下的小天使都好可爱,按爪好可爱,说话也好好听,呜呜呜爱你们挨个抱抱举高高转圈圈

    第69章

    凌韵和齐何辜追了好久,才终于在城郊一个废弃的破庙里斩杀那只虎形邪兽。

    然而,凌韵吸收了邪气,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事情不太妙。

    “奇品阁的缩一缩束缚网。”

    凌韵碰了一下面前透明的物体,感受到它一个颤动,往里缩了一寸。

    “奇品阁的东西?”

    齐何辜语气不太好。

    奇品阁在修仙界……算是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

    这家开遍九洲四海的商铺,专门卖效果奇佳的整蛊小道具,并且不知背后那个不把才华用在正地方的修士到底是谁,脑子里源源不断的鬼主意,偏偏做出的道具精巧难防,许多德高望重的修士都中过奇品阁的小把戏,在晚辈面前颜面尽失。

    凌韵也有点郁闷。

    缩一缩束缚网,以无形无色的法器为载体,其实是一种阵法,钻了天道规则漏洞,无视修为境界,下到凡人,上至道尊,都无法蛮力破开,只能等三日后效力自行解除。

    这种束缚网一旦套牢,不会压制人的修为,可是人却出不去,越是挣扎,网就缩得越紧。

    不过这束缚网只能用作玩笑,真正的对决中,一个对修为没有压制的道具,很难真正起到限制敌人的效果。

    所以这破庙里的束缚网,很可能只是某个顽皮的孩子不小心遗漏在这里的陷阱,多半和今晚的邪兽无关。

    若是凌韵一个人被困在这,小心些不碰到那些网绳,施法离开四处走动其实也并不十分困难。

    问题就在于,现在她是和齐何辜一起被困在了有限的空间里,两人间的距离,最多不可超过一丈。

    而且,多一个人就多一分不确定性——

    【妈的。】

    凌韵忍不住在脑子里骂出来。

    齐何辜不知死活地对束缚网发动攻击,成功让束缚网吃痛猛锁,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到一尺,为免再不小心碰到网,不得不后背贴着后背。

    齐何辜也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举起双手,无辜地转移炮火:“发明这种东西的人脑子有病。”

    凌韵:???

    凌韵终于忍不住了,淡声道:“这东西是我发明的。”

    齐何辜呆住:“什么?”

    “我说,奇品阁是我当初一手创建起来的。”

    初到异世,一肚子前世记忆带来的灵感,凌韵自然是秉承了穿越前辈的优良传统,搞钱啊!

    只不过谁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栽在自己作过的孽手里。

    齐何辜回头看着那些恢复透明的网,只觉得这个场景无端眼熟,仿佛死去的回忆忽然暴起对他发动攻击。

    就比如掉进兔子洞、差点被师弟发现、在凌韵袖口领口里狼狈逃窜躲了七日……

    齐何辜犹豫地开口:“凌韵,你年轻的时候……”

    怎么似乎有点皮?这真的是那个众人交口称赞的高冷仙女吗?

    齐何辜没说出口,但凌韵听到了。

    凌韵能说什么,她就是这么个皮猴子啊!大家都看错她了,她也不想的!

    齐何辜安静了两秒,又道:“那这东西你能解吗?”

    凌韵沉默。

    她觉得很丢人。

    其实这个世界很不讲理。三岁孩童造成的破坏,一个经验丰富的大人都未必能完美收场。

    可是人们不会说三岁孩童不是,只会用惊讶的语气嘲笑那个大人,怎么连小孩都对付不了?

    凌韵不知该如何承认,道尊的她,依旧解不开那个年少却满身灵气的小女孩随手发明的整蛊道具。

    她更羞于承认,修仙界两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被不知哪个野孩子随手丢下的道具,绑在了一个破庙里。

    齐何辜从这沉默中懂了她的回答。

    齐何辜还有点想笑。五百年了,在道尊的威严下几乎习惯,很久没见到她这种表面淡定、实际上内心不知在怎么咒骂的可爱模样了。

    齐何辜咳嗽了一声,安慰她:“没关系,三天后就解开了,我们可以小心点控制着它,先一起飞回去……”

    “然后这样抱三天吗?”凌韵冷冷刺他,“我不要。”

    “好的好的。可是现在怎么办?”

    如今齐何辜已经不再对她的冷漠语气炸毛,反而从那份冷漠里品出傲娇的可爱来,很温柔地顺着她捋。

    凌韵在他背后小动作地转了个身:“我有办法。你转过来。”

    齐何辜依言转身。

    如此两人便成了面对面。

    几乎是身体贴着身体,额头贴着下巴。

    五百年来第一次离她这么近,此处还只有两个人,黑灯瞎火,破庙阴风,分外暧昧。齐何辜顿了下,抬起手臂,虚虚扶住她,另一只手却蓦地一温,是她握住了他的手。

    齐何辜心跳都快飞了。但很快他发现,她牵着他的手,举过头顶。

    “闭气敛息。”凌韵道。

    齐何辜立刻懂了她的打算。

    被困无法挣脱,就要派出牺牲的炮灰,声东击西。

    两人敛息凝气,存在感几乎消失,一般的道具,根本觉察不到这里有两个活人,束缚网果然躁动起来,微微颤抖着试图感应它的两个猎物。

    他们拥抱的身体死静得仿佛一座石雕,交握的手却蓦地戳向头顶的网。

    网被刺激,骤然收缩,竟然直接穿过他们的身体,最终化为一道牢固的镣铐,紧紧捆绑在两人的手腕上。

    两人均一个松懈,玄气和血液重新在身体里流动起来。

    虽然被迫手牵手,但不用像连体婴一样抱在一起三天,还是让人松了口气。

    两人检查了一圈,没在庙里发现任何异常和埋伏,恐怕这缩一缩束缚网还真是某个无关紧要的人遗留的恶作剧。

    “回去吧?”

    没什么发现,齐何辜有点喜滋滋地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提议道。

    凌韵嫌弃地看了一眼,点头。

    接下来的三晚,看来是要一起睡觉了。

    两人却不知,他们启程往城内赶的同时,一个人影也正鬼鬼祟祟,从他们所在的客栈离开。

    *

    第二天一早,剑宗弟子鲁尚便整理好仪容离开客房。

    临行前,师尊特意在水镜中叮嘱,师叔难得同意陪他来参加仙门大比,一定要万分恭敬,若是得了师叔另眼相看,以后的好处绝对少不了。

    其实师尊即使不提醒鲁尚也知道。他的剑君师叔,年纪轻轻就成为剑宗一把手,扬名天下,那可是万年一遇的枭杰。

    这次能跟着师叔出来,他自己也激动得不得了,天蒙蒙亮,就迫不及待起来请安,生怕失了礼数。

    鲁尚带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齐何辜的房门。

    剑君勤勉,必然已经起了。

    鲁尚所料不错,门很快从里打开。然而让他出乎意料的是,门里面站着两个人。

    看着那高贵纯洁仙女似的少女,鲁尚话都说不流畅了,打着结巴:“师、师叔……”

    他的眼神落到齐何辜和凌韵宽袖下似乎牵在一起的手上,灵魂仿佛遭受暴击,直接卡了壳。

    齐何辜有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给凌韵介绍:“这就是我师弟的徒弟,鲁尚。”

    回头看到鲁尚期期艾艾的眼神,慢吞吞简短地对他道:“无情道主。”

    鲁尚先是一怔,然后惊畏地瞪大眼:“见过道尊!”

    说着便要跪,却被一股冰冷却柔和的玄力拖了起来。

    鲁尚颤抖着抬起眼,正好看到凌韵高贵冷漠地朝他点了下头。

    鲁尚快要晕倒了——女神!女神对他点头了!

    齐何辜有些不忍直视:“你有什么事吗?”

    鲁尚回过神:“没有。只是过来问早安,不知师叔今日有什么安排?”

    “没有。”齐何辜简单回答道,“你可以出去逛逛,天黑前回来即可。”

    “是。”

    鲁尚答了一声,正想着要不要再殷勤点说两句,门就在他面前无情地关上了。

    鲁尚呆呆看着面前的门板,半晌,耳根缓缓变红。

    他早就听小师叔们讲过剑君和道尊的爱情纠葛,什么天之骄子甘当替身,什么放弃尊严却惨遭抛弃,什么五百多年默默守护……他们哪里知道,师叔虽然在宗门里总是不苟言笑,对那些流言不反驳也不认同,其实一直在闷声发大财,私下里和女神这么甜蜜!

    晚上同房就算了,一大早连开门见师侄都不舍得放开手什么的——啊,他威严高冷的师叔,谈起恋爱来,比他周围最恋爱脑的年轻人还要肉麻黏糊!

    肉麻黏糊的齐何辜内心欢腾得一批,表面却假装若无其事地牵着凌韵,返回内室。

    “抱歉,好像让鲁尚误会了。”

    凌韵坐到桌边,无所谓道:“没关系,也不是你的错。”

    齐何辜也坐下,拉着她的手,轻轻放在桌子上,自己的手背垫在下面。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

    凌韵奇怪地看他一眼:“随便。他是你的师侄。”

    随便吗?

    齐何辜清俊的眸子暗了一下。

    他死寂的心忽然活跃地跳了跳。事实上,经过昨晚一整夜的同处一室,他泯灭的希望就好像种子被持续浇灌,早已克制不住地死灰复燃。她这么近,就在他身边,与他绑定在一起,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打扰。他总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如若不把握住,会抱憾终生的机会。

    齐何辜字斟句酌了一下,试探:“你不怕又传出我是你找的替身这种话?”

    凌韵轻微蹙了眉:“你觉得我像是会在乎吗?”

    齐何辜没说话,目光落在桌面之上,两人如同眷侣般亲密交握的手上。

    她人很冷硬,手却软软细细的,小小一只窝在他掌心里,不管是触感还是这个画面的视觉冲击,都让他产生一种平时与她相隔万里不会产生的冲动。

    一整夜过去,这样的冲动已经压抑不住了。

    “可是我在乎。”

    齐何辜忽然道。

    他的目光从两人的手上转移到凌韵脸上,有些逼迫感地盯着她的眼睛,“我没做过的事,却要我认下,我不甘心。”

    凌韵眼角微挑了一下,刚想说“那你要怎样”,齐何辜却又道:“我难道不是本来就是你的替身么?”

    男人狭长的眸子漆黑深沉:“既然是替身,就应尽替身的义务。”

    他紧紧盯着她,手也微不可查地加重了力度。

    “你说过,只要喜欢你,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呼吸声随着这句话消失。冷酷俊逸的男人那样慎重地绷紧,好像在缩一缩束缚网之下隐藏了气息一般小心翼翼。

    凌韵安然坐在那里,手被他略紧地握着,淡定地回视。

    有一种五百年来随着时光沉寂的东西在两人间恢复流淌。

    凌韵那一瞬间突然喜悦地感受到,当年在停云峰后山峡谷初见的那个帅得天怒人怨的男人,穿越千年时间回来了,带给她和当初一模一样的悸动。

    士别三十还当刮目相看,她已经五百年没认真看过他。此时不经意回眸,才发现他不再是那个死板的可恶的剑君,就只是个绝美的,有机会拿下的,需要慢慢了解和认识的,新鲜感十足的小哥哥!

    瞬间便勾起了她浸入骨子里那种——看到帅哥便想要扭曲爬行蠕动嘶吼蹭蹭贴贴的冲动!

    自从被那几个小妖精缠得死死的,她已经有五百年没有过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兴奋得人识海都忍不住战栗。

    少女唇角浅扬,眼底似闪过一道光芒:

    “是啊,没错。”

    第70章

    两人手黏在一起,本来不太方便出门。

    但修仙界各大势力齐聚辽城,其实是探听风声的绝佳机会。

    所以凌韵和齐何辜还是手牵手上了街。自然,都施了敛容咒。

    只不过路人还是不免飘来零碎闲言:“啧,现在的年轻人,好腻歪,那手就跟胶水黏上了一样……”

    两人正在城中最火的法器铺子挑选东西,每人只有单手,明显不方便,可是却宁可两人各出一只手配合,也不放开相握的另一只手,看在旁人眼里实在是黏糊得肉麻。

    齐何辜悄然红了耳根,偷偷垂头看向肩侧的少女,后者却板着一张小脸,绝美而冷淡。

    这、这个样子好可爱啊。

    齐何辜感觉心跳又加速了,隐蔽地咽了下口水,却不想少女忽然抬头看过来。

    在齐何辜一瞬间因羞臊而僵硬起来的表情中,凌韵淡淡开口:“控制一下,不要流汗。”

    她的手在他手心中软软地蜷了一下,好像小猫爪挠过他最敏感的地方……但明显是嫌弃的意思。

    怎么这么可恶啊!

    齐何辜红着耳朵板起脸,运气调整身体。

    凌韵可不管他一系列心理活动。她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法器,一边在脑中跟珞矶几哇乱叫。

    【呜呜呜呜,牵手手也会脸红的剑修好可爱啊!】

    珞矶无语死了:【凌韵你这五百年屏蔽了我十三万六千五百八十一次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你还会因为牵手兴奋?】

    【这不一样啊,这不一样!】

    大鱼大肉自是好,可清粥小菜也自有淡雅清香的滋味。

    凌韵找了个绝妙的比喻:

    【这就是处男香吧。其他人身上都没有了,唉。】

    珞矶觉得这属实有点无耻:【那群人不是处了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人家原本也是一个个干净清白的男孩子啊!

    【我不管!他们不香了!】

    凌韵余光瞥了一眼,发现齐何辜又在别扭矜持地挠鼻子,偷偷压下某些身体反应仿佛怕她察觉到了生气。

    【呜呜呜呜呜呜好喜欢,真希望他永远这么可爱。不如这人就留着不吃好了,处男就是要保持纯洁才有这种纯洁的香气啊。】

    珞矶:?剑君,允悲。

    就在这时,凌韵匀速向前逛的步伐忽然停住。跟在后面的齐何辜一时不察,多走了一步,顺理成章结结实实把人抱进了怀里。

    剑君刚褪下红晕的耳根一瞬间又变得滚烫。可这一次,凌韵却没有分出心思沉浸这个意外的拥抱。

    她在凝神听不远处的人说话:“……苏女神真的来了?你没听错吧?”

    “苏女神?”凌韵低声自言自语,没注意齐何辜紧绷的神色。

    【好像是美人榜第四那个女孩子?】

    凌韵有点好奇,毕竟这美人榜前六她都见过了,唯独没见过那位……

    【她叫什么来着?】

    【我看看啊——苏浅浅!不过长什么样,看美人图也看不出什么啊,这画图的人都没给正脸。】

    “你见过吗?”

    凌韵抬头问齐何辜。

    齐何辜表情生硬:“什么女神,花瓶罢了。”

    【???我就是问他见没见过,他踩人家干嘛?】

    齐何辜似乎感受到凌韵的不以为然,忙扯出一个笑:“我就是觉得跟你比起来实在有点名不副实。凡是见过你的人,大概都不会把女神这个词用到别人身上。”

    凌韵……凌韵瞬间舒坦了。没想到齐何辜这个人想好好说话的时候也不是白长这张嘴。

    珞矶冷笑:【……拉踩的时候拉的是你踩的是别人就没事了?】

    凌韵:【这不是拉踩啊,这是客观评价。】

    珞矶:【???】

    凌韵对齐何辜心生满意,又听男人建议道:“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回去?”

    凌韵朝方才讨论苏浅浅那两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嗯,反正也没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回去就回去吧。

    更何况,她忽然发现,男人不知何时离她似乎更近了一些。几乎是把她半拥在怀里,比她略高的体温将她笼罩住,让人蠢蠢欲动。

    如此良辰,确实应该早点回去享受才是。

    关上房门,熄灭烛火,同昨夜一样躺上同一张床。

    心照不宣的空气却漾着全然不同的气味。

    黑暗里男人颇为生涩地窸窣了一阵,进两步退一步,最后还是一咬牙,骤然一个翻身,手臂直接搭在她身上,把人拥进怀里。

    齐何辜感觉血管都要爆了。

    他自觉凌韵才是处于上位那一个,不敢太主动冒犯了她,所以才从早到晚憋了一整天,至少白天在外面是一点也不敢亵渎了她。现在这一个动作几乎用尽了全部勇气,身体绷得死紧,做好了被她打飞的准备。

    但凌韵很乖巧地由他抱,没有抗拒或是什么。

    这个信号他再青涩也不可能不懂。他毕竟是个男人。

    他是个男人,怎能等女孩主动?

    齐何辜顿了顿,短暂停下来平复了一下快要飞出来的心跳,一鼓作气扣着她的肩,抬起上半身,直接缓慢地,将唇贴上她的额头。

    她依旧没有拒绝。滑嫩的额头像玉一般,带着微凉的温度,仅是用唇轻轻触碰就能惹人疯狂,恨不得张开嘴咬下去。

    而且她好乖,这样子真的好乖,冷淡又可爱,像是高高在上垂怜他的神明,那样宽厚地容许他在她身上倾泄对她的痴狂迷恋。

    她不需要他,她无情无欲,冷漠地瞧着他,而他望着她触碰着她,获得的一切极致的欢愉,都是她赐他的恩典。

    齐何辜屏住呼吸,头脑缺氧般眩晕,心跳如擂鼓,极为缓慢地吻下来,终于一吸气,准确无误印上她的唇。

    那是无法描述的感觉。

    清甜,柔软,又带着一丝丝她特有的冷冽,却比她展现出的气场要温柔万分。齐何辜陷在这样的温柔里,识海好像被翻覆过来,恍惚不明,所有的记忆和理智都打乱了套,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快乐。

    快乐,那种人生圆满,死亦瞑目的快乐。

    他整个人都从床垫上起身,严严实实地压住她,笼罩住她,忘乎所以变着法地吻着。

    热烈逼人的气势搞得凌韵也晕晕乎乎的,那些由于缺乏经验和技巧带来的生涩感甚至也可以忽略。

    他们仿佛能这样亲一晚上。

    然而就在这时,空气“倏”地一声,好像有什么小东西通过传送法术突然出现。

    凌韵从缠绵中回了下头,朝半空中扇着翅膀的纸鹤丢去一道玄力。

    低冽清澈还带点少年青涩的男音立时回响在房间:“师尊,我到辽城了,刚进客栈。”

    凌韵一激灵,猛地把人推开。

    齐何辜整个愣住。感觉好像正沐浴着温暖垂爱的神光,却被神明一脚踢出来,每一个毛孔都霎时浸满人世的冷意。

    他看到凌韵飞快地跳下床,慌忙收拾被褥,拉着他起身,整个人带着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一种惊慌失措的味道,宛如一个在外面偷人的女人听到丈夫已经到了宾馆楼下。

    “你不是说不在意被人知道我是你的替身吗?”

    齐何辜实在是太心碎了,没来得及阻拦自己脱口而出。

    凌韵已经变回平日里端庄高冷的模样,回头淡淡看着他:“别人我不在意,但是不能让无源知道。”

    齐何辜嗓子有些涩,没发现自己完全是惨遭抛弃的狼狈模样,执着追问:“为什么?”

    凌韵却只看了他一眼。

    没有任何温度。

    “你提醒了我。外面的传言我会处理,不能传到无源耳朵里。”

    齐何辜好像在最快乐的时候被人泼了一头冰水,脸色惨白得可怕。

    凌无源,不就只是她的徒弟吗?

    对她那么重要?

    他甚至是大祭司预言中她的劫,是一般人恨不能除之后快的隐患。虽然她本人似乎对这个说法不以为意,也用行动告诉他们,绝不容许任何人因为这一点对他产生偏见。可她为何要照顾他的情绪到这种份上,就连外面的风流事都要小心翼翼对他隐瞒?

    她从前可从来不在乎这种事。她能当着任何一个人的面,和任何一个人毫不顾忌地亲热,曾经的他就是因此才无法忍受——看着她与其他人一起,心脏嫉妒的绞痛太过于剧烈。哪怕能眼不见心不烦也好啊,至少她能有所避讳,证明她还是有一丁点在乎。

    但她从来不会。她对他们都是一视同仁高高在上地漠视。他也是花了几百年才艰难地接受……至少她对他们是一视同仁的,不是么?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所以他也不觉得自己输了。

    可是现在,这个例外出现了。或者说,从她五百年前为了凌无源把他们隔绝在停云峰之外时,这个例外就已经出现了。

    齐何辜心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不安,并在这样的折磨下,很快等到了那个带给他折磨的人。

    门被敲了敲,推开了。

    两个男人第一时间对上了视线。

    这还是凌无源长大后,齐何辜第一次见他。

    果真如传言所说,一张面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可是依旧看得出气度不凡。

    而凌无源则是第一次看到凌韵和其他男子在一起。

    男子俊逸非常,气势强大内敛,他完全看不透。不仅如此,他们……

    几乎是立刻,凌无源的目光落在两人中间,顺着他们的袖子向下,仿佛透过桌子,看到了他们交握的手。

    凌韵清了下嗓子,淡定地把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拖出来,解释:“中了奇品阁的小道具,后天就能解开了,不会耽误仙门大比。哦,这位就是剑君,在这里见面是为了商议与邪道有关的事。”

    齐何辜只觉忐忑不安的心脏又被打了一拳,默默看了眼凌韵。

    她竟然在对凌无源解释。她从来不屑于解释。

    凌韵并没留意齐何辜的眼神。

    凌无源却注意到齐何辜冷酷之下灰败的神情,以及掩藏很好,却依旧被他捕捉到的隐隐敌意。

    凌无源眸光冷淡,忽然伸手去抓两人的手。

    “等等——”

    凌韵没料到他这个动作,想阻止却没来得及。

    【哇哦~】

    珞矶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凌无源的手覆盖在她手背上,有点无辜地看向她。

    凌韵没忍住用空着的手揉了揉太阳穴:“你没听说过奇品阁的缩一缩束缚网吗?”

    当然听说过,奇品阁的任何一款商品,在九洲四海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凌无源理直气壮地摇头:“没有。”

    齐何辜狐疑地看着他。他总觉得刚才,明明是凌韵先出声制止,这小子却在那一瞬间反而加快了速度,仿佛成心想要和他们绑在一起,所以他和凌韵才没能躲掉。

    可是凌无源的表情沉稳又坦然,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石头一样的少年会说谎。

    凌韵也不信,凌韵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乖乖徒弟,凌韵只懊恼地看着三个人紧密捆绑的三只手,语气有点烦:“这下好了,你也不能出门了。”

    “我不介意。”凌无源立刻答道。

    “你提前一天来,不就是为了在辽城逛逛,见识下各大宗门的不同?”凌韵奇怪道。

    齐何辜冷冷地扯了下唇角。他现在可是什么都看明白了,凌韵这小徒弟,对她居心不轨呢。

    提前一天来,恐怕是来找凌韵,想和凌韵一起逛逛吧?还有刚才破釜沉舟和他们绑在一起,无非就是为了插入他们两个之中,破坏他的好事罢了!

    这小兔崽子恐怕还不知道,凌韵最讨厌有人忤逆,讨厌男人争风吃醋影响她的正事。他现在仗着身份恃宠而骄,迟早有一天要把自己作死。

    思及自己差点出局才换来幡然醒悟的沉痛过往,齐何辜看凌无源的眼神带上一丝幸灾乐祸的宽宏。

    没想到凌无源年纪不大,却是个心机深厚的。凌无源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这个话题,规规矩矩道了歉,便选了个离他们二人最远的地方伸着胳膊默默坐好,倒好像是不小心犯了错,却认真弥补尽量不造成麻烦似的。

    到睡觉时间也是如此。凌韵主动提议让他或者齐何辜睡在中间,主要也是照顾凌无源,因为她和齐何辜两人的境界一晚不睡完全不会有任何影响。可是凌无源也拒绝了,冷淡地表示他可以修炼。

    凌韵拗不过他,最终就变成了三个人坐成一排打坐修炼。

    凌韵在中间,两个人的手都放在她这里。好在她娇小,这样的姿势不会让另外两人不舒服。

    齐何辜说不郁闷是假的。

    还是刚才那张床,还是刚才那样黑灯瞎火的暧昧氛围,还是少女温软如玉的手,可是床上的人却多了一个。

    他左侧肩膀靠着她右侧的肩膀,他感受到她源源不断的冷香与温度,他的发丝甚至与她的纠缠在一处,可是他却不能俯下身去,亲一亲近在咫尺的人。

    ……等一下,为何不能?

    齐何辜在黑暗中睁开眼,无声地朝左转头,见到凌无源正秉承人设,闭着眼修炼得认真。

    以他和凌韵的修为,随便动作不被凌无源发现岂不是轻而易举。

    再说,若真是不小心被发现了才好呢。让那个被溺爱的、没见识过世间险恶的年轻人也看清一下事实——她是不会属于他、属于任何一个人的。

    齐何辜喉结悄然滚动了一下,缓缓向左靠去,探着脖子,用唇碰了下她的发顶。

    毛毛软软的,齐何辜心瞬间就化了,平稳的呼吸升高了一度。

    凌韵在黑暗中睁开眼。

    这真的是在作死啊。

    未来会恢复凌犀记忆的人就在她身边,可是她的另一侧,肃穆端方的剑君正像个发了情的孔雀,不遗余力地勾引她。

    可是,尽管明确地知道这是在作死,凌韵还是避免不了人类越危险越兴奋的天性,许久以来第一次,有了那种心跳不受控的感觉。

    那是恋爱的感觉,更是叛逆的感觉!这种在死亡边缘疯狂伸脚尖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着迷了!更别提死亡的边缘,还有个漂亮的、新鲜的、处男香的小哥哥陪她一起疯癫!

    仗着此时修为比师尊高,当着他的面和野男人接吻,光是想一想就刺激得识府战栗!

    凌韵随手屏蔽了珞矶,当他的唇从头顶点落,移到她脸颊时,一个侧头——

    凌韵猛地坐正。

    她左肩忽然压下沉甸甸的重量,凌无源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少年毛茸温暖的头和近在咫尺的呼吸,就像是一座沉重威仪名为“师尊”的山,死死压抑住凌韵的任何旖旎邪念。

    齐何辜被一股不讲道理的玄力推开,沉眸望向那个舒舒服服枕在凌韵肩头的影子,脸色黑得几乎化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