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是你把我的行踪告诉她的?”
凌韵看着齐何辜,神色很冷。之前跟器灵说不介意他和廉嘉禾在一起是一回事。可是身为她带来的同伴,一言不发就用这样决裂的姿态背叛她,又是另一回事。
齐何辜嘴唇哆嗦了一下,那一瞬间,忽然顾不得最近和凌韵的冷战,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地急忙解释:“这是有原因的,我看到你半夜出门,往剑阵方向去,怕你遇到危险……”
“我遇到危险?你是怕我救苏慕琴吧?”
凌韵稳稳抱着和她身量相差不多的女孩,凌然望着对面的一群人,好像一座蔑视众生的神像。
齐何辜难堪地闭嘴。
他的确是怕她被苏慕琴引诱。又不能阻断她的道心,所以只能通过别的方式插手。
但是这么久时间的相处,他也知道,她不能容忍忤逆和背叛。
可是他又不服。他做他觉得对的事,就像她也做她觉得对的事一样。她违背他的意愿就可以,凭什么他违背她就是背叛?
明明很气,气她张狂气她傲慢,可是对上那双冷冰冰的清眸,他心里却更多没来由的慌乱烦躁。
他此时还没能想明白。两人之间根本无论对错,在意的人总是输的那一个。
廉嘉禾站出来拯救了他:“苏慕琴已经堕邪了。”
随着这一句话,凌韵怀里安静流泪的人好像被唤醒,倏地抬起头,幽幽盯着廉嘉禾的方向,而廉嘉禾那侧一干弟子也举起武器对向苏慕琴和凌韵。
凌韵垂眸,看了眼那个娇娇软软的人。
周身浓郁的黑气。与曜泽洞其余弟子体表浅浅流动的邪气不同,她的邪气由里而外,仿佛身体里有个源源不断的邪气泵。
是的,她堕邪了。
凌韵救她的时候就察觉了。
可是……
“她为什么会堕邪?”
凌韵抬眼,淡淡看着廉嘉禾。
她看错她了。
她正气凌然,信念坚定,但正是因为她的正气与信念如此不可动摇,为了维护它们,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包括给客人灌酒促成乱交,包括助纣为虐推进师妹堕邪的进程。
因为在她眼中,他们本就是淫乱的,苏慕琴本就是邪物。
她只是诱使他们提前暴露,避免更多人受伤受骗——提前杀死一个杀人犯,不是在犯罪,而是在伸张正义。
和无情道人只管自己,漠视他人不同。
廉嘉禾的道,以及许许多多正道子弟——譬如齐何辜——的道,是拯救苍生,是为民除害,是替天行道。
他们激愤热忱地挥动屠刀,做着满手腥浊的事,眼里却无一丝悔恨的泪水,因为他们心如铁塔般坚定。
廉嘉禾在凌韵洞悉的目光下一紧,却镇定地扬声道:“因为苏慕琴本就是天生的邪物,她是一颗黒舍利。”
周围的弟子不知道黒舍利是什么,但前半句他们都听懂了。苏师妹是天生的邪物。
他们看向苏慕琴,眼神满是仇恨和防备,再无往日的亲昵爱慕。
他们的眼底跳跃着火焰,好像某种可怕的欲望,是一种可以为所欲为尽情杀戮折磨另一个生灵的兴奋,因为他们无论如何残忍,都是在做好事。
世人只知道心坚稳是件好事。没有人想过,狂热的信仰更容易走向极端。
凌韵放下轻微挣扎的苏慕琴,无视对面如临大敌的姿态,道:“她堕邪,难道不是因为你派了人玷污她?”
苏慕琴身上被凌韵裹好的斗篷,随着她脚尖落地而散开,露出白皙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就连邪气汹涌战意沸腾的弟子都倒吸一口冷气。
娇嫩得像块糕点的女孩,好像被野兽撕咬过,衣衫破烂几不蔽体,每一寸肌肤都覆盖着无数渗血的齿痕。
廉嘉禾从她斑驳的身体上移开目光,也尽量不去看她黑得像地狱的目光,只盯着凌韵:
“是她自己水性杨花,不加区别地勾引所有人,其中不免有心性不佳的弟子怨恨她放荡,不惜豁出去一切也要占有她。”
廉嘉禾目光扫过身后的弟子,语言威严有说教的意味,“荣宠爱慕都是虚妄,总有一天会给人招致灾祸。”
凌韵有点无语地望了眼天。
这是曜泽洞整个宗门最离谱之处——他们特别擅长从受害者身上找原因。
美丽会招致觊觎,所以美丽是罪;懒惰会放纵欲念,所以懒惰是罪;弱小会引来欺凌,所以弱小是罪。
他们无法消灭觊觎、欲念和欺凌,所以就消灭美丽、懒惰和弱小。
廉嘉禾说他们不仅仅约束受害者,也约束加害者,可她口中的“加害者”,分明就是她手下的受害者——俏皮的男孩不许开玩笑,因为有轻浮之嫌。可是在这条戒律里,会说笑话的男孩从未犯过错,也从未加害于人,便被当成未来的罪犯,无辜地抹杀了天性。
凌韵觉得可笑——这简直和“曜泽洞会滋生邪物所以干脆把曜泽洞灭了”一样不可理喻。
可是偏偏,身处弥西域中心,终日恐惧邪气的曜泽洞,只能找到这样一种有效的方式能杜绝邪气。
——只能用一个极端,去对付另一个极端。
苏慕琴眸色空洞,像只没有灵魂的鬼,幽幽道:“所以,想让人喜欢,是我做错了。”
苏慕琴转向凌韵,眼眸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类的波动,是种不甘不愿的委屈:“大师姐,你说过,想让人喜欢是正常的,没有错。”
凌韵感觉喉咙有些堵。
许多事虽然没有错,但是做了后,就更容易受到伤害和指责。
她不知要怎么告诉她。她必须在这个世界里维持微妙的平衡,不要太受欢迎,也不能不受欢迎;不可以太女人,可也不能像男人;甚至,资质也不能太出众或者太拉胯,性格不能太讨巧也不能太死板。
甚至连旁人也默认这样的规矩,觉得你既然选择美丽,选择出众,选择招人喜欢,那被觊觎被侵犯被嫉妒被谩骂,也理所当然,“是你自己的选择”。
廉嘉禾冷硬道:“你这种希望别人都喜欢自己的心情,是出于虚荣,是错的。真的想得到敬重,就用实力去证明自己,打败所有不屑于你的人。”
轰隆一声。
幻境还是原来的幻境,两方对峙,沉重又安静。可是这一刻,凌韵脑海里却忽然闪现一道劫雷。
是廉嘉禾的劫雷。
作为与天道最亲近的道尊,她能感应到,这一场幻境,是廉嘉禾的晋级心魔幻境。
而那道威势震人的雷劫之下,廉嘉禾傲然屹立,坚毅的脸上,神情决然没有一丝动摇。她的道心,竟比凌韵认识的大多大能都要坚韧沉稳。
她信奉强者为尊。任何在变强道路上会让人分心的东西,都被她归为邪祟。
她不仅自己秉信这一点,还要给宗门所有师弟师妹灌输这一点,为此她可以对他们做出陷害、酷罚等一系列残忍举措,并且她毫不怀疑,她是在“为他们好”。
她也真的很强,所以她的道从来没有被挑衅和推翻过。
正因此,她在修行的道路上走的很长很稳。
只是可惜了。
凌韵用一种淡漠如同看将死之人的眼神,看着廉嘉禾。
共同入幻境的修士,最怕的便是在里面产生冲突。他们现在要维护的是自己的道心,自己的信念,绝不会退让,不然走火入魔还算好的,更可能直接堕邪或者殒命。
但在幻境里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廉嘉禾不惜布局,打算尽快对沾染邪气的弟子赶尽杀绝,以解除自己当年来不及拯救几十名同门的心魔。但凌韵现在也是曜泽洞的弟子,她无法放任没做错任何事的苏慕琴就这样背上一切罪名。
错永远是错,对永远是对。不看未来,不看概率,只看事实。
如果邪物未害人,人却主动害邪物,那错的便是人。
凌韵前所未有地明晰这一点。
所以,她和廉嘉禾,她们两个间必须死一个。
而现在,齐何辜加入了对面的阵营。
他亲自把自己变成与她你死我活的仇敌。
凌韵内心嗤笑。现在的她修为低微不假,甚至不及幻境中的廉嘉禾与其他长老。但齐何辜该不会真的以为,他联合了廉嘉禾,联合了曜泽洞,便能置她凌韵于死地了吧?
那狗男人悲痛又难过的眼神正盯着她,乞求的语气:“凌韵,这不是固执的时候……她是邪物。”
固执?她固执?难道不听他的话就是固执?
“与她为伍,你会变成她的同类。”
廉嘉禾冷嗤一声:“她原本就是她的同类,从一开始就是。”
……什么?齐何辜震惊地看向廉嘉禾,廉嘉禾则忽然看向一边,语速飞快道:“她曾经用邪气修炼,那一晚掌门想必也察觉到了?”
凌韵心忽地一紧,眸子轻轻动了下。
一袭月光下愈发耀眼的银发,从暗处走出来,落在两方中间。
凌韵呼吸微微绷紧。
若是对面再加上一个佛子,她在修为被压制的情况下,恐怕没有百分百的胜算把握。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陆鉴庭——他们如今的掌门身上。
而陆鉴庭也在静静看着他们。
那双浅淡眼眸透彻清宏,看得某些人竟扛不住垂下目光。
凌韵不闪不避与他对视。
“你确定?”
陆鉴庭用一种“你确定今天中午吃粥不吃面吗”的语气问她。
凌韵颔首:“确定。”
陆鉴庭轻飘飘地扫了齐何辜一眼,云淡风轻地走到凌韵旁边。
弟子那边响起齐齐的抽气声。他们的掌门,居然选择了邪物那一边,是因为大师姐是他的亲生骨肉,还是说……就连他们的掌门,都被邪物蛊惑了?
这倒是和现实中不一样,现实里的掌门坚定地驱逐了苏慕琴。这次换凌韵古怪地扫了陆鉴庭一眼:“你确定?”
“确定。”
浅色眸子有些疏淡地看着她,好像不蕴含任何感情。
可他的手掌却抬起来,如同往常一样,很是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像兽类旁若无人地给自己的幼兽舔毛一般。
凌韵笑了。
齐何辜焊在凌韵脸上的目光转移到陆鉴庭脸上,好像有种遭遇了背叛的不可思议。
“掌门看来是要与曜泽洞为敌,与邪物为友了。”
廉嘉禾对于陆鉴庭的选择有些气急败坏,义正言辞地讽刺道。
凌韵轻笑一声:“何为正,何为邪?”
凌韵看着廉嘉禾。这个信仰坚定,一丝不苟,为了维护它的精密秩序,可以牺牲一切人伦的女子。
她也是刚刚才悟出来,那些在曜泽洞弟子之间牵引的黑丝代表着什么。
“我问你,若是我说,你们才是未来的邪物,是万恶之源,你们会毫无挣扎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么?”
“但我不是!”
“那凭什么苏慕琴便是!因为你说她是她便是么?”
清冽嗓音与平时一样平静,却有种振聋发聩之感。
廉嘉禾倏地一滞,脑中闪过那个扮做邪物的大师兄,也是如此对她说——“你说她是邪物她便是么?”
廉嘉禾神色冷硬地看着苏慕琴:“并非我说她是邪物,她身上的邪气有目共睹。”
她手心躺着一颗黑气翻涌的玄夜珠。
“在她堕邪之前呢?那几个男弟子能突破剑阵的禁制找到苏师妹,难道不是你在帮助他们?”
廉嘉禾恼怒地扫了齐何辜和陆鉴庭一眼:“你、你明知道未来……”
“对,若我明知道你是未来的邪物,我便可以对你为所欲为,是这样吗?”
廉嘉禾咬牙看着她,心里烦乱。忽然觉得,凌韵比邪物还可怕。
她的话明明就是诡辩,却让她找不到办法反驳。
她狠狠看向那个哪怕堕了邪却依旧看着娇娇小小让人有保护欲的少女——就是她,竟如此可怕,连凌韵都给引诱了去。
而那道清冷镇定得使人心烦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有人打着正义的旗号,诬陷你们卖弄风情,派人欺辱你们、企图击溃你们的神志,想要灭绝你们存活下去的权力,你们难道不会反抗?你们难道不会觉得,错的是他们?”
一片静息。只有弟子手中用玄力点燃的火把摇动空气的影子,衬着他们中许多双眼底的茫然沉思。
凌韵的手悄然按在苏慕琴肩头,冰冷纤细的手指,却有种温暖的力量,让女孩空洞的眼神蓦地一颤。
“所以,在我眼里,你们才是邪。”
“不分青红皂白,对我们污蔑、欺辱、打着正义的旗号做尽残忍之事的你们,才是邪。”
清平声音似有万钧重量。廉嘉禾眼蓦地一红,不顾一切指着苏慕琴,手指上的玄夜珠疯狂摇摆:“可是现在事实摆在这里,她里里外外都被邪气浸透了!”
“若你遭遇了她遭遇的一切,你能保证你不会堕邪么?”
“我可以!”
“那你便去吧。”凌韵漠然收回眼神,转头看着苏慕琴,“你看,你可以把她对你做的事都做一遍,她同意了的。”
苏慕琴幽幽盯着廉嘉禾,眼白倏然变成全黑,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索命。廉嘉禾骇然后退一步,齐何辜愤怒上前:“凌韵你够了!”
“你想替她?也好啊。”
凌韵看齐何辜的眼神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温度,扬手便是一道玄力,根本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齐何辜胸口的衣服便被割开一长道口子,从肩头一直到大腿。他的腰带断为两截,衣袍大敞,露出精壮的肌肉,而凌韵的下一道玄力紧跟着从肩至腹留下一道血红的鞭痕。
“大师兄!”
齐何辜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势被打得卧倒在地,身后的弟子发出担忧的呼喊,把仇恨的眼神投向凌韵,紧跟着廉嘉禾上前团团护住齐何辜。
可齐何辜却摇晃着站起来,单手捏住散开的衣服,仗着傲人的身高,从一众脑袋上方,对上凌韵的视线。
眼神与声音一般的执拗:“凌韵,我不是在护她,我为了谁你知道的。”
她知道什么?凌韵低头无声笑了下,眸色晦暗,觉得有点烦。又是这种“为了你好”的屁话——这些正道的爹们什么时候能明白,天下人有天下人的活法,不需要他们为了谁好,更不需要他们以“为了你好”的名义行压迫之事?
凌韵没再说话,举起她在幻境中的武器——属于大师兄的剑。
齐何辜本来还想要和她理论的样子,却猛然对上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好像无比震惊地怔住。
“你……你真打算对我动手?”
不然呢?等着他来杀吗?刚才那一鞭子还没让他认清她会和他你死我活的现实?
凌韵轻笑:“齐何辜,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你的道是道,需要捍守,别人的道就不是了?”
她用这样陌生的腔调叫他的名字,就好像叫路边一棵草。
齐何辜像是被剑刺中一般颤抖了一下。
廉嘉禾目光在凌韵和齐何辜中间转了一圈,有些警惕地看了眼齐何辜的后脑勺,稳声道:“凌道主,你尽可以捍卫自己的道。但我们已与邪气斗争五千年,我太清楚这东西有多么狡猾,所以很抱歉,我无法说服自己放她走,今日要得罪了。”
齐何辜在她坚定的声音中,看向苏慕琴。
一个原本就心智软弱、心性不定的女子,来到一个不适合她的环境中,大起大落地从万人迷到万人嫌,最后惨遭侵犯。
若弥西域注定要出现黒舍利,那么它诞生于苏慕琴体内,在曜泽洞搅起祸事后被逐出宗门,逃到雾谷继续影响周围修士百姓,这样的壮大经历几乎是必然。
他面对的极可能是颗黒舍利,他从未想过若有一天能站在它面前,还能不立即除之后快。可是凌韵和佛子,竟然全都站在那个邪物身边。
火把发出噼啪声响。廉嘉禾也举起她的剑,她身后的弟子全都随着她举起剑。
全宗门的注意力都落在垂手不动的齐何辜身上。
让人心寒胆寒的剑还指着他,以剑魂相伴而入的斩邪被老对手挑衅,兴奋地嗡颤已久。
齐何辜沉默许久,终是吐出一口气,眼神坚定沉郁地望着凌韵,缓缓抽出他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说的下段剧情指的是曜泽洞结束后的下一段大剧情……好像让大家误会了……缓缓跪下
_(:з」∠)_
第52章
齐何辜直视着凌韵的眼睛,上前一步。
然后又上前一步。
谨慎又缓慢地,齐何辜越过两伙人中间无形的线。
男人定定看了凌韵一眼,背转过身,面向廉嘉禾。
廉嘉禾表情像是意料之中,又有些复杂:“没想到剑君痴情至此,连自己的道都可以抛弃。”
齐何辜回道:“这就是我的道。”
“轰隆——”一声,凌韵脑中又劈过一道劫雷。
她震惊地看着齐何辜的后脑勺。
他竟是要突破!和廉嘉禾一起,在这个时候!
他走过来的时候究竟经历了多么复杂的心态转换?他的心魔劫又是什么?
廉嘉禾口中的“痴情”又是在说什么?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不管如何,她很高兴齐何辜最终站在了她这边。
有着和凌犀一模一样背影、帅得天怒人怨的天生剑骨,要她下手除去,心里总归有些遗憾。
凌韵清眸中映着火把的光,玄气与齐何辜陆鉴庭的交织在一起,全部归她调引。可是在凌韵的引导下,这些力量却没有对向对面曜泽洞的弟子,而是汇聚到……
“凌韵!你在做什么!”
齐何辜喊出来时已经晚了。凌韵的手搭在苏慕琴肩头,邪物黑瞳幽深,雾气骤然弥漫,盖住所有人的眼鼻。
“凌韵!”
廉嘉禾的厉声呼喊也从对面传来,却戛然掐断。
“大师兄……”
迷雾散去。凌韵等人这才明白,廉嘉禾的语气为何含着沉痛的叹息和怀念。
展现在面前的是昔日曜泽洞的场景——不是凌韵他们穿进来弄得乱七八糟的曜泽洞,而是曾经安宁平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自由的笑容,个性尽情得以展现的曜泽洞。
大师兄、苏慕琴、那几个后来堕邪的弟子……都还活着,脸上是鲜活的喜怒忧乐。
廉嘉禾试着和他们搭话,却无人响应。伸手去拦,手却从他们身体中穿过。最后廉嘉禾只得怔怔停下,和凌韵他们一起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她看到苏慕琴入门后,和现实一样成为团宠,无心四处惹芳心,急得双目猩红。
可是紧接着,“廉嘉禾”出现了。
不是现实中的廉嘉禾,而是一个……冷淡却耐心地与苏慕琴成为朋友,宽容地引导她的廉嘉禾。
齐何辜隐晦地看了凌韵一眼。这个“廉嘉禾”的做法,不就正是凌韵在幻境中的做法么?
廉嘉禾也意识到了。
背景里是其乐融融的虚幻剧情——苏慕琴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收敛自己的行为,曜泽洞平安度过未来的数十年,师门关系因为有苏慕琴这个开朗小师妹的调和愈发和睦。廉嘉禾冷笑看着凌韵:“这就是你想象中完美的未来?这是行不通的,你别想用这些虚伪的幻象迷惑我……”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周身的幻境便飞速坍塌。
这一次的幻境换成了与她记忆里一般无二的现实。
廉嘉禾对苏慕琴不假辞色,苏慕琴愈发用尽心思讨好同门,虽对师兄弟之间的暗潮涌动有所感应,却犹豫再三没有劝阻。
重温历史且获知全貌的廉嘉禾此时本应恼恨异常。
可是她本人却眉头紧锁,出神地盯着空无一物的空气。
凌韵顺着她的目光,没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除了她神识一直能感应到的……
“这就是邪气?”齐何辜喃喃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凌韵惊讶地回头看他。
齐何辜喉结动了一下,神色复杂地看向她:“这就是邪物想让我们看的东西?”
曜泽洞上空,黑雾就像是寻到丰沃土地的蝗虫,遮天蔽日地聚集流动,让人看着便极为不适。
若是定睛去看,却能发现它们与下方曜泽洞的弟子有着丝丝缕缕的交错与联系。
它们从一个人的身上流向另一个人——当一个人把无端怒火倾泄到另一人,或当一个人将冤屈以权力的强势施加给另一个人。
“这不可能。你骗不了我的。”
廉嘉禾在旁边轻而坚定地低语,好像在意念里轻而坚定地阻挡邪物的侵蚀。她眼中映着清白无暇的苏慕琴,小师妹的脸娇嫩得像春花,而小师妹身上的邪气并不比任何一个弟子浓郁。
凌韵心里有点唏嘘,移开眼。
“你早就知道?”
齐何辜倒是比廉嘉禾淡定许多。在他心中其实早已有数,堕邪之前的苏慕琴很可能是冤屈的,是因为惨痛的遭遇才走上邪路。他不信任的只是如今设下幻境的邪物,想保护凌韵不受蒙蔽,也是基于对后来的邪物的防备。
“嗯。”
“不可能……”
凌韵和齐何辜一起回过头去,发现廉嘉禾并不是在同他们说话。
她此时怔怔看着前方,那个过去的廉嘉禾,正在厉声训斥苏慕琴,一条不容小觑的黑色河流,正源源不断地从她正义凛然的口中涌泄而出,全部灌输到那个满脸泪痕的女孩子心口。
同样的场景在各处上演。掌门训斥大师兄,宗门推出越来越严苛的门规约束弟子,上位者大肆推行自己的原则并禁止不同的声音——每一道打压邪气的措施,都将一部分邪气从高位者的身上,倒垃圾一般倾倒在弱势者的体内。
“你逼迫弱者遵循自己的信念,是在引他们证道,还是在证你自己的道?”
大师兄鬼魅的声音猛然炸响在廉嘉禾脑海!廉嘉禾脸色惨白,猛地后退一步,引得其他三人莫名看过来。
廉嘉禾却没有看他们。她的眼中好像已经看不到其余的东西,只剩下遍布曜泽洞上空的黑丝,如同密集的蛛网将她牢牢捆住,粘稠地覆满她的口鼻,让她窒息。
那些黑色的蛛丝流淌着,将宗门每个人交织在一起,每个人都成为一个邪气聚集的浓黑的结点。而那些结点的颜色,有一些在变淡,有一些却被迫吸收了与它相邻结点的墨色,愈发漆黑浓郁。
终于,有三个结点爆发了。
是幻境里廉嘉禾最先罚去烈焰谷的三个男弟子,也是现实里最先展露堕邪苗头的弟子。
可是这还没完。
蛛网恐慌了,暴动了,应和着现实里宗门的恐慌和暴动,以及越来越高压的严刑门规。黑雾的流动愈发暴躁汹涌,实力强些的结点拼尽全力清洗自己,也因此他们身上原本的邪气全部涌向其余若干薄弱的人——
九十七个结点,九十七个弟子,齐齐堕邪。
廉嘉禾瞳孔中映着世界末日般壮烈炸开的蛛网,比当年亲历的同门同时发狂,还要颠覆神魂。
幻境飞快地流动,时间飞快地流动,那些踩在堕邪弟子的尸体上变得干净清白的结点,随着时间继续积攒污邪,却总有一些能想方设法将自己的污秽排除到其他人身上。
就像一场残忍的弱肉强食,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如今宗门身居高位的一群人:掌门,廉嘉禾,几位最为严厉的长老……
黑化的结点不断被黑网驱逐,但只要曜泽洞还在,邪气的源头就永无止息,牺牲也永无尽头。
廉嘉禾脸色惨白,看起来好像已经没有灵魂在这副躯壳里。
凌韵三人也沉默着。他们从未亲眼见过曜泽洞这段历史,旁人的口述永远比不上眼前的惨剧震撼。
凌韵感觉手腕被人握住,很轻,却又很用力,很像是一半身子入土的残烛老人,用最后的意志抓住阳界的最后一根芦苇。
凌韵转头,淡淡看着廉嘉禾。
她的声音也好像濒死一样微弱:“这些,你早就能看到,是么?”
凌韵低头静默了一息。
“是。”
“我……”廉嘉禾张着口,好像突然失声失魂般,努力了许久,才艰涩地挤出几个字,“我才是邪之源头,我们才是邪之源头。”
这是凌韵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当时她只当凌韵是在做一个为难她的假设。
凌韵语气平静:“是。”
“……”
没有人回答。
搭在她手腕上,本就轻得几乎感受不到的重量,像叶子离开树枝一样轻飘飘落下。
凌韵转头看去。
廉嘉禾那双神采飞扬的眸子此时空空荡荡。好像已经没有灵魂在后面的躯壳里。
用信念活着的人,被抽去信念的话,也就被抽去生命。
而在心魔幻境中,历劫失败,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凌韵就这样淡然看着那个一度欣赏过的女子被雾气吞噬,忽然想起什么,蓦地回头看齐何辜。
后者却肃着一张俊脸,无辜地看回来。
“你不是……”
不是也该在渡心魔劫么?他的道不该和廉嘉禾很类似么?廉嘉禾都那样了,他却没事?
凌韵没来得及问出口,忽然间一凛。
浓雾降下。从逐渐消散的廉嘉禾和那些曜泽洞弟子身上,从整个曜泽洞的夜空,涌出无尽的邪气,好像倾尽雾谷的力量。
她看到先前站在她身侧的苏慕琴从雾里重新出现,可是却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尽管她穿着与之前一模一样的俏丽衣饰。
和邪物短暂的联盟随着廉嘉禾的死亡破裂。邪物终究是邪物,割席自是顺理成章。
凌韵镇定地挥剑砍去,苏慕琴的影子被她带着玄气的剑挥散,远处却传来女孩清纯又带着一丝额外娇娆的笑声。
“大师姐……哦不,凌道主。谢谢你相信我保护我,为表感谢,我送你份大礼。”
苏慕琴的感谢或许纯粹而真挚,可后来这个残害无数生灵的邪物,她的大礼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韵略一思索,干脆敞开了经脉,一切向她扑来的邪气,都被她照单全收。
……
凌韵身上的气息沉寂下来的时候,修为已经攀升至问心境中期。
她有些奇怪——那些邪气数量庞大,来势汹汹,可是竟然真的只是助她修炼,乖乖被她转化吸收,难不成苏慕琴真的想感谢她?
凌韵直觉这里有阴谋。
但她不敢再浪费时间。
凌韵落回现实时,修为还没来得及完全巩固,但她担心修炼久了,陆鉴庭齐何辜会比她苏醒得早,万一看到什么,难免节外生枝。
如她所料,她刚一清醒,就听珞矶焦急大喊:【凌韵!】
凌韵倏地睁眼。
有人从她后面紧贴着她,有力的手臂箍住她。她颈侧垂落一缕不属于自己的柔软乌丝。
——她被挟持了。
这是凌韵的第一个想法。
然而就在她下意识运起玄气时,却发现不对劲。
身后那个人,身体软绵绵地黏着她,一点也不像是挟持。手臂揽住她的姿势很是缠绵妖娆,有类似唇一样湿润的东西却在她颈侧扫荡,就仿佛在……
亲吻她?
这个念头冒出的下一秒,一股巨力猛地袭来,将她身后的人掀飞。
凌韵一个飞旋起身回头,只见陆鉴庭银发飞扬,明显是刚刚出手的那一个,粗暴地隔空一把抓回目光迷蒙还打算往凌韵身上扑的齐何辜,音色比起平时清和,似泛着危险的情绪:“你还想对她做什么?”
齐何辜不耐地回了陆鉴庭一道玄力,眼神像被黏住似的往凌韵这边看:“我什么都想对她做。”
凌韵:?
一道更加暴虐的玄力代替陆鉴庭的回答。
凌韵这才发现,陆鉴庭也不对劲。
平日里安顺的银色发丝无风而动,那双浅淡的眸子暗潮汹涌——很像是凌犀因为什么发怒的样子。
下一秒,陆鉴庭的面纱被风一掀,翻飞飘远。
陆鉴庭紧抿着唇,并未在意,下半张脸艳丽灼华,带着股富有冲击力的妖异邪魅。
【他……邪气入体?】
凌韵一惊。原来刚才在迷雾中,被邪气侵入的不止有她,连他们两个也没能抵御住!
“哈哈哈哈……”
齐何辜向来沉稳,竟发出一阵黑化般的邪佞笑声,凌韵和珞矶立即惊悚地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不也是她的替身么?凭什么你们能做的,我就不能?”
齐何辜说着,竟以一种完全不合理的速度瞬移到凌韵面前,调戏般轻浮地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角无限暧昧又无限缱绻地啄了一下。
凌韵连反抗都忘了,惊愕地望着他,却只见那双黑眸中翻涌着浓稠的痴迷。
……痴迷?
凌韵还没来得及解读这个不靠谱的信号,俊朗的男子再次握着她的下巴朝她压下,唇舌热烈凶猛地顶开她的唇——
“砰!”一声,齐何辜被陆鉴庭按在峡谷石壁上,砸出个大坑。
【哇……】珞矶发出一声替他痛到的咋舌。
陆鉴庭慈睦的声音里也藏着疯批的气息:“喜欢她的人才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你算什么?”
【等下?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我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你放心吧,他们为所欲为的尺度还没有你随便玩玩的尺度大。】
【呃……现在也是吗?】
两个男人回头看着她,眼神里面的东西让她害怕。
齐何辜轻声笑了:“我算什么?我算是喜欢她啊。”
陆鉴庭扬起手,凌韵以为齐何辜又要被打了,下意识不忍看地移开目光,却眼前一晃,一个银白色毛色顺滑的脑袋忽地放大,那张清丽灼艳的俊颜也忽地放大,鼻尖相抵清浅温柔地看着她:“可她是我的……是我命中注定的。”
齐何辜不甘示弱地瞬间出现在她身后,两条有力的手臂如同藤蔓将她禁锢住,带着灼热气息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她是我的,是我先来的。”
如果不是后面那人的手蜿蜒着探入她衣襟,而面前那双矜贵清冷的眸子竟定定盯着看,明确地提醒着凌韵这两个人不正常,这个场景本来是十分香艳的。
当然,现在也十分香艳。
凌韵扣住两人的手腕开始吸收邪气时,珞矶还呜呜哇哇地叫着,激动得仿佛入了邪。
两人体内的邪气不如她吸收的那么多,但也十分可观。
只是此时最让凌韵担忧的,不是邪气,也不是这两人刚才对她的奇怪态度。
随着邪气在三人间流淌,两个男人作乱的手悄然停下,悄然缩回,眼神盯着她纤细的手指,逐渐恢复清明。
凌韵此时不能被打断,心里的警惕却越升越高。
【……我是为了救他们才暴露,他们不会恩将仇报吧?】
最后一丝邪气从他们身体内脱离。
凌韵甩开两人的手,退开三丈,防备地看着二人:
“你们刚才邪气入体了。”
先把他们拉下水,提醒他们自己也不干净的事实。
陆鉴庭快步走来,却是一把扯住她:“你没事吧?你把它们都吸收了?”
凌韵看他一眼,轻轻点了下头:“这不是第一次了。”
“段江雪那次你也把所有邪气都吸收了?你说的宗门秘法就是这个?”
齐何辜立即反应过来。
“对。”
凌韵淡淡看向他。
现在他知道她会用邪气修炼了。他该怎么办?杀了她这个妖女?
没曾想,齐何辜什么也没说,只是稍微垂眸躲开了她过于明澈的眼神。
凌韵不再理他,翻手祭出流云舫:“我们需要尽快赶回曜泽洞。”
凌韵严肃看着二人。
“我一直以为黒舍利是个人,曜泽洞的人想必也这么以为。可是刚才在幻境里我才突然意识到,黒舍利也可能是个宗门。”
齐何辜和陆鉴庭一怔,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即登上流云舫启程。
“所以,产生邪气的一直不是苏慕琴,也不是大师兄,它是……它一直扎根在曜泽洞?那它的本体是什么,曜泽洞所在的洞吗?”
流云舫平稳地以凡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前进,齐何辜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事。”
凌韵若有所思看着陆鉴庭。
“黒舍利一定要是某个现实存在的物体吗?它必须是人、是石、是山,亦或它也可以是一个没有具象的东西,例如家族、宗门,或者国家?”
家族、宗门和国家,说是死物,却实则有着玄气运势。
黒舍利寄生于人或物,并不是因为需要一个“身体”,而是看上了其它们的“气”。
可是任何人或物的“气”的总量,都难及一个抽象的集体。
甚至,当黒舍利成为这样宏观的整体时,它的存在是隐形的。它不需要物理性地聚集,只用松散地存在于天地之间、任意集体可以触及的角落,被集体的运与势,灵脉和祥福掩护着,除非主动现身,否则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这可以说是黒舍利最完美的去处,只需要那个集体出现一些极端的倾向,让它趁虚而入,供它土壤营养……
“曜泽洞,就是第三颗黒舍利。苏慕琴它们都只是黒舍利的衍生物。它不是哪个人,也不是曜泽洞所在的洞坑,而是曜泽洞这个宗门本身……只要这个宗门这些人还存在,黒舍利便不死不灭。”
最终,陆鉴庭轻声下了总结。
“所以消灭黒舍利,就必须覆灭这个宗门?”
“即使将曜泽洞灭门,邪气也只是散开来,短期无法作恶,不会凭空消失。”
凌韵对齐何辜摇摇头。
齐何辜看着她平静的眼眸,心脏下方一空。
“你不能去吸收它,这一次太多了。而且你刚解决掉了雾谷的所有邪物,根本没来得及修养。”
男人一口气说了一大串,难掩焦急,凌韵有些奇怪:“能不能是我说了算。而且现在雾谷的邪物被我灭除,曜泽洞恐怕已经乱了起来。”
雾谷的邪物是黒舍利的产物,与曜泽洞是有联系的。这边凌韵清荡雾谷,盘踞在曜泽洞那颗黒舍利必然会得到警示,趁着凌韵等人还未赶回尽量壮大。而邪物要壮大,没有什么方法比收割人命更快捷了。
齐何辜却气急地盯着凌韵:“若是你出了岔子,像静善大师一样走火入魔——”
他本来习惯性地想呛她,若是她出了岔子,变成天下第一邪物,还不是给敌人送菜,可是临到出口,却硬生生闭了嘴。
他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嘴贱让自己错过了什么。
齐何辜面色难看地顿了一下,语气稍缓,改口:“……我、我还得救你。”
凌韵更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语气稍微有些古怪:
“我不用你救。”
【救我?我若是被邪气侵占丧失理智,他不杀了我就不错了,还救我?】
凌韵有自知之明。刚才在二人面前表演了一番吸收邪气,他们之所以还没对她喊打喊杀,一是因为她算是救了他们,他们此时不好发作,二则是因为她做这事时表现得太寻常自若了,他们信她无害,信她对邪气——至少在目前来讲——有足够的掌控。
可是一旦她吸收邪气出了一点差错,齐何辜绝不会手下留情。
其实对此她并没有什么怨言。就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走火入魔的自己,所以甚至有点庆幸有齐何辜这样头脑清醒的人在身边。
还有陆鉴庭——虽然他对她的态度亲昵得过分了,但这样的态度,也恰恰只是对于一个可以代替他化解邪气的容器的歉疚和呵护。
一旦这个容器有碎裂的征兆,他身为佛子的责任,也会让他义不容辞了结她。
那些被她化解的无主邪气,哪怕再次化为黒舍利,也比依附在她拥有强大修为和神魂的身体上更温和。
凌韵想到这,冷静地补充了一句:“若是我堕邪,你们就直接动手吧。”
齐何辜张了好几次口,欲言又止的,倒好像有不同意见似的。
陆鉴庭却是安恬地笑笑,手掌轻如羽毛地抚过凌韵的发丝:“我会救你回来,相信我。”
谪仙般清淡的眉眼被妖异灼华的唇中和了少许,看起来没有之前那般不可接近。凌韵在他的安抚下稍微心安,甚至主动朝他那边偏了下头,让他能更轻松地勾起一绺她的头发。
齐何辜沉沉看着这一幕,忽然没好气地质问陆鉴庭:“你不修闭口禅了?现在已经不在幻境里了。”
陆鉴庭眉眼顺和地看着他,就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辈,让齐何辜看着就来气。陆鉴庭一边给凌韵编发一边道:“这里又没有外人。”
齐何辜涨红了脸——怎么着,他还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因为他们都是凌韵的人吗?他怎么能——他还没亲口同意呢!
齐何辜脸上神色变幻,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炸毛放狠话,而是沉默了半天,仿佛在用他那颗很直的脑子思考一些不适合他的诡计。
“你的面纱呢?就不戴了?”他又恶声恶气地挑了另个话题。
陆鉴庭安静地顺了顺手心里黑白交织的发辫,语音含笑:“我已经找到命定之人,无需再遮面。”
齐何辜狠狠地瞪着那半张勾人魂魄的脸,半晌,忽然对凌韵道:“他不像虚华道尊。”
凌韵瞥了陆鉴庭一眼:“嗯。”
齐何辜不依不饶:“他根本不像虚华道尊,这样你也愿意留他当替身?”
凌韵奇怪地看他。
没事吧他?邪物都打上门了,他还在致力于让她修身养性,替身退散?
可是这一次,凌韵却没忙着愤怒。
从刚才到现在,齐何辜一直给她十分诡异的感觉,诡异到她再怎么尝试也无法忽略了。
【你说,这人该不会真的不小心爱上我了吧?】
珞矶:【……?】
凌韵越想越有道理:【我就说,我的魅力无人能敌啊哈哈哈哈哈哈……】
珞矶:……
珞矶:【他不是喜欢廉嘉禾?】
【好像也没多喜欢,或者就不喜欢。】
凌韵懒洋洋道。
【不然他怎会亲手送廉嘉禾去死?】
【还有,刚才在幻境里,齐何辜投靠我时,廉嘉禾说他痴情。他痴什么情?总不会是对陆鉴庭痴情吧?总不会是对苏慕琴痴情吧?】
珞矶刚觉得有道理,凌韵又推翻了自己:【不,不对。齐何辜是那种因为情爱就背叛自己道心的人吗?说实话,他到底为什么投靠我?】
珞矶小心翼翼地推理:【额……因为他打不过你?】
凌韵冥思苦想了一阵,发现还真的很有可能。
修仙界没有正义,所谓正义到底是什么,是拳头说了算的。
剑君清朗正直,心志坚韧。可若他真是宁折不弯那种人,在凶险的修仙界,也活不到今天。
在幻境里,选错边是死,战败了也是死。选她未必是错,但和她作对一定会败。
所以齐何辜对他们两个的实力差距还挺有逼数的?他对于她实力的信任,已经超过了对自己的道?
凌韵诡异地舒适了。人生最爽之一,便是收到老对头无可奈何无法作伪的赞美。
她没有注意,或者说没有在意,一道安宁沉稳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后脑勺上。
齐何辜看着她一无所觉连发丝都透着冷漠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凌韵问他是如何度过心魔劫的,他还没有回答,她却好像已经不感兴趣了,正如同她对他的晋级没有露出任何他曾期待的刮目相看。
真是可恶啊。
还是想打败她,想听她软软地叫他师兄,想向她证明他可以保护他。还是恨她傲慢,恨她多情,也恨她薄情。
可是他也不会忘记,在刚刚那一刻,凌韵眉眼疏淡执剑相向那一刻,他忽然心目清明。
——若要他杀了她才能活,他宁可不要活。
他的道是荡尽天下邪魔,是公正无私,是如有必要大义灭亲绝不手软,是底线鲜明绝无退让。
但她是唯一的例外。
第53章
这是一趟令人焦心的旅程。流云舫已是修仙界最快的交通工具,两个时辰后到达曜泽洞,才来到入口石碑处,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甚至不仅仅是血腥气。凌韵分明感受到一股来自地狱的邪煞气息,从地底源源不断涌上来,就仿佛这里埋葬着战场的无数冤魂。
齐何辜想要上前画符,却被凌韵拦下。
“你现在进去有什么用呢?杀掉那些走火入魔的人?这和让他们在里面自相残杀有何区别?”
凌韵说着越过他身边,轻抬手,悬在石碑上方。
邪气,不死不灭,要控制住邪气不作乱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其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珞矶在脑子里担心得哇哇叫。这里的邪气比他们之前预料的要强许多——这些年曜泽洞把这颗黒舍利养得太好了,就连凌韵自己都不敢说有超过五成的把握。
齐何辜和陆鉴庭也齐齐上前一步:“应该有别的办法的。”
“我可以帮忙。”
凌韵摇摇头:“你们给我护法。”
凌韵平时的心思其实很不好猜。除了她明确说出来、愿意让人知道的,没有人能从她平静的表情下窥见她的心思。她的性格也并不容易让人捉摸透,她本质无情,心情来了善良或者恶劣一回,没有人敢预测她的行为。
也正是这样的作风,一开始才让齐何辜不爽。
剑君心中,正是正邪是邪,不说凌韵修炼的功法,这个无情道人本身的心性就很模糊,仿佛做事全凭心意,根本没哪个正经的正道修士是这样的,若不是她地位高崇,早就被打成邪道了。这样一个人又偏偏是正道领袖,不仅名声压他一头,连实力接触下来都让他无话可说,让他不由愤懑又无力。
可今天,他们竟然读懂了凌韵话语之下的默许。
“护法”,意思就是,见势不妙可以杀了她。
她是要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的人。上一次吸收段江雪,她不让任何人护法,是因为不信任任何人。两个时辰前,她在雾谷吸收邪气,也急着醒来。
这样的人忽然说让人给她护法。虽然神色平淡,没有一丝多余的悲壮或温情,但是他们不会会错意。
齐何辜眼眶忽地一酸。在他打心底里接纳她亦正亦邪的时候,却发现她彻彻底底是个正道,比大多数道貌岸然的正道要正道得多。
陆鉴庭则直接得多,上前抱住凌韵的头,不给齐何辜阻止的机会,低头就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好像恋人间再自然不过的吻别。哪怕凌韵已经有些习惯他这样了,被齐何辜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还是有些不自在。
陆鉴庭倒是很自在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不会让你出事。”
摸毛的手法真的很温柔,就连他的银发也乖巧地覆落在她肩头,带给她额外一层柔软和温暖。
【他面纱没了杀伤力翻倍啊,我真的开始觉得佛子是真的喜欢我了。】
【?都这种时候了,凌韵你能不能要点脸?】
【好,等我回来。】
【啊?诶——】
珞矶没想到被这个无耻的女人虚晃一枪,她懒得安慰它,干脆岔开话题,趁它不备,直接将手放到石碑上,进入了邪气的领域。
浓雾散去,凌韵发现自己处于更深的浓雾包围中。
万煞之谷,凌犀身死那一天。
凌韵不明白黒舍利为何要把自己带回这段记忆。对于如今的她来说,眼看他离去的悲伤已经不会再伤到她了,反而咀嚼那段悲伤的情绪让她舒适,有种真实地活着的感觉。
……或者说,她这一世所有属于人类的真实,贪乐嗔痴,全都展露在凌犀面前,也随着他走了。他死以后,再也没有人能透过她的面具看到真实的她。
孤独?倒也还好。因为凌犀只是默默地看穿她,却不会安慰她。他是一个完美的旁观者,反馈却淡得如同他的感情。
他与她的感情联结太稀薄,若是珞矶有一天不在了,带给她的空虚倒要大得多。
凌韵就这样静默地看着凌犀被浓重墨色吞噬,看到他清冷透彻的眼眸望着她,隔着时空击中她的魂魄。
“等我。”
凌韵心头一颤。
这一次,她竟是懂了。
——他说的分明是“等我”!
怎么回事?她记忆里,明明无法从他的唇语分辨出来,这是黒舍利的骗局?黒舍利之前就装成凌犀的样子说他没死,这次也是故技重施企图扰乱她的心神吗?
凌韵左右看了看,却发现她的视角正在疯狂坠落,变得模糊,就好像正在失去意识。
凌韵难以置信——她现在站的是邪气的视角——这是黒舍利的记忆!
凌韵暂且压下关于刚才两个字的思绪,跟着黒舍利的记忆继续走。
这颗黒舍利盘踞在曜泽洞,多年来和任何一个活物一样吐纳呼吸,用邪气支撑了无数弟子的堕邪,孕育了苏慕琴和大师兄这样成气候的邪物,也需要吸收天地间漫散的无主邪气。所以它的记忆也遍布九洲四海。
现在这段记忆便来自妖界。
妖界原本和人界不在同一位面。仙魔大战时,妖界投靠人族,为了联手才打通了位面,从此妖界归为修仙界,为其增添一大陆、一大洋,分别名为火神洲和北幽海。
凌韵看到凌犀独自一人去了北幽海主玄武老王八的宫殿。她分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但是见到老王八寝殿空旷,外面乱成一锅粥的样子,就知道这应该是凌犀灭了那老王八父女之后不久。
原来她记忆颠倒卧病在床的这段时间,凌犀便是做了这些事。
那些她没有参与的凌犀行踪,让凌韵感觉有趣,注意力紧紧追随着凌犀。
男人人狠话少,直接一个耍帅大招镇压住混乱场面。
然后选了只鸡嘴鱼当北幽海新任的王。
从那人唯命是从的表现来看,凌韵丝毫不怀疑他早就是凌犀的人。
不过,北幽海偏远,修仙界一向默许妖族独立治理自己的领土,凌犀为何要把手伸到这来?
下一个画面,凌犀与那个傀儡王密谈,冷漠的陈述语气,让那只妖惶恐下跪,吓得浑身浮起鳞片,险些露了原形。
他说:“我的分魂实力不亚于我,以后就放在你这里。”
鸡嘴鱼王抖如筛糠。放在他这里,就是要时刻监视他的意思。
凌韵思忖一下,便懂了。北幽海太远,又仗着人族管不了妖界的事,近万年来蠢蠢欲动,与邪魔多有勾结,所以凌犀干脆在这里安插个眼线……不,他直接把自己分了一魂过来坐镇。
只是他那道分魂,直到五百年前他身魂俱灭时,是否还在妖界?
凌韵再如何沉稳淡定,心脏也止不住激烈地跳动起来。
若凌犀对她说的话,真的是“等我”。
若他还有一魂在外。
他便没有死!先道尊还有复活的可能!
只是凌韵并未被惊喜冲昏头脑。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黒舍利想让她看到的。
她是与它你死我活的敌人。它对她做的任何事,给她看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安什么好心。
果然,凌韵刚升起的希望就被当头一棒。
她从邪气的视角,亲眼看到,凌犀身死的消息传来后,鸡嘴鱼王与一群邪道人士见面,拿到一只泛着恐怖黑气的黑莲花灯,并将一只魂匣从地下密室取来,放在黑莲花灯里整日温养。
日复一日,魂匣从里到外浸透邪气,与黑莲花灯几乎无法分辨。
凌韵在幻境里,却感到浑身被凉意浸泡。
倘若是凌犀道尊之身,自不会怕这类小儿科的邪器,即便邪气入体,他强大神魂也能镇压。
可是现在他只剩一分魂,失去了遥遥依连的主魂,缺失人格记忆,甚至连完整的魂魄都算不上,就如同一个纯白无知的幼童,外界给他灌输什么,他就变成什么。
那些卑劣的邪道,想要把正道魁首变成邪魔!
幻境里的凌韵眼睁睁看着那缕幼小虚弱的魂,在邪气灌溉下强壮健全起来,最后寻了个身体投胎。
她看到他按照那些邪道的计划,慢慢长大,拜师修行,最后叛出正道,成为邪尊,助修仙界从来未曾成气候的邪道崛起,带领邪道占领九洲四海。
灾难和动荡不可避免地降临,一场声势浩大的正邪决战也不可避免地降临。
她身为天道之下,正道至尊,站在他的对面,身后是饱受苦难的修士们,他们都望着她清绝神圣的背影,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可是对面的人,眉眼已和凌犀十成十像,安静淡然地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招呼她:“阿韵。”
凌韵眼角瞬间就湿了。
她大概有几万年没哭过。可是她也有几万年没有见过他,没有听过他用这沉冷的嗓音叫她阿韵。
所有人敬她爱她,也畏她怕她。没有人想过她偶尔也想被当做小孩子保护。
她漫长的人生,其实一直在隐秘地怀念幼稚却丰富的前两千年,有他在的前两千年,无忧无虑有人可依靠的前两千年。
人都想走上最高的巅峰。但其实很少有人真的能承受住巅峰的孤独,那种有朝一日天塌下来义不容辞要替全世界扛下的孤独。
凌犀被万煞之谷吞噬时,她还太过年幼,自己都还没能明白过来,心中那大雪封山般的苍凉,远超过朝夕相处的师尊离开的悲伤。那是她永远告别身为人软弱的权利,撑在头顶的港湾永恒倒塌,从此她与世间最为盛大的风雪间再无任何阻拦的悲凉。
也无人懂她这种感觉,唯一懂的人已经死了。
或者,即将被她杀死。
修仙界的信仰,比长生玉做的雕塑还要沉稳的神,不沾凡尘只可仰望的仙女,背对着人们,眼泪簌簌落,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这一颗黒舍利果真强大。它带她入了一个不可解的死局,无论她向前,向后,原地不动,是生,是死,还是逃离轮回束缚,都必须成邪。
是迈出一步,背叛种族,背叛终其一生追求的道。
还是拔剑相向,背叛师门,背叛她在这个世界的根和归属。
亦或是两不能相欠,自戕归还神魂至天地,留滔滔火海烈烈地狱于身后。
全部都对不起她自己的道心。
她离经叛道不假,但她无法与卑贱为伍残害无辜。她薄情寡爱不假,但无法对给她一切的师尊出手。她自私懦弱不假,但死亡从来不是她解决问题的备选项。
凌韵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挺没原则的人了,所以她从来不怕什么心魔幻境。俗话说,只要我没道德,就没有人能道德绑架我。
可是如今她才忽然意识到,“挺没原则”是不够的。但凡一个人还存在原则,存在底线,就等于存在了弱点,可以根据此设局,使其被框囿于自己的原则间,无路可走。
凌韵望着面前玉树冰山般的男子,眼前已经模糊。
所以她要逃出这个局,就必须从自己的底线上开个口,放弃自己的某个原则。
她将始终如一,她将坚守着修改的道途一直走下去。不然她的道心将无法稳固。
她于修道上太有天赋,修的又是理性至极的无情道,所以也太懂破局的方式。
所以她才难过。
她要放弃他了。
不仅仅是放弃爱他,而是放弃对他的信任,放弃对他的所有眷恋、依赖、孺慕、敬重……放弃人生中唯一天真烂漫的两千年,彻底地否定它们,否定他。
她要成为一个真正无情的无情道人,忘记自己软弱过、依恋过、爱过。她要拔掉自己的根,拔掉自己所有柔软纤细的地方,相信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像绝岭寒巅从未有人造访也从未被温暖过的冰雪雕像。
然后她才可以毫不犹豫毫无悔恨地杀了他。
她知道他是赢不了她的。她是世间唯一的道尊,道尊只有一个。
凌韵印象里从来没有这样撕心裂肺地难过,哪怕他死时也没有。她好像在亲手将生命中最有意义的部分剜掉,还要逼自己相信这样值得。
怎么可能值得呢?拿她最重要的人换天下太平。她私心是不愿的,但她除了私心,还有无情道人无时不在的清醒。
她知道,背叛他,她只是摧毁自己人格的一部分。碾碎道心,则是灵魂也要跟着碎裂。
身后的人看到,他们的道尊,纤细却掌控天地力量的手,极为缓慢地伸向剑柄。
有年长的前辈湿润了眼眶。
他们的道尊,为了他们,舍弃了爱恋刻骨的情人和恩师。
凌犀的目光也淡淡落在她的手上。
可是,就在她没来得及触及自己的剑之时,那个哪怕堕邪气质也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男人,竟蓦地抬手以邪气为剑,在任何人未反应过来之前,插入自己的心脏。
凌韵抽出的剑滞在空中。身后的惊呼好像离她远去,只剩下师尊浅灰色的眼,深深望着她,与万年前重合。
“阿韵,别让任何人威胁你,我也不能。”
他山般巍峨的身躯朝她跪倒。凌韵已经忘了什么战场什么阵营,拔步跑过去,可是灰霾很快将她笼罩,她什么都看不见,看不见他也看不见自己,脚下跑了许久,可再也碰不到那个人。
这一次的雾气不再是死物,藏着无法压抑的滔天愤怒。
真相,是苏慕琴送她的礼物,也是一把她无法躲避的剑。
但竟还是被她赢了。
凌韵知道自己赢了,可是在苍茫雾气中,她泪水根本止不住。
遗落许久的回忆传来男子冷冽的声音。
“阿韵,你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威胁自己。”
女孩那时还不是后来端庄静漠的样子,眼底闪过俏皮笑意,故意抬杠:
“若是威胁我的是师尊呢?”
不料,凌犀并未被刁钻的问题难到。
“我也不能。”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清冷,好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或是承诺。
哪怕是心魔幻境里,黒舍利编织出的他,也没有忘记那个承诺。
第54章
【你是说,凌犀宁可死,也不想让你放弃他?好令人感动啊!】
珞矶听完幻境里的故事,在识府里真情实感地抹了两把眼泪。
“凌犀才不会在乎我放不放弃他这种事,他那样的无情道人难道还需要抱团上茅房?这道题的难点,不在于我放弃他,在于我根本放弃不了他。我如果没法从心底放弃他却杀了他,这会成为我的心魔,总有一天卷土重来。”
凌韵十分理智地从实际角度分析。
【那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帮你排雷,也很伟大了。】
“嗯……理论来说也不算。他反正也打不过我,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自己动手。至于帮我排雷,顺便的嘛,他对我也是有点师徒情分在的,何必要跟我过不去呢?”
珞矶瞠目结舌:【卧槽,凌韵,你还说凌犀无情,我看你如此冷静才叫无情!】
凌韵笑:“是你太傻,你这样的器灵要是变成小伙子,我一口气能骗十个。”
珞矶愣了半天,连声叫唤无情道人心真脏,骂骂咧咧回芥子里自闭了。
凌韵轻笑,揉了揉太阳穴。
其实她这一次能侥幸胜利,靠的还是她自己。
幻境是她的心境衍生。关键不在于凌犀会如何,关键在于她相信凌犀会如何。
她相信凌犀,相信他了解她,能预判她的选择,预料到自己必死的结局。她相信,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一定会选择,不弄脏她的手和灵魂。
她相信他,答应过她不会成为她的威胁,就一定会做到。
很奇怪。她也信他对她没有深刻的感情,绝不会牺牲自己成全她,但偏偏是在这些微小的退让上,她竟然无比笃信。
他们无情道人就是如此,心很冷,行为受到心情等不确定因素的影响也极小,就像是绝对零度附近趋近静止的粒子。
有的人,轰轰烈烈的感情,无非也只是说,对方有99%的可能性愿意为了我牺牲性命。
可是凌韵敢说,凌犀百分之百不会为她牺牲生命。
若是在幻境里,他能打过她,他那一剑刺穿的必定是她的心脏。
但在他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又百分之百地清楚,他百分之百会选择让她更好。
就如同幻境里,他横竖都是一死,于是冷静地选择不让她为难。
他会怎么对她,在她心里已经有一道公式,可以得到精确的结果。
她对他信念如此坚定,所以才能在幻境里圆上自己的道心——她信任他,不是别无选择的依赖,不是深陷爱情的盲目,而是因为他真的值得她相信。
凌韵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此时她很感激他给她的安全感和确定感。
她能从过往经历里重建出他,而被她重建的他,永远不会让她失望。
她能脱离幻境靠的是自己,也是凌犀。
或者也可以一并感谢苏慕琴,送她这份大礼——她倒是因祸得福,将心境修为彻底巩固在了问心境巅峰。
凌韵在这独自唏嘘,房门突然被敲响。
凌韵挥手开门,发现外面站着一脸腼腆的孙谨。
从雾谷救下这位曜泽洞小弟子后,他就一直昏迷着。当时凌韵着急回曜泽洞,就把他连人带结界一起扛到流云舫上丢在某个角落。没曾想,这个差点在雾谷入邪的弟子,反倒成了曜泽洞浩劫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在凌韵消灭黒舍利进入曜泽洞后,发现曜泽洞八成以上的弟子以及几乎全部的高层,都只剩下一具尸体。仿佛他们已经和黒舍利难舍难分,抽干了黒舍利,就也一并抽干他们的全部精气与生命。
剩下的弟子亲身经历同门全体魔化互相残杀的变故,除非心性极为坚韧、气运极为强横,恐怕此生道途再难寸进。
孙谨醒来后,不愿再回那个逼他入邪的宗门,凌韵也不好把他丢在那荒郊野岭,就决定带他一程。
不过,此时看到这位年轻男修笑容羞涩,细声软语问她有没有需要的样子,凌韵忍不住心里一咯噔。
“不用,现在你无需照顾我了。”
凌韵一脸平静,旁敲侧击提醒他,对她嘘寒问暖不在他职责之内。
孙谨却更加腼腆地抿了下唇:“是啊,我也无需再遵守那劳什子的门规。”
凌韵:?
珞矶闻瓜冒头:【凌韵,是我感觉错了吗,他在自荐枕席?】
【什么自荐枕席这么难听,你是被曜泽洞毒傻了吗,人家只是追星罢了。】
凌韵没想到自己这句话刚说完就被打了脸。
孙谨很心机地抬手撩了下头发,手放下后,只见领口颤巍巍地敞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细腻雪白的肌肤。
凌韵简直惊呆,在曜泽洞磋磨下,这弟子脸上遍布沧桑,没想到衣服遮盖下这么细皮嫩肉风情无限。
可是她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曜泽洞出来的弟子,真的能一夜之间变化这么大,从呆板教条,变得狐媚勾人?
也或许是他邪气入体期间发生过点什么……
【——也或者就是本性风骚。你看看,廉嘉禾还是有点眼力的。】
……真的吗?凌韵表示怀疑。
孙谨小心翼翼观察她,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态度来,便又上前一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温良柔软的笑容:“凌道主,您就让我留在您身边吧,我能帮你们做很多事的。”
……所以他搞了半天只是为了留下。
凌韵心里松了松,看那张恭顺的脸也顺眼不少。
挺奇怪的,她这人什么美男没见过,可是这样一张暗沉粗糙的脸,竟然让她觉得有些诱人。
【我真的得找个男人了,两千多年的母单,再不找我要变态了。】
珞矶:?
虽然看他顺眼,但凌韵还是不想给自己找个麻烦,便冷漠道:“我不需要人帮我做事,等出了弥西域你就走吧。”
孙谨却道:“可以把我带出夅粮洲吗?”
“可以。”凌韵不露痕迹地看他一眼,“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妖界。”
孙谨说着,微微垂了下眼睫。
凌韵心中一动,不由再次审视地看着他。
她的目的地也是妖界。经历了黒舍利的心魔幻境,她必然要去那个“凌犀”诞生的地方一探究竟。
可是孙谨竟然也要去妖界,难道是提前知晓她的打算吗?
凌韵心中留了个记号,表面却不动声色,只道:“我顺路送你去吧。”
“好。”
孙谨温顺一笑,没有故作客套,也并未继续恳求她留下他,让凌韵心里感觉更怪异了。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他笃定到了妖界,她会因为某些原因留下他似的。
*
妖界偏远,饶是流云舫作为天下顶尖的法器,也飞行了两个月,才到达妖界与人界的交界处。
妖界和人界本不在同一位面。还是当年仙魔大战后,无情道的第七位道主生擒魔王,用魔王的身魂祭炼成器,生生填上了两界之间的沟壑。
这个交界线,从人界这边看起来,是一座山,名为无顶。
山高耸入云,仿若直达天庭。修士用任何仙术法器都无法爬上去,倘若用了,飞到云层中后,再如何飞都飞不到尽头,就好像虽然在往上飞,其实却只是在半山腰的某个环形空间里原地踏步罢了。
所以到了山脚下,凌韵一行人收了流云舫,用凡人的方式上山。
当然,他们自然强过凡人,陡峭山路如履平地,曼步轻移已出十丈。凌韵悄然用余光观察着,发现孙谨虽然吊在最后,却神奇地没有掉队。
同时她还注意到,孙谨好像对这座山很熟悉似的,总能下意识找到最省力最便于落脚的地方。虽然他一声不吭,爬得好像并不轻松的样子,但是那些如同肌肉记忆的细节还是被凌韵捕捉到。
难道他常来?……难道他是妖?
凌韵心头忽然晃过她认识的另一个妖,虽然两人间从未挑明过。
【林赐说过他会回来找我的,男人都是大骗子。】
【这话你也信,他又没在你身上装定位,要怎么找到你啊?凌韵你真是天真,你这样的小姑娘我一口气能骗十个!】
凌韵:?世上怎有这么记仇的器灵?
继续往山上攀爬,几人逐渐进入云雾的笼罩。
这里的云雾不似邪物幻境中那种灰沉沉的雾霾,而是透着光亮,充斥着灵气,让人尽管视线受阻,却并不觉压抑,而是感受到一种自由的清爽。
凌韵最近吃多了邪气,骤然来到灵气充盈的环境,不由通体舒畅,敞开了经脉运转功法,畅饮难得的正道气息。
看她身边的两个男人,似乎也很舒适,毕竟是两个纯种的光明阵营人类。
不过凌韵忽然发现……他们什么时候跑到她左右两边的?还要离她这么近——等等,为什么这么宽广的山,她会走出一种逼仄的效果?
陆鉴庭挨她这么紧她理解,可是齐何辜这个仿佛在雾中看不清楚所以不经意靠过来的样子……怎么有种林赐附体的错觉?
凌韵惊悚地揉了揉眼。
她最近在流云舫上是有注意到,齐何辜好像不与她对着干了。
可是齐何辜和陆鉴庭之间却奇怪起来。
在凌韵看来,多半情况下纯粹是齐何辜单方面挑衅,然后被陆鉴庭随口便气个半死。
这会则是口头斗争的升级版。方才陆鉴庭刚顺滑地搂住她,右侧便很快袭来一股凛冽剑意,越过她击在左侧的银发佛子身上,她背后的手臂也被右侧伸出的另一条手臂粗暴地卸去,那条手臂继而保家卫国般镇守在她瘦削的肩头。
真的很有正道卫士的牺牲精神,像极了那一晚,为了不让林赐抱着她睡觉,他便亲自抱着她睡觉。
是因为他终于觉悟了?发现改变不了她,就干涉她身边的人?
凌韵诡异地想到管不住渣男只好整天斗小三的卑微原配。
只是,受到这样的挑衅,陆鉴庭却不似林赐一般。他仿佛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气息平和,被打落的手臂轻柔地掉到凌韵腰间,随和又用力地一带,女孩就软软地贴到他怀里,额发被他柔软的唇安宁地贴了贴。
这动作旁若无人,只是单纯地想要抱她,并未在意另一侧的大活人。然而剑修僵硬地揽着她的动作,一下便成了直愣愣伸出手插进别人你侬我侬的拥抱,生硬且不合时宜。
和每一次齐何辜想要插入两人间,陆鉴庭却轻飘飘把人带走如出一辙。
齐何辜脸瞬间黑了,瞥了目中全然无他的陆鉴庭一眼,忽地吸了口气,捉住凌韵的手腕,不甚熟练地低声下气,细听竟有林赐那小白莲的精髓:“佛子没有了面纱,根本不像他。”
凌韵不由在男人的怀抱里扭了身子,看了眼陆鉴庭,因着身高差和极近的距离,一眼便直撞入一双潋滟至极的红唇,下意识附和:“是不像。”
可比凌犀那个大冰块浓颜多了,有种凄艳凌绝的美。
佛子垂眼看她,神色平静。
“道主嫌我不像他?”
凌韵还没开口,齐何辜就冷笑一声:“说起话来更不像了。”
“这便是你不愿做我道侣的理由?”
陆鉴庭低头问她,语气平稳柔和,怀抱也是,好像并不对她的答案产生任何期待。
凌韵心想这倒是个完美的万能借口,于是便对陆鉴庭淡淡颔首:“是。”
齐何辜顿时挺起胸来,像只得胜的大公鸡。
可惜陆鉴庭根本没看他一眼,而是轻轻摸了摸凌韵的头发,浅淡地笑:“我知道了,阿韵。”
他凭什么叫得这么亲昵!齐何辜看他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就不顺眼,心里一丛火嗡地窜起来,可看到凌韵那样乖巧依顺地靠在男人怀里,是对他从未有过的乖巧依顺,那火又像被泼了盆冷水。
齐何辜脸色几经变化,看着前方二人和谐的背影,刚想好措辞打算再次开怼,前方一声尖叫骤然打断此处的争端。
不知不觉走到前面的孙谨高声喊他们:“这里有个小孩!”
凌韵三人一怔,立即朝孙谨的方向走去。
迷雾太浓。那个躺在地上的襁褓就像是忽然出现在他们脚下,从襁褓的布料来看,出身非富即贵,却被遗弃在此,使得弱小可怜的婴儿透出无限的诡异。
第55章
凌韵不是个擅于同情的人。不管是她的外在人设,还是真实的内心,都带着天生的薄情。
就比如,一般人看到被遗弃的弱小婴儿,很容易慈母心泛滥,但凌韵没有这种东西。
她可能只会冷淡地看一眼,把人丢进灵宠空间,找个机会丢在凡间富贵人家门口。
可是这一次,不知怎的,她看着那个娇嫩柔弱的小东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哭不闹安然沉睡的样子,竟然心底忽然生出一股亲近和怜爱。
凌韵亲自俯下身,伸手抱起婴孩。
齐何辜体贴地伸出手:“我来抱吧。”
凌韵:“好啊。”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挺有眼缘的小孩无情地丢进灵宠空间呢,看来不用当恶人了。
齐何辜:?答应得这么快让他有种上当了的错觉?
齐何辜任劳任怨地当起人形摇篮,所幸剑修基础功扎实,多背个包袱爬山也不是多难的事。
事实上,无顶山对于修士来讲,没有拦路凶兽,没有异植陷阱,更没有阵法幻境,只需要腿脚耐力,确实轻松得像郊游。
除了有些耗费时间。
四个人加上一个沉睡的婴儿,爬了无数个时辰,周围才缓缓暗下来。
不是天黑。无顶山没有昼夜,按照他们爬山的时间估计,早已过了无数个白天黑夜。
凌韵知道,他们终于快到妖界了。
在彻底漆黑不见一丝光亮的雾里又走了许久。终于,四周迷雾淡去,他们发现自己身处极深的谷底,脚下是暗雾缭绕不见底的深渊,头顶极远极高处则是一道红光,就好像身处地狱仰头望天,见到天空裂了个缝,露出血红色的天外世界。
又是漫长的攀爬。
血红色的裂缝越来越宽,越来越近,最终才发现那竟是峡谷的一线天,映着妖界永不消散的漫天红霞。
凌韵的脚步愈发轻快,最终从悬崖一跃而上,站在平地。
对面的石壁上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无底渊。
人界的边境是无顶山,爬到尽头,便进入妖界这边的边界无底渊。
凌韵朝深不见底的山谷望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前方。
一个妖娆的身影静立在一座小丘顶端,看上去已经等待许久了。
“道主大驾光临,怎的也不跟奴家说一声。”
对方一开口,甜腻的嗓音瞬间冲淡那股高深莫测。
然而几乎是同时,齐何辜“唰”地一下拔出剑。
——丰臀细腰的女子,像是饿狠了的野兽一样疾速朝凌韵扑来,却被一只闪着冽冽寒光的剑止住,锋利的剑尖抵着她高耸的胸膛,差一点就要刺破白嫩的肌肤。
狐霁笑了,笑得媚气横生。
下一秒,她眉梢一挑,齐何辜竟胸膛仿佛被重击,趔趄倒退了一步。
齐何辜神色一凛,下意识便要冲上去挡在凌韵身前,却被凌韵伸出手拦住了。
“她是妖王。”
火神洲火狐王,可能是当今世上唯一的问心境。齐何辜一个入元境只有被秒的份。
“哎呀。”狐霁故作娇羞地飞了个媚眼,抬手风情万种地撩了下头发,顺便把领口抖得更敞开,“角色扮演的乐趣,道主点破就没意思啦。”
凌韵别开眼:谁要跟你玩角色扮演。
狐霁故意接收不到她冷淡的嫌弃,妖妖娆娆地朝凌韵倾身,胸差点怼到她手臂上:
“道主怎的知道本王的身份?莫非……”
女子又扭捏起来,脸上飞满做作的红云,“莫非道主私下里也关注过本王?”
齐何辜倏地看向凌韵。凌韵淡然:“你尾巴露出来了。”
“哎呀呀。”
狐霁害羞地捂住屁股后面一个蓬松的东西。另外三人这才看见她裙子下摇来摆去的尾巴尖。
狐狸这么摇尾巴是发骚的标志。
顿时,所有人一言难尽地看向凌韵。
凌韵:?
【发骚的又不是我,干嘛要看我?】
凌韵更加不明白,他们为何不去防着那个危险人物,却围在她身边,好像她才比较危险似的。
妖王邀请他们回她的王宫,凌韵答应了。
而在狐霁转身时,凌韵看到她的目光在孙谨身上停留了一下,虽然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勾人眼神,可总让她觉得有一丝意味深长。
对于那个捡来的婴儿,狐霁则别有深意地笑笑:“你可是捡了个大麻烦啊。”
到了妖族都城,凌韵才明白狐霁为何要那么说。
一路的妖民妖众,从看到凌韵陆鉴庭齐何辜等人的惊艳,到看到齐何辜怀中襁褓的恐惧,神情变化只在一刹之间。
凌韵还听到他们一边跑远一边惊恐地奔走相告:“他回来了!那个邪物回来了!”
……邪物?
凌韵看向齐何辜手中的婴儿,心里缓缓打了一个结。
她自是早早查看过了,婴儿还未满月,里外干干净净,连根邪气的丝都没有,怎会是邪物?
还有,妖界是遭遇过什么,对邪物如此风声鹤唳?
狐霁又知道什么?妖族当初派林赐去合欢宗,又是不是因为知道什么?
凌韵在重重疑团的包围里,住进妖王安排的豪华寝宫。
寝宫里瓷器摆件屏风字画一应俱全,一张雕花梨木大床,还附送四个身娇貌美的小男妖。
送凌韵进来的齐何辜脸瞬间就黑了,立即挡在凌韵面前张开双臂,厉声把那四个小妖精赶走,见他们跑没影了才放下紧张的手臂。
……仿佛他们是什么辣眼睛的玩意,会伤了凌韵清澈的双眼似的。
凌韵:“……你看,我就说妖王对我没什么,不然不会给我送人。”
齐何辜嘴唇抽搐了一下。他觉得不是这样。
陆鉴庭则笑意温浅道:“她可能只是想6P罢了。”
凌韵齐何辜:?
您要么还是修闭口禅吧!
凌韵很难用自己的人设接上他的话,便淡定地向一边踱去。
她的寝殿有正对的两间主卧房,另一间里躺着她捡来的婴儿,还在床上安静地沉睡着。
是否有些过于能睡了?之前爬山那么颠簸,那么久,这孩子愣是一次没醒,睡得就像死了一样。
可是她早就检查过了,小家伙身体没有什么异常。
凌韵回头看了一眼,趁着齐何辜和陆鉴庭还在拌嘴没跟上来,轻轻把门合上。
然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掀了被子,把小孩身上包裹的小衣服拆了,露出白嫩嫩圆滚滚的身体。
【呀,是男孩子呢,真小,真可爱。】
珞矶:?
【凌韵,孩子又不是你的,看人家鸡鸡是不是过分了?……喂你不要上手去扯啊!】
凌韵好奇地摸了几下,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把被子随便盖回去。
“道主可需要帮忙?”
凌韵淡淡回头,望向恭顺微笑的孙谨。
她的目光有些锐利,可孙谨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妖族的人都怕他,不愿过来,我倒是有些照顾婴儿的经验。”
凌韵轻轻靠在床柱上,看着孙谨,冷不丁道:“林赐?”
孙谨面色分毫未动,只有些轻微的疑惑:“嗯?”
凌韵懒得跟他废话:“城里那些妖都受不住妖王的血脉威压,你却从头至尾没事。还有,你扯领子的手段也太眼熟了。”
而且和狐霁简直一模一样,就好像是基因里继承来的天赋,让她不注意到都不行。
孙谨怔了一会,忽地邪魅一勾唇,袖子轻拂过,便变成林赐那张唇红齿白的脸。
与林赐在合欢宗时偏向淡雅的装束不同,他此时着一身火红色的锦袍,墨发也用一根红丝带高高竖起,漂亮的眉眼瞬时多了一抹攻击性。
林赐歪嘴朝凌韵甜甜一笑:“姐姐,好久不见。”
“孙谨呢?”
“啊,姐姐怎么还惦记着那丑八怪?……好吧好吧,我把他丢到雾谷附近你们住过的客栈了。我们离开曜泽洞时,他才醒过来,听闻曜泽洞出事正在往回赶。”
林赐身份完全暴露,似乎就连气场都不一样了,泛着股妖皇族天然的自信和霸气,慢条斯理上前一步,将凌韵堵在自己和床柱之间。
他的身形看着细小,可骨架再怎么也比凌韵大上一圈。从前在合欢宗,少年总是刻意放低身段,柔软地依附在她身边,所以凌韵从来没有注意到,他也能给人带来这样的压迫感。
……不过说起来,林赐是不是长个子了?天啊,他不会真的十八岁吧?
凌韵思绪越飘越远,正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搜索妖族继承人的消息时,脸颊一抹温热唤回她的神志。
少年手捧上她的脸,清澈的水眸安静地盯着她的唇,眼底有幽波流淌。
凌韵不由自主也瞥向他的嘴唇,只见那双娇嫩红润的东西轻轻抿了一下,舌尖在唇间很是让人口干舌燥地舔了一下,然后微微张开,语音细喃:“姐姐,我好想你啊。”
凌韵稍侧了下头,温软的吻落在她唇角。
少年直起身,放在侧脸的手滑到她后脖颈,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有些委屈地低头看她。
凌韵不为所动地冷眼看他:“先把你的身份给我解释明白。”
“你不是都猜到了,我母亲是妖王,可是妖可没有人类那样的亲缘家族意识,后代这种可以名正言顺夺权的东西,是妖王最警惕的敌人。所以我挂着个太子虚名,却没什么用。”
林赐很缓慢地低下头,挨过去,讨好地蹭了蹭凌韵的鬓角。
这次完全没被推开。
少年眸光悄然闪了一下。
“所以姐姐完全可以毫无负担地把我当成合欢宗的奴鼎,嗯?反正当初她派我去合欢宗就是干这个的,她可毫不在意我被人亵玩会堕了皇族名誉,说不定还会暗喜,可以打击到我的傲气。”
凌韵脑海闪过狐霁那张脸。美丽下面不知埋藏着多少狠戾。
凌韵又淡声问:“你去合欢宗是做什么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你的目的一样。”
“嗯?”
“我是去找黒舍利的。”
凌韵眨了下眼。
又是黒舍利。修仙界各处势力躁动,私下里都和黒舍利有关联,她总觉得这是个风雨欲来的征兆。
“为什么?”
“这个嘛……”
少年忽然暧昧地俯下身,附到她耳边,声音里有娇绵的笑意。
“说来话长,不如晚上我来找姐姐,给姐姐细细道来?”
第56章
深夜,一个黑影如约而至,无声无息地摸到凌韵床头,挑开帷帐。
凌韵睁开眼,和林赐对了个正着。
林赐毫无隔阂甜甜软软地笑开,动作轻柔地爬上她的床铺,把自己裹进她的被子。动作看似一气呵成,实际上那些看似撩拨的悠缓,都是在试探,若是被凌韵拒绝,还能顺理成章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撤退。
这件事直到他抱住她的腰肢,试图把手从下摆伸进去的时候才发生。
林赐并不觉得失望,若无其事地撤出手,改为隔着衣服扣在她腰侧,幸福满满地把头埋在她肩膀上,深深陶醉地吸了口气。
【真是个妖精。】
凌韵忍不住说了狗血文男主的台词。
可是林赐眼中,她嗓音轻冷如常:“开始讲吧。”
林赐蹭了蹭,张开小嘴,在她颈边胆大包天地咬了一口,才轻声开口:
“我看佛子找到了你,你应该已经知道黒舍利的由来……”
妖族血脉天生对邪气有更灵敏的感应,所以黒舍利的存在,尽管在人族中还是个秘密,在妖族内部却早已人尽皆知。
可是妖族对黒舍利的畏惧不及人类。人族修士沾染邪气极易走火入魔,可妖族虽然也用灵气修炼,却并不忌讳其中混杂着乱七八糟的邪魔气。
然而,五百年前,火神洲却发现,北幽海与那些邪魔势力有所勾结。
道尊陨落,天下躁动之时,鸡嘴鱼王趁乱私下派出大量人手,打探黒舍利的下落。
火神洲和北幽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察觉到同族的动作,顺着黒舍利这条线摸下去,火神洲发现北幽海在暗中布局,打算对火神洲不利。
于是,虽然还不知那鸡嘴鱼的最终目的,但总之妨碍他们的计划,便有利于火神洲。
这才是狐霁派林赐潜入合欢宗的原因。
“你记得狐惠吗?她也是母皇的人。我还未继位,没有资格冠狐姓,但她是母皇的奴,从身到魂属于妖王,所以才被赐姓。”
狐惠,在合花宴上手起刀落做出惊天之举的变性人,凌韵自然不会忘记。
竟然是狐霁的人……可她不是也被邪物给害了吗?
“是母皇让她接近段江雪的。结果她忽然失去联系,最后一次汇报提到已经接近目标,让对方相信自己是个浪荡女子。这说明邪物很强大,甚至能覆盖狐惠的神魂锁契,让她忘记自己身份,很可能是真正的黒舍利,所以母皇才派我去。”
林赐的呼吸忽然变得清浅,柔软地铺撒在凌韵脖颈里,语气有些微妙的落寞。
凌韵猜他的意思是,狐霁并不把他当儿子,只是把他当成狐惠一样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不过这干她屁事?
凌韵冷淡地“哦”了一声:“关于其他黒舍利你知道什么?”
林赐卖惨失败,有些不满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脆弱的喉咙,然后才闷闷道:“我们只知道正清剑派和曜泽洞两颗,都被你收服了。还有个恚獍在万煞之谷镇压着。剩下的一颗不知下落。”
凌韵却淡淡放空目光。剩下的一颗她好像知道,在北幽海,诞生出最强大的邪王,凌犀的转世。
“会不会在北幽海手里?”
凌韵不动声色地试探。
林赐却在她颈弯里摇了摇头,留下一串毛茸茸的痒意。
“大祭司说妖界没有黒舍利。”
火神洲大祭司,凌韵听说过,很神秘的一个男人,据说可窥见天命。
可是这样就很奇怪了。
在黒舍利给她的幻境里,凌犀不就是在北幽海出世的吗?北幽海此时应该正在用那朵阴气腾腾的莲花给他灌输邪气……难道说,那本身只是个强大的邪器罢了,北幽海并无黒舍利存在?
凌韵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
若无庞大有灵的邪气支持,凌犀道尊的魂魄,哪会那么轻易被污染彻底?
凌韵暂且压下心中疑惑:“那个婴儿又是怎么回事?为何大家都说他是邪物?”
两人说话间,林赐一直暗搓搓地动来动去,这里吃吃豆腐,那里揩揩油。凌韵早习惯他这样,而且说实话有些乐在其中,一直当做没看到。
听到凌韵这样问,林赐仰头看她的脸,顺便得寸进尺地将唇沿着她的下巴凑至耳根处,细密湿意顺着攀升,几乎是半含着她的耳廓温言呢喃。
“那婴儿是皇城一对夫妇在城外捡的,本来就许多人不以为然,觉得他来历不明。结果不出十天,那对收养他的夫妇暴毙,同时朱厌一族传出预言,最近有凶兆化身人形,降临火神洲,即将引起九洲四海动荡。此凶兆外表清白无害,却会给亲近之人带来灾祸。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凶兆指的就是那个婴儿。”
“所以是你们把他遗弃在无底渊的?”
“这件事我不知情,不过想必是皇城所有人共同的意愿吧。”
凌韵沉吟了一下。
可能是她救下婴儿,又同行了一路,稍微有了些感情或者说责任感。
也或者妖族皇城人的做法让她莫名想起了段江雪和苏慕琴的遭遇。
总觉得那婴儿更加弱小可怜又无辜,天煞孤星美强惨主角的光环都齐活了。
凌韵原本还不确定要不要真的揽下这么一个麻烦,可是听到那个预言后,她反而打定主意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凶兆什么的,当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好及时洞察他背后试图借机浑水摸鱼的魑魅魍魉。
凌韵许久没说话,细细盘算着。林赐见她问完了,手、腿和唇开始不动声色地在微小的距离间游移。
凌韵本来没想管他,可是忽然间,下面缠上一个蓬松厚实的东西。
摆在身边的手腕被毛绒绒的东西拂过。
……?尾巴!
与此同时,颈边也感受到毛茸茸的触感,有十分小巧柔软的东西在她耳根一下下轻蹭。
耳朵!毛绒绒的小狐狸耳朵!
凌韵猝不及防,整个人直接酥了。
她的衣襟不知何时,在林赐的步步为营中松散开。柔软得让人心尖发颤的火红色小耳朵,从耳根游移到下巴,湿滑的吻也跟着一路细细密密地蜿蜒而下,随着吮吻的起伏,小耳朵也一下下耸动着。
少年覆在她身上,早已衣衫凌乱,发丝柔柔铺散开,玉器般精致的锁骨直通雪白无暇的肩头。
……等等。
凌韵眼神在他右肩一凝。
少年的肩相比成年男人略为单薄,好像可以轻易捏在手中,显得小巧而干净。
只是有些太过干净了。
拜这具天赋异禀的身体所赐,凌韵呼吸一直平稳。此时淡定地将手伸向少年肩头,轻轻将他散开轻掩肩头的发丝拢好拨开,不仅没让后者察觉异样,反而忽然呼吸加重,急不可耐地把肩膀往她面前送,好像在邀请她来继续赏用。
于是那片精巧的东西在她眼前放大,更显得细腻惊人,白若瓷器,色泽匀淡完美。
凌韵特意认认真真前后左右扫了一遍,确认了,他肩头那颗痣消失了。
也或许不是消失了。
凌韵眼眸忽地深沉了一瞬,又归于平静。
与他亲密接触,她很容易判断出他脸上没有任何易容痕迹。
肩上也没有。
蓬松的尾巴不知何时卷上她的腰,和它的主人一样热情又奔放,以至于显得有些放肆。
然而,在合欢宗时林赐吃了几次教训,有些界限,是不敢贸然跨越的。
被尾巴尖挠得神经性战栗了一下,凌韵如是想到。
而且,越是察觉到后,凌韵越是发现更多异样。
与林赐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对他的偏好多少有些了解。他很沉迷她脖子以上的部位——当然,这有一部分原因是脖子以下太危险,会惹来她的戒备——可是她知道,光是她这张脸就能让他流连忘返了。
可是眼前这只妖,尾巴明显更活泼,上蹿下跳像只松开狗链的哈士奇,根本控制不住它自己。
然而,就在哈士奇在危险边缘试探几次,终于探出作死的尾巴尖尖时。
凌韵一把把人推开,满眼雪霜冰封,对上对方的意乱神迷。
“你是不是应该先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叫什么?”
*
此时此刻,妖界一个偏远的小镇,曾经化名林赐的少年正与浑身漾着邪气的凶兽苦斗。
终于,少年一个灵巧的后翻,指间倏忽飞出数十根银丝,刹那间捆住凶兽。少年掠远旋转,银丝收缩,生生绞入凶兽粗壮的脖子,直到凶兽血管爆裂而亡。
“呼。”
木易卿落地,脚步有些脱力的虚浮,但却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没想到这地方的邪物这么难缠。都是那个狐媚惑主的大祭司,恢复他的妖力,就为了把他派来这种地方,拖了他这么长时间,凌韵此刻怕是都把他忘了……听说她来了妖界,妖族那么多不要脸的骚包,她说不定已经被其他的小妖精缠上了。
木易卿气鼓鼓地扯了下唇,嫩白小脸沾着一滴凶兽的血,在纯澈中增添一抹妖艳。
少年多一刻都等不了,当即转身朝着皇城方向飞走。
身后是墨浓的夜,映着万里荒芜。
所以也没有人看到极为惊悚的一幕。
被抹了脖子的邪物,庞大的身躯安静地躺在那许久,暗色血液从环形的伤口潺潺流出。
可是那些血液细看,流得非常诡异。
它们不仅仅是血。
凶兽体内的肉块内脏,混着脏兮兮的血液,一团一团地倒出来,就好像那具身体的皮和肉并不相连……就好像一个早就被刮出内容物的菠萝,瓤被做成菠萝饭放回菠萝的壳里,先前只是简陋地把菠萝头盖回去修补好外表,一旦掀开一个口,那些果肉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庞大的身躯缓慢地瘪下去,变成一摊萎缩的皮,皱巴巴躺在地上。而它旁边,则是体积可观的一滩恶心至极的血肉组织,仿佛刚才有残暴的疯子杀了凶兽,又把它掏空。
接下来,更诡谲的事情发生了。
那滩血仿若有自己的生命一样,顺着那张兽皮爬上去,覆盖它的表面,形成一层厚厚的肉膜。
一切颠倒了过来,肉是皮,包裹在皮上,皮则变成了肉。
紧接着,如同一个被削下一角的布口袋从里翻开。
那张皮从里到外翻了出来。
身体翻了个面,头也翻了个面。菠萝头重新藕断丝连地扣回菠萝身体上。
皮的内表面附着着残留的血肉,滴答淋漓很是可怕。可是那摊肉就好像被这个行为鼓舞,更加奋力地涌动着,钻进那只翻过来的布口袋里。
皮还是皮,但外成了里,里成了外。
可皮还是那张皮,依稀可见凶兽原本的模样。
而它的模样每一秒都在变化。
残留的体内组织流动着从如今的外皮褪去,顺着环状的伤口,钻进它如今的体内,充实着它的身躯。
像是还未塞满棉絮的玩偶,可是它本能的凶性以让它迫不及待。
凶兽趔趄起身,昂起血肉淋漓、刚刚填充好的头颅,一声仇恨的咆哮响彻荒原夜空。
第57章
“木意年。我以为姐姐早就知道了呢。”
少年澄澈的眼眨巴眨巴,仿佛在说,这全妖界就没有不知道他这个太子的大名的,凌韵随便问问谁都能知道。
而凌韵那一闪而过的冷厉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凌韵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冷淡地点了点头。木意年见她不再阻拦,像是遇到引力的某种液体一样,迅速顺滑地将她缠满。
不仅如此,木意年发现,凌韵开始无限纵容他,全然放松地躺在那,甚至连呼吸都像是睡着了……睡着了?
木意年愕然抬头,只见少女面容恬然,气吸平稳,双眸安静闭着,真的睡着了!
是有多无聊又多么不把他看在眼里!
就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木意年的热情和骄傲全都灭了。
木易卿那小子说她第一次见他玩了他一整晚,那一脸娇羞又骄傲的样子想起来就肺疼……怎么到了他这里,她就困得直接睡过去了?是他的耳朵不可爱还是尾巴不够骚?
少年咬了咬牙,悻悻然从她身上爬下来,本来想直接走,一回头看到衣衫凌乱也掩不住一身圣洁的那个人,却咽不下这口气,重新躺回她身边,紧紧抱住,还顺手把她的衣带又扯开了一截,把尾巴从缝隙里狠狠地伸进去。
第二天清早,凌韵没睁眼,就感觉到身边挨着个温软毛茸的东西,胡乱又紧密地缠住她,腰上一条暖和的玩意长长蓬蓬地绕了好几圈,像要把她捆住勒死似的。
颈边则是安顺的呼吸起伏,毫不设防,柔软又乖巧。
【啊,看来他暂时不想害我。】
刚睡醒,少女的音色有些懒洋洋的沙哑。
【那他为什么要冒充林赐?】
【可能只是好玩。相比之下,我们可能更应该关心,为什么从没听说妖族太子,美人图的第二名,有个双胞胎兄弟?】
珞矶认真思索,刚想给出郑重的猜想,就听少女笑得奸诈:
【……齐何辜的名次又要下滑了他知道吗?】
……
木意年和凌韵都不知道他的双胞胎兄弟正在全速赶来。
从起床到早膳,木意年完全黏在了凌韵身上。不知他怎么做到的,还能一边粘她一边殷勤地端茶送水提裙摆拉椅子,就像是随凌韵心情而动的家务傀儡,所以凌韵挺享受的,也没赶他走。
这会儿,木意年端着碗鱼羹,正贴心地用小勺往凌韵嘴边喂。
凌韵张口咬下那一瞬间,他却忽然又道:“等等。”
凌韵不明所以地松开。
只见木意年很自然地把她含过的那只汤匙送进自己嘴里。
尝了尝,轻微皱起眉。
“鱼不够新鲜。姐姐你别吃了。”
凌韵倒是无所谓,不吃就换下一道,不过忽然想起之前听下人抱怨说,他们太子喜鱼,且必须要百年左右、生了灵却未生恶的鱼,活捉现杀才能满足他刁钻的口味。
这股表面看着对外物漠不在意实则龟毛的劲,倒让凌韵想起了一个人……不,一群人。
无情道人基本都有点不为人知的龟毛。
就连她自己,在别人眼里不也是个洁癖,还特别挑食?
就这么黏黏糊糊用完早膳,刚一出门,就撞见了在凌韵门口蹲守的齐何辜和陆鉴庭。
齐何辜一见木意年脸色就冷成冰:“太子身份尊贵,不用亲自做奴才做的事吧。”
指的是先前这座寝殿里发生的侍寝喂食那些事,也不知已经在这里怒火中烧地偷听了多久。
木意年笑眯眯地抱紧凌韵的胳膊:“道主身份尊贵,只有我来作陪才不显得失礼啊。”
陆鉴庭则径直走过来,十分自然地揽住凌韵的肩膀,在她额角亲昵地蹭了一下。
木意年有些目瞪口呆:这是传说中清冷孤绝不沾五常的佛子?不能吧?是佛子双胞胎兄弟假冒的吧?
不仅如此,那个素闻宽和仁厚少言寡语的佛子,竟然温淡疏雅地吐出暗藏刀锋的内容:“听闻太子已定亲,还请勿要朝三暮四。”
木意年那张清纯无辜脸猛地僵住。
凌韵好奇道:“定亲?和谁?”
“鸡嘴鱼王的独女,鱼水欢。”
【噗,这名字。】
凌韵想笑,忍不住看着木意年夸赞:“挺好的,正好你喜欢鱼。”
木意年急了:“我是喜欢吃鱼……不是,我喜欢吃的鱼也是鲜嫩纯洁的鱼仔,可那女人又脏又臭——”
——怎么能侮辱他的鉴赏能力!
可凌韵仿佛没在意他说什么,思索了一下:“那我们去看看你未婚妻吧。”
木意年:?
他原本已经争取到了母皇和大祭司的同意,让木易卿作为太子和那个尖嘴猴腮鱼成亲,所以他此时万万不愿成为两人中和鱼水欢第一个见面的人。
万一他见了鱼水欢后,母皇怕暴露双太子的事,改变主意怎么办?
木意年万般抗拒地推脱:“还是不要了吧,姐姐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本来还想拖一段时间取消这个婚约,万一见了面她看上我……”
“嗤。”齐何辜明晃晃地发出一声嘲讽,“你还挺自信。”
木意年纯稚的圆眼微眯,射出想要杀人的光。
不过凌韵的意志从来不会受到替身们明争暗斗的影响。
她原本就想去北幽海,如今不过是借个由头。
“现在出发,明天晚上就能到火神洲边界了。”
凌韵随便找了块空地放出流云舫。齐何辜趁着木意年犹豫愣神,挤掉了他的位置。
木意年:?
少年抿了抿唇,还是愁眉苦脸跟着上了飞行法器。
……
第一晚,一行四人宿在皇城到北幽海岸中途的一座城。
而日夜兼程赶回皇城的木易卿,清晨潜入凌韵的寝宫,却只听到“道主和太子一道去看未来太子妃了”的消息。
太子?木易卿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那狐狸精哥哥果然勾上了他喜欢的人,说不定还借了他这张脸的光!
连续两天没休息的木易卿又心急如焚地向北幽海追去。
终于,在凌韵离开皇城第三日的早晨,木易卿在火神洲边界的小镇上,锁定到齐何辜的身影。
剑修墨色衣衫,腰间悬剑,孤冷清绝,却在烟火缭绕的早市穿梭,板着一张脸跟大叔大妈来往,仿佛在进行什么高深莫测的交易。
……实际上只是在买凌韵可能会喜欢的点心水果罢了。
木易卿远远跟上拎了一手凡俗纸袋子的冷峻男人,暗暗冷笑,那个嘴跟死鸭子一样死硬的剑君,看来也成了女神的舔狗,连这么跌份的事情也愿意做。
木易卿隐匿跟踪的法术向来卓越,就连齐何辜也没发现他,如常回到当地最好的客栈。
走廊里,齐何辜遇到陆鉴庭,说了两句话,木易卿装作本店客人躲在后面。
可是他听到的内容很奇怪。
“林赐又睡在她房里了?”
这是齐何辜语气不善的问句。
骤然听到林赐这个名字,木易卿吓得一激灵。
林赐?
林赐不是他吗?
睡在谁房里?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他们说的不是他。
另一个宽仁清澈的声音回答:“道主开心就好。”
“我是担心她被这狐狸精迷惑。”
佛子慈爱地笑:“剑君是嫉妒吧?”
齐何辜:?拔剑吧!
两个男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陆鉴庭回了自己房间,齐何辜在凌韵门前犹豫许久,几次抬手放下,最终也没敢敲门,默默把买来的吃食放在门口就离开了。
木易卿无声地来到凌韵门前。
少年白嫩的眉心微微蹙起。他心中已经升起模糊的猜想,只是还不敢确定,也不愿相信。
……木意年那家伙,竟然比他原来想的还要无耻?
纤细指间长出银丝,穿过门缝,悄无声息地卸下门闩,一并解了客栈客房的结界。
里面的人显然不把客栈的防护手段当回事,完全没发现有人破门而入。
就跟在合欢宗时一样。这么嚣张的人不愧是他姐姐。
木易卿蹑手蹑脚往里间走。
他脚步顿住,一双稚丽的眼眸,露出些微凶光。
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一个悠长轻缓,是凌韵。
另一个稍沉,听起来……像是装睡。
木易卿难受又恼火地发现,那个装睡的呼吸很熟悉,很像他自己装睡时的样子,所以他才这么快辨别出来。
木易卿顿了一下,再不迟疑,快步走入卧室,一把拉开床帏——
床上两人早在他走进来的瞬间睁开眼。三个人面面相觑。
两张一模一样的清纯面孔,一个躺在床上,黏糊糊地抱着身边的少女,光洁细腻如同象牙般的裸背大咧咧对着来人,仿佛和他笑意吟吟的表情一样,在毫不顾忌地炫耀、嘲弄。
另一个站在床边,盯着床上两人露在被子外面的赤luo上身和赤luo香肩,目光寸寸划过锦被下这里那里诡异的凸起,眼眶逐渐染红。
“姐姐……”少年泫然若泣,让凌韵忽然像个愧疚的渣男,心里很不好受。
类似那种“因为和男朋友异地把人甩了然后还和人家大哥搞在一起”的愧疚。
可是凌韵这张面瘫脸永远不会有愧疚这种表情。
凌韵这个无情道人也永远不会真的愧疚。
凌韵面无表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木意年,淡定道:“他说他是林赐。”
木易卿感觉喉咙像被堵住了——他说他是林赐,可她居然就信了!她这么不了解他吗?等等,她就算不了解他,也不会不了解……
木易卿余光扫过哥哥裸露的肩头和洋洋得意的眼神,心下冷笑,扑上前撒娇:“姐姐,你原来这么想我,又找了我的替身呢。”
木意年:“?木易卿你别臭美——”
“——毕竟姐姐一直都知道他是假的,他没有这个!”
木易卿一把将袍子扯落,露出左肩上殷红的血痣。
木意年一凛,回头看凌韵。
让他心一沉的是,凌韵没有否认,而是微微垂眸沉默。
“姐姐……”
这次慌的换成了他。如果凌韵早就注意过木易卿那颗痣,说明凌韵很早就知道他是个赝品了。
可她没戳破,留他在身边。
是按兵不动实则怀疑他?或是也有点喜欢他?总不可能是真把他当木易卿那骚狐狸的替身吧?
木意年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有些卑微地撤后了点,只扯着她的衣角,用最软的语气撒娇认错:“姐姐,我、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又被你认成他,就顺便……”
狐狸耳朵倏地蹦出来,脑袋伏在她脖颈里讨好地蹭着。他知道她喜欢这个。
埋在她身上的嫩白小脸藏住眼底的精明和怨恨。凌韵知道他不是林赐也没有拒绝他爬床,肯定还是不排斥他的,说不定再过个几天,他就能在她心中拥有比木易卿还高的地位。就是可惜,被支开的蠢弟弟听到凌韵来妖界的消息,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木易卿小小哼了一声,不甘示弱,委屈地扑向凌韵,跳上床紧紧抱住她,软声诉苦:“姐姐,我为了找你都三天三夜没睡了,刚才看到你们那样,我心痛得差点猝死了……”
凌韵能看到他眼下的青黑,确实憔悴了,一时间还真的心生怜惜,便放任他粘着她。
一个肚子里跑出来的双胞胎,弟弟绿茶哥哥又怎会差了?木意年一见木易卿赖在女孩白嫩颈弯里一边娇哼一边偷偷亲她勾引她的样子,火气嗖地窜起来,更用力地缠上去,占据凌韵的另外半边身子,几乎是和木易卿对称的动作,伸出柔柔软软的尾巴和舌,使尽浑身解数讨她欢心。
这一下实在是戳中了某人xp,凌韵一时间没能推开任何一人。
再于是,发现凌韵房间结界打开,门也没锁,便直接提了早餐走进来的齐何辜,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两条白花花的少年躯体,缠绕着衣着清凉墨发披散的少女,火红蓬松的尾巴乱七八糟地游移,还有乱七八糟的灵活手指,乱七八糟的白嫩长腿,乱七八糟颤动着的狐耳、唇与舌,简直y靡不堪,伤风败俗!
凌韵惊悚地看着男人脸色迅速变黑,变硬,碎裂。
【齐何辜、齐何辜最近好像不怎么管我了,对吧……】
少女弱弱的声音带着点绝望的希冀在识府里响起。
但爸妈不管女儿交男朋友和爸妈看到女儿和两个男人滚在床上是两回事啊。
器灵的声音很用力地憋着笑:
【是的呢,妈妈已经三天没有打你了呢!】
第58章
双胞胎抱着卷成一团的被子,扯着堪堪蔽体的衣服,被粗暴地扫地出门。狼狈凌乱的样子让凌韵想起上辈子在电视里看过的扫黄打非。
齐何辜则站在凌韵床边,阴影完整地覆盖住她,森森地垂头看着她。
少女皮肤在墨发垂盖下白似新雪,锁骨下的一抹红也就更加突兀碍眼。
齐何辜倏然伸出手,四指扣住她的肩,拇指指腹用力擦过那片红痕。
擦不掉。
齐何辜背对着光,眼眸好似更暗了一层。
而面对齐何辜阴沉沉的俊脸和意味不明地摩挲,凌韵很淡定地靠着身后的软垫,姿态舒展得不得了。
【啊~妈妈再摸摸我,再往下摸摸。】
珞矶:……
多少有点变态了。
齐何辜觉得脑子里好像烧着一丛火,又怒又恨又委屈,好似还有些别的什么。
尤其是看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想要让她露出点什么别的表情。
他大概是被段江雪连带报复,变态了。
齐何辜垂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猝然俯身,唇覆盖住那块红印,牙齿在软肉上狠狠一咬。
“嘶。”
凌韵轻轻抽了口气,推开他。
两人一起低头。齐何辜有些舒适地看到那块红痕已经被更大更深的印记覆盖,还有两排渗血的牙印,躺在白皙无暇的玉雪肌肤上。
“你发什么疯。”凌韵冷冷看他。
【好粗暴哦妈妈~】
【不要这么叫他!!!】
少女冰冷冷的语气很恶劣很气人。但莫名地,齐何辜看到那块显眼的痕迹,又见她没急着让牙印愈合,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只是一想起刚才的事,齐何辜还是压下刚翘起的嘴角,肃起俊脸:“就算你不知道双胞胎的事,木意年又哪里像虚华道尊了?你就是这么怀念他的?”
“师尊也爱吃鱼。”
凌韵面不改色心不跳。
齐何辜:?我信你才有鬼!
凌韵也有些好整以暇地看着齐何辜。
挺有趣的,他现在还在和人攀比谁当替身当得更像呢。这种争强好胜的人,难道把当替身也当做一个职业了吗?
凌韵有点想逗逗他,便道:“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不需要替身了。”
“什么?”
齐何辜立即紧张地看向她。是不需要更多的替身,还是不需要替身了?
凌韵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
少女神色清冷,却难得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师尊留下了一缕分魂,很可能在北幽海,我很快大概就能找到了。”
……
齐何辜一上午都有些躲着她。
倒是陆鉴庭,听说虚华道尊还活着也面不改色,一如往常地体贴伴在凌韵左右。
凌韵选择把去北幽海的真实目的告诉他们是经过了慎重考虑的。
接下来,她要对抗的是一个千万年来潜藏在修真界的邪恶势力,需要沉稳可靠的帮手。而这两个正道领袖,除开实力卓绝以外,人品也信得过。
纵使某日与她观念不合,他们也绝不会害凌犀,不会在大是大非上拎不清,也不易被奸人迷惑引诱。
更何况,上一次在曜泽洞,她最后在两条魔化之路间艰难抉择,其实已经表露出走火入魔的迹象,可是那两个人依旧不发一言守着她,没有一个人曾经有过一丁点动摇,更别提对她动手。
除开对正道、对先道尊的信仰,他们对她的忠诚也让她放心。
凌韵并不把齐何辜的纠结放在心上。
事实上她告诉他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要让他纠结。她感觉到齐何辜对她不同了,最近时不时别别扭扭和其他人勾心斗角,不甚熟练地靠近她,生硬地讨好她,她再感觉不到就白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和幻影珠。
清正忠贞的剑君上心了,为了避免日后麻烦,她得早些给他当头一棒,让他记住,他永远是个替身,一旦白月光回来,就要二话不说退位的。
这样想想,她的悲伤绝对比齐何辜还要多。
若是凌犀复活了,她自是不可能再出去找什么替身,甚至连碰碰异性小手的机会都不会有……光是想想那样的日子,凌韵就痛苦得要窒息了,就像是寒假过半眼看着要开学那种窒息。
可是她的寒假,还没有过年呢。
……必须得赶在凌犀回来之前捞一票。
这一日,木易卿木意年要在边境打点一些外交上的事务,毕竟要以太子身份去拜访北幽海。明日他们便将启程,进入北幽海外围的混沌域,哪怕以流云舫的速度也需要航行一个月。
和四个绝色男子连续一个月困在同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凌韵想不到比这更绝佳的机会。
可是又不知该怎么下手,拿谁开刀。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朋友的重要性来。凌韵把自己关在房里,呼唤亓枳。
凌韵本以为会看到亓枳在合欢宗,和她那群桃红柳绿在一起快活,没想到水镜一闪,对面是和她窗外如出一辙的血红色天空。
凌韵一怔,第一句话脱口而出:“你在哪?”
“咳,我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啊。”
亓枳表情有些讪讪,又有些义愤填膺。
“都怪狐霁那个女人,跟我挑衅,说什么你连她给你准备的四飞极品都不碰,肯定是不行。我怎么能让她这么污蔑你啊?我嘲笑她是她的人不行,都入不了我姐妹的眼,她就激我说难道合欢宗的人行?我说当然了,所以……”
亓枳巴拉巴拉说完,讨好地朝凌韵笑笑,“就是吧,我们来了妖界,狐霁又说你们往北幽海出发了,我一想来都来了,就跟了过来,现在就住你隔壁……”
凌韵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又吐出来:“……”
嗯,虽然狐霁是个妖王,身份尊贵,年纪也比她们大了好几个数量级,但莫名地和亓枳臭味相投,在某些凌韵敬谢不敏的场合抢过无数次男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已经似敌似友对杠了许多年。
“我们明天就走了,如果我不联系你,你打算怎么办?”
亓枳讪笑:“偷溜上你的船?”
凌韵:……果然。
亓枳笑得愈发谄媚:“反正我们上去了你们也不可能把我们扔混沌里……我想着,混沌域上至少要行驶一个月,到时候你寂寞空虚,就我带来的几个师弟都是你喜欢的,你总不是真的不行……”
“好吧。”
凌韵忽然道。
“……我们总要向那只骚狐狸证明……啊……?”
亓枳有些梦幻地“呃?”了一声,傻傻地,“你刚才说什么?”
凌韵忽地轻声一笑,清冷美丽得令人瞠目,亓枳一时间看直了眼。
“我说好。”
“你们可以上我的流云舫,和我一起去北幽海。我们证明给那只狐狸看。”
亓枳缓缓瞪大甜美的圆眼,一声激动的高亢惊叫,水镜一甩就往外面跑。与此同时凌韵惊悚地听到门外走廊里响起女声响彻客栈的尖叫:
“她答应了答应了——你们看,我就说我才是她最宠的人!”
……
就这样,亓枳带着她的四个师弟,大摇大摆上了流云舫。
齐何辜看到他们,脸黑得能滴墨。
陆鉴庭一如往常搂着凌韵,目不斜视,漫不经心地把自己一绺头发和凌韵编到一起,十分大房风范的样子。
木易卿木意年善解人意地微笑,还帮着招待那几个“哥哥弟弟”,只是暗地里要如何使绊子就不得而知了。
亓枳除了四个花容月色美少年,还给凌韵带了满满一储物戒的衣服,基本是把合欢宗山脚下那家法衣店给搬空了。
凌韵刚开始对去年买的那些衣服感到腻烦,开始换回一成不变的白裙,见到亓枳的储物戒,快乐简直无以言表。
穿着漂亮的新衣服,在一艘在无际混沌行驶的船上,和一群美男勾勾搭搭,凌韵毫不夸张地对珞矶宣布,这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只不过,再极乐的日子也会习惯的,很快凌韵就在这片人间天堂里,找到了新的烦恼。
“木易卿和木意年两个人互相防着,谁也不让,我第一次又想保守点……”
凌韵头痛地想起兄弟俩一起围住她的样子,那种跃跃欲试的“我们可以一起上”已经不是在暗示。
“但齐何辜和陆鉴庭,又都很正人君子,陆鉴庭还好点,会伺候我沐浴更衣……但你敢信,他每次都到这里为止,我怀疑他脑子里根本没有其余的东西!”
亓枳被她的惨状逗得哈哈大笑,对她挤眉弄眼:“要么我给你找点药?”
“给他们下药?不太好吧。”
“当然不是了,给他们下药有什么用啊……”
“我也觉得……”
“当然是给你下药了。”
凌韵:“?”
女孩笑容甜美中带着无视法纪的嚣张,暧昧地附到凌韵耳边:“那几个人中龙凤,再烈的药他们只要想压制都能做到。可是若是你变成一只人形春药,我不信他们能把持得住。”
凌韵眉头抽了抽。姐妹这个思路有点牛掰。
“你那些药对我没用的。”
凌韵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么些年,我又不是没中过,内心明明很诚实,脸上却说着不想要。”
亓枳又被逗笑了,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肩,暗搓搓卖私货:“其实你何必执着在他们四个里找一个呢?别说什么替身啊,你那些暗恋虚华道尊的话骗骗别人就算了——我合欢宗那几个,身心干净,知根知底,又知情趣,你难道真的看不上?”
“倒也不是……”凌韵想了下,“正是因为他们是合欢宗的人,是信任你我的师弟,不是什么替身,我才不想耽误他们。”
“怎么能叫耽误?他们能被你耽误可乐死了。”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耽误”只是凌韵比较委婉的说法。
她找那几个替身,从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声明过,她心里另有他人,只把他们当替身,他们永远没有上位的可能性。
所以她才能无责一身轻。你情我愿的情况下彼此都知道只是玩玩,哪天玩腻了,直接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可亓枳的几个师弟却不能如此随意对待。他们从小便和她相识,此时再说什么他们是凌犀替身这种鬼话,简直是把人当傻子。
没有凌犀当借口,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以后甩起来总归麻烦一点。
但这种渣言渣语毕竟不好当着人家师姐的面说……所以凌韵才选了“耽误”这个词。
那句话里,“耽误”=“玩”。
很显然,世界上最了解她的莫过于姐妹了,亓枳满不在乎地撑着下巴:“不用想那么多,他们被你玩也乐死了。”
“也不用怕他们纠缠你。”
亓枳望了望虚无的混沌,眼底不经意流转过媚态,“我们可是合欢宗诶,哪有一棵树上吊死的合欢宗弟子?说出去岂不是要遭人耻笑。”
凌韵:“……”
“嗯,好吧,就是从小当弟弟的人——”
“——你把他们当弟弟,他们可不把你当姐姐!”
亓枳抢白,忽然见到远处一个俊挺修长的身影,正眼巴巴望着这边,不由捂嘴贼笑了一下,“好啦,我觉得你不用担心,顺其自然就好。要知道,饭抢着吃最香了,现在狼多肉少,你应该是最淡定的一个。”
凌韵听到狼多肉少,饭抢着吃这两个词,心里一紧。
首先她之前给自己的定位是狼,看着一堆肉却吃不到那种。
而且……等等,作为“肉”被“狼”包围着,到底有什么好淡定的?
凌韵张嘴想反问,却只见亓枳朝她疯狂眨了眨眼,脚下飞快逃命似的离开了。
与此同时,她另一侧,一件斗篷轻柔地覆上她在风中裸露微凉的肩膀。
男子声音低磁,温柔得像要散在风中:
“姐姐在这站了许久,莫要着凉了。”
第59章
凌韵回头,逆着光看去。
混沌中的天光好像被加了柔光特效,从男子背后晕开,如同天使柔软的光翼。
那双俊逸绝伦的眸子触到她的眼神,就像是被风吹起涟漪的湖水,一刹那弯起,和煦得就像是春日穿过云朵的暖黄色夕阳。
云舟来。
凌韵和珞矶私底下叫他妈咪。
不是齐何辜那种会打人的泼辣妈妈,而是……他实在是太温柔了。
在合欢宗时,他会为了迎合凌韵刁钻的口味,默默地专门花上几十年培育出清甜的珍珠葡,一粒粒给凌韵剥好喂进嘴里。凌韵爱干净,走到哪里都习惯自己施除尘咒,因为其他人总有细节注意不到,唯独在合欢宗时,云舟来能将她房梁的缝隙打扫得一尘不染。亓枳这女子其实很粗枝大叶,所以凌韵在合欢宗待得像回家一样舒适,全都是云舟来的功劳。
而且还不止这些。
这男人,明明长了一张漂亮精致得过分的脸,穿上衣服时看着细腰窄臀修修长长的,但偶然一次公主抱凌韵的时候,凌韵才发现……
嗯……就是说……那个乃……
珞矶跟着凌韵的视线,往下倏地一飘,小脸一红。
楚楚衣冠之下,谁能想到那个量会那么惊人呢。
其实云舟来性格和陆鉴庭有些类似,都是把她当宝宝照顾的类型,但就单凭这一点,实在是长处过人,让凌韵不得不爱。
更何况,合欢宗人也显然比佛门中人多了些别的能耐。
陆鉴庭伺候她沐浴都能点到为止,但合欢宗的人,顺杆爬的技能,有一个是一个,绝对都是点满的。
云舟来对着凌韵温温柔柔地笑,看到凌韵没表露出什么不喜,目光还和他对接了两秒,当即便抓住机会更进一步,很温顺又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将她半揽在怀里,笑吟吟地道:“姐姐要是还冷,我可以抱抱。”
脸颊蓦地触到一片温弹,凌韵感觉心脏都激动得一缩。
她稍微怔愣了就半秒钟,面前的男人便不再给她拒绝的机会,轻柔地把她抱紧在怀中。
她背后虚虚靠着甲板的栏杆,深陷双开门与栏杆之间。可他的动作并不压迫也不鲁莽,只让她在危险肆虐的混沌域中,感受到被呵护的安全。
虽然实际上,她比他强,但是个女孩都会沉迷于这种错觉的。
凌韵暗中给亓枳那句“合欢宗人知情知趣”点了个大拇指。
云舟来并未浪费任何一个可以进一步的机会,趁着凌韵对他态度良好,气氛也正好,一鼓作气,有些大胆地用唇贴了贴她的发顶。
她的发丝也是冰凉的,与男人温热的唇撞上,两人心里齐齐颤了一下。
见她没抗拒,云舟来唇角眉梢那股柔和的笑意更深,紧随着唇便落向她的额头,随即是脸颊,唇角,然后郑重地印在唇上。
他并未张嘴,那样显得过于急迫。可是男人再多理论技巧都无法克制住的颤抖呼吸,恰到好处地取悦了凌韵。
他熟练却青涩,悟性极佳却里外干净,深谙技巧却对她爱慕敬重。凌韵在那一瞬间,什么陆鉴庭齐何辜木小狐狸全都忘了,微微屏住呼吸,感受着唇上虔诚的温度。
三秒,不多不少,云舟来轻轻离开她的唇,肉眼可见的娇羞了,星眸闪亮,脸颊嫣红,美不胜收。
平日里总是润物细无声照顾着她的妈咪,露出这样娇美悸动的神情。
没有一个不正经的女人能扛得住。
正如亓枳所说,她认识云舟来的时间几乎和她认识亓枳的时间一样长,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其实远超那几个替身,彼此知根知底也没必要端着什么矜持……当然,对她来说确实没必要,因为她哪怕做出最放荡的行为,别人眼里看着也高贵清冷得不得了。
凌韵小心思一动,云舟来又贴心地体察到了。
“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回房间吧,姐姐。”
凌韵一垂眸就能看到衣襟之下的饱满,一言不发开始迈步。
和妈咪在一起她连话都不用说,男妈妈太适合她这种懒人了。
其实凌犀走后没多久她就预料到这一天了……今日无非是得了亓枳的首肯,卸下最后一层薄薄的心理负担,便可为所欲为。
云舟来一手轻揽着她,另一手打开甲板的门,两人却在此时顿住。
陆鉴庭就站在门后,手上拿着件斗篷,浅色的眸子触到凌韵的一刹那便盈满温柔,好像完全没有在意她身上已经有一件斗篷、她身边有另一个男人,只柔和地望着她:“见你出来许久了,怕你冷。”
凌韵的心又被击中了。
按理说同样的套路来一次有意思来两次就觉得土,而且这个套路本身就俗不可耐刻意得好笑——她是什么人,难道还会生病不成。
可是这人这张脸这身气度,说出这样的话,本身就很犯规了。
他可能没有云舟来那样会撩,可是这样与人疏离的人,偏偏用了心有些笨拙却细心地关心她的样子,也是种独有的可爱啊!
凌韵眼神在两个男人间逡巡了一圈,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舍得拒绝的,便默默地……
把两个人都带回了自己房间。
凌韵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男人,面目慈和,气质沉暖,彼此似乎只当对方是可有可无的空气,只把满腔爱意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后脑勺上。
两人确实不熟,又都是慢热疏冷的性子,所以之间没有任何隐秘的针锋相对或是殷切交流,也十足正常。
只是,两人间那三尺宽的空隙,看久了莫名让人紧张。
不远处看到三人路过的亓枳为凌韵捏了把汗,凌韵本人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淡定地开门,把自己和两人关到了一间封闭的屋子。
圆桌,三人,面对面,其中两个男人却全程只看着凌韵。这回凌韵终于觉出点尴尬了。
“你们跟我回来是做什么的?”
凌韵这才想起来,是她要回房间,他们是自己跟她回来的。
所以应该他们来找借口。
少女语气淡漠,毫不犹豫地把尴尬推给别人。
云舟来终于忍不住用余光瞥了陆鉴庭一眼,内心有点幽怨。有第三人在场,影响他发挥啊!
不过也不打紧,他本性清高不假,从小在合欢宗熟习争宠却也不假。
云舟来立即起身走到凌韵身后,轻柔地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手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按捏起来,温声道:“我是跟着来服侍姐姐的呀。”
男人低眉顺目,可是莫名地,让人觉得他好像得意洋洋瞥了陆鉴庭一样。
少女肩颈纤细雪白,男性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上面游移,带动着她的脑袋也微微前后起伏,画面奢靡旖丽。
陆鉴庭眸光淡淡落过去,浅淡灰色显得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情绪。
有一瞬间,云舟来甚至有种错觉,自己想错了。
佛子或许真的不通情爱,对凌韵的细致照拂,就只是对伙伴的照拂。
跟过来也不是故意打扰他的。
那他就做得更明显点,让对方不得不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
云舟来放在她肩上的双手向前伸展,自然而然地环过她的肩,双肩轻扣,将她紧紧抱住。人则顺势俯下身,下巴从后搁在她锁骨上,温热的脖颈嵌在她滑凉的肩与侧颈之间,唇若即若离地落在她耳边,笑意低沉:“姐姐,接下来按哪里?”
脑后是神魂颠倒的触感,或者不止脑后,她的整个头……整个脑子,都陷进了蜜糖般松软的沼泽,连思考都提不起力气来,只想软软地继续沉下去。
凌韵微妙地顿了一下,转向陆鉴庭:“你有什么事?”
云舟来悄悄笑了。凌韵这样强大冷酷的人,有什么意图从来不屑掩饰。这句话就是明晃晃在逐客,意思是,你有什么事,没事赶紧走。
但下一秒,云舟来笑不出来了。
陆鉴庭坦然看着凌韵:“有正事和你讲。”
那样毫无杂质的目光,光明磊落的语气,就连云舟来都不敢胡乱揣度对方是故意找了借口坏他好事。
凌韵也微微讶异,识海漫天黄雾一收,直起脊背,拍了拍云舟来的手臂:“你先回去。”
云舟来不情愿极了,但被“正事”二字强压一头,骨子里又对凌韵无有不从,只得悻悻退下。
陆鉴庭确实是有重要的东西要告诉她的。
“你说那些邪道想用黒舍利侵染虚华道尊的魂魄。”
“但北幽海没有黒舍利。”
凌韵心头一跳。
木意年也是这样说的。北幽海没有黒舍利,不然大祭司会知道。
她并不疑惑陆鉴庭知道黒舍利的下落。佛修们,尤其是佛子一脉,世世代代与邪气对抗,必留下不少传承。她也不会去刨根问底,毕竟是人家内部的事。
“那最后一颗黒舍利在哪?”凌韵追问。
陆鉴庭清浅的眸子盯着她半晌,却是摇了摇头。
凌韵陷入沉思。
黒舍利的心魔境里,凌犀的一缕魂被鸡嘴鱼王扣押,日夜用邪器蕴养。然而,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黒舍利便在北幽海。
事实上,曜泽洞那颗黒舍利的记忆里包括北幽海,便侧面说明北幽海许多邪气被曜泽洞的黒舍利收服了。若是北幽海本就有颗黒舍利,那里的邪气也不至于舍近求远……曜泽洞黒舍利也没道理去别人的地盘抢东西。
可是黒舍利的幻境必是基于现实推测的,不然没有根基的虚妄幻想根本困不住她。在它的推测下,凌犀的转世有极大可能成为邪尊。
幻境的强大,一定程度证明了,它得到了天道认可。
一朵普通的邪器黑莲花,竟能造就邪尊吗?也或者……凌犀大肆吸收邪气的阶段,并不是出生之前。
此时的邪气只是个引子,方便他以后继续大肆修炼邪法。
凌韵想起幻境里的凌犀,人格未曾改变,记忆神志也清明,与其说是被邪气操控,更像是他吞噬了邪气,利用了邪气的能量。
……就和她一样。
凌韵睫毛一颤。
是这样吗?凌犀堕邪的真相?因为他需要力量,他相信自己可以控制住那股人人避之不及的力量,他最后实际上也成功了?
确实是他们这种狂妄的无情道人能做出的事。
所以,如果成为邪尊注定是凌犀的选择,那么她此刻最应该做的不是去找什么黒舍利,而是弄明白凌犀这样选择的原因。
最触手可及的线索仍旧在北幽海。
凌韵看着陆鉴庭。他出发前没有阻止她。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师尊不会成为段江雪那样的邪物,对吗?”
她轻轻问。
陆鉴庭透彻的眸子淡淡凝望着她。
“是。”
那就足够了。
凌韵对陆鉴庭有种本能的信任,虽然他神神叨叨,告诉她的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没有因由也不讲道理,但她就是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不会害她。
只要他说,凌犀还会是凌犀,她心中某块压抑的巨石便松开来。
不过她还是有点希望能从他嘴里撬出点别的什么,好奇问:“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没有了。”
陆鉴庭忽地站起身,扯落上身的衣袍,表情依旧是温淡认真地看着她。
“你尽管去找你要的真相,我会站在你这边。”
凌韵没能从佛子骤然感人霸气的宣言中缓过来,又被他飞速减少的衣服给冲击了一下,吓了一跳:“……等等,你这是……”
“服侍你。”
男人温善平和不带一丝暧昧地说着这句话,顺手抛去最后一片遮盖物,上前一步,轻柔地横抱起凌韵,往床榻方向走去。
第60章
“等等……嗯啊,我不会……你等下。……我说过,我只把你当成师尊的替身,不管是你师父的预言,还是你们佛门什么其他规矩,在我这里都不作数。”
“我知道。佛门规矩是约束自己的,不会强迫别人,道主放心。”
凌韵顿了一下,挥去他仿佛在影射齐何辜的一股错觉。
“……我自然不会被强迫。但我也不会被道德绑架。”
“我知道。道主,麻烦抬一下腰。”
“……”
“……”
“不是这里,再往前。”
“可是,玉简里说……”
“我说,往前。”
“……哦。”
“……”
“请放松一点。嗯,好软……”
“……”
“是这里?碰一下你会抖,呼吸频率加快,下面也会……”
“可以从现在开始闭口禅吗?”
“……”
“……”
齐何辜已经在门外守了三个时辰。
听着里面……传来的令人心慌的寂静。
是的,凌韵自然没忘记加隔音结界。
可是齐何辜先前看到云舟来低落地从凌韵房间方向出来,感觉奇怪便过来看,结果发现大白天的,她房间结界紧闭,三个时辰还没动静。
这比听到任何声音都让他担心。
终于,就在齐何辜已经在盘算如何破门而入时,结界从里面开了。
推开门的是精神焕发的陆鉴庭。
齐何辜瞳孔一缩,心脏像被人揪了一下。陆鉴庭那张脸,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还要秾艳昳丽,就好像被什么给浇灌滋养过一般。
陆鉴庭神清气爽地微笑着,请齐何辜进去。
让齐何辜心脏稍微缓和了一点的是,凌韵表情冷淡如常,细看似乎还有些郁闷。
凌韵确实很郁闷。
她这辈子的记忆里没有此类经验,但她总觉得……这个经历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有一种身体爽到了,精神好像也爽到了,但就是……有哪里不太爽的感觉。
【下次不要屏蔽我,我以我阅珠无数的经验保证,立刻就能发现是哪里不对。】
珞矶信誓旦旦,跃跃欲试。
凌韵眉头跳了一下。
好像忽然知道不对在哪了。
对方给她的感觉……和珞矶极为相似,简直可怕。
就好像他是在跃跃欲试地好奇尝试一件新玩意,而不是享受这个过程。
当然,他的表现也不能说是没有享受……不让他说话后,他换了一种方式表达感情,叫得比她都带劲……
嗯,这一块也感觉不对。
凌韵揉了揉太阳穴,决定还是尽快和合欢宗的人搞一遍,确认一下,到底是她不对劲,还是陆鉴庭不对劲。
机会比她想象中来得快。
第二日天还未亮,凌韵被远处极其细微地“咚”一声惊醒,倏地睁开眼。
身体两侧不出所料,挤着一对复制黏贴一般的狐耳少年。凌韵心里了然地叹了口气,闪身出门,没有惊动他们任何一人。
淡薄的夜色下,一个白裙身影幽灵般窜至流云舫顶层的小甲板。
凌韵探查了一下,放下心来——原来刚才的声音是混沌域中的碎物敲打在防护阵结界上的声音。
不过,此处罡风确实猛烈。凌韵想了想,决定把流云舫的防护阵加固一下。
流云舫是天阶法器,上面的每一个阵法都相当不俗。
就比如它的防护阵,便需要两个天阶阵法师合力完成。
相对的,流云舫的防护阵也十分坚固,可以完全无视入元境以下的攻击,并能抵挡问心境三次攻击,甚至在凝魂境实力的攻击下也有一丝抵抗之力,因此才能安然在混沌域中穿梭。
且流云舫的防护阵一次加固后,可以维持几千甚至上万年。
这阵法上一次加固,还是凌韵和凌犀一起完成的。
那一回,她全身玄力被抽空累得半死不活,凌犀却好似连三分力都没出,让凌韵觉得,凌犀带上她完全是为了教她,不然他一个人好像也完全可以完成这个号称两人合力才可完成的阵法。
时过境迁,如今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了。
当然,一人之力完成双人阵法,依旧不是件容易的事。
凌韵抽出久未出鞘的剑,心里有些振奋。
强者的寂寞。她很久没有全力以赴过了。
拂晓光线昏幽,少女身着轻薄白裙,美得不似凡间生物。剑舞合着阵法的韵律,每个微妙的回身与抖动,都有无形的玄灵力激荡出来,在人心神间回荡。
无意来到顶层的慕奚便被此景震撼到,立在原地,神情近乎迷陷。
凌韵完成第一层阵法,轻盈落地,回身,转向来人。
男子眼中映着纯白纤细的身影,慢动作一般,裙摆悠扬,墨发绽开一般美丽的弧度,其后是一双冷艳霜雪般的眸子,淡淡地遥遥地,准确地落向他。
慕奚屏息凝视,喉结滚动了一下。
仙女的发丝裙摆沉静下来。慕奚好像骤然回过神,呼吸流动起来,开口:“姐姐在修复阵法?我可以来帮忙么?”
凌韵瞥了眼他腰间的剑,想起这人也是个剑修来着。
还是什么合欢宗第一剑……虽然合欢宗并不以剑道闻名,但在这样一个底蕴雄厚的宗门,能够被冠以当之无愧的第一称号,足可见其实力。
【你在想什么,除了齐何辜这个天生剑骨,修仙界呼声最高的剑修就是慕奚了啊!而且,他最独特的便是符剑双修,阵法造诣也极深,甚至有人拿他跟你类比,说他是除你之外最为全能的鬼才呢!】
珞矶忍不住在识府里出声。
凌韵有点惊讶:【这样吗?所以他真的有能力一起修复阵法?】
【让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第二层阵法也是外层,凌韵一个人修复起来确实有些吃力,于是便对慕奚淡淡颔首。
慕奚似是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同意了,一怔,随即立即抬步走来,站在她身侧。
两人同时举剑。一时间,一白一黑一双身影,凌厉飘逸,般配莫名。
多了一人,凌韵身上的压力减轻不少,闲庭信步般完成修复。很让她惊喜的时,另一人也没拖她后腿。
白光一闪,结界焕然一新,混沌罡风被完美隔绝,风停声止,两人飘落甲板。
凌韵有些赞赏地回头,结果一眼看到慕奚身体晃了一下,往甲板栽去。
凌韵下意识伸手扶住他。
搀着他走向边上的栏杆,让他靠着,凌韵想起自己上一次也是差点晕倒,被凌犀抱到一边休息。
她还记得她后背被罡风划了长长一道口子,衣服都整个烂了。本还有些不好意思,藏着遮着不想让凌犀发现,结果凌犀把她放下,直接翻了个面,根本没打声招呼,微凉的手指便混着药粉抚过她背上的伤口。
凌韵下意识看了眼慕奚,结果就发现这人脸有点红,哪怕全身脱力还不忘姿势诡异地面对着她,好像特意不让她看到他背后。
凌韵毫不犹豫给他翻了个面。
男人轻微挣扎了一下,可惜没什么用,被翻过去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生无可恋。
而凌韵的手不易察觉地在空中僵了一下。
失策了,这人伤的是屁股。
这么大一个男人,屁股被砍了,难怪不好意思叫人看见。
要再翻回去吗?好像会更尴尬。
凌韵稍作犹豫,干脆假装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淡定地挑了一撮药粉,抹上狰狞的伤口。
被冰凉手指触碰的一刹那,男人明显颤了一下。
凌韵平静地低着头,状若心无旁骛地给他上药。
她亲自炼制的天回散,药效强横,伤口很快平滑如初,和他身上其他地方不同,白白嫩嫩,软劲Q弹,手感极好。
而且他不像齐何辜会羞愤地挣扎。些微挣扎是情趣,过分的挣扎就有些扫兴了。
【要是能拍一下就好了。】
【你够了。】
【拍一下而已。】
【不是,我是说,你够了,伤口早就愈合了,你在那摸什么?】
【……】
意识到自己好像摸了太久的凌韵默默收回手。
“谢谢……谢谢姐姐。”
慕奚见她结束了,立即就地打了个滚,甚至没来得及爬起来,只顾着赶紧换正面面对着她。
一张沉稳冷漠的俊脸红得像猴屁股。
凌韵看着男孩脸红,心里有点痒。这群正气凌然的剑修都这么可爱的吗。而且慕奚没有齐何辜那么嘴硬,好像更加可爱一些呢。
慕奚艰难地拽着栏杆起身,凌韵心情不错,顺手扶了他一把。
男人握住她的手一拽,直接靠在她肩膀上。
就像是齐何辜每次和她不小心距离过近时一样,慕奚手忙脚乱地炸了下毛,却没有逃走,而是倏地紧绷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靠好,还悄悄伸出一只手,抱住她的手臂。
凌韵心窝窝一阵熨帖。同是清傲冷艳的剑修,齐何辜何时这样软糯讨好过!
就在凌韵这样想着的下一瞬,慕奚的头往她颈窝更深处猛钻了一下,蹭了蹭。
合欢宗人,察觉同意信号的速度和云舟来一样敏锐。
凌韵被痒到,另一只手伸过来挠了挠,然后没忍住,顺手轻轻摸了下他的头。
原本在慕奚眼中,凌韵没有反应就等于默认,此时却给出了反馈信号,那就约等于……邀请。
凌韵自己也立刻意识到了。
她感觉身旁的人好像静了一刹那。
然后直起身,手滑上来蓦地扳过她的下巴,垂眸吻住她的唇。
合欢宗人和剑修的结合,妙不可言,作风柔和坚定,胆大莽撞,直来直去。
撞进凌韵心里了。
在第一个停留五秒、稍显克制的吻后,慕奚捏着她的下巴,额头相抵凝视了她一秒,眸色深沉,然后便狂风骤雨般覆下。
刚才还嘤嘤软软靠着她的男人猛地一把将她抱起,大步流星往房间走去。
寂静的清晨留下一串暧昧又激烈的声响,最后随着“砰”地关门声归为沉寂。
齐何辜靠在甲板拐角,脸上的震惊和阴沉已经褪去,眼神茫然。
慕奚……名字里有个xi字啊。
更何况,慕奚,慕犀。
念着这样的名字,定是很让她恻然吧。
她给慕奚上药时那么温柔,全不似对他那时的粗鲁。
他竟还以为那样的粗鲁是独属他一人的。真是自作多情得可笑。
齐何辜垂头,低低笑了一声,平日笔直坚定的剑君,这个样子甚至颓废的有些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