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剑法 符盈不介意干掉他,自己来当这龙……
抓捕河妖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 符盈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在晌午蹲守到了神出鬼没的江闲落。
彼时对方刚刚从正殿中走出,一低头就看到旁边石阶上坐着一个单手支颐向他弯眸笑着的少女。
和符盈打交道久了, 就连他也多少摸清楚了一些对方的脾性。
看着少女脸上纯真清澈的笑容,他谨慎开口:“何事?”
符盈拍拍衣服站起身, 惯会猜测他人心思的少女像是没发觉他抗拒心情似地走过来:“江掌门,您最近好忙呀, 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您有空的时候。”
江闲落的忙碌是必然的——万江被他们拉下了马, 玄石门的事情就全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从这几天偶尔见到对方低气压的状态来看, 不知道江闲落有没有一丝丝后悔在没找到帮手之前就先把万江拽了下来。
江闲落:“若有要事,找弟子告知与我便可。”
翻译一下就是:没要事别来找我。
这句话符盈左耳进右耳出, 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说:“江掌门可以考虑一下收几个徒弟帮自己分担一些事情。”
她半真半假道:“比如我师兄, 就经常要帮师父挑灯处理宗门事务。”
“我经常闭关, 没有时间教徒弟。”江闲落淡淡道, “与其误人子弟,不如一开始不收。”
没有师父、没有徒弟、没有任何亲近之人……真的是出于他给出的这个理由吗?
“你有何事?”他又问了一遍。
符盈不动声色地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表情不变:“实不相瞒, 我自见到江掌门出手那刻便被您的风姿吸引了, 江掌门的素问剑法着实令我惊叹折服。”
……你那一手阴阳归流阵也挺令人折服的——指被摁着头弯腰的那种折服。
江闲落根本不吃她的吹捧, 心中的警惕不降反升。
他微眯着眼眸端详着少女,声音冷淡:“只待我们最后的计划完成后,我会亲自送贵宗离开,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这是你师兄也点头同意的约定。”
符盈略有些苦恼地摸了摸鼻子, 对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有些无奈。
诶……毒窟秘境的事情过后,江掌门对她的印象就发生了一点偏移,其实她就只是一个普通弟子呀,能掀起什么风浪?为什么要对她这么警惕。
没办法, 简单的办法不成功,只好用最麻烦的那种办法了。
她注视着对方冷淡的眉眼,干脆抛开了之前的伪装,单刀直入道:“江掌门,我想看您完整地施展一遍素问剑法。”
江闲落盯着她,不发一言。那张雌雄莫辨的姣好容貌在冷漠的表情下,更像是没有情感的人偶,压迫感十足。
符盈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掀起唇角:“您和大祭司在苦恼怎么将毒窟的阵法修复吧。”
几乎在符盈将那个词语刚刚泄出来一点音节,对方便拎着她瞬移到了别的地方。
符盈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环境,脖颈一紧,未出鞘的长剑便抵在了她的喉咙。
男人的长发垂落,将她困死在墙壁与自己之间,拇指顶开剑柄与剑鞘的连接处,剑身泄出的幽幽冷光映在他的眼底,含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江闲落:“慎言。”
符盈:“……”
她被人在脖子上架着刀威胁,此时心情很是微妙,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种陌生的熟悉感。
喉咙被压迫的感觉不太好,符盈抬起右手推了推横在脖子上的剑——没推开。
她叹了一声气,说:“江掌门,您今日火气怎么这么大?果然师兄说的是对的,人不能太忙,忙起来就容易烦躁没有耐心。”
还容易暴露信息。
符盈冷静分析着江闲落不经意间泄出的情绪,一边说:“我昨日特意下山去看过了,毒窟只在外围简单布置了一个障眼法,内部的阵法依旧是被魔修破坏的状态。”
“您和大祭司都不是阵修,但您也不信任玄石门内其他阵修,高阶的一次性符箓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获得。”
她弯起唇角,对沉默不语的男人说:“而我不同。”
“我的阵法之道是云真仙尊所授,实力足够修补阵法;我也是毒窟的知情人之一,还与您达成了交易。”
符盈伸出手指再次抵在长剑上,语气轻松道:“除了我,您还能找谁呢?”
——长剑被推开了。
她灵活地自江闲落的桎梏中挣出,远离墙边,歪头看他:“现在愿意答应我的请求了吗?江掌门。”
身形单薄的男人背对着她,无形的对峙在二人之中产生。
只是修为地位上皆处于下位的少女气势上却不输于他,眉眼间带着笃定的笑意。
只要他和大祭司还想要隐藏秘密,就必然会对她妥协。
好半晌,符盈听到对方说:“你师兄还在。”
若是让她师兄知道了自己教符盈禁术……他才刚刚接手玄石门,还不太想正面迎击问仙宗。
符盈挑了挑眉:“我说了,我只是想‘看’您的剑法。”
江闲落没有反驳她:“好。”
剑法非轻易可习得,他以为符盈所谓的“看”就是拿留影珠记录下来,等回去后再好好研究。
符盈也没有多做解释,简单和他约好时间地点后便告辞离开了。
但她刚走出门,没隔一会又转头走了回来:“我不认路,江掌门。”
这是实话,她一个客人,哪里来过玄石门掌门的住所?
江掌门额角青筋一抽,但人是他直接从外面拎回来的,只能亲自又把她送到了传送阵。
看着少女挥手离开的身影,江闲落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心累的沧桑感。
……他和问仙宗的执事和掌门大约有了共同话题-
从江闲落那边离开后,符盈马不停蹄又去找了一趟今如潮。
她在今如潮这边聊了很长时间,出来后,符盈开始检查自刚才起便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系统。
在回客舍的路上,她向系统问道:“发生什么了?”
系统一如既往地用没感觉的机械音给她模拟出鼓掌的音效,帮她调出来任务面板:
【主线任务:莫欺少年穷,成为修仙界龙傲天!(进度45%)】
【支线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92%)】
【支线任务详情:完成玄石门的委托(进度100%)】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奖励已发放系统空间,请宿主及时查收。】
符盈来了几分兴趣。
她先是去自己的系统空间中瞄了一眼。
之前【协助今如潮检查外门弟子】任务完成后获得了【颤抖吧人类】,因为这个道具的效果很看运气,符盈一直没使用过它。
此时在这个道具的旁边出现了一粒黑色的种子。
【一粒种子:龙傲天要有绝佳的耐心】
【凌冬不凋,越冬不死,涣然冰消——不试着将它种下吗?】
符盈盯着这个道具效果看了许久。她知道前两句话是指“忍冬花”,这粒种子应该就是忍冬花的种子。
但后半句是什么意思?是说这朵花能消弭严寒,还是能消融别的什么东西?
她心中隐约有了些猜测,却不太确定。
系统好心为她提供了一个花盆,符盈在意识中将种子种下,按照要求向内注入了一点灵力。
下一刻,松软的土壤被一截翠绿嫩芽顶起,伸展腰肢显出非比寻常的生长速度,没一会便有了两寸长短。
忍冬不需要施肥也不需要浇水,只需要符盈每天向内灌注一些自己的灵力便能生长。
还挺有意思的,符盈看着系统空间中的盆栽,无师自通体会到了现代种田玩家的乐趣。
看完任务奖励,符盈终于将目光转移到了接二连三响起的任务进度提示音上。
据晏回青之前所说,因为系统没有主系统强大的世界线调取功能,不能提前预知事情,只能根据强大的计算能力看到过去发生的真相。
所以它的任务颁布和其他系统不一样,需要符盈在现实中接到了任务,它才会慢半拍地将符盈接到的任务收录成支线任务,再根据她的行为适时更新任务完成进度。
说实话,符盈没太听懂他给自己解释的系统怎么计算任务进度的公式,她也没见过他口中说的能提前预知世界线的系统。
系统在她这里只有三种作用。
第一个,作为媒介,帮她在没有云灵阵没有传音术的情况下联系晏回青,算是打不过就摇人的一个方式。
第二个,作为无情的奖励发放工具。符盈完成任务后它给出的奖励很有意思,相较于她在门派中完成任务会获得的灵器丹药,更倾向是一种因果类的法则——就像问仙宗戒律阁禁地中封印的“一段因果”一样。
这种奖励说不上强大,可也说不上鸡肋,处于一种只有在合适的地方使用才会真正体现出其价值的状态。
第三个,作为符盈的备忘录——这反而是她最常用的一个功能。
比如现在,她终于把半年前调查到一半但没结果的任务和现在的任务联系上了。
第二个支线任务的完成符盈不太惊讶。
这个任务之前的进度一直维持在九十,后来随着符盈探索的深入陆陆续续地涨了一点,在昨日得到了河妖角度的补充后进度直接蹿到了九十九。
刚刚她和今如潮又谈了一会千钧潭三方势力的详细情况,他补充了一些从万江口中挖出来的情报,成功让符盈的任务进度达到了百分之百。
主线任务的进度增加了百分之八,符盈也能理解,估计是玄石门委托任务的解决让她在千钧潭有了声望。
让她提起精神的是第一个支线任务的完成。
这个任务在符盈从问仙宗离开前前卡在九十。因为他们虽然理清了昏睡事件的始末,却没法解释伯奇到底是怎么从天虞池来到问仙宗的,也不知道这是否是别人利用伯奇对问仙宗的试探。
她还以为需要等小师叔从天虞池回来后才能有所进展,没想到玄石门也有这个任务的线索?
符盈问系统:“是什么时候进度增加的?”
系统翻了一下任务日志,说:【在宿主和宿主师兄提到“魔修”时。】
魔修?
符盈若有所思:“所以,伯奇可能是这个魔修从天虞池带到问仙宗的。”
从水漓的话语和最近发生的事情中,符盈大概推测了一下这个魔修的形象。
他至少是个巫蛊师,实力大约在元婴后期到归圣前期中间。性格多疑敏感,即便河妖是他亲自挑选的代行者也必须将她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安心。
但和盛贰乐于将自己暴露在外,毫不掩饰自己对古灵镇的控制不同,玄石门的这位魔修将自己的存在藏得很隐秘,不太喜欢亲自动手,更擅长躲在背后挑拨是非。
可一旦出手便狠辣果断,和其他魔道中人一样对魔族推崇无比,参考他在毒窟中毫不犹豫毁掉与河妖的约定,选择直接带走有利于魔君的鹣蛊。
伯奇的事情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留下,粗略看去就像是一场意外事件,很符合魔修喜欢隐于事件之后的行动风格。
在地理位置上,天虞池位于极北,玄石门位于极南,问仙宗夹在两者中间,也能解释对方在前往玄石门的路途中可以顺道去问仙宗观察伯奇的具体情况,把握晏回青等人在问仙宗的去留情况。
那他图什么呢?无论是伯奇还是千钧潭的河妖,都是那种很麻烦但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决的事情,费尽心思只为了给人添堵?
等等。
符盈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
来到问仙宗后经历的事情的回忆碎片在她的脑海中飞速掠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事情牵连,桩桩件件的背后隐匿着不为人知的野心。
邬灵镇、西翠镇、千钧潭。
她无意识地将这三个地方着重剥离出来,半晌,符盈的眉头慢慢蹙起来了。
或许她应该换一个代称:
古灵派、问仙宗、璇玑阁。
随便抽出来一个可能没有看不出什么,可当这三个门派并列放在一起时,即便是凡间的七岁孩童都能脱口而出:
这是修仙界实力最强的四大门派之三。
符盈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些魔族在明知不会真正对这些仙门造成打击,还要持之以恒地搞出这些试探了。
——因为他们想知道魔君死后四百多年过去,所谓四大仙门是否已经名不副实了。
他们想摸清楚修仙界的实力。
符盈自然而然地便想:摸清实力后的下一步是什么呢?
她冷静而客观地给出了答案:是依据实际情况,真正开始出手。
身旁溪流潺潺,檐前树木茂盛,浓荫覆窗,一派安静祥和。
——可谁又知道,在明天、后天、几年后,这里是否再次因人魔争斗而变成尸骸遍地的凡世地狱?
很多人或隐晦或直白地同符盈说过,修仙界不久后就会迎来重新洗牌的时机。
灵脉在悄无声息地移动,魔族在仇恨中蛰伏,看似平静无波的仙门之下是磅礴的暗流涌动。
艳阳高照的天空忽地被阴云笼罩,符盈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觉出一点山雨欲来的预兆。
所谓的“龙傲天”,便是在这样一个机遇与厄运并存,璀璨与黑暗共生的年月中一鸣惊人的吗?
符盈踩在石阶上,鞋底碾过已然枯萎的杂草。
若有龙傲天想要将她当做傻白甜、成为他成仙道路上的垫脚石——
符盈不介意干掉他,自己来当这龙傲天。
第92章 双子 “我怀疑玄石门中存在两位江掌门……
时隔两日, 符盈再一次被玄石门的掌门带到了自己两日前被抵着脖子威胁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是她自己主动走进来的。
两日前的事情重点不在于位置,符盈也就只是匆匆一瞥,模糊地觉出这是封闭性很强的空间, 屋内光线昏暗,关上大门时只有一扇窗户透出微微的光亮。
今日她跟在江闲落的身后自正门进入场地, 才发觉看清了这处地方的真实面目。
江闲落走进门,熟练地将门口处的机关拨动了几下。
透明的阵法无声无息升起, 将此处完全与外界隔离。
符盈饶有兴趣地仰头看着阵法, 隔了半晌后说:“江掌门, 您可真是大手笔。”
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出来这个阵法同样也是自符箓中释放的,只是和普通一次性阵法符箓不同, 这种符箓可以重复使用。
而且符盈觉得这个阵法与毒窟内阵法的品阶差不多, 她的灵识只能在这个屋子中游荡, 却无法穿透墙壁。
说得直白些, 按照千钧潭的修士修为水平,江闲落在这个屋子里杀人都没人会察觉。
江闲落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只道:“你确定要学这套剑法?”
符盈收回目光, 弯唇看着他:“自然。”
江闲落不清楚符盈的身世, 也无意去了解她更多的情况, 保持疏离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全的距离。
他走至空地中央,手中佩剑浮现,声音淡淡道:“素问剑法共十二式,我先为你展示前十一式。”
符盈配合地拿出留影珠, 在后方对他比了一个“准备好了”的手势,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持剑男人。
江闲落握剑的手指紧了一瞬,他的视线偏移一瞬,似是投向了自己的佩剑, 又像是只是向旁边随意一瞥。
可当他掀起眼睑直直注视着留影珠后的少女时,脸上已换上了一副冰雪般冷淡的表情。
“第一式·灵枢。”
纤薄的身影在视线中翻飞,身姿矫健如游龙,又似锋芒毕露的长剑,绚烂的银光于昏暗的房间内乍现,剑影如织,带着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的身形灵动飘逸,如风般变化莫测而又悄无声息,前十一式剑法灵动迅捷地完成,收剑入鞘时符盈的耳边似乎响起一阵低低的龙鸣。
她回过神来,望着缓步走过来的男人笑道:“江掌门当真是仙人之姿。”
剑法的施展极为耗费心力,可江闲落的面上不见任何疲惫之态,显然是已经将这套剑法习得精髓,才能游刃有余。
“前十一式已为你展示完毕,至于个中窍门,需要你自行领悟参透。”江闲落尽职尽责对她说,“还有什么问题?”
符盈:“有。”
顶着对方冷淡的目光,她神态镇定问:“第十二式呢?”
“第十二式即便你看了也不能学。”江闲落皱了皱眉,看着她。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看您施展这一式。”符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当让晚辈长些见识,我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完整地施展素问剑法。”
“……”
不知为何,男人忽地沉默下来了。
符盈歪了歪头,唤了他一声:“可以吗,江掌门?”
江闲落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再次立于原处,抽剑旋身而起。
留影珠后的少女目光灼灼看着那道身影,眼含深思。
素问,在修仙界中通常有两种含义。
第一种含义是指医修当中的某个流派,其次便是指素问剑法。
修仙界曾有传言,有位剑修曾经是位素问派医修,苦学医术数百年却依旧一事无成,悲愤欲绝之下弃医从剑,不到百年时间便一鸣惊人,登上青云榜榜首,为纪念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流派,将自创的剑法命名为“素问剑法”。
传言不知真假,但素问剑法确实流传了下来,又因为练就此法极易走火入魔,没流传几年就又被一些仙门列为了禁术。
江闲落以为符盈想看他施展素问剑法,是因为问仙宗不允许修炼此禁术,无奈之下才选择向他求教。
但真正的原因与他的猜测大相径庭。
符盈根本没想学习素问剑法。
她只是想通过这套剑法来验证她的想法罢了-
“师兄,我怀疑玄石门中其实存在两位江掌门。”
两日前,符盈语气平静对今如潮说道。
正立于桌案后提笔给璇玑阁写信的男人手下微顿,墨水晕染纸张,刚写了半面的信件瞬间报废。
他的脸上却没显出什么躁意,随手扯下报废的信件,抬眸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巧了,我也正好有一件关于江掌门的事情正要同师妹说。”
他温和地笑了笑:“师妹先说吧。”
符盈没有同他客气,她斟酌着话语,慢慢说道:“不知师兄是否还记得,我在信件中说过江掌门曾于毒窟秘境中救过我们。”
见今如潮点头,她接着说:“师兄你应当知道我的血脉。我对他人的灵力即便没多注意,一般也会无意识地记下——比如江掌门在秘境中施展过剑法,我便记住了他的灵力。”
“前些日子林知斩落发狂弟子,我后来替他探望林伯父时去过一趟寨中,无意间再次发觉了江掌门的灵力。”
符盈回忆着自己在灵识中见到的灵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我发现,他的灵力变了。”
今如潮:“哪怕是死去,一个人的灵力也不会改变。”
“是啊,本应这样。”符盈微微叹气,“同样是江掌门,灵力却与之前不同。”
今如潮眸光微动,唇角带笑看着冷静分析的师妹,问她:“可你说‘有两位江掌门’?”
若只是灵力改变了,第一反应本应该是这个人被替换了,符盈却如此笃定地说存在两位江掌门。
她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别的线索。
符盈:“在那之后我又去调查了一番玄石门。”
符盈花了两天时间在玄石门中开着灵识到处闲逛,试图找到更多盗窃江闲落身份的线索。
结果越查越令人疑惑。
无论是之前的江闲落,还是现在的江闲落——这两者的灵力在玄石门中一丝一毫都不存在。
符盈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来关于江闲落的传闻。
他接任掌门之位后,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很少离开玄石门,也甚少出手。
江闲落这样的修为水平,只要不施展术法,旁人的确很难觉察出他的灵力。
所以,他是否早就在有意避免被人敏锐发现他的灵力问题?
“所以我调转了调查方向。”符盈勾了勾自己的发尾,黑色柔韧的发丝在她手指上绕出弧度,“他越想隐瞒,暴露的东西反而越多。”
符盈在江闲落和大祭司身上发现的秘密极有可能与这件事情有关,大祭司是足以信任的,如果他想隐瞒这件事情,就要提防站在真相边缘处的符盈。
“所以方才我逼迫他将我带去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符盈轻描淡写道。
今如潮眼皮一跳,终于意识到了有些不对:“什么?”
符盈向他眨眨眼:“我故意在大庭广众下和他谈毒窟的事情,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一定会挑一个他潜意识中最安全最无人打扰的地方同我谈话。”
玄石门中不存在江闲落的灵力,这间接说明对方虽是玄石门的掌门,却根本不相信这个地方。
符盈就是在赌让江闲落信任的地方,藏有他身上的秘密。
今如潮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叹息一声:“你赌赢了。”
“是的,我赌赢了。”
符盈弯了弯眼眸,笑容与不久前被江闲落抵着脖颈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说:“他如我猜测那样将我带去了一间封闭的屋子。在那里,我看到了两种相似度极高的灵力同时存在。”
“这样的灵力浓度必然是长时间的存在过的,也就是说前一位江掌门没死,再加上他极为低调的行为作风——”
符盈最后总结道:“我觉得这两位江掌门互相知道对方的存在,也在为对方打掩护。”
今如潮扶额笑了一声,干脆放下笔,将已经报废的信件递给她:“原来我们要说的是同一件事。”
师兄才来千钧潭不到半月,他了解的情报除了符盈告知的部分,就只剩下之前从万江口中挖出的部分。
符盈一目三行浏览着,最后轻轻扬眉:“果然,最了解一个人的反而是他的对手。”
这是一封写与璇玑阁执事的信件,以简洁流畅的笔触把玄石门近日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中间有一部分引起了符盈的注意。
今如潮在信中说,万江提到江闲落极有可能杀死了他的师父,伪造遗言留自己上位。
他给出的理由是,上任掌门是突发恶疾去世的,但万一是大祭司连同江闲落合伙做了伪证呢?况且他发现江闲落可能会分身法,他完全有能力动手。
今如潮:“万长老为了夺得掌门之位曾经对江掌门进行过很多调查。最后发现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消失,甚至出现过一次语句前后矛盾的情况,这让他认为江闲落存在着两个人。”
这些话是万江特意挑着江闲落因为林知的事情而离开的间隙,单独与今如潮说的。
他话语中的愤恨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今如潮大开眼界。
符盈将信件叠起,若有所思:“这样看来,江掌门确实有问题。”
“不过,”她停顿一瞬,觉得师兄既然向璇玑阁写信,想法应当与自己是一样的,“这件事情应该归给璇玑阁调查,与问仙宗应当没什么关系。”
人都会有秘密,只要让符盈确定他与魔族无关,她不会特意去深究。
今如潮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万江提出江闲落有谋杀上任掌门的嫌疑,他才本着道心给璇玑阁写信。
至于后续如何,就不是他们问仙宗应该管的事情了。
今如潮看着她剔透清浅的琥珀色眼眸,冷不丁地忽然道:“小师妹,其实从你下山那天起,师父就在让我为你留出时间了。”
符盈的思路卡壳一瞬:“嗯?”
今如潮干脆放下毛笔,认真对她说:“即便是问仙宗,门下弟子第一次下山做任务时,也几乎有五分之三的失败率。”
符盈懂了,师父嘴上说着山下任务不管她的情况,实际上背地里悄悄让大徒弟做好了兜底准备。
相信一个人的能力和担心她的安危,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不过这件事情之后,师父应当能稍微安下一些心。”今如潮弯唇笑了笑,“即便前方有万千险阻,你也能够孤身闯过。”
时间回到当下,符盈的眼底映着男人施展剑法的身影。
素问剑法第十二式·素问,非灵力纯净者不可施展,且每人施展出来的第十二式都各有不同,一昧复刻出来的第十二式毫无威力。
在符盈眼中,这位有着不同灵力的“江闲落”,却施展出来与先前那位一样的素问剑法第十二式,且威力未受影响。
怎样的两个人可以施展出一模一样的素问剑法第十二式呢?
江闲落收剑入鞘,看到不远处的少女冲他微微一笑。
“打扰江掌门了。”
符盈确认了:江闲落与魔族无关,且这两位“江闲落”,恍若双子。
第93章 伺隙 我要让你做饵
魏平戈是魔尊麾下十位魔将之首——羡鱼大人的手下。
他成为魔修倒也不是出于多么苦大仇深的理由, 单纯只是家境贫寒,问仙修道只能自己摸索,而他又恰巧运气不太好, 在某一天运岔了气,道心破碎, 为了保命稀里糊涂地便杀了好几个人维持生命。
等他清醒过来后,便上了修仙界那些仙门正道的通缉令。
正道与邪道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既然不能走拜入仙门的路子, 魏平戈很自然地转头就拜入魔族麾下。
如今这世道, 修仙界暗流涌动,凡间皇室更少不了明争暗斗, 魔族依旧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可若说落魄, 也未免有些夸大。
魏平戈就觉得待在羡鱼大人手下, 比他曾经作为散修,天南地北闯秘境夺珍宝的日子舒服多了。
他平日里遵照羡鱼大人的命令四处闲逛, 有事没事就给他们修仙界挑拨些烦人的麻烦, 终于有一天得到了她的传唤。
“大人。”
他跪在坚硬寒冰之上, 恭恭敬敬地对坐在高处仰头看着天空的少女问候。
“嗯。”干净澄澈的声音如此说道, “你是那个……从璇玑阁来的巫蛊师?”
魏平戈感受着身上的威压,老老实实、连头都不敢抬地回答她:“是,属下是在璇玑阁附近城镇出生的。”
只是他的运气不好,考了很多次也没进入璇玑阁, 又心高气傲看不上周围的小仙门,这才做了无师无门的散修。
羡鱼:“既然这样,我交给你一个小任务吧。”
魏平戈的视线中忽地出现了赤裸白皙的双足,伶仃脚腕上缠着一条白玉红绳。
只一瞬间, 他的下巴一凉,被对方捏着下巴强硬抬起,目光撞进一双暗红色的眼瞳之中。
传闻中魔尊的左膀右臂,搅弄三界五百多年不得安宁的魔将之首羡鱼,仅从外貌而言,甚至只是一个眉心一点朱红的青涩少女。
可作为她的属下,魏平戈比谁都清楚对方冷淡稚嫩外表下的心狠手辣。
她弯唇笑了笑,说:“无论用什么手段,你要让璇玑阁的玉衍出手。”
魏平戈不敢直视她的眼眸,垂着眼小心翼翼问:“那之前问仙宗的事情……?”
之前羡鱼大人令他带着伯奇去问仙宗,也是对他下了相似的命令。这个任务他记着还剩个尾巴没有处理干净,就这样不管了吗?
羡鱼松开手指,慢吞吞地直起腰,远处巍峨高耸的冰峰映在她暗红的眼底。
她颇有些遗憾地叹气一声:“唉,谁让盛贰这家伙太没用,打乱了我的计划呢。”
魏平戈听说盛贰大人似乎死在了他经营许久的邬灵镇中,此时一声也不敢吭。
羡鱼赤裸的双足直接踩在了坚冰之上,眨眼间又重新坐回到冰峰。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令下属离开后,平静无波的眼眸注视着冰峰之下,死寂无人的天虞池。
冰雪慢慢飘落,掩住了少女最后微微上扬的话语。
“不过……结果一样。”
——这就是魏平戈千里迢迢从天虞池跑到玄石门的原因。
他将自己隐于黑袍之下,露出的右手苍白嶙峋,漆黑的指甲只需划破猎物的皮肤,便能瞬间将蛊毒注入。
而此时,黑发蜷曲的河妖便被他掐着脖颈按在水边,尖锐指甲抵着脖颈侧方汩汩流淌鲜血的动脉。
“你说,万江被发现与你有勾连了?”
他一边调动着留在河妖体内的蛊毒,看着对方痛苦挣扎的面庞,一边慢慢思索着。
河妖引诱渴望掌门之位的万江合作,这件事情是他让河妖做的,目的就是在于等事成之后灭掉玄石门,利用河妖毁掉整个千钧潭,继而引玉衍出手。
事情起初确实如他的计划那样进行,只不过万江实在有些过于贪心,竟想让问仙宗支持他的掌门地位,自顾自地便向问仙宗写了信,令对方派了弟子前来。
几个元婴期都不到的弟子而已,魏平戈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谁承想他不过是把偶然所得的鹣蛊送回天虞池,顺道给羡鱼大人汇报情况,等回来时就发现这几个小弟子竟然东闯西撞地差点把他整个局都毁了!
“是……”水漓痛苦地喘息,声音断断续续,“但、但我与您的事情……他们尚且不知。他们只知道这里有、魔族。”
魏平戈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问她:“问仙宗搬了救兵——他们来的是谁?”
水漓:“周怀斐。”
她摸着喉咙,在心脏被灼烧的痛楚中声音沙哑道:“他们找到了我,将我上一个藏身处捣毁。之后她便离开了,只余最初的几个弟子处理后续。”
掐着她的魔修忽地啧了一声,挥手把她扔到一旁后站起身。
周怀斐。
魏平戈咀嚼着这三个字。常在凡间行走的修仙者或魔道中人无人不知这个名字,不过对于后者而言,这个名字通常意味着麻烦。
魏平戈最讨厌命修,其次讨厌爱多管闲事的人。而周怀斐这两样都占了,她是魏平戈最讨厌的人。
他做梦都想杀掉她,抽出她的根骨给自己当骨灯,为此特意研究过追寻对方踪迹的术法。
将面容完全隐没于黑袍之下的男人伸手,一盏燃着幽幽蓝光的白骨灯顿时出现在手中。
他口中念出晦涩难懂的话语,同时手指捏出一只挣扎蠕动着的鲜红蛊虫,扔进白骨灯时幽冷的火焰登时升起,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极为难闻腥臭的味道。
三瞬过后,幽冷的蓝光慢慢转为白色。
——周怀斐并不在此处。
魔修将白骨灯收起,看向这个脑子空空的河妖:“将我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告诉我。”
河妖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尽数告知与他,末了道:“因为我将凡人残杀的事情,玄石门和问仙宗的那几个弟子依旧在找我。但璇玑阁因为万江的事情似乎准备接手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可能会面临三方追杀。”
是你,而非我。
魏平戈在心中纠正了她的说法,但对她其它的话却也信了个七七八八。
河妖是个愚蠢天真的种族,她们一生被困于河流流经之地,寿命只有短短三十年,继承着上一位死去河妖的记忆活着。
他为水漓种下蛊毒,她仓皇而失措地恳请他不要杀掉自己,成为了他刺向千钧潭的一把漂亮的匕首。
魏平戈的确极少相信他人,他只相信自己的蛊毒。只要河妖存在忤逆他的想法,她便会遭业火灼烧——这种业火是魔族审讯人的手段,即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受不住,更何况是愚蠢而弱小的河妖?
他仔细思索着,觉得事情还不算无药可救。
羡鱼大人要求他引玉衍出手,而据他刚刚得来的情报,对方确实有要从天虞池回来的迹象。
万江被璇玑阁带走,但他本就不知道魏平戈的存在,供不出他的计划。河妖现在依旧被控制在他的手中,虽然玄石门没有按计划被灭,但他们门派如今只剩下一个江闲落只元婴大圆满,对他水淹千钧潭的计划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
这样看来,其实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情:
把问仙宗的那几个弟子除掉。
他看了一眼皱眉揉着自己脖颈的河妖。
算了,那几个弟子瞧着还挺聪明的,这河妖玩不过他们,还是他自己来算了。
“你还剩几个族人?”他环胸抱臂,手指在右臂上轻轻敲着。
水漓:“我能联系到的只剩下四个。”
魏平戈:“把她们找出来做饵,丢到玄石门山下,把问仙宗的人引出来。”
“不行,”水漓骤然睁大眼睛,她的语气焦急,慌乱道,“她们、她们都还只是孩子,不能——”
魏平戈低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前一刻还在仰头试图和他争论的河妖措不及防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巨大的痛楚淹没一切,她的手指不自觉在地上扣出一道道血痕。
魔修转身离开,袍角甩过河妖的脸庞。
“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那几个弟子还算是谨慎,第一次见到河妖时没有贸然出来,而是观望了许久。
但随着时间流逝,该着急的是他们,而不是魏平戈。
他耐心地让河妖在千钧潭各处出现,每次都只维持半刻钟便让对方消失。
这样的伎俩出现六七次后,他们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魏平戈看着下方三人,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嘲讽。
符盈手中长剑出鞘,抬手斩断逼近面门的红绫。
她双手掐诀正要放出阵法时,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危机感自身后升起,符盈瞳孔紧缩,立刻反身挥出长剑。
“铮——”
她的剑身与来人的指尖相撞,竟硬生生将她逼退数丈。
少女抬眸注视着这个终于自阴影中走出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眸:“你是谁?”
魏平戈没有在打架时废话的习惯,面对符盈的提问,他一句未应,而是抬手提起白骨灯。
幽幽冷光在空旷的山洞中闪烁,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山洞深处传出,密密麻麻宛如浪潮的蛊虫慢慢爬出。
——这里是魔修为他们特意准备的葬身之所。
毒雾不知何时腾起,在望不见人影的白雾中,魏平戈欺身向符盈攻去!
白雾当中二人交手数招,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完全将金丹初期碾压,魔修眉眼带着杀意,双手如钩,即将要贯入少女的胸膛!
“嗡——”
山谷之中,古钟轰鸣。
魏平戈脸色大变,只差分毫就要割破符盈肌肤的指尖连带身体迅速后撤,与她拉开一个巨大的距离。
钟声久久未散去,被他特意放出的毒雾却慢慢被驱散,烙下封锁阵法的洞口出现了一个白发女人。
她沉静的绿色眼眸注视着铺天盖地的蛊虫,无声开口:
【回来。】
原本涌向符盈的蛊虫倏地停下。显而易见的是,大祭司胜了。
魏平戈面色阴沉环顾周围几人,冷笑一声,终于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94章 伏击 “他问我你有没有道侣。”……
不久前。
“我要你将魔修引至此处。”
符盈用灵力在半空中简单勾出千钧潭的地形舆图, 指尖点在其中一处。
刚刚被她和她师兄联手端了地盘、憋屈地亲自放人质的水漓:?
符盈的语气太过于理直气壮,听得她直接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命令是对她下的。
水漓匪夷所思:“我跟你不是一路的。”
符盈:“我知道啊。有什么问题吗?”
水漓被她反问得哽住了。
河妖并不聪明,可也绝非是愚蠢得不可救药的妖。
魔修利用她想要挑起千钧潭的事端, 水漓一方面想灭掉玄石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打不过魔修被对方种下蛊毒, 这才被迫成为他的走狗。
可她心中也清楚,魔修对她——或者说, 对整个河妖种族的性命都毫不在意, 必要时将她们推做诱饵也绝不会心软。
水漓不惧怕死亡, 可她不想让其她族人遭受与她一样的折磨。
所以在此之前,除了帮魔修做事, 她别无选择。
可现在——
水漓看着站在面前耐心等着她的回答的少女, 目光直直撞上对方的视线。
“我可以答应你们, 我只有一个请求。”
符盈在说出那句要求时就已经知道了河妖必然会答应, 也猜到了她的请求是什么。
可她望着河妖翡翠清透的眼眸,还是声音轻缓道:“你说。”
水漓:“事情真相还未查出前……不要对我的族人出手。”
在魏平戈令河妖做诱饵, 隐匿于洞穴中守株待兔时——
周方数百丈内, 重重叠叠的翠绿树叶掩映之下, 真正的猎手也在悄然伏击-
在这个魔君已死的时代, 元婴大圆满对于常人来说已经是穷尽一生才可能达到的目标。
然而,在这个偏僻千钧潭中,此时却存在着四位元婴大圆满的修士。
作为被三打一的那个一,没有地理优势也没有背景优势, 魏平戈输得毫无悬念。
他的右臂被今如潮横刀斩断,操控蛊虫的白骨灯碎成骨屑散落在地上,被江闲落用剑钉死在石壁上。
男人遮挡面庞的黑袍破碎,露出苍白得不见血色的皮肤, 翠绿瞳仁阴沉沉地盯着拢袖望着他的大祭司。
两双几乎一致的绿色眼眸对视,魏平戈咳出一口黑色的血,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哈,几年不见,你竟然给玄石门的人当了走狗?”
大祭司淡淡看着他,无声说:【我也不知道,你竟然走入了邪途。】
魏平戈的表情扭曲一瞬,冷声道:“别拿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审判我——不过都是向天道争命,有什么正道与邪道之分?”
大祭司低头打量着为她所控的、曾经属于魏平戈的蛊虫,终于开口道:“你既然认同修仙问道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他人的鲜血铺路,可以弱肉强食——那么,你如今被困于此处,又何必出此愤慨怨恨之语呢?”
她丝毫没有顾忌对方瞬间难看的表情,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你还是和之前那样怨天尤人、自卑胆怯于承认自己内心的邪念。”
眼看刚刚老实一些的魔修恼羞成怒,要再次掀起新一轮的反抗,冷静观察局势的符盈悄悄戳了一下身旁的今如潮,给了他一个眼神。
今如潮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魏平戈与大祭司过去有些瓜葛。这种正道不正道的问题什么时候都可以聊,只是此时重点不在于此。
他拦在了大祭司与魏平戈中间,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虽然知道魔修大概率不会老实回答,按照流程,今如潮还是问了一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狼狈被困在原地的男人嗤笑一声,眼中淬着冷光:“你猜。”
今如潮不太想猜他们魔修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选择抬手将对方打晕,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声音温和道:“考虑到魔道中人的特性,来玄石门前师父曾教过我一些从他们口中撬出情报的方法。”
至于是什么方法……总之,当时在场的人当中只有符盈和另外两人因为心性还不成熟,被拒绝了现场旁观的请求。
符盈:……
她蹲在门前,郁闷地鼓了下脸。
算了,反正最后真相如何也会告诉她,不看就不看,她才不在意。
站起身的少女心情不太美妙,看了一会儿空旷无人的宗门前殿,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
她转头就去找了林知。
符盈走进门时,白衣少年正盘腿坐在床上,身前床铺上摊开一本书。
他似乎是刚刚结束了几个周天的吐纳修炼,额前带着一层薄汗,连带着这几日素白瘦削的脸庞都有了几分血色,瞧上去不再似之前那般吓人了。
他抬起眼,看向不请自来的少女:“符盈?”
符盈熟门熟路地拉过桌旁的木凳坐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评价道:“有点亏。”
林知听懂了她话语背后的潜台词,对此他的回应和之前的交流一致:“只要目的达到了,怎样都不算亏。”
符盈眨了眨眼睛,不置可否。
她指了指摊开在少年面前的书,问他:“这是什么?”
林知同样默契地揭过这个话题,见符盈感兴趣,干脆将书递到她的面前,解释道:“温养丹田、强身健体的书。”
符盈用一根手指随便翻了两页,恰好翻到了写了字的一页,更恰好的是上面提到的某个名字她知道。
“丹溪?”她下意识地念出口。
“哦,就是他送来的书,”林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你怎么知道?”
符盈还未回答,远远的便感受到远处传来一阵她熟悉的灵力波动,接着是活泼语调上扬的少年声音。
“林师兄!”
手中提着食盒的绿眼睛少年毫无防备地一脚踏进房间,措不及防地与闻声看了过来的符盈对视。
少女偏了偏头:“好久不见?”
丹溪:“……”
他平地上左脚绊右脚,差点让自己整个人脸着地摔在符盈的面前。
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站起来时,前一刻眉眼间还洋溢着轻松灿烂的少年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了。
他结结巴巴地和符盈打招呼:“符盈师姐,好久、好久不见。”
符盈将书还了回去,随口说:“也不算是好久好久吧,我记着我们四日前还见过一面?”
也可能是她单方面的见面。当时她有事要忙,只瞥见了丹溪的半张脸便匆匆离开了,也忘记对方有没有转头看向她了。
丹溪很小声嘀咕着:“那算什么见面呀……”
他的这句话说得含糊,符盈没太听清,她懒得再让对方重复一遍,想起来一件事情:“之前去围剿河妖时,我见到了方兴的名字。”
丹溪猛地抬头,目光灼灼看着她。
符盈:“不过,他死掉了。”
她是在一份厚厚的案卷中发现方兴的名字的,不过当时她的重点不在方兴上。
他们从水漓口中试探出来几件事情:
来过千钧潭的魔族其实并不只有魏平戈一个,好像他们魔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来这里挑拨是非或抓捕有天赋的修士,而历代河妖因为其性情经常被利用。
表现出来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出现一阵溺水失踪事件的高峰。
这个消息显然稍稍转移了丹溪的注意力,他认真道:“谢谢你,符盈师姐。”
符盈:“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做。”
丹溪将拎了许久的食盒放在桌上,唇角抿出一个笑:“谢谢师姐将这个消息带给我。”
自丹溪进门后就一句话也插不上的林知看着这两个自说自话的人:“……”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又慢吞吞地收了回来。
他冷不丁道:“这是给我带的?”
“对,为了感谢师兄之前给我的指导,”丹溪下意识回答,看见符盈时又顿了一下,脸上闪出懊恼的神色,“我不知道符盈师姐也在,我只买了一份……要不然我再跑一趟?”
“不用,我只是坐一会儿就走,”符盈有些好奇说,“你们两个是怎么熟起来的?”
林知前段日子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来用,还有时间教别的门派师弟?
总不能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吧。
丹溪摸了摸鼻子,主动道:“我之前一直在医馆帮忙,而那段时间林师兄恰好在医馆休养,有一次我在院中修炼不小心运岔了气,是林师兄帮了我。”
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之后我送了些回礼……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丹溪来这一趟好像真的只是为了给林知送饭,和他们没聊几句便有事离开了,房间中再次只剩下了符盈和林知两人。
符盈的目光移向他:“他有问题?”
在医馆中救人,确实是装病待在医馆闲的没事干的林知会做出的事情。
但这件事对林知而言只是顺手而做,也谈不上和被救人熟悉。符盈觉得像是今天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像是互相帮忙维持出来的友谊。
符盈更倾向于是林知看出来点东西。
林知:“如果那方面的事情也算是有问题的话,他的确有问题。”
符盈皱了一下眉:“什么?”
白衣少年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拆开食盒向外一个一个拿着东西。看得出来丹溪对这位林师兄的感激之意很强烈,给他带来的饭菜极为丰盛。
林知慢条斯理地拿出筷子,轻松道:“他在旁敲侧击问我,你有没有道侣。”
符盈:“……”
第95章 喜欢 “任你索求。”
林知看了一眼符盈, 有些好笑地问她:“你不知道他的心思?”
符盈的视线游移一瞬:“嗯……也不能说不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有毅力。”
她还以为经过这些日子的冷静思考对方能自动放弃呢,谁承想他竟然越战越勇,已经开始从林知这方面打听消息了。
林知:“我同说你没有道侣, 可他接着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慢吞吞吃着饭, 掀起眼帘有些好奇地问她:“你有吗?”
符盈:“……”
符盈来这里是来找林知乐子的,可不是让他来从自己身上找乐子的。
少女面无表情地从食盒中摸出来一块绿豆糕塞进他的嘴里, 冷漠道:“再问我就去举报你。”
那就是有。
林知被噎得猛灌好几口茶水才咽下去,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有蹊跷。
能让她动心的人是谁?
林知陷入了沉思。
符盈的社交圈极广, 是性格很好的人,问仙宗上很多弟子都与她关系不错。可这些人中她有相处得亲近的吗?
林知仔细回忆了一遍她的社交圈, 发觉她好像对谁都是态度一致的温和又疏离。
他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除了余渺和自己, 符盈和哪个弟子相处时间更长。
难道说不是问仙宗的人?
林知猜测着, 觉得这个可能性也不太大。
不过她进门时的心情不好, 连带着和人说话都有些提不起精神,要是他此时还继续追问, 保不准被她按在地上锤一顿。
那时候他可就真的亏死了。
心思流转间, 林知压下了疑问, 大概知道了以后要怎么和丹溪这个倒霉弟子相处, 聪明地选择跳过了刚刚的话题。
他想了想,和她道:“你知道宗门大比推迟了吗?”
符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趴在胳膊上无聊数着桌面裂缝的眼睛看了过来:“明年不举行了?”
宗门大比是修仙界最盛大的宗门之间的切磋比试,每十年举办一次, 比试期间同时还会举行诸多问道交流会,算是修仙界人人皆知的盛会。
林知:“因为天虞池的事情,现在各大门派的精英基本上都被派了过去,暂时顾不上这边。而且……”
他停顿一瞬, 斟酌着语言隐晦道:“这一届宗门大比应当在天枢学宫举办,但是京城最近……有些不太平。”
虽然身在修仙界,可符盈偶尔也能听到一些凡间的消息。
尚东国的天子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太好,似乎最近的情况不太乐观,可能要撑不住了。
皇权交替时期必然人心惶惶,京城这段时间确实很不太平。
而天枢学宫位于京城,是完全由凡间朝廷支持建立的门派,某种程度上被尚东国皇室掌握在手中,比其他门派更受皇权的影响。
他们想要推迟宗门大比的举行也不是难以理解,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愿意多生是非。
符盈对此的想法就是没有想法。
她如今是金丹初期,虽然达到了宗门大比的最低修为要求,但只凭这样的修为就参加宗门大比,只有被人前几场便淘汰的命运。
除非她能在这两三年之间达到元婴期及以上,否则这一届的宗门大比她想夺得靠前的名次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她瞄准的是下一届宗门大比,这一届宗门大比什么时候举行对符盈来说没什么区别,左右不过是或早或晚去观战席观战罢了。
但是说到天虞池……好像很久没听到那边的消息了?
符盈起身和林知告别,在回自己屋子时用系统戳了戳晏回青。
对方很快便回应了她:“忙完了?”
符盈:“差不多。小师叔呢?”
晏回青:“嗯。”
他现在已经完全摸清楚了自己的地位:符盈在调查事情时不会来找他,只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闲下来没事干又想找人聊天时才会联系他。
而且聊天时偶尔也会穿插着信息交流,有时候聊着聊着人就没影了,问就是忽然想起来有事没做,下次再继续聊。
他堂堂一个入神中期的仙尊,到头来只能给他小师侄当陪聊,隔着十万八千里,两个修仙世界的修士硬生生聊出来一种现代网恋的感觉。
这话说出去他都觉得匪夷所思。
他的猜测还是很准的,因为符盈和他东拉西扯了一些琐碎事情后,问他:“小师叔,天虞池的事情找出凶手了吗?”
晏回青刚刚从一间落满灰尘的屋子中走出,闻言哼笑一声:“怎么,找我就是为了打听天虞池的事情?”
符盈眨了眨眼睛,熟练哄他:“当然不是,我只是想和小师叔聊天呀。”
她可没有说谎,聊天聊到什么都有可能,怎么就不能是聊到天虞池了?
她的小心思男人心知肚明,可他还是缓和了语气,对她说:“凶手找到了,只是一些具体情况还没有查清楚。”
查了将近半年,天虞池的事情才刚有了一些眉目。
之前便提到过,天虞池是魔族和妖族的地盘,凡人在这里无法生存,修士在这里也仅仅只占据了一小块地界。
所以在以羡鱼为首的魔族忽然再次出现在天虞池,并对这里的生灵掠夺侵占时,只要他们能力足够、动作足够小心谨慎,完全能瞒得修仙界数年不知。
符盈之前只从他的口中知道了此事的确是魔族所为,至于具体是谁仍在调查。
晏回青思索了片刻,问她:“你听说过‘羡鱼’吗?”
“那位唯一不以‘盛’为姓的十位魔将之首?”符盈反应过来了,“天虞池的事情是她的手笔?”
“确切来说,是以她为首的几位魔将的手笔。”晏回青说,“在人去楼空的门派中发现了很多魔族的痕迹。”
符盈:“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残杀修仙者?”
“不止,”晏回青走下石阶,穿过废弃的庭院,“通过门派登记名单的对比,留在现场的尸体与门派人数完全对不上。他们有一部分人被魔族带走了。”
他向符盈说着自己前段时间做的事情:“带人去围剿魔族巢穴时,也发现了一部分或是被放血而死、或是被剥肉而死的修仙者——但即便加上这些人,也有一部分的人仍处于失踪状态。”
所以天虞池这边的任务重点已经从之前的查明真相变成了找魔族巢穴。
符盈隐隐觉得他口中的事情有些耳熟,思考了半晌才忽然意识到:
被河妖献给魏平戈的人差不多也是这种死状——比如方兴,他便是被放血而死。
她开口道:“小师叔,这类事情应当不是只在天虞池发生吧。”
刚刚踏出仙门的晏回青眯了一下眼眸,饶有兴趣问:“何出此言?”
符盈便把之前她猜测的魔族对四大仙门虎视眈眈,在几个仙门附近不断挑事的事情告知与他。
同时还道:“魔族很早便有计谋掠走灵骨绝佳之人了,我觉得这件事情应当不是只交与了魏平戈,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与他目的一致的魔族。”
天虞池的事情是影响范围最大的,可在天虞池之下,同样存在着很多难以发觉的阴影之处。
晏回青这一次是真情实感在惋惜符盈没来天虞池了:“真该让那些只长年龄不长脑子的人听听你的话。”
总有一些人选择掩耳盗铃、选择性眼瞎。
晏回青很多年没在修仙界的大型集会上露面了,可不代表着他的脾气也跟着变好了。
符盈没接他这句话,说:“之前在邬灵镇他们寻找灵骨,如今又是放血又是剥肉,莫不是在寻找血肉吧?”
先是灵骨,再是血肉……魔族是不是在为魔君重塑躯体?
她想到之前和李千机研究过的定风镇魔琉璃铃,又记起晏回青的魂魄好像和自己一样有些缺陷,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身处魔族大本营的小师叔提醒一句。
“魔君的魂魄不知是否已经完全消散了,”符盈其实很少对他说这类话,语速不自觉便加快了,“小心一些,小师叔。”
她的尾音放轻,最后三个字几乎像是在对着男人的耳旁呢喃,又像是羽毛轻轻拂过跳动的心脏,瞬间掀起一阵波澜。
她还在意着我。
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男人冷淡的眉眼便如同触及了春日和煦温柔的春水,慢慢融化了。
理智告诉他,此时他应当说:没关系,旁人伤不到我。或者说:我有你之前赠与我的“灵卫”,不必担忧。
可那片被压抑了数月的、只微风轻轻抚过便肆意生长的灰烬之下的野草,只刹那间便铺满了整片原野。
他不想说出那些话了。
仙门外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冰原,白雪的冷光映在男人的瞳孔,他的眼中却没有了素日的冷淡。
晏回青放低了声音,对她说:“我有一个……熟人,过几日会回一趟璇玑阁,我托他为你带了一些东西。”
即便知道对方看不到,符盈还是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无意识地摸着耳垂,问他:“什么东西?”
晏回青笑了一下:“一个惊喜,你可以猜一猜。”
“如果猜对了——”他缓慢地、意味深长地说,“任你索求。”
第96章 质问 你问心无愧吗?
符盈对继续深究江闲落的秘密兴致缺缺。可人的气运有时候就是这样, 在她不感兴趣的时候,偏偏要将事情怼到她的眼前。
在魏平戈被抓住审问的第三日,万江越狱袭击了江闲落。
听到这个消息时, 符盈还在和余渺切磋。
两人脸上的正经神色还没来的及换下,手上就已经下意识收起了攻势, 符盈看向站在高台之下的林知:“他越狱了?”
余渺揉了一把脸,手中白玉笛翻转消失, 同样看向过来通知她们的林知:“他越狱了不逃跑, 反而去袭击江掌门?”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余渺有些唏嘘。
她一边吐槽着, 一边手脚麻利地翻身下了高台,同另两人一起向外赶去。
“在得知魔修存在后, 万长老似乎以为江掌门与被抓进来的魔修有勾当, 打伤驻守弟子越狱去袭击了江掌门。”
在路上, 林知简单和她们说了自己听说到的消息。
余渺张张嘴, 正要说什么的时候不远处山上忽然发出一阵巨大的响声,大地震颤一瞬, 有滚滚浓烟自翠绿山峰上升起。
符盈:“哇哦。”
她慢吞吞地感叹一声, 微微眯了眯眼眸, 在遮天蔽日的浓烟之中辨认出了正是江闲落居所的方向。
“看来是生死决斗?”符盈脚下轻点, 在房檐上轻巧飞过,眨眼间便落到了传送阵的方向,“师兄去了吗?”
眼前白光乍起一瞬,光亮渐渐消失后, 符盈眼前出现了一片狼藉的烈火猎猎燃烧的树林。
传送阵不能直接传送到江闲落的居所中,至多将他们送到掌门所在山峰的山脚下。
这里本应该有一层高阶阵法的,可万江之前强行将阵法击破了,符盈三人一路畅通无阻直向山顶狂奔。
林知还未回答, 符盈就已经通过灵识率先感受到了山顶属于今如潮的磅礴灵力了。
符盈:“哦,师兄已经到了。”
三人各自给自己加了一层防护,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
符盈前几日来时见到的雅致庭院此时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满地是砖瓦碎片与火烧过的漆黑痕迹,蛇虫的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黑色的血一路蔓延至符盈的脚下。
周遭浓烟四起,灰尘与烟雾蔓延,半空中对峙的三人却完全不受影响。
江闲落披散着长发,衣袍难得有些凌乱,那张面貌秀丽脱俗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万江,你发什么疯?”
牢狱之灾到底还是让万江憔悴沧桑了很多,明明是修仙者,他的鬓发中却已经隐约显出了白发。
此时他的双目猩红,面皮抽动一瞬,狠狠盯着对面的江闲落:“你杀死师父时,也是这样一副冷漠而无情的表情吗?!”
今如潮手中提着那把寒冰细剑,眼神无奈,明明比另两人年纪更小,此时却像是在哄两个固执的孩子:“万长老,您的事情我已写信给璇玑阁了,他们不日便会派人处理,您不必这样大动干戈。”
他觉得万江的举动太过于鲁莽了,击伤门派弟子越狱袭击掌门,这些罪行加起来足够让他在原本处置结果上再加码一倍。
江闲落声音平淡:“我说过了,师父的死与我无关。”
万江双目猩红,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一样,目光依旧死死锁在他的身上:“魔族来帮你了是吗?你连同林泱那个女人共同谋害师父——不将你们的阴险狠毒之心暴露于世,我无颜在黄泉之下面对师父!”
他不由分说地抬手攻了上去。
半空中开始了新一轮打斗。地面上,余渺问林知:“林泱是谁?”
林知看起来也有些意外:“不认识,但与我应当是亲戚。”
千钧潭就这么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的,林氏族人并不少见。
符盈看着出手越发狠厉、完全不顾自己性命的万江,了然说:“是大祭司。”
她想了想,问林知:“你觉得万长老和邱臻中蛊毒的样子一样吗?”
林知愣了一下,转头仔细观察着万江的样子,看了片刻后表情渐渐凝重:“有几分相似。”
万江自己就是巫蛊师,在这个千钧潭,谁能有能力给他下蛊毒而不被他发现?
符盈思索着,觉着有可能是他给自己下的毒,可能是为了暂时性的修为提高吧。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半空之中不同人的灵力不断激荡爆炸,掀起的余波几乎要将三人掀飞,满眼都是刺目耀眼的光,
万江一个人抗住了江闲落和今如潮两个人的攻势,甚至还隐隐占据上风。
眼瞳猩红的巨型蜘蛛从腹部骤然吐出秘密麻麻的白丝,铺天盖地结网向江闲落袭去。
手起剑落,迅如闪电的数道剑光将巨大的蜘蛛网斩断,男人闪身躲过红眼蜘蛛庞大的螯肢,下一刻隐于阴影蛰伏已久巨蛇甩尾而来!
“嘭——”
刹那间,江闲落躲过巨蛇的毒牙,却被它巨大的蛇尾狠狠抽中腰腹砸向地面屋舍。
今如潮一时分心,牵制万江的身形慢了一步,被他抓住空隙飞身越过,直冲被砸落在地的江闲落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脚下忽地升起灵力流转的阵法,震耳欲聋的雷电声响起,白日晴空骤然划过三道银龙闪电,狠狠劈在他的身前,强行将他的脚步截留一瞬。
战斗之中瞬息万变,前一刻抓住江闲落的失误将其击落的万江因这一瞬的停滞,被紧随其后的今如潮一剑穿肩而过!
鲜血淋漓喷出,将清凌凌的剑身染出剔透的颜色。
近身而上的今如潮眸光微冷,控制住挣扎的万江后脸上的温和也淡了一些:“万长老,建议您及时悬崖勒马,不要顽固不化。”
及时甩出灵雷阵的符盈转头,看向一旁从一片断壁残垣中走出的江闲落。
他蹭了一下唇边渗出的献血,本就秀丽得雌雄莫辨的脸庞越发昳丽,气质上的侵略性极强。
他盯着被按在地上的万江,一字一顿:“他也是我的师父,我问心无愧。”
“你若是想要这掌门之位,大可以直接同我说,我可以直接让与你,而不是用这种惹人笑话的手段。”
这是万江意图通过放弃部分村寨获得河妖支持,最终取得掌门之位的事情暴露以来,江闲落第一次真正对他的行为表达喜恶。
他厌烦地将视线挪向旁边:“不要随便揣度旁人,以为所有人都将掌门之位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符盈在一旁默默心想,所以江掌门平日里闭关不出,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根本就不想当玄石门的掌门啊。
难怪他对宗门事务那么兴致缺缺,放任万长老侵占他作为掌门的权力,说不定他还乐见其成呢。
万江自然是理解不了江闲落的心态的,他们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
他的眼睛红得几欲滴血,挣扎得今如潮差点没按住他:“我不需要你这样惺惺作态!!凭什么?凭什么师父要将掌门之位传与你?!修为水平、管理事务——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自两百多年前泰安师祖仙逝后,玄石门在修仙界的地位便急转直下!数十届宗门大比过去,玄石门的弟子取得过几次好名次?!”
“我曾也劝过自己:既然你成为掌门是师父的决定,那师父定然是有他的道理,你的身上定然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可你上位以来,为玄石门做过什么呢?”万江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立于他面前的江闲落,“你只是放任玄石门的衰落。”
他字字泣血,甚至尾音都在颤抖:“如今谁还知道我们玄石门曾经也是与璇玑阁相提并论的仙门?!我去与其他门派交流,有人竟说从未听过玄石门的名号!”
“江闲落,即便你无愧于师父死亡一事——”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嘶哑,“可你敢跪在师父的牌位前说:‘我无愧于玄石门’吗?!”
江闲落:“……”
他持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符盈暗暗打量着江闲落和万江的神色,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对师兄弟本不必走到如今兵戈相见的地步的。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其实他们两个谁都不是掌门的最佳人选。
他们二人的侧重点不同,一人完全以宗门利益为首要,必要时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即便走邪路也毫不在意。
一人心性坚定,却有自己的秘密,他不会将玄石门带入歧途,却着实没有心思再领玄石门重返昔日辉煌。
这点道理符盈都懂,更何况与万江和江闲落朝夕相处的前任掌门了。
为了中和他们的特征,他挑了江闲落为掌门把控门派根基,又让万江作为长老辅佐门派事务的进行,可谓是煞费苦心。
可前任掌门千算万算,还是没能防住在他死后两人生出隔阂,进而发展为怨恨,直至现在事情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今如潮显然也想到了这番事情。
他难得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万长老,我送您回去。”
不管怎样曾经有什么纠葛,如今的事实就是万江有意纵容河妖夺取村寨百姓性命。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应当受到惩罚。
可前一刻还神情激动的男人忽地安静了。
于此同时,沉默不语的江闲落猛地抬头看向某个方向,眼中闪过破裂的惊惧,若非今如潮眼疾手快拦住了他,江闲落的长剑已经直接刺入了万江的胸膛!
万江眼神嘲讽地直视着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江闲落。
“这就是你苦心孤诣隐瞒的秘密吗?”
话音落下,他的眼神空洞一瞬,似是通过别的事物的眼睛看到了某个场景。
“一个——和你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第97章 代价 参商不见
眨眼间江闲落就已消失不见, 在不知内情的余渺和林知茫然的表情中,不远处忽地再次响起一阵巨响。
这阵巨响几乎抵得过之前三人灵力相撞时的动静,今如潮表情微变, 一手拽着不知缘由止不住向外咳血的万江,另一只手快速结印在众人面前升起灵力。
几乎在明亮温润的灵力屏障升起的下一刻, 山呼海啸的灵力余波便强势攻来!
周遭树木屋舍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捏碎,不堪重负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在耳旁炸起, 硬是在平地掀起了巨大的龙卷风。
从万江方才的话中, 所有人都知道他搞了一招声东击西。
他从方才起就在拖延时间, 一边将江闲落牵制在这里,一边利用别的东西在找江闲落的秘密。
而在刚刚, 他终于找到了。
今如潮皱眉看着这无比混乱的场景, 转头对符盈道:“我去追江掌门, 麻烦师妹暂时看一下万长老。”
待符盈点头后, 他转身便沿着江闲落离开时的方向御风而去,同样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三人的身前有着今如潮留下的灵力屏障, 在周围灵力肆虐的困境中还算安全。
余渺观察着万江癫狂抽搐的身体, 犹豫道:“要不要我先救一下他?”
之前还有力气和江闲落激动吵架的万江此时面色苍白、瞳孔涣散, 毫无反抗之力, 眼看着命不久矣的样子。
让医修上来不现实,他们三人中只有余渺一人与医术沾一点点边。
她小心翼翼地奏起安神曲,尽量安抚对方紧绷敏感的神经。
林知:“这是被反噬了吧。”
他见过一些巫蛊师的本命蛊虫被杀时的样子,和万江此时的惨状无甚两样。
他的视线转到了试图用灵识感受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符盈身上:“或许你可以帮我们解释一下现在的事情?”
方才万江撕破面具指出江掌门的秘密时, 如果他没有看错,这对师兄妹的脸上可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
他们早就知道江掌门和万长老之间的矛盾了。
符盈:“……说来话长。”
江闲落的事情她确实只同师兄说过,也是考虑到魔修事情过后他们便会回问仙宗,与江闲落再不会有瓜葛, 这才没对余渺和林知说。
她快速简单地说了一遍自己之前同今如潮的对话。
余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之前白日里消失不见原来是在忙这件事情?若不是晚上能在客舍见到你,我还以为你跟千机师兄一起走了。”
李千机在之前的毒窟秘境中便有了境界突破之意,只是担心符盈三人修为还比较低,如果他不在可能会被欺负,所以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修为,拖到今如潮来了才匆匆离开玄石门去闭关。
三人说话间,符盈忽地眼神一冷,抽剑直指万江!
然而前一刻还虚弱得像是马上要死掉的男人忽地睁开双眼,毫无征兆地狂怒挣扎起来拦住了符盈的剑,同时飞身跃起踹开拦路的林知和余渺。
符盈甩出今如潮留给她的一截困灵锁,本该能制住归圣期以下修士的困灵锁,却在接触到万江时被他抬手扯断!
他怒喝一声,失去桎梏后万江如脱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点地飞起追向江闲落的方向!
符盈懊恼地咬了下舌尖,轻啧一声:“追。”
林知却忽然转头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手中甩出几枚薄刃飞刀,同时冷呵一声:
“谁?!”
飞刀在半空撞到灵力屏障被挡下,白发绿眼的女子抬头看了过来,无声开口:【江掌门在哪里?】
是大祭司。
她与江掌门有联系,符盈并不奇怪在江闲落出事的第一时间对方便赶了过来。
她仅仅犹豫了一瞬是否要将江闲落的位置告知与她,对方便已经将目光投到沾染万江鲜血的地面上。
大祭司手指轻弹,一只蛊虫以迅雷不及掩耳落到鲜血上,同时指尖飞出一只萤虫为她带路。
她向符盈点了下头:“不必了,我已经知道了。”
说着,她也不由分说地追着萤虫踪迹离开了。
符盈:“……”
她皱了下眉,无奈紧跟她的脚步。
江闲落离开的方向似乎是掌门主峰的后山,符盈一路急奔而来时,周围的环境越发荒凉,等她跨过了某个边界,突如其来的寒气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喷嚏。
余渺睁圆了眼睛,说出了她心中所想:“他们……这是要把山头都削平吗?”
刚刚的场景已经足够令人胆颤了,可和现在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江闲落和万江没有收手,连带着阻止他们的今如潮也被迫使出全力,三个元婴大圆满修为的修士打斗间的余波足够将整座山头碾碎。
江闲落的脚下踩着一只四分五裂的蜈蚣,而在他的身旁,被隐于地下的密室被蜈蚣强行攻开,露出层层阵法隐藏保护着的秘密。
澄蓝冰床之上,沉睡着一名黑发白衣、与江闲落一般无二的人。
此时他脸上的神色早已不见之前的愤怒,甚至也没有冰冷,而是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不清。
符盈看不清楚江闲落的表情,她只是无端觉得,对方好像已经看到了某个未来了。
先符盈来一步赶来的大祭司没有对万江动手,而是对处于震怒状态的江闲落喝道:“控制住你的灵力——你想死吗?!”
这是符盈第一次看见大祭司这么动怒。
于是所有人看到,前一刻周身灵力激荡,只待一瞬便要攻向男人身旁毒虫的江闲落身形一僵,硬生生摁住了自己的手。
他抿着唇,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垂眼,说:“对不起。”
因为反噬而短暂陷入失控状态的万江清醒过来时,见到的便是现在这幅场景。
他的大脑混沌,可巫蛊师的直觉让他下意识看向自己意识消散前见到的最后画面上。
借着蜈蚣的眼睛他只看到了一个与江闲落一模一样的人,可此时他亲眼所见,将方才忽略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
“……参商蛊?”他喃喃着。
电光石火间,符盈之前劈在他脚下的闪电在他的脑中再次炸起,万江什么都明白了。
他的瞳孔震颤,声音艰涩地问江闲落:“你、当年为我去了玄门秘境?”
符盈听到熟悉的词语,下意识转头看他。
大祭司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垂眸叹息一声。
万江完全忽视了其他人的神色,只一昧将目光锁在一言未发的江闲落身上,不错过他一分一毫的神色。
江闲落闭上眼睛,不与他对视:“你不该知道。”
万江:“……”
两鬓已生白发的男人踉跄地后退一步,他摇着头,像是不可置信一样神态惶恐又茫然。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你不是自我入门后便厌恶我吗?你不是最不喜我这个师弟吗?”
万江抬起头,声音嘶哑着吼道:“你不是宁愿让我死于断魂毒吗?!”
风起云涌,阴云忽地将骄阳遮蔽,空中划过一道刺目闪电,暴雨连同轰隆雷声倾泄,似是要将世界淹没。
——像是回到了万江命悬一线的那个雨夜。
他倔强而脆弱、自大又自卑,他敬仰着他的师兄,可又阴暗地想要夺得师父投到师兄身上的目光。
江闲落的性子冷淡,面对他的殷勤讨好不为所动,从来只是冷冷瞥他一眼,让他不要将心思放在无意义的地方,令他好好修炼。
——不过是比我早了一年入门,凭什么命令我?
少年时期的万江内心忿忿不平,他心想,等我做了掌门,定要你天天教弟子学剑,让你没时间管我。
可这样的幻想最终只是妄想。
他为了修为更上一层去找人修炼邪术,被那教习邪术的修士暗算,侥幸逃脱后身中断魂毒。
断魂之毒日日夜夜侵蚀魂魄,待十二日后,他的魂魄将完全被污染破碎,只余一具皮囊留存于世。
他饱受魂魄被污染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嘶吼挣扎,让江闲落杀死他,他宁愿死也不要忍受这种折磨。
师父不在,江闲落只是让同为巫蛊师的林涣将他制住,不让他自尽。
在那连绵不绝的暴雨之中,万江染血的手指将墙壁抓出一道又一道血腥而恐怖的痕迹。
他痛到失声痛哭时,理智彻底崩溃,毫无缘由地怨恨起依旧冷淡无情的江闲落。
自尽而死会将断魂毒留在体内,但任由断魂毒侵蚀魂魄而死时会死得干干净净。
——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痛苦,他不想要一个会修炼邪术的师弟,他不想让玄石门名声扫地,他宁愿他去死。
他恨啊,他恨江闲落恨到深深嵌入魂魄,他恨不得带着他一起去死。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声音,在第十二日,万江奄奄一息之时,师父回来了,带来了救命解药月华草。
是他在路上出手救助了一位老者,对方赠与他说是必有用处。
万江的命被救了回来,立刻便向师父说了江闲落的罪证。
可师父说:在我回来的那天,你师兄闭关了。
——他根本没到修为突破之时,他有什么好闭关的?!他就是在心虚!
万江愤怒地说。可那一年玄石门似乎流年不顺,在他还没来得及找江闲落问个清楚时,师父仙逝了。
并且,他将掌门之位传给江闲落。
他不再是我的师兄了。
万江跪在师父的牌位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江闲落的背影。
他本就没将我当做师弟对待,凭何让我称他师兄?
成为长老后,他一边管理着宗门,谋划着怎样夺得掌门之位,一边派人四处打听着当年师父遇到的那位高人。
他只知道断魂毒的解药月华草只生长于玄门秘境当中,可进出玄门秘境的修士如过江之鲫,若是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找不到,久而久之,他也便歇了这个心思。
后来他听说月华草生长之处必有参商蛊守护,就有意去搜集参商蛊的资料,想着能不能从这一方面寻找那位老者。
参商蛊的中蛊之人魂魄将会被一分为二,半身与原身共享灵力与寿命,每隔两百天其中一人便会陷入沉睡,如参商两星一般此出彼没,永不相见,时时刻刻都要忍受魂魄分裂的疼痛。
他想到了江闲落的闭门不出,想到了他滔天怒火之后的沉默,想到了他明明被视为最有可能带领玄石门重回辉煌,却百年来未有精进的修为水平——
万江崩溃了。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他的恨到底算什么?!
他的师兄一如既往地沉默看着师弟,看着百年来自顾自怨恨着自己师兄的师弟,看着让他失望厌恶的师弟。
大祭司代替江闲落回答:“因为这是参商蛊。”
亲友隔绝、永不和解。
——这是当年江闲落为将月华草带离玄门秘境交出的代价。
符盈听到这里,忽地抬头看向怔愣在原地的万江,面色微微变化。
她不清楚万江与江闲落的过往,可她知道一旦违反玄门秘境的契约会有什么惩罚。
暴雨砸落地面,腾起阵阵湿润雾气,狼狈立于废墟之中的男人在水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的身上还留有他的师兄为阻止他得知真相而留下的打斗痕迹,脑中却还在重现着师兄对他失望的眼神。
天空中浓阴密布,银龙闪烁。
江闲落手指微动,似是想要替他撑起一层防护,可最终只是看着他,眸光复杂。
浩渺天地之间,万江好像什么都听不到,雷电在他的头顶轰隆,他毫无遮挡之意。
他只是看着江闲落,看着他的师兄。
他张口,舌尖刚刚抵住上齿龈后部,眼前便闪过一片刺目白光,旋即是魂魄深处发出的一声咔嚓脆响。
——玄门秘境收回了它允许江闲落带走的东西。
第98章 半身 “——你小师叔的‘熟人’。”……
万江死了。
死在了二百三十一年前的断魂毒之下。
无人知道他是否后悔, 也无人知道他是否还在怨恨他的师兄,更无人知道他最后想说什么。
江闲落为了让他活下来而隐藏多年的秘密最终被他发现,他也因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再与他的师兄不复相见。
符盈沉默看着万江只余一具驱壳的身体。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今如潮望见她的模样,以为她是触景生情, 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我不会走到这般地步。”他认真道,“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师妹。”
符盈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只是在思考, 当年阿娘把她阿爹带出玄门秘境时交出了什么东西, 实话说出来好像有点伤及师兄的自尊心还煞风景。
她只是点点头, 嗯了一声。
为了不让师兄接着说下去,符盈连忙道:“如果是半身, 为什么江掌门的两个身体的灵力不同?”
若不是她四处打听确认了江掌门确实没有兄弟姐妹, 那样大部分相同又只有细微差别的两种灵力, 几乎让她以为冰床上躺着的是他的亲人。
今如潮被她带偏了注意力, 认真回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掌门的半身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半身, 归根结底只是参商蛊的灵力造物, 塞入了他的一部分魂魄。”
既然是灵力造物, 那当然会与原型有一点细微差别。
也难怪江闲落根本不怎么出门, 除了这是他师父交与他的责任外,他这样残缺的魂魄在修为高的大能那里一眼就露馅了,还谈什么隐藏秘密?
要不是符盈控魂术学得不好,和宋长矜学了那么长时间, 也只是勉勉强强可以抵御魂魄的攻击其余一概不会,她见江闲落第一面时就能直接掀开他的伪装,不到三天就能立刻打道回府。
大祭司原本只是安静等着江闲落收敛尸骨,听到今如潮的话时偏头轻轻扫了他一眼。
符盈注意到她的视线, 转了转眼珠,走到了她的身旁,问道:“大祭司,可以问您一些事情吗?”
万江已经死了,替江闲落隐瞒秘密这件事已经没了意义。大祭司之前虽然与符盈有些龃龉,但她本人对符盈的观感还是比较好的。
所以她点了点头,同意了符盈的请求。
符盈对她道了声谢谢,开门见山便问:“所以江掌门的身体在毒窟被魔修踏足之前,都是藏在毒窟内的秘境当中?”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大祭司的预料,直接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的眼皮一跳,审视般地盯着她:“你从何得出这个结论?”
“只是猜测啦,我不确定。”符盈对她眨了眨眼,最后老老实实诚实道,“去修补毒窟内阵法时,我又去了一趟秘境。”
余渺和林知顾忌着因为不清楚秘境难度所以目前神色还算正常的今如潮,拼命压住自己眼中的震惊,只在脸上泄出来些许古怪情绪,嘴上一句话也没说。
而大祭司根本不在意他们这些小心思,她听了符盈的解释,也只是肯定了她的说法便不再多话了。
在今如潮的身后,余渺偷偷给符盈比了个夸赞的手势,含义不言而喻:真够拼啊。
符盈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么拼,只是顺路的事情。
虽然她帮江掌门和大祭司修补阵法是主要,可来都来了,她也就顺便再次去秘境中逛了一圈。
秘境内的场景和符盈第一次来时差不多,就连满地死去的蛊虫都没被复活,依旧保持着他们走时的样子。
而她也一路顺着江闲落留下的灵力痕迹,找到了一处充斥着两种极为相似灵力的地方。
他之前拦着他们不让符盈等人接着探索下去,就是不想让他们发现这个地方。
事情解决了,但后续工作还没完成。
江闲落在山峰上的庭院居所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他的半身也不可能就这么直接放在原地,他需要再把半身换到一个新的安全的地方。
“我会暂时解除阵法,”他转头对符盈几人说,“这个阵法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你们站到我的身后。”
符盈几人老老实实站在江闲落的身后,而大祭司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冰床中的人。
她的神色无悲无喜,不久前的动怒似乎只是符盈的错觉,她再次恢复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
符盈无意识地碾着脚下石子,分出一分心神看向大祭司。
大祭司在毒窟中饲养的可以凝魂聚魄的鹣蛊,就是为了江掌门而养的吧。
从万长老为了栽赃江掌门而说出的话来看,大祭司和江掌门应该很早便认识了,之前关系便很不错——不错到能让万江认为他们会互相给对方做伪证的地步。
江闲落身中参商蛊,只要有人杀了他沉睡的半身就能杀了他本人。他瞒了玄石门中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对大祭司隐瞒。
而现在也是,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阵法却对大祭司无用?
……等等,灵力造物会继承原主的记忆吗?
符盈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即便继承了记忆,也可以完完全全地被叫做“江闲落”吗?或者说,现在站在大祭司眼前的人,真的是她熟悉的那个“江闲落”吗?
躯体相同,记忆相同,魂魄两分——
这样的两个人在大祭司眼中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符盈好像懵懵懂懂地知道了大祭司与江掌门关系微妙的原因,又好像依旧困惑不解。
那江掌门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了?”余渺发觉了符盈一瞬间的走神,戳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
符盈回过神,摇摇头正想同她说没事,就见当事人之一抬手解除了最外层的阵法。
内部的阵法自动旋转开启,无形的灵力骤然向外扩散,撞上了江闲落提前布好的灵力屏障上。
她眼尖地瞥见站在她前侧的今如潮下意识皱了下眉,像是被什么东西攻击着,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
他整个人都在灵力屏障内,有什么东西在攻击他?
符盈的疑问刚刚冒了个头,紧接着她自己没忍住瞳孔一缩,突如其来的刺痛直接让她向前倾倒。
痛,太痛了。
符盈视线恍惚,什么都看不清,灵识更是像被无数尖刺钉住一样,一刹那间的疼痛之间让她没忍住痛哼出声。
今如潮下意识接住向前踉跄半跪在地上的符盈,眼中染上一丝薄怒。
“江掌门,您可没说这阵法会攻击灵识。”
——今如潮方才就是在忍受灵识被攻击的疼痛。
江闲落肉眼可见怔了一瞬,他转头看向只是脸上有一丝不舒服的余渺和林知,又看了一眼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符盈。
他自己也有些困惑:“的确会攻击灵识,可它的威力很小,在金丹期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
威力这么小的攻击,对江闲落和今如潮这类灵识敏锐但也十分凝实的高修为者来说,只是会感到有一丝疼痛。
而对于符盈这类修为低者,他们的灵识本就迟钝不敏感,最多只会感到一些不舒服。
——符盈怎么表现得像是被人迎面撕扯着灵识一样?
今如潮抿着唇,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此时他也只能无奈地心想,因为他师妹的灵识是典型的高攻低防啊。
所以最后只有血脉原因灵识超乎常人,可修为水平赶不上灵识提高速度的师妹受伤了。
江闲落没法停下阵法,只能和旁人一起再次给屏障加了层抵御灵识的效果。
但符盈的情况好像也没有好转。
她的灵识曾经也受到过攻击,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几乎像是要将她的灵识碾碎一般。
她好像听到余渺在惊慌叫她,又似乎听到师兄在叫别人,符盈一句话也听不清楚,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多嗡嗡不清的声音中忽地响起极为清晰的一道:
“灵力不要溃散,集中精力。”
符盈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灵力。
她的灵识布满细小的裂缝,翠色灵力在不断向外逸散,短短几个呼吸间,符盈丹田内原本充盈的灵力几乎丧失了三分之二。
灵力在逸散,同时她也在顺着不知名声音的提示不断吐纳灵力入体,忍着疼痛试图填补缝隙。
她就像是在一边进水一边放水,只看哪一边流速更快水流更大,便能控制住整体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符盈吐纳天地间灵力的速度和精度终于压过了灵力的逸散,灵识上的裂缝被她强行止住一些,疼痛终于减轻了,可她也彻底晕了过去。
等符盈再次醒来时,她又一次看到了陌生的墙壁。
不是玄石门的医馆和客舍,也不是问仙宗的净心馆和她熟悉的房间。
她撑着头从床上坐起来,一转头就和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对视。
对方向她歪了下头:“早上好?”
符盈:“……”
她条件反射地手上甩出锁灵阵,同时与对方拉开了距离,谨慎问:“你是谁?”
男人抬手驱散她甩过来的阵法,语气微妙:“他竟然真的在教弟子?”
这起手先甩锁灵阵的习惯,看得玉衍眼皮直跳,不久前刚被对方锁住的身体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他换了个姿势向后倚靠在软榻上,手中瞬间出现了一把金白两色、样式古朴的扇子,长长的扇坠搭在他的手臂上。
他手指灵活地转了一圈扇柄,对她笑了一声:“我是璇玑阁玉衍,不过你可能对我另一个临时身份更熟悉。”
说到“临时”时,他的牙关咬死,语气加重。
“——你小师叔的‘熟人’。”
第99章 璇玑 爱如月之恒
“小师叔?”
符盈怔了一瞬, 想起来不久前和晏回青的对话。
他说自己托一个“熟人”为符盈带了些东西,可却没说熟人是谁,就连带了什么东西也只是让符盈自己猜。
自称叫做“玉衍”的男人盯着她, 在符盈一时茫然空白的表情下轻轻扬眉:“你该不会要和我说你不知道吧。”
符盈回过神来摇摇头,从床上下来, 规规矩矩和他行了个后辈礼:“问仙宗弟子符盈拜见玉衍仙尊。”
符盈听过玉衍仙尊解啼山的名号,只是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而已。
而现在……
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方完全暴露出来的眼眸。
平心而论, 玉衍仙尊的外貌生得得天独厚。
他的眉眼疏淡如画, 泼墨般的长发被一根古拙简单的竹簪束起, 一袭青衫更衬得他像是山野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只站在这里便像是看到了山水林间的灵秀纯然。
可他却有着一只瞳色与常人完全颠倒的右眼。
黑底白瞳, 直接让他从飘然出尘的仙人变成带着邪气的妖祟。
符盈的目光很轻, 也不带什么恶意, 可依旧被把玩手中折扇扇坠的男人注意到了。
他抬起头, 与符盈对视的那一瞬忽地弯了下眼睛,向她招了招手, 示意她过来:“你对我的眼睛很感兴趣?”
符盈的确有些好奇他眼睛的情况, 可她记忆力很好, 她记着上一次听到“玉衍”这两个字, 是师父在告诫小师叔让他稍微控制些情绪,而小师叔回答“死不了”。
玉衍仙尊是个好人,但同她小师叔应该不太对付。
所以符盈眨了眨眼睛,说:“也不是很好奇。”
解啼山:“……哦?”
原本只是因为晏回青帮他从天虞池捞了个弟子, 为了还人情才答应走这一趟的解啼山现在是当真对他的小师侄有了几分兴趣。
他随心所欲惯了,有兴趣了便立刻着手行动。符盈的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不知为何自己已经走到了男人的身前。
这是什么?
符盈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想后退一步, 却被对方提前预判到了行动。
坚硬扇柄轻轻敲在了符盈肩膀上,她顿时浑身一僵,肩头似是扛了千斤重的重物不得动弹。
“我回答这个问题,你也回答一个我的问题,”解啼山看着她,有些跃跃欲试,“怎么样?”
听到这里,本来还在保持警惕的符盈松了一口气。
她不清楚玉衍仙尊的性格怎样,只知道对方曾有过三瞬星辰流转间便将沧海变为桑田、群山夷为平地的壮举。
他如果当真想要探究符盈的事情,以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他完全可以在不引起符盈注意的情况下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他还是采用现在这种方式,说明对方还不想用直接得罪人的方法,他在顾忌着什么东西。
符盈顿时不挣扎了,反正挣扎也没用:“好。”
解啼山见过晏回青的另一位师侄,也就是面前少女的师兄。
但今如潮现在长大了不好玩了,被他点破了他和某个命修师妹的事情后就开始躲着他走,解啼山想找他乐子都抓不到人。
他不喜欢太过于听话的弟子,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只要让他旁观一天都要无聊得要死。
可惜的是璇玑阁的弟子好像都挺怕他的,解啼山想收徒的心思想了几百年都没成功,只能逗逗自己妹妹的徒弟。
符盈这种带着点少年人傲气与探索欲的性格他很喜欢。
所以他想了想,直接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左眼。
符盈:“??”
她呆住了。
一只眼睛是诡异的黑底白瞳,一只眼睛只余黑洞洞眼眶。
仙人之姿的男人捏着自己的眼球,很宽容地对符盈说:“要摸摸吗?”
符盈:“……谢谢,不用了。”
解啼山遗憾地将眼睛塞了回去,开口漫不经心地解释:“如你所见,右眼才是我本来的眼睛。后来勘破天机不小心瞎了一只眼睛,阿水便替我再寻了一只眼睛。”
“哦,你知道阿水吗?”解啼山没等符盈问便说,“她是解闻水,是我的妹妹。”
符盈当然知道这是谁。
璇玑阁玉衍仙尊解啼山与掌门解闻水是亲兄妹,这件事整个修仙界都知道。只是他们不清楚这对兄妹之间关系如何。
而现在符盈知道了,至少从解啼山来说,他对妹妹的态度很好。
“好了,现在该我提问了。”
解啼山打断了符盈的思考。他在符盈看过来的那一刻眼眸微转,问她:“你和晏回青什么关系?”
他用扇柄敲着自己掌心,微微掀起唇角:“想清楚了再说。”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没有意义——他难道不知道晏回青是她的师叔吗?
符盈知道他在问另一件事情,可她不想回答。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较劲争斗,符盈才不想被卷进去——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去问小师叔,问她不就是看她不敢说假话打不过他吗?
她歪了下头,不答反问:“仙尊觉得我和小师叔还有什么关系?”
解啼山眯了眯眼眸,有几分诡异的右眼盯了她几瞬,忽地大笑出声。
“哈——好,很好,他是你的小师叔。”他的眉梢眼角好像都在跳跃着兴致,忽地话锋一转,“你知道他找了几个人给你送来东西吗?”
符盈诚实地摇头。
解啼山站起身,抬手解开她身上的束缚,慢悠悠道:“两个人。”
还有一位“熟人”吗?
符盈下意识思考着。玉衍仙尊已经离开了,临走前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盒子,说这是晏回青给她的。
符盈活动着微微僵硬的肩颈,没急着打开匣子,先查看了一番自己的身体情况。
她一醒来便被玉衍仙尊打了岔,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思考。
江掌门的阵法不小心攻击了她的灵识,危急之际的那道男声应当是玉衍仙尊,这里应当是璇玑阁的医馆。
璇玑阁的医修自然比玄石门的医修水平高超许多,符盈现在神清气爽,原本隐隐作痛的灵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只待几日便能恢复到曾经的样子。
她坐到桌旁,手指在匣子边缘摸索了一阵,打开盖子时眼前一亮,差点没把她的眼睛闪瞎。
符盈捂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半眯着眼睛看向匣内。
差点把她眼睛闪瞎的是三个留影珠,在上面放着一张纸条。
【魏平戈是羡鱼的手下,她对璇玑阁有所图谋,完成任务后别多待,速回。】
难怪玉衍仙尊临时从天虞池回来了。
符盈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璇玑阁最突出的是卜算命相一术,每到世间纷乱四起时,任何势力都必先从璇玑阁开刀。
符盈没想着在这边多待,等魏平戈被转移到璇玑阁后他们的任务便大功告成,即刻便可离开。
她将这张纸收起来,又挨个检查了一遍留影珠的内容,发现是晏回青总结的天虞池涉及到羡鱼的情报记录,林林总总有上百条,中间夹杂着一些在世间活跃的魔族的信息。
常人不会特意去搜集魔族的信息,有需要的人也没必要去搜集,因为他们大半能打得过魔族,亦或是身边的人打得过魔族。
只有像晏回青这样有钱有权有耐心的人才乐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他在帮她找杀死她父母的凶手。
符盈垂了垂眼,将匣中三枚留影珠取出来,露出被压在最下方的一段银白枝条,旁边有一张像是被匆匆塞进去的纸。
她先将枝条取了出来,甫一接触冰霜冷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东西?
符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温暖舒适的东西安抚着大脑。
她再次拆开了纸条。
【出门闲逛时发现的,银华树可颐神养性,先寄给你保管着,等回问仙宗后再种下。】
如果说这是银华树,那她就明白了。
符盈捏着枝条转了一圈,甚至还有白雪从枝叶间簌簌落下,皎洁似是明月坠下零碎的光。
少女的眼中闪过几分促狭的笑意。
小师叔,我不信你不知道银华树除了颐神养性的功效外,在修仙界还有另一种象征。
——它代表着爱如月之恒-
解闻水是在解啼山回到璇玑阁的第二天解决完手头上的工作有了空闲时间,才去找了她那位云游四方的兄长。
璇玑阁零零散散共有二百八十三座浮空岛,以星链串联牵起,基底镶嵌着永不熄灭的灵石,自下而上看去时像是一片璀璨绚烂的星河。
不过再美丽的图景看了好几百年也会觉得稀松平常,解闻水目不斜视地直奔白松殿,甫一进门便被一阵凌厉掌风迎面击来。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手中甩出扇子,足以碾碎群山的掌风被薄薄的扇面挡住,扫出的余波在殿外的竹林掀起哗哗响声。
一贯熟悉的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璇玑阁掌门就这点实力,不如换我来当当?”
解闻水:“……”
她无奈地叫了一声:“哥哥。”
一袭青衫的男人缓步走出,耸了耸肩:“好吧好吧,和你开个玩笑,别那么严肃啊妹妹。”
解闻水早已习惯了他这幅闲不下来性子,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挑着要紧的事情问:“小岫的情况如何?”
解啼山懒散地靠在门边,向她眨了眨右边的眼睛:“被问仙宗的云真救了,没受什么伤,只是眼睛要瞎一段时间。”
解闻水皱了皱眉,眼睛对一个命修而言非常重要:“怎么回事?他被自己的命相术反噬了?”
“没有。”男人语气微妙,“你的小徒弟逃出魔窟看见晏回青后太高兴了,不小心一脚踩进冰洞掉进水里,被他吓到的乌骨鱼喷了他一脸毒雾才瞎了。”
解闻水:“……”
很好,果然又是这样。
璇玑阁掌门对自己这小徒弟着实没有办法,她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看向自己兄长的眼睛:“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旁人看不出来,可不代表解闻水看不出来。
解啼山再次眨了下右眼,他的眼瞳周围一圈好像活了一般在微微波动着。
他若无其事道:“无事,只是稍微看了一下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晏回青那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师侄的命途。
解啼山在心中不无遗憾地想,你也有今天啊,晏回青。
你这位心上人可是命途多舛、结局悲惨——届时,你会怎么做呢?
第100章 思念 “只需要在想爱我的时候爱我。”……
符盈收起匣子、放好银华树枝后, 今如潮在外面敲了敲门:“师妹,我可以进来吗?”
待符盈应声后,今如潮才推门走进来, 手中端着一个瓷碗,盛着黑乎乎闻着就让人想吐的苦涩汤药。
他大概扫了一眼符盈的精神面貌, 觉得她和原来没什么区别,大约没受玉衍仙尊的摧残, 心中长舒一口气。
今如潮将瓷碗轻轻搁在桌上推到符盈的面前, 替她解释情况:“你昨日灵识受损后晕倒了, 因为玄石门的医修难以医治灵识类损伤,我便把你带来了璇玑阁。”
符盈清楚自己的身体, 也相信今如潮对璇玑阁的判断, 听到解释后没多说便接受了, 转而问起来另件事情:“师兄, 玄石门的事情解决了?”
今如潮:“算是吧。江掌门以后可能会找个知根知底的徒弟,培养他接手玄石门。也可能直接从门下弟子择优而选, 总之与问仙宗没什么关系。至于河妖……”
他随口说着, 一边趁着符盈心不在焉打哈欠的时候, 假装不在意地摸了下被两人刻意忽略的汤药, 指尖悄悄升起微弱的灵力将其加热。
今如潮有一点愧疚。
碍于不想和玉衍仙尊见面,他端着给小师妹的药在医馆外面晃荡了将近一刻钟才进来,本来温热的汤药早就凉了个彻底。
他还是想在小师妹面前保持点大师兄的正经可靠形象的,只能这样偷偷给汤药加热。
“玄石门检查了一番那洞穴的灵力痕迹, 除了洞口外,洞穴内确实只有水漓的灵力和魏平戈的魔气,其她河妖的确如她所说没插手这件事情。”
他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最后道:“所以玄石门目前也只是把水漓关了起来, 她没怎么反抗,准备明日和魏平戈一起被送到璇玑阁处理。”
符盈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其实就发现了自己师兄的小动作。
虽然她的灵识受损了,可不代表着她瞎了啊。
玉衍仙尊和她说话时,时不时就向窗户外面瞥一眼。符盈随便扫过去就看到了端着瓷碗假装很忙来回走动的大师兄。
她倒是也理解师兄为什么不愿意见玉衍仙尊。
修仙界对命修的态度很复杂,名声也毁誉参半,有人赞颂他们料事如神,自然也有人骂他们和偷窥狂似的把人底裤都要扒出来。
有秘密的人都不喜欢和命修做朋友,这也间接导致修仙界的命修大多是孤狼,即便是命修扎堆的璇玑阁也是修仙界出了名的与世隔绝,除了他们的仙尊外,阁内弟子极少外出游历。
扯远了,符盈觉得今如潮如果太愧疚了想弥补她,倒不如换一个方式。
她用掌心压着自己的额角,盯着面前的汤药幽幽叹气。
他还不如不帮她加热汤药呢,不加热她就有理由拒绝喝药了。
她在心中不无遗憾地思考,却听今如潮道:“大约后天吧,我们便准备回问仙宗。”
符盈顿觉精神一振:“怎么回去?”
今如潮很冷静地说:“御剑回去。”
符盈啪地一声倒在桌上,好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俗话说得好,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细数符盈下山做的一系列任务,来回邬灵镇时坐的是仙舟,来千钧潭时蹭了李千机的核舟,她本人从没有为赶路操心过。
符盈的下巴压在自己胳膊上,盯着今如潮幽幽提问:“师兄,为什么我们出门做任务,却连个代步工具也没有呢?”
问仙宗掌门首席大弟子微微一笑:“因为师兄买不起。”
符盈:“……”
她算了算不需要本人灵力就能驱动的代步工具的价格,又核算了一遍她的小金库,安心躺平了。
算了,她也买不起,这东西只有千机师兄这个背靠岐宁李家的有钱人买得起。
今如潮离开后,符盈在屋内呆坐了一会儿,还是闲不住地准备出门逛逛。
谁承想她的脚刚刚迈出房门,晏回青便让系统叫了她一声。
符盈迈出房门的脚步微顿,应了一声:“小师叔?”
“给你带的东西收到了吗?”
晏回青倚靠在仙舟的栏杆旁,望着下方隐隐约约的群山万壑,向符盈问道。
符盈故意问他:“小师叔指的是什么?”
晏回青一听就知道她肯定已经看到了自己在匣子中装的东西,面不改色道:“自然是留影珠和银华树枝。”
符盈:“喔,我收到了。”
她轻声慢语地接着问:“谢谢小师叔给的留影珠。可是,小师叔想将银华树枝栽进哪里呢?”
晏回青的手指轻轻敲着栏杆,轻笑一声说:“这是送与你的,自然是你想让我栽在哪里,便栽在哪里。”
符盈此时已经走出了璇玑阁的医馆,随便找了处高台坐下,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在草丛中翻飞的萤虫。
听到晏回青的话,她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如果我说栽在凌云峰呢?”符盈冷不丁问道。
两人牵扯到现在,符盈也说不好现在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确定自己对小师叔很感兴趣,可似乎也没到爱的地步。而她只能确定晏回青喜欢她,可这个喜欢到了什么地步她也不知道。
符盈拧着眉思索一阵,没等晏回青回答自己反而道:“算了,反正我也经常待在云海峰,便栽在云海峰吧。”
银华树的含义举界皆知,若是种在了她师父的眼皮子底下,她绝对会来追问她银华树的事情。
虽然可以用别的借口搪塞过去,可符盈也不太想让小师叔送的东西被她这么随意对待。
但若是说出了真话,她还没搞懂自己的心意,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更没必要让小师叔平遭这番祸端。
她下定了决心,正要问问小师叔这银华树枝怎么保存,就听对方毫不犹豫道:“如果你想栽在凌云峰,可以。”
符盈揪着草叶的手指顿住。
萤虫跳跃的光映在少女清透的瞳孔中,像是起起落落的星辰。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语气有几分微妙:“小师叔,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吗?”
不要只听到她的问题就说可以啊,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抓紧时间处理完事情、此时站在飞速前进的仙舟之上的男人淡声说:“我知道。所以我说可以。”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确认什么事情、可以让你感到安心的话,”他垂着眼眸,注视着被他用层层阵法护好的青玉石,说,“我不介意——或者说,乐见其成。”
爱是包容。
这是晏回青穿梭世界完成各种任务,见过诸多由爱生恨惨案后得出的结论。
他和符盈之间的地位其实是不平等。他是仙尊,而她现下只是一个问仙宗弟子。
他大可以将符盈圈在自己的身边,让她身边只存在他晏回青一人。她只需要爱他便好,其他事情什么都不需要做,他会替她报仇、替她搜罗灵器丹药、替她解决掉龙傲天。
可这样得到的爱真的是爱吗?
这会让晏回青觉得,他在侮辱他喜欢的那个有着鲜活生机、灿烂明媚的人。
晏回青爱符盈只是她人生中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不需要特意为他停下向上攀爬的脚步,也不需要为他烦恼。
他说:“你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在想爱我的时候爱我便足够了。”
他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
符盈不自觉地揪住草叶,绿色的汁液浸到了她的手指上,她用另只手的指腹试图将其抹掉,却只是让浸染面积越扩越大。
她望着自己的手指,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小师叔,”她的声音轻缓,似是担心惊扰了萤虫,“我没有你想象当中那样冷血。”
符盈的心并非木石,尽管她不知道爱情到底是怎样的,可她分辨得出一个人对她是否是真心的。
她不会装聋作哑、掩耳盗铃的。
符盈长睫微颤,夜晚的风拂过她脸颊旁的碎发,少女神色静谧而柔和,声音合着枝叶婆娑的连绵细响:
“我想见你了。”
同一片星空下,立于仙舟上的男人遥望着远方。
他的眼底真正映着起起落落的星辰,明明隔着数千里,他似乎也听到了符盈与他同时急促起来的心跳。
“还有一样东西,”他捏紧了栏杆,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尽量冷静说,“后天会送给你。”
符盈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给自己滚烫的脸降温,甚至一时错过了对方声音的紧绷。
“是谁送来呢?”她问。
“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晏回青压低了声音,近乎在符盈的耳边呢喃,“也是一份你所期待的礼物。”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很高兴。”
通讯结束后,男人站在仙舟外许久都没回去。
系统掐着时间自己解开了屏蔽:【别看了,再看也得后天夜晚才能到千钧潭。】
作为一个系统,它着实有些不太了解自己宿主现在的心思:【反正过几日你们两个就都回问仙宗了,你特意跑一趟千钧潭干什么?还要提前连夜处理事情。】
晏回青回过神来。
他说:“因为我也想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