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差池 “现在有空理理我了吗?”

    李千机随手向门外扔出几个隔绝灵力的小机关, 确定不会有人偷听后才回头看向符盈。

    “为何这样说?”

    符盈决定从头说起。

    “玄石门是千钧潭唯一的仙门,可据门派弟子所说,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与其他仙门交流接触过了, 玄石门在修仙界中极为低调。”

    这种低调和与它相同的小门派的低调还不太一样,而是连宗门大比也很少参加过的避世不出。

    尤其是他们的掌门江闲落, 若非符盈特意调查过玄石门的情况,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掌门叫什么。

    “这样一个仙门, 会因为一件很容易便可查清的案件而特意向问仙宗求助吗?”符盈说, “整件事情都与他们曾经对外表现出来的风格不符。”

    再联想到当初他们初来玄石门时见到的场景……

    李千机转着手上戒指, 若有所思:“万长老想要篡位吗?”

    其他人:“?”

    符盈呆了一瞬,刚要说出口的“万长老想提高玄石门在修仙界的存在感”被卡在喉咙中。

    “不是, 等等——”一旁的余渺睁圆了眼睛, 明明她也在认真听啊, 怎么现在他们说的话她已经听不懂了, “怎么又变成万长老想篡位了?”

    她甚至还特意又瞄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口。

    李千机神态自若、无比自然地开口:“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看,你们没发现玄石门所有的事务调度都是万长老来完成的吗?”

    他停顿一瞬, 贴心补充了一句:“况且他们二人修为相同, 万长老威信更胜一筹。如果这样代表宗门的事情做的多了, 旁人将他视作掌门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之前符盈没说还好, 现在李千机越看越觉得这个剧本很眼熟:这不就是京城那些凡间大家族中常玩的把戏吗?温水煮青蛙式地移交权力,而不多动什么干戈。

    符盈:“嗯……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那就能说通了。”

    她笑了一下:“我猜,为了这个目的, 万长老与河妖之间应当也有什么交易。”

    余渺憋了许久的一句话终于能问出口了:“我们看起来真的很好糊弄吗?”

    为什么万长老觉得在千钧瀑布时他给河妖最后一击放的水,旁人看不出来?

    符盈单手支颐歪了歪头,淡淡道:“可能只从修为境界上判断了吧。”

    他和河妖交手了那么多年,会不清楚河妖的逃命手段吗?

    万江让他们来这里不是想让他们帮忙处理溺水失踪之人的, 而是想拿他们刷威信,根本不在意他们能否调查出真相。

    认清这个事实后,李千机当机立断甩开了他,在昨日选择带着他们自行调查。

    沉默许久的林知说:“但他应当不清楚河妖与魔道中人也做了交易。”

    确实如此。

    李千机:“他没那个胆子,璇玑阁不会放过他。”

    倘若万江明知河妖与魔道之人有染,还为了自己的私欲纵容河妖,他们也不会现在坐在这里分析事情,早就去找璇玑阁让他们带人下来抓叛徒了。

    “那毒窟又是谁搞出来的?”余渺蜷缩在凳子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毒素未清,她现在脑子钝痛。

    “万长老便是巫蛊师,那些蛊虫是他的手笔?”

    这次符盈摇了摇头:“他昨日的惊讶不似作假。况且倘若真的是他,他不会直到最后也不回毒窟看一眼。”

    她这话几乎是已经将猜测完全说出口了。

    余渺揉了揉眉头,跟上了她的思路:“所以你昨日才对江掌门那般态度?你怀疑毒窟的事情与他有关。”

    “玄石门的弟子确实按照我的嘱托去找了江掌门来救我们,可他说,早在他去前江掌门就已经不在了”符盈道,“而且为何他那么快的就能确定我们就在那个毒窟当中?”

    李千机皱眉,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毒窟的阵法是谁设的?”

    符盈摊开手,无奈道:“不知道,但总归不是他设的。”

    她在秘境中有意观察过江闲落的灵力,确定毒窟墙壁上的隐匿避尘避音之阵的灵力不属于他。

    要么江闲落使用了与公林静将符盈困在灵兽园时一样的一次性阵法,要么就是他还另有帮手——极有可能他的帮手是个巫蛊师,是毒窟真正的主人。

    符盈:“他是剑修,毒窟内的蛊虫对他没什么价值,他真正在意的应当是秘境当中藏着的东西。”

    所以最后才想赶他们尽快离开秘境。

    林知最后总结道:“这河妖……胃口实在有些大了。”

    纵观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无一不是与河妖有关。

    她与万江有交易,想必是通过帮助他获取掌门之位而谋得什么扩展地盘的利益。

    又与魔族有交易,让魔族替她偷得点灵让河祭进行不下去,再以那些仙骨纯粹的溺水消失之人献给魔族。

    而江闲落又与神秘人合作,毒窟便是他们二人的地盘。

    只是不知道那魔族究竟是从何处得来了毒窟的消息,偷得点灵后竟又去强行破开阵法,偷了毒窟内的蛊王,将点灵留下后逃离。

    也正是因为这点纰漏,才让河妖破坏河祭的计划完全落空。

    花了一刻钟的时间将事情理了出来,几人不约而同长吁一口气。

    余渺实在有些不理解:“都图什么啊?好好修炼不行吗?”

    符盈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关节敲着桌面:“因为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仅仅一年,符盈对这句话的体悟突飞猛进。

    她看了看旁边几眼苍白的脸色,贴心道:“你们先养伤吧,这些日子里也顺便等一等师兄师姐们来帮忙。”

    事情总是干不完的,况且除了符盈外,以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再让这几个病人劳心劳力去调查。

    片刻后,符盈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树荫下,盯着慢慢飘落至池塘的树叶片刻,终于点开了自己可以忽略了好几日的系统。

    她的手握着胸前吊坠,微凸的边缘硌着她的掌心。

    好像很久没问过小师叔的事情了。

    符盈略有几分心虚地想着,下一刻又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她为什么要心虚?

    她这几日确实非常忙碌,所以才没空和小师叔聊天,她是有正当理由的,她心虚什么?

    符盈本还有几分犹豫的的心理瞬间消失了,她咳了一声,问道:“小师叔,你在吗?”

    在等待回答的过程中,她漫无目的地想自己要和小师叔说什么。

    是说她接了任务已经下山了,还是说她遇到了很多自己从未见过的蛊虫,亦或是说千钧潭这边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

    但是等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我在”后,符盈忽然又不想将这些惹人头疼心烦的事情倾诉了。

    她抿了下唇,没话找话问:“小师叔,你那边还好吗?”

    同一时刻,天虞池。

    寒风凛冽的雪原上,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苍茫白色,清冷的日光落在洁白雪地中,反射出一片银色的柔和光晕。

    一座座冰峰拔地而起,气流穿过狭窄空隙时发出尖锐的厉吼,灌入一座巨大的洞穴之中。

    洞穴外是晶莹剔透的冰,可地面不是松软洁白的雪,而是一片猩红。

    指尖还停留着莹蓝色灵光的男人垂眸扫了一眼死前死死盯着他的魔修,拢了拢袖子淡声道:“不好。”

    符盈:“是调查不顺利吗?”

    不应该呀,她前几日还听千机师兄说,天虞池那边查出了很多重要事情来着。

    她在心中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小师叔也觉得棘手,就听对面男人说:

    “调查顺利,可很久不见你了。”

    他幽幽道:“终于不躲我了?”

    符盈:“……”

    符盈:“我才没躲,我只是最近太忙了!”

    “好吧,是你最近太忙了。”晏回青慢悠悠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现在呢?现在有空理理我了吗?”

    他脑中的系统用毫无波澜的机械音倒吸一口凉气。

    【宿主,你真的没有被这鬼天气冻傻了吗?】

    他的宿主一声没吭,眼睛都不眨地抬手把它屏蔽了。

    直面他这句话的符盈也想把自己给屏蔽了。

    她松开握着吊坠的手,被迫放弃了自己一开始闲聊几句就结束的想法。

    她觉得再这样闲聊下去,无论他们哪个人都有可能会出事。

    符盈清了清清喉咙,选择把自己最近经历的事情挑挑拣拣和晏回青说了一遍。

    “……我们准备过几天等人来了,先去调查一下为什么要把点灵遗漏在毒窟中,再去寻找一下河妖的藏身之处,看看有没有魔道之人的踪迹。”她最后总结道。

    可之前还时不时嗯一声的男人此时隔了很久也没有 动静。

    符盈以为他有事在忙,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小师叔,你还在吗?”

    另一边,被派去天虞池调查的璇玑阁仙尊玉衍同样走到冰洞前。

    “几个魔修而已,你还没处理完?”

    他皱眉道,踏进冰洞那刻又忽地闪身向后退了数百丈。

    磅礴而充满攻击性的灵力直逼他的面门,玉衍甩袖拂过,看着自己衣袖上一道割痕眼皮一跳,骂道:“你又犯病了?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他骂了几句,好半天也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这人真犯病了?

    他抬头,视线穿透冰层,看见对方面无表情地在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魔修。

    玉衍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魔修而已,怎么瞧着像是抢了你晏回青的道侣似的。

    然而,玄石门中,符盈听到小师叔平静问:“你方才说,有个弟子一直在积极帮你的忙?还不需要你的回报?”

    符盈:“……”

    这是重点吗?

    第82章 试探 “——你愿意教教我吗,小师叔?……

    晏回青:“这个弟子叫什么?玄石门还是璇玑阁的人?修为如何?”

    “等等——”符盈被他一连串的密集提问问得有一种摸不着头脑的茫然, 急忙打断后说,“只是我顺手救下他而已,他与千钧潭的事情应当没什么关系。”

    虽然晏回青与玄石门隔着十万八千里, 也不可能联系玄石门的人。但出于尊重考虑,符盈没把丹溪间接杀死方兴的事情告知小师叔。

    所以小师叔可能不太理解为什么丹溪一个玄石门的弟子忽然对符盈提供那么多帮助。

    她自认为搞明白了晏回青在意的点, 安慰他说:“丹溪有些私心,可大抵来说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坏人。”

    晏回青:“……”

    他的手抵在寒冷的坚冰上, 没收住力气, 不自觉在上面按出一个清晰深刻的掌印。

    男人克制住自己心中不自觉升起的躁郁, 不动声色地问:“除了帮你调查事情外,其它时候他会主动来找你吗?”

    符盈刚刚迈出玄石门的医馆大门, 准备去帮林知给他父亲捎个口信, 闻言犹豫了一下。

    她暂时还没觉出晏回青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会。

    “唔……指导修炼算吗?”

    晏回青一针见血:“他一个巫蛊师, 找你指导修炼?”

    少女轻盈地跃下石阶,和旁边最近有过几次照面的玄石门弟子打了个招呼, 漫不经心和他道:“他也是木灵根呀, 只是灵根不太好, 所以在向我打听有没有什么洗炼灵根的术法丹药。”

    “不过我没指导过几次, ”符盈说,“这方面我不太了解,只能和他说几个我小时候洗髓时所用的术法丹药。后来就在忙着调查事情,丹溪已经有段时间没找过我了。

    她停顿一会, 没听见晏回青的动静。

    小师叔为什么对丹溪这么在意?

    符盈不太着急,便没有直接御剑飞行下山找人,而是一边顺着山间朴素石阶向下走着,一边慢慢思考着这个问题。

    一个问仙宗仙尊, 一个玄石门弟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他为什么这么在意丹溪的行为?

    她转了转眼睛,一个似有似无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擦过符盈的心脏,转瞬就将符盈心中那股跃跃欲试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符盈决定试探一下:“……他也应当不是原书剧情里的那个龙傲天主角。”

    晏回青笑了一声,阴森森说:“倘若他是,我也不会现在还在和你说话了。”

    他早就从天虞池杀回玄石门了。

    叫丹溪的弟子对符盈没动心——这种屁话他脑子里那个人工智障系统都不信。

    符盈性格好天资聪颖长得漂亮,又是这种美救英雄的戏码,晏回青不相信那个年轻弟子没有多余的想法。

    晏回青还在思索怎么在不让符盈意识到问题的条件下,委婉提醒她稍微注意一些丹溪,就听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忽地响起。

    “既然小师叔知道他现在没有危险、也不是以后对我有危险的龙傲天主角……”符盈轻声问道,“那么小师叔,你在担心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

    晏回青同样在心中叩问自己。

    某种意义上,符盈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她对一个人感兴趣,那便会积极大胆地去主动接触那人;可若是对一个人不感兴趣,即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也懒得将注意力分出一分。

    他可以肯定,既然符盈这样敏锐的人都没想到丹溪或许对她有好感,那便是说符盈当真对他不感兴趣,也就不会注意到他的目光。

    得出这个结论,晏回青本应放下心来,对符盈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然后自然地将话题转移,说说这些时日里天虞池发生的事,让符盈将注意力落到他的身上……

    可他注视着面前白茫茫延伸至天际的边缘,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茫然。

    丹溪只是一个开始,而非结束。

    符盈注定不是一个平凡之人,她的一生注定会遇到许许多多、与她同样优秀的人。

    这些人或拥有无上的天资,或拥有惊心动魄的美貌,亦或是作为同伴、与她经历所有命悬一线的困境……

    她一定会对这些人产生兴趣。

    而那时候,他是否还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冰洞内的莹蓝色灵力几欲滴水,浓郁得似是走入了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玄衣男人立于冰洞的中央,仰头看着镶嵌于寒冷洞穴上的冰棱。

    他沉默了许久,说:“我在想,你爱什么。”

    不是喜欢,而是爱。

    半山腰上,步伐轻快的少女陡然顿住了脚步。

    不是吧……

    小师叔……难道真的在吃醋?

    相较于晏回青心情的复杂,符盈更多的是一种惊奇。

    她想,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让一个几乎立于修仙界顶峰的云真仙尊,也会为了一个不起眼的弟子而患得患失?

    符盈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一切对于她都是陌生的从未涉足过的领域。

    符盈认真想了想,回答他:“我也不知道呀,小师叔。”

    晏回青在符盈这里碰壁了无数次,此时听到她的回答不仅没有失望,甚至苦中作乐地想:

    很好,她说她不知道,所以所有人在她这里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暂且没人让她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有些事情可以说,有些事情捅破了就没意思了。

    晏回青抬脚走出冰洞,思索着怎样将话题带过去。

    可符盈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的地方,也是真正吸引他的地方在于,她永远对自己未知的领域保持好奇,而非恐惧。

    属于冰原的清冷日光洒下,毫无遮拦地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镀上一层明亮璀璨的色彩。

    玉衍百无聊赖地站在冰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自己灵盘中的各路消息。

    忽地,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走出冰洞的玄衣男人。

    “天枢学宫的人说,羡鱼前些日子在天虞池露过面,你怎么看?”

    玉衍随口问道。

    晏回青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符盈的声音隔了几瞬轻飘飘响起。

    “所以——你愿意教教我吗,小师叔?”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符盈干脆利落地掐断了联络。

    晏回青:“……”

    虽然动作幅度极小,反应也很快,但同一修为等级下,玉衍无比清晰地看见——

    修仙界鼎鼎大名的云真仙尊晏回青,被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

    玉衍:“……”

    他呆了一瞬,脱口而出:“不是吧,你道侣真的被抢走了?”

    下一刻,莹蓝色的灵力迎面砸落。

    晏回青抬手升起阵法逼向玉衍。

    他的满腔郁闷随着符盈的一句话散去了,转而被一股无可奈何的恼怒替代。

    到底是谁教她刚撩拨完人立马就逃跑的?!

    他对自己这位小师侄的滤镜还是很厚,如果符盈站在他面前,绝对会微微低头,用最无辜的表情看着他。

    然后故作不知地问他:这难道还需要学吗?

    不过当下天虞池和玄石门相距万里,此时的符盈才刚刚走出玄石门所在的山谷。

    这次既没有林知的带领,也不似上一次的赶时间,符盈先前一面在和晏回青聊天,一面在路上观察了很长时间。

    最后,她停在了千钧瀑布前。

    瀑布一如既往地在轰鸣作响,只是传说中能够削弱河妖能力的石犀熔铸成功了,此时被置于千钧瀑布之下。

    石犀的通体洁白,身躯雄壮,刻有一些不知名的繁复花纹,与符盈书中所见的镇水灵犀无甚两样。

    只是当符盈想要走近观察时,明显觉得周围的空气格外沉重,最终被迫停在距离石犀两丈远的地方。

    有阵法?

    符盈打量着周围,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应当是属于石犀这种类神物的灵压。

    符盈这样一身仙骨、灵力纯粹的修仙者都无法接近,更何况是河妖了。

    她没有强求,转而放出灵识观察着灵犀。

    符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从中找找有没有与毒窟内阵法一致的灵力,结果刚看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停下了。

    无他,这石犀上的灵力未免太过于繁杂了。符盈方才粗略看去,至少有上百种。

    数量这么多,应当是千钧潭百姓的灵力吧?

    想到之前听圆脸少女介绍石犀来历时的话语,符盈如此猜测着。

    她最初的愿望落空,正要转身离开时,目光瞥见千钧瀑布下漆黑的玄石,脚步顿住。

    等等,既然石犀是在玄石巨鼎中熔铸的,而祭祀时符盈清晰地记着那巨鼎中只有大祭司一人的灵力,那么石犀中,大祭司的灵力呢?

    她重新转身回到了石犀前。

    这一次她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将或粗或细、颜色各异的灵力梳理清楚。

    这份工作莫说是金丹期的修士,即便跨越等级,入神期的修士都不一定做到。

    符盈的灵识虽然还是金丹期的脆弱程度,可敏锐性上远远超过同修为的修士。

    她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石犀当中,没有大祭司的灵力。

    这就有意思了。

    第83章 禁阵 所想所愿皆可实现。

    从千钧瀑布离开后, 符盈接着向林知家中赶去。

    这条路上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符盈直接御剑飞行没一会就到了他的家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符盈担心对方可能没听到, 又敲了敲门,扬高声音问:“请问林伯父在吗?”

    她听到了一串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

    ——“诶, 是之前祭祀时的仙师?”

    符盈停下敲门的手, 侧身看向旁边打开门的圆脸女子。

    她眼中闪过一丝讶意:“好巧。”

    圆脸女子从自己家中走出, 看了一眼林知家紧闭的大门,笑道:“确实很巧。仙师要找林伯吗?他有事出去了, 应当很快会回来, 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家中坐一坐?”

    符盈恰好也想找人打听一下千钧潭的事情, 从善如流道:“麻烦了。”

    这名热情心善的圆脸女子叫伽灵, 符盈本以为她的年纪应当只比自己大一点,可当她们走进堂屋时,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女孩迎面扑到了她的身上。

    “阿娘——哥哥他又欺负我!”

    伽灵把女孩抱起来, 符盈看到对方有着一双与丹溪颜色相同的翠色眼眸。

    她哄了对方两句, 又把躲在门后臭着一张脸的少年训了一顿。

    男孩哼了一声, 转头就跑了出去,她怀里的女孩见状要从她身上下来,又屁颠屁颠追着男孩跑走了。

    伽灵叹了口气,回身向符盈歉意地笑笑:“小孩子就这样, 前一刻还在吵架,没一会儿就又和好了。”

    符盈撑着下巴,理解地点点头。

    她看着对方抬手用灵力将茶盏从远处拿来,轻轻挑眉:“伽灵姐姐也是修仙者?”

    “不敢当, 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她笑了笑,“不过是会些简单的术法,方便生活。”

    随着修为的增进,修仙者的衰老速度在逐渐变慢。可若是在少年时便已开了灵窍迈入修仙之途,很长一段时间外貌都会是年轻人的样子。

    伽灵的样貌这样年轻,多半是少年时期天资不错,很早便迈入修仙之途。

    只是不知为何现在和普通凡人一样隐于乡里林间,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

    符盈这样想着,倒也没想将对方的私密事情刨根问底,适时止住嘴。

    伽灵好奇问道:“之前我见仙师气质不俗,以为是玄石门的弟子。可后来见你同林知的熟稔样子,莫非仙师也是问仙宗的弟子?”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符盈直接点了点头。

    伽灵弯了弯眼眸,有些感慨道:“这样来看,虽说是阴差阳错,可结果倒也不算差。”

    符盈眨了眨眼睛:“嗯?”

    伽灵对符盈很有好感,林木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便开始和符盈聊起了之前的事情。

    “他十四岁时,本是要去璇玑阁求仙问道的。”伽灵说,“不过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半路又后悔了,瞒着我们所有人,一个人跨越千里去了问仙宗。”

    符盈惊道:“一个人?去问仙宗?”

    伽灵叹了一口气:“对。”

    符盈听着,觉得林知的命真够硬的。

    千钧潭和问仙宗所在的名南州几乎位于尚东国的南北角。先不提路途遥远,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山贼劫匪、凶兽妖魔,别说是一个十四岁还没入门的凡人,即便是修仙者,徒步走来也免不了一番周折。

    按照符盈对林知的猜测,恐怕他当年到达问仙宗的时候,半条命都丢了。

    她忍不住问:“他的根骨很好,即便没去璇玑阁,当年筛选天赋时玄石门也应当有所表示吧?”

    虽然他自己说是因为没钱才不修玄石门的优势派别的,可玄石门不可能任由一个天才就这样折腾自己而没有反应。

    伽灵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她下意识看向了窗外,那是林知家的方向。

    “玄石门没给他做过灵根测试。”

    符盈心中一跳,认真看向对面的圆脸女子。

    “有人拦下了、还是错过了?”她慢慢问道,“与邱业有关?”

    符盈第一次来到千钧潭时,便撞见了玄石门给千钧潭的适龄儿童做灵根测试。就算频率再低,林知当年离开千钧潭时十四岁,总不可能十四年一次也没做过吧?

    “都有。”伽灵说。

    符盈克制住自己的动作,心平气和地想:再说一遍,之前她就应该让林知再多揍几拳那个混蛋的。

    她的表情隐藏得很好,但对面伽灵毕竟年长她很多岁,再加上符盈现在的心情曾经她亲身体会过,此时一眼便读懂了符盈平静外表下的怒气。

    伽灵拍了拍符盈的手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若是他刚一来到千钧潭便被测出了绝佳天赋,也不会再有拜入问仙宗的机遇。”

    问仙宗毕竟是修仙界第一仙门,其修仙资源是其他小门派不可比拟的。

    符盈没在意她的后半句话,将注意力放到了最开始:“为何说刚一来到千钧潭’?”

    伽灵比她还惊讶:“嗯?林知没同你们说过他的身世吗?”

    符盈茫然:“没有啊。”

    伽灵:“……”

    完蛋了,她难道在不知不觉间把林知这小子的事情全抖落干净了?

    她卡住了,吞吞吐吐许久也没接过下半句话。

    可符盈脑子转得飞快,迅速将从认识林知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过了一遍,最后停在不久前邱业口不择言骂出的那句话上。

    ……难道说,林知并非他父亲的孩子?

    符盈低低地嘶了一声,这个猜测在她脑中萦绕,分量越来越重。

    难怪她总觉得林知和他父亲长得并不像,还以为他的容貌随了他的母亲,可方才伽灵说了那么多事情,唯独没提过林知的母亲如何。

    符盈抿了一下唇,小心翼翼问:“……他是被捡来的孩子?”

    所以错过了灵根测试,与千钧潭其他孩子的相处并不融洽,养成了一副寡淡凶狠的外表,偏偏内心细腻。

    伽灵抬手遮住脸,喃喃道:“小知,这件事情可不是你灵姐姐透露的,和我没有关系……”

    看来是真的了。

    符盈心情复杂地心想。

    她无意为难伽灵,很快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撇开了这个话题说:“方才我看那两个孩子似是有些修炼天赋的样子。”

    虽然没仔细看,但对方的灵力已经活跃到符盈没放灵识出来也能感受到,说明他们的天赋应当很好。

    伽灵松了一口气,配合她道:“嗯,小重年龄长些,明年便让他去玄石门试试。小芙等她七岁后再送去大祭司那边看一看。”

    符盈:“大祭司?”这和大祭司有什么关系?

    伽灵:“小芙身上神灵护佑的气息更强,比小重更有可能成为大祭司。”

    那日天色昏暗,再加上林知的事情,符盈也没有那个心思去看大祭司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难不成神灵护佑的表征之一是绿色眼眸?

    符盈:“神灵护佑会怎样呢?”

    伽灵笑道:“自然是所想所愿皆可实现。”

    符盈不置可否。

    她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若是成为大祭司,需要做什么呢?”

    “大祭司没有固定的交替时间,都是前一位大祭司感神灵讯息,即将仙逝前在所有有神灵护佑气息的生灵中选出。”伽灵解释道,“大祭司需要每天向神灵祈愿,让千钧潭的所有生灵平和共生。”

    符盈听懂了。

    她最先见到了河祭,先入为主地便认为大祭司对河妖的态度是负面的。可从伽灵的话语来看,大祭司似乎是个维持千钧潭生灵平衡的存在,她亦正亦邪。

    若有必要,大祭司也可为河妖出手。

    符盈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隔壁传来了开门声音,她起身拜别伽灵,在门口见到了拎着几个罐子的林木。

    林木对她还有些印象,两人甫一照面,她便被对方热情地拉进家中,询问有没有用过晚膳,怎么没让林知来知会他一声,他好提前回来做饭。

    “早知道你们那天来,我便不去凑热闹看什么灵根测试了!”

    符盈默默观察着这个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他和那日在祭祀时不同,私底下看着没有那么沉默寡言。

    她找准时机和对方说了自己来的目的。

    听罢,林木沉默半晌,脸上布满皱纹的面部肌肉抽动几瞬,才缓缓道:“他伤得重不重?”

    符盈以为他要追问细节,却没料到对方只问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

    她说:“不重,养几天便好了。”

    男人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情绪骤然一松:“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脸上重新挂起笑容,邀请她吃了晚膳再走。符盈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等的时间有些长,符盈问了一句可以去别处看看吗,得到肯定回答后慢悠悠观察着周围环境。

    她在院中发现了被林木拎回来的罐子。

    符盈掀开看了一眼,是一罐黑漆漆的液体,偶尔有几只蝎子露出。

    千钧潭有很多巫蛊师,寻常百姓家偶尔也会饲养一些毒性不那么大的蛊虫卖给他们,符盈不太奇怪。

    她站起身,又在院中转了一圈,发现了被丢在角落中粗糙的小型木剑,还看到了被击打得不成样子的木桩,以及……

    符盈看着脚下的阵法,蹲下/身放出灵识。

    旁人可能只看出来这是个高阶感知加防御的阵法。

    但符盈身为灵识敏锐的阵修,看到了另外两个讯息。

    其一,这是个从符箓中被释放的一次性阵法。

    其二,这是个会让闯阵者生不如死,常年以布阵者血液供养的禁阵。

    符盈抚着额头,啧了一声。

    林知,真有你的。

    第84章 交锋 “林知,你在明知故犯。”……

    符盈借着灵识, 沉默注视着脚下亮着不祥红光的禁阵。

    她认识这个禁阵,是因为晏回青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实力不够时,看见这个禁阵直接转身就跑。

    这是一个典型的伤敌一千自损九百九十九的阵法。

    触动阵法之人会立刻被拖入恶鬼撕咬之中,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是修仙界最凶残的酷刑。

    可布阵之人同样也会被抽调鲜血供养恶鬼, 几乎是以生命力在催动阵法的进行,意志不坚定者甚至会被恶鬼拖住, 最终被榨干最后一滴鲜血同样死去。

    因为实在太过于凶残, 且恶鬼放出后很可能难以召回, 所以即便这个阵法没有波及他人性命,也被各个门派列入禁阵, 不得修炼。

    林知不是阵修, 问仙宗的阵修同门也绝不会帮他设下这种禁阵, 他获得这种级别禁阵的唯一办法就是攒够钱去黑市凭运气购买。

    她在阵法中察觉不到任何林知的灵力, 这样级别的纳灵阵符箓无疑会卖出惊人高价。

    以问仙宗给内门弟子月例为参考,起码要攒上十年才能购得一张。

    林知入门才几年?他自入门时就在筹划着这件事情了?

    身后林伯父在招呼她吃饭, 符盈应了一声, 最后看了一眼隐藏在房屋四周的阵法。

    少女抿唇, 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可最终手指微动,黑暗当中翠色光芒一闪而过,细如发丝的灵力没入地面。

    她转身离开院落。

    玄石门中,出神望着远方摇曳树枝的少年眉间抽动, 瞳孔震颤一瞬。

    符盈刚刚见到了足以让林知被他师父亲手处罚的事情,此时面对林木面色平静,还在见缝插针赞叹对方的厨艺出众。

    “嗐,乡野小菜而已, 我还怕仙师吃不惯呢,仙师谬赞了。”林木憨厚地笑了起来,“小知闷葫芦一个,之前我不小心把盐放多了,他愣是把菜全吃完了也不吭一声。”

    符盈:“他小时候也不爱说话吗?”

    林木抬手给两人倒了一杯酒,仰头猛灌一口:“对。”

    放下酒杯时,他的眼神又欣慰又复杂地落在符盈身上:“说实话,当初听到他要请仙师们来时我还惊讶了许久。”

    他喃喃着:“他从未往家中带过朋友……我之前从不知道,原来他也是会和朋友插科打诨的。”

    符盈瞥了一眼还带着泥土痕迹的酒坛,据林伯父说这是他珍藏了许久的美酒,果不其然,对方没喝几杯脸上就有了醉意。

    她抚摸着酒杯,在似有似无的桂花香中轻声问道:“邱业似乎很厌恶他。”

    符盈的话说得有些委婉,酒意上头的林木当场拍案而起,骂道:“他哪是讨厌小知?就是他们邱家得理不饶人!”

    这些话他无法对林知说,也无法对熟人说,只好借着醉意向符盈这个半生不熟与林知有关系的人倾诉。

    符盈耐心听着,时不时应一声。

    他们从将将日落一直聊到了明月高悬于空,酒坛中的酒已经倒得一干二净,身形消瘦的男人趴在桌上,浑浊的眼中甚至闪着泪光。

    他的神智早就不清醒了,符盈顺手用术法将一片狼藉的堂屋简单收拾了一下,起身想要向他告辞离开。

    林木的神智清醒片刻,摇摇晃晃起身要将她送出门。

    “……仙师,小知是个好孩子。”

    夜幕沉沉,符盈的身后响起沙哑的声音。

    面容沧桑的男人注视着将要被黑暗吞没的少女,几近哽咽着:“他只是,跟着我过得太苦了。”

    符盈没应,只是温声劝他外面风大,让他小心不要着凉-

    微亮的夜风扫在林知的脸颊上,他的身体素质很好,可前不久施布阵法将他的灵力抽调了很多,再加上源源不断的鲜血供给,他的身体直到符盈他们到来那天也没有完全恢复。

    再加上前几日顶着毒素侵扰还强行驱动灵力,这样一番行动的后果就是他破天荒的发烧了。

    他披衣起身走出门,想要去透一透气,却在门口处忽地顿住脚步。

    漆黑夜中,只有院中的萤虫在亮着微弱的光,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二人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好半晌,少年说出了第一句话:“千机师兄应当还没睡。”

    薄如蝉翼的剑抵在他的喉咙处。

    林知曾无数次见到对方飘逸轻盈的剑法,见过这柄银白长剑沾染鲜血凶戾暴虐的样子,明白只要它的主人意念一动,他就将身首分离。

    少女微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边,是他所熟悉清脆柔软的声音,带着一点桂花酒意。

    “你只想对我说这个?”

    符盈自黑暗中贴近他,眼中跳跃着他人看不见的金色光芒。

    “戒律阁执事的徒弟,也敢这样知法犯法吗?”她说,“你想在暗无天日的封魔潭被关几年?”

    林知:“六年。”

    符盈冷笑一声,手下用力直接将他嘭的一声按在墙壁上,自己持剑抵住他的喉咙,面对面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有谁知道?”

    他们都知道符盈在问什么。

    林知垂眸看她,喉结滚动间带动颈部皮肤,在符盈的剑上留下一缕血丝。

    “只有你我。”

    符盈眯了眯眼眸,屋中昏暗,可对方黑沉沉的眼眸却比夜色还要深沉。

    白衣少年苍白的脸色带着不自然的薄红,他的大脑依旧钝痛,可思维无比清醒。

    “这是第一年。”他平静道,“这是闭关的缘由之一。”

    他之前迟迟不回问仙宗,合着是在这边施布禁阵?

    符盈心平气和地问:“还有呢?既然想要与我坦白,就不要吞吞吐吐。”

    在一起修炼这么久,符盈对自己的好友是什么性格不说了如指掌,至少有所了解。

    祭祀时林知在毒素影响下泄露出来的本性符盈看得一清二楚,可最后还是将其尽数瞒了下来。

    可信任是相互的,即便是朋友,符盈的性格也不允许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率先将所有信任交付出去。

    符盈不介意被人利用,她愿意帮林知隐瞒一些不太适合被发现的东西,可前提是对方能够对自己交付同样的信任。

    她曾经在毒窟中,半开玩笑地和林知说“怎么当时没借着神志不清这个由头让你多揍邱业几拳呀”可不是白说的。

    林知是个聪明人,他读懂了符盈的暗示,于是他对符盈道:“帮我给父亲捎个口信吧。”

    他默认让符盈看到他隐藏在一身冷淡傲骨之下,过往岁月中所有的不堪与阴暗。

    也默认让符盈涉足他处心积虑,欺骗对他有恩的仙门也想要隐瞒的秘密。

    ——他对符盈交付了自己的所有信任。

    若非如此,符盈根本不会在看到禁阵时,还绞尽脑汁帮他削弱了阵法的施布条件。

    林知:“这任大祭司与江掌门关系密切。”

    符盈:“……”她就知道。

    她面无表情地反手用剑柄狠狠怼了一下被她逼在墙角的少年,才翻身坐到旁边的桌子上。

    她的力道一点也没收,甚至加注了灵力,即便是皮糙肉厚的体修也没忍住闷哼一声,躬身捂着腹部冷汗泠泠。

    符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我说之前讨论的时候你怎么那么沉默,还总是把事情都往河妖身上撇,原来你和大祭司还有这层关系呢。”

    林知自知理亏,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捂着腹部缓了许久才呼出一口浊气,说:“若非是她,我不会活下来。”

    符盈冷眼看着他,最后还是抿唇撇开视线,从储藏袋中丢出一瓶丹药扔给他。

    “你明明有能修改一部分阵法效果的能力,偏偏将其用在阻止恶灵失控上。”符盈想到她之前看到的阵法,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说他心狠手辣?可偏偏宁愿自己死也不想让阵法波及任何无辜人。

    林知接过丹药,看也不看仰头倒进口中,身上躁动的灵力慢慢平缓下来。

    他对符盈道谢,撑着身体走到符盈坐着的桌子旁:“恨不需要波及无辜之人。”

    林知是个没爹没娘、奄奄一息被捡来的野孩子。

    小小的千钧潭一个寨子中的所有人都沾亲带戚,眼眸漆黑得像是幽潭一般的苍白男孩站在一身鲜艳服饰的孩子当中,像是没上色的简陋木偶。

    这种木偶是很多巫蛊师启蒙时练手的物件,用最不值钱的泥土或废布制成,用坏了就丢掉,直到掌握了自己力量为止。

    林知学不会巫蛊术,家中也没有条件让他接触炼器之术,在他试图融入千钧潭时,唯一留给他的角色便是没有人当的木偶。

    林木护不住他,他也不愿意将孩童之间的事情告知他平添麻烦,林知只能笨拙地给自己穿同样颜色鲜艳的服饰,试图通过这样的装扮融入千钧潭。

    可没有用,他依旧是那个角落中不被注意的简陋木偶。

    甚至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杀了邱臻饲养的小蛇时,即便是简陋木偶他也做不成了。

    他和林木躲在家中,夜半时分家中便会涌出无数蛊虫毒蝎,它们无毒,却无一不是最折磨人的类型。

    伽灵不忍心看他满身狼藉的样子,替他们驱逐过几次毒虫。可她的身体早就垮掉了,无法长久维持灵力。

    十三岁的林知看着养父布满皱纹的脸庞,看着邻居姐姐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心想,既然事情是由我而起,只要我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就能让其他无辜之人回归平静生活吧。

    于是他独自一人去找了邱臻。

    没人知道那个十三岁的少年经历了什么,只是次日大祭司照常前往毒窟时,在林中捡到了奄奄一息、身上无数毒素相互攻击侵占身体的林知。

    她把他带了回去,亲自帮他梳清了满身毒素。

    她是千钧潭中灵识最敏锐之人,她没有凭借测灵石,一眼便发现了蛰伏在少年羸弱身躯下汹涌如海的灵力。

    大祭司说,你可以去求仙问道,成为比邱臻修为还要高强的仙人。

    这是林知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他们骂他野狗,说他是没人要的孩子,说他就是最废物的无灵之躯——他从未想过,自己可能成为与邱臻一样的仙人。

    林知怀揣着对未来的渴望,养了整整一年的伤,第二年准备前往璇玑阁。

    可在路上他忽然意识到,即便他成为璇玑阁弟子又如何呢?邱臻同样是璇玑阁弟子,甚至有望成为内门弟子,以他锱铢必报的性格,他看到自己入门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度对他们出手?

    他在璇玑阁浮空岛下矗立了许久,久到太阳已经升起,灿烂日光落到少年的眼中,刺目得几欲令人落泪。

    可被旁人欺负时他没哭,在被巨蛇锁住喉咙时没哭,在奄奄一息满身诡异红紫时他也没哭,现在更不可能哭泣。

    他选择转头走了另外一条更加泥泞坎坷的路。

    不久后,一身玄衣的戒律阁执事看着问道场内满身鲜血淋漓,却执拗地站在场内的少年,转头对旁边的掌门问道:

    “这个人是谁?”

    苍喻翻了翻案卷:“千钧潭,林知。”

    那是林知最后一次穿着鲜艳颜色的衣服。

    因为从此之后,他再也不需要通过穿着鲜艳服饰融入群体,而是旁人听到他身上银饰相撞的清脆响动而面露恐惧。

    他活成了十三岁的林知做梦都不敢想的样子,也必须为十三岁的林知弥补那彻骨恨意的遗憾。

    即便这样可能死去。

    第85章 请求 “不要再走下去了,符盈。”……

    “所以呢, 你打算这样守株待兔,兔子没踩进陷阱前就任由阵法抽取你的血液,身体就这样一直虚弱下去?”

    符盈两手撑在身后, 坐在桌子上歪头看他,一针见血评价:“你在慢性自杀。”

    他怎么就笃定对方一定会对林木下手呢?况且如果时间拖得太久, 还没等到兔子踩进陷阱,猎手就会先死掉了。

    白衣少年静静看着她, 身后月光被他尽数遮挡住, 整个人被无边的黑暗笼罩, 只有一双漆黑眼瞳似是闪着幽幽光亮。

    他笃定道:“他一定会来。”

    少女在半空中无意识摇晃的双腿忽地顿住。

    这么肯定?这小子又在她不知道情况下留什么后手了?

    符盈回忆着从第一天到达千钧潭直至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零星细碎的片段在她的脑中飞速掠过, 最后停在了祭祀时少年踩着邱业冷漠的神色上。

    她眯了眯眼眸, 审视着林知:“你在伪装?”

    在不清楚林知曾经经历的情况下, 他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林知在祭祀对邱业动手时已经失去了理智。

    符盈不怀疑林知身上是否真的有毒, 这种事情医修一探便知,他根本做不得假。

    可如果那蛊毒对林知没什么效果呢?

    他在千钧潭中生活了这么多年, 小时候身上被试过无数种蛊毒, 毒窟内的毒真的对他起作用了吗?

    如果没起作用, 那么所有人眼中他只是“神志不清”才做出的举动, 都有可能是他为了达成某个目的特意表现出来的。

    符盈慢慢思考着,她其实不太喜欢过多探究朋友身上的谜团,朋友只是朋友,他们本就没有义务将自身所有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她。

    但事情牵扯到了她, 符盈可以被利用,可她讨厌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利用。

    漆黑未点灯的屋中,二人在沉默地对峙。

    弯月如钩,遥遥挂于树梢之上。夜风乍起, 薄纱般的云层被吹散,澄澈月光斜斜照进屋内,将桌上的少女与站立的少年划出一条醒目的分割线。

    林知垂眸看着符盈沐浴在月光下安静的容貌,忽地向前迈了一步,恰好跨过了阴影。

    “虽然邱业只是凡人,但邱臻很敬爱他的父亲。他得知邱业被我重伤,新仇旧恨加持下,他定然会再来寻仇。”少年主动开口道,“而且他一定会先对我父亲动手。”

    符盈记性很好,她复述了一遍林知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话:“可你当时说,邱臻不敢向你寻仇。”

    语毕,她自己也反应过来林知为何会说谎。

    符盈当时替林知在李千机等人那里瞒下了他对邱业的杀意,如果林知说邱臻会来找他报仇,符盈也一定会选择帮他,这样不可避免地就会让她插足到他和邱臻两个人的争端之中。

    这是林知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他对符盈说了谎话,为了让符盈不要涉足这滩浑水。

    林知:“……我一开始没想将你们牵扯进来的。”

    他从入门起就在筹划这件事情,直至今年修为才完全超越了邱臻,他也就顺势利用闭关的借口着手布置陷阱。

    可万长老越过璇玑阁向问仙宗求助的事情是他难以预料到的,苍掌门派符盈等人来调查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林知的设想中,他与邱臻的事情只会在他们两人之间解决。此后他依旧是问仙宗那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无人知道他曾经的晦暗,无人知道他冷血疯狂的阴暗面。

    曾经的一切都会被他割舍留给过往,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了断。

    惨白月光下,少年的喉结滚动,额前的碎发掩住了素淡的眉眼,只能看到失去血色的唇在轻微地颤抖。

    他在符盈面前低下了头。

    “……只我一人就好,不要再走下去了,符盈。”

    他不想失去符盈这样的朋友,所以将那些污秽、恨意、绝望、痛苦……尽数展示在她的面前。

    可错误是他一人的,不需要让她与自己一并承担后果,不需要与他一样手上沾满鲜血。

    符盈清浅的琥珀色眼眸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少年,几近卑微请求的话灌入她的耳中。

    人的情感真的很奇怪啊。

    在这样紧绷的氛围中,符盈甚至走了一会神。

    有人身处泥潭,满心怨恨,便想将其他无辜之人拉下神坛,与之落入同样的肮脏之处。可也有人满身污秽,自卑于恶浊的自己,千方百计想将任何走近岸边的人推开。

    这就是他们想让她看到的光怪陆离、森罗万象的凡世吗?

    符盈的手指按在桌面上,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你想让我做什么?”

    好半晌,她声音平静地问。

    林知:“什么都不用做,你只当今夜从未找过我。”

    符盈没回答,只问:“你会死吗?”

    少年慢慢抬起头,眸深似海:“不会。”

    之前可能会,但符盈接受了他自己交出的把柄,选择再信任他一次,替他修改了禁阵。

    “好。”

    少女撑着身体轻盈跃下桌子。

    她什么也没问,没问他的具体计划是什么,也没问他想要怎样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她只要知道对方不会死便足够了。

    二人错身间,符盈的衣角擦过林知的手背。

    他的手指似是被火燎一般抽搐蜷缩一瞬,令他下意识地叫住了符盈。

    两人背对着,谁也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谢谢你。”他沉默半晌,只说了这一句话。

    少女翻身从窗户悄无声息离去-

    三日后,玄石门。

    余渺左右看了一眼身旁,没见到那道熟悉身影,下意识问道:“林知呢?”

    “还在医馆,”李千机没太在意地解释了一句,“医修说他的灵力有些紊乱,我便没让他一道跟来。”

    左右不过是去找大祭司调查点灵,林知来与不来都没有太大影响,还不如让他再养几天身体呢。

    符盈当真表现得不知林知心思一样,和他们道:“点灵被魔族遗留在毒窟,大祭司的灵力在石犀熔铸成功后不再存在——这些都与大祭司有关。”

    三人明白了今天的任务,即刻便动身前往大祭司的居所。

    虽然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可余渺看着面前半人高的杂草,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唇角,委婉说:“大祭司,真简朴啊……”

    她曾经以为按照千钧潭对大祭司的重视,大祭司居住的地方不说是富丽堂皇,最起码也应当舒适宽敞。

    可事实是,对方的居所简陋得比林知家还夸张。

    “的确。”符盈说。在知道大祭司与毒窟的关系后,她甚至发现这两个地方挨得很近。

    大祭司房屋周围没有设下防御类的阵法,来过一次的李千机带着他们熟门熟路地穿过杂草丛生的前庭,敲了敲木门。

    大祭司开门很快,像是知道他们今日会来,符盈走进屋内时,桌上已经提前沏好了茶水。

    “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大祭司今日未着那身黑袍,白发披散在肩上,年轻秀美的面庞完全展露在他们面前,密密麻麻蜘蛛网一般的红纹可怖地攀在脸上。

    她嘴唇未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们的耳中。

    李千机直截了当说:“我们想问您有关点灵的一些事情。”

    大祭司微不可察地点头:“念在你们替我寻回点灵的份上……问吧。”

    她这样轻易松口,虽然还不确定对方是否会说实话,可还是让本以为会经历一番波折的三人惊讶一瞬。

    来到千钧潭后,符盈见到的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工于心计,她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大祭司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所有事情。

    毒窟与江掌门有关,江掌门与大祭司关系密切,她又是巫蛊师,那毒窟中的蛊虫极有可能是她所养的。

    那么,她是不是早就知道点灵被遗落在了毒窟,却故意让林知等人去寻找点灵?

    李千机在斟酌话语的一瞬间,符盈的脑中飞速地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猜想。可她按捺住那些疑问,只是安静地听着李千机与大祭司沟通。

    “您是否知道,我们之前在千钧潭中发现了一个毒窟?点灵正是在那个毒窟中发现。”这件事情玄石门知道,可李千机不知道大祭司是否清楚。

    大祭司:“知道。”

    李千机:“好。那您在这之前清楚毒窟的存在吗?”

    看来他也怀疑大祭司在这件事当中充当的角色。

    符盈在心中想着,目光锁在大祭司的脸上,不错过对方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大祭司的表情未变,浓绿几近墨色的眼眸平静如水,像是根本没听出来他的试探一样,说:“知道。”

    这么干脆承认了?

    符盈觉得自己可以换一个问法。

    桌下看不见的地方,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李千机的小腿,接口说:“我是否可以认为,这个毒窟就是属于您的?”

    她冷静分析:“您知道毒窟,这说明毒窟内的阵法对您无用。我方才才想到,点灵剑柄上缠绕的蛇头与毒窟内被斩杀的巨蛇模样相似,而那魔族闯入毒窟,劫走蛊王,偏偏留下了巨蛇和点灵……”

    符盈步步紧逼,最后尖锐提问:“您在和魔族做什么交易吗?比如以毒窟内蛊王换得被他窃取的点灵。”

    她身旁的余渺舌尖都要咬破了,强忍着心中惊骇,脸色不变地听着这换了人后急转直下的对话。

    反倒是李千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一反常态不再藏起锋芒的符盈。

    他不清楚符盈和林知的事情,对大祭司的了解只局限于近日的接触,此时在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符盈在诈大祭司——但她就不怕对方心怀鬼胎,现在直接对他们动手吗?

    第86章 合作 我们目的一致

    “你们在调查河妖的事情, ”面庞秀美而可怖的女人撑着身体,垂眸看着直直盯着她的符盈,“你方才的问题与这件事情没有关系。”

    李千机面上依旧是放松的姿态, 可丹田内的灵力已暗暗调动,时刻准备着动手。

    符盈弯了弯眼眸:“但和您有关系。”

    她态度这样强硬, 自然是有相应底气的。

    已知:大祭司曾救助过奄奄一息的林知、毒窟的阵法不仅将人拦在阵外,也将里面的毒虫完全困在了毒窟。

    那么只要稍微想一想便可知道, 所谓神灵护佑的大祭司, 同样也被头顶不可见不可知的神灵注视。

    她不可随意大开杀戒。

    而且因着他们和玄石门的任务关系, 如果大祭司与江掌门关系密切,身上有很多秘密, 她也大概率和江掌门一样, 巴不得他们尽快调查完事情离开玄石门。

    没见之前对万长老的行为不管不问的江掌门也开始催促他赶快找河妖的躲藏地了吗?

    符盈几人在千钧潭每多待一天, 他们隐藏的秘密都有暴露的可能。

    现在掌握主动权的可不是身怀秘密的大祭司和江掌门, 而是光脚不怕穿鞋的符盈。

    她撑着下巴,看着沉默不语的大祭司, 意有所指道:“当然, 您若是不愿回答也是您的自由, 大不了等我的师兄师姐来了, 我们再坐下来商讨。”

    余渺可能不清楚符盈的谋划,可她熟悉符盈的做事风格,当下便接口说:“大师兄的回信昨日已经到了,她说他们应当明日便能到达。”

    对面白发绿眸的女子依旧在沉默。

    符盈想了想, 决定再赌一把。

    她从储物袋中摸出来纸和笔,当场简单画了两笔,指尖点着纸张推到大祭司的面前。

    “您不妨再看看这个呢?”

    符盈的画技一般,可任谁都能看出来, 她在纸上画了一座八角塔,塔顶上挂着八个铃铛。

    ——这是她根据李千机和余渺复述时知道的毒窟中秘境内的场景。

    符盈:“我们也去过这个地方了哦。”

    大祭司终于微微抬起了头。

    她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掌下就是那座简陋粗糙的八角塔,未干的墨迹沾在她的手指上,洇出模糊而凌乱的痕迹。

    自符盈进屋后,直至此时她才开口说话,妥协道:“毒窟是属于我的。”

    赌对了。

    符盈眨了一下眼睛,唇边挑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看来大祭司和江掌门的关系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紧密,她宁愿暴露自己的秘密,也不愿让符盈再去探究秘境当中藏了什么。

    和这些事情比起来秘境的东西确实不重要,如果从大祭司这边得到了足够的关于魔族和河妖的消息,符盈不介意帮江掌门隐瞒一点事情。

    谁都有秘密,只要不危及修仙界的安危,没人会在意的。

    思考间,大祭司已经接着说了下去:“但确切来说,这是属于大祭司的。”

    李千机:“您继承了这里?”

    大祭司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自己脸上的红纹上。

    粗糙而苍老的手指与年轻女子细腻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而手指下蜘蛛网般的红纹又为整个画面增添了悚人恐惧之意。

    她轻描淡写说:“是认我为主。”

    余渺和李千机同时一惊,余渺在桌下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住了自己的抽气声。

    没人比他们两个更清楚那毒窟内的毒虫究竟有多难搞了。

    他们和林知三个人加起来才险险闯进了毒窟最深处,但这是蛊王已经被魔道中人窃走,毒窟内剩下的只是一些虾兵蟹将的情况。

    如果是存在蛊王的毒窟——余渺几乎都不敢想对方当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符盈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伽灵曾对她说神灵护佑气息更强的孩子会成为大祭司,但实际上应该是能从毒窟内活着出来的孩子才会有“神灵护佑”吧。

    毕竟实力不济的人早就死在里面了。

    但挑选方式都这样残酷了,千钧潭的百姓们却一直没有异议,间接说明在他们心中大祭司确实是极为重要的一个角色。

    符盈问道:“所以点灵和毒窟有什么联系吗?”

    白发女子缓缓道:“点灵留有我的鲜血,持有点灵者可发现毒窟,但也会被只认我为主的毒虫疯狂攻击,只有放弃点灵才能脱身。”

    大祭司变相否认了符盈之前诈她时提出的“她与魔族有交易”。

    符盈眼眸微转:“您的意思是,魔族偷得点灵进入毒窟,夺得蛊王之后为了脱身,选择舍弃点灵而出?”

    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也完美解释了当日为何是江掌门先一步前来毒窟查看情况。

    大祭司知道了阵法被破的事情,可她需要维持河祭的进行不能离开,只能告知江掌门让他代自己前往毒窟查看情况,正好撞上了还没离开的符盈等人。

    余渺看向大祭司:“可毒窟应当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地方吧?魔族怎会知道持有点灵便可进入毒窟?”

    “河妖告知此人的,”大祭司淡淡道,“曾经河妖势弱时,河祭举行较少,点灵便被大祭司放于毒窟中。若是河妖有心想找,点滴河流都是他们的耳目。”

    符盈敏锐道:“所以您知道河妖与魔族合作了。”

    大祭司:“……”

    她还未说出口的话顿住,转头看向这个杏眼圆润,一眨不眨盯着她看的少女。

    半晌,大祭司才说:“没错。”

    听到这话,符盈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笑道,“即便您知道了阵法被魔族持有点灵破掉了,也依旧让林知他们去找点灵,不就是想让我们知道千钧潭存在魔族的事情吗?”

    从大祭司的角度出发,这些看似纷繁复杂的事情非常好理解:

    原本千钧潭中只存在河妖与人族两波势力,两者此消彼长,她平日里摸鱼划水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这两者的实力基本平衡。

    可某一天,大祭司忽然发现,河妖竟然请来了外援!

    这就打破了千钧潭两方势力平衡了。

    大祭司开始想方设法削弱河妖实力,增强人族实力。在这个过程中她可能与玄石门的掌门合作了,但江掌门的性格冷淡,甚少插足玄石门的事务,大祭司发现这个方法效果不太行。

    这时候问仙宗出现了。

    魔族是河妖的外援,难道问仙宗就不能是人族的外援吗?况且这些弟子中还有林知这个熟人。

    于是大祭司虽然知道了点灵被遗落在了毒窟,可还是故意让林知等人去寻找点灵,就是想让他们自己发现魔族的事情。

    人可能会怀疑旁人口中的真相,但绝不会怀疑自己几经波折调查出来的事实。

    “这就好办了。”

    符盈呼出一口浊气,笑盈盈道:“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江掌门和大祭司两人想要驱除魔族,符盈他们也想要解决魔族。只要目的是一致的,中间那些细枝末节的冲突都可以暂时先放下,等事情处理完成了再说。

    在千钧潭中待了这么长时间,看似处处是朋友、处处受照顾,但真正意义上属于同一阵营的人竟然只有两个人,真是闻者落泪。

    符盈在心中感叹着,另一边李千机已经行动力极强地开始和大祭司商讨合作事项了。

    这方面上李千机不愧是岐宁李家培养出来的孩子,符盈听了一会觉得完全用不着她,开始和余渺摸鱼划水。

    余渺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此时他们人还在大祭司的地盘,只好挑拣着能说出来的问她:“所以万长老的事情怎么办?”

    万长老为了打压江掌门,可能也与河妖有关系。

    符盈想了想:“等明日师兄到了问他吧,再不济让璇玑阁出手,总之我们肯定动不了他。”

    符盈几人只是普通的内门弟子,实力和地位上都比不过万长老,拿什么和他斗?

    他们知道真相后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声张,就是在等能给他们撑场子的人来。

    余渺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抱怨说:“大师兄来了,事情应当很快就能解决了吧?明明这么轻松的一次下山任务,偏偏搞得这么复杂,我宁愿回问仙宗去听仙师讲课。”

    能让平日里最烦上理论课的余渺说出这句话,看来她是真的要被这次的任务折磨疯了。

    和察言观色绞尽脑汁揣摩他人心思相比,符盈也宁愿回山老老实实修炼。

    真是奇怪,明明她之前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喜欢打架的人,难道是在问仙宗待久了,间接被染上了这种一言不合就武力解决毛病?

    符盈暗自嘀咕着,看着旁边李千机终于站起身,明白对方谈妥了。

    她随着对方同样起身,准备向大祭司道别。可在转身的前一刻,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符盈思考片刻,又转回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这个问题不是必要,您如果不愿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她斟酌着用词:“毒窟内的蛊王,究竟是什么?”

    他们已经决定暂时不追究大祭司和江掌门的事情了,但蛊王的事情可能会牵扯的魔族来到千钧潭的根本目的,以防万一,符盈还是决定询问一下。

    大祭司静静看着她。

    就在符盈准备礼貌转移话题时,对方忽地开口了。

    “是可以凝魂聚魄的鹣蛊。”

    第87章 战前 这就是你们师兄妹之间的默契?

    天方破晓, 白雾弥漫。

    一夜未眠的李千机提着刚从膳堂中买回来的早膳拾阶而上,玄色衣角擦过沾着露珠的草叶,在边缘处洇起暗色的痕迹。

    今师兄传信说之前路上耽误了几日, 这才推迟到今日上午才到玄石门,但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 等用完早膳后再去玄石门等他们吧。

    他在脑中敲定了自己今日行程,行至岸边柳树旁时, 忽地听到了几声细微的落水声。

    李千机微眯着眼眸, 循声望去。

    恰好一缕日光破开云层, 柔和的风驱散池塘上氤氲而起的水雾,带着勃勃生机的鹅黄衣角映入他的眼帘。

    身形纤薄的少女单手支颐斜倚在青石桥的栏杆上, 旁边石柱放着一个木质盒子。

    她垂着眼, 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向池塘中撒着什么东西。

    李千机停住脚步。

    符盈大约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站得不算远,直到此时她也没发觉他的存在。

    想了想, 李千机放重了脚步声。

    符盈撩起眼睑瞥向这边。不知是否是晨曦微弱, 李千机莫名觉得师妹的眸光带着些冷淡的凉意。可晃过神再看去时, 对方掀起唇角眼眸稍弯, 是他所熟悉的灵动灿烂。

    “千机师兄?”少女打量着李千机的神色,在对方略微有些松散的高马尾上停留一瞬,笑道,“师兄又在炼器房待了一夜呀。”

    对于灵识敏锐的符盈来说, 这几日玄石门的夜晚可分外热闹。

    她的房间左边是林知的屋子,对方白天装病,一到晚上便悄无声息地离开玄石门,直到翌日卯时才回来。

    右边是李千机的屋子。他白日里倒是很正常地和他们一起调查事情, 可晚上就悄无声息地溜出客舍,去炼器房待整整一夜才回来。

    就连余渺也是。她在夜晚离开的频率不高,可偶尔彻夜不归,有时是去炼器房,有时去千钧瀑布。

    最好笑的是这三人都知道符盈的灵识敏锐,偏偏出于各自的目的没一个人选择避讳她。

    搞得符盈半夜三更睡醒一觉醒来,看着他们三个挑了同一条下山溜走的路线无语凝噎,为了防止他们三个撞上太过于尴尬,还要分别传音给他们三个换个路线。

    这三人到现在还没发现其他两人的存在,全靠他们背后的女人——符盈的努力。

    李千机不惊讶符盈知道了他晚上的踪迹,他本来也没想着自己能瞒过她。

    他嗯了一声,看了一眼符盈虚虚笼在手中的鱼饲料:“心情不好?”

    波光粼粼的池塘下,金红两色的锦鲤在青石桥下游弋。符盈向下撒了一把鱼饲料,看着它们蜂蛹而上的样子声音轻缓道:“没有,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她轻飘飘地带过了自己在这里的缘由,清浅的琥珀色眼眸注视着李千机,半开玩笑道:“千机师兄想好要怎样贿赂我了?”

    替他瞒了那么多天的踪迹,她总不能一直打白工吧?

    李千机嘴中咬着刚刚取下的发带,闻言只是似笑非笑地抬眸扫了她一眼,手上干脆利落绑好高马尾后,才曲起手指敲了敲放在旁边的食盒。

    “喏。”

    符盈嘴上说着“这样可不能糊弄我”,手上诚实地拆开食盒。

    一份是李千机的,一份是按照符盈口味挑选的粥饭。

    “玄石门的弟子修为不高,但炼器之术很不错。”

    两人转移阵地回了屋中,李千机慢慢解释着自己这些晚上做了什么:“有位姓张的前辈尤甚。”

    说到这里,符盈就懂了。

    喔,是碰到世外高人了。

    大部分修仙者的实力可以依据修为水平来评判,可也有一些特殊的派系很难辨别。

    比如李千机作为机关师,他的修为实际上没到元婴期,可他制出的一些灵器不乏匹配元婴期品阶的类型。只要他机关匣中的武器足够,理论上让他单挑元婴期修士也不成问题。

    器修更是这个道理。

    这种机遇可遇不可求,符盈也就在心中感叹了一句“不怕天才有天赋,就怕天才肯努力”,便自觉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但是李千机显然还有别的话想说。

    “我也和余渺研究了很久定风镇魔琉璃铃。”他说。

    符盈茫然地重复了一遍:“定风镇魔琉璃铃?”

    两人对视着,李千机顺便和她复述了一遍他和余渺当初在毒窟秘境时的对话。

    符盈蹙眉:“所以本应将魔君身躯魂魄全部困住就破碎的铃铛没有破碎,还出现在了余渺手中?”

    她用勺子搅动着自己的粥,问道:“当年极北冰原一战中,这铃铛的主人是谁?”

    李千机:“我父亲。”

    对面少女看了他一眼。

    不管符盈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总之李千机觉得她此时的想法和自己得知真相时的想法应当大差不差:

    你/我爹锻造的灵器,你/我爹使用的灵器,最后连灵器丢没丢都不知道?

    李千机还未传信与他父亲,此时也只能依据铃铛的状态自行猜测:“铃铛应当是起了作用的,余渺手中的铃铛第一次拿到时已经是使用过很多次的状态。”

    符盈揉了揉眉心:“但你不知道这个作用到底有多大。”

    当年魔君犯下的罪行累累,以古灵派掌门宋长矜为首的一众修仙者占了上风,最后在冰原中将其挫骨扬灰、神魂俱灭。

    但应当让魔君魂飞魄散的铃铛还好端端地待在余渺手中,他的魂魄真的魂飞魄散了吗?

    李千机很谨慎地说:“据我所知,魔君的魂魄已经完全消散这件事是由宋掌门亲自确认的。”

    宋长矜是天下控魂术第一人,除非贺野临死前忽然突破了,否则他不可能逃过他师父的法眼。

    他当时的修为已经到达入神后期,再突破就到了入神大圆满——入神期的突破短则百年,长则千年,他真的有这个可能在濒死之际突破吗?

    符盈:“魔族近些年频繁活动,我们以为他们在准备复活魔君。”

    这是修仙界众所周知的事情,说起来甚至都没什么新意。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若有所思:“即便是偷走大祭司的鹣蛊,为的也是凝魂聚魄。”

    所以他的魂魄到底是存在还是消散了?

    魔族的动作太过于隐秘了,符盈和李千机两个普通弟子平常根本接触不到魔族的秘辛,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一个在心中想着怎么告知自己师父,一个在思索着是否要告知自己父亲。

    他们都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这件事情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解决的。

    符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他:“这铃铛是烙上什么隐蔽术法了吗?怎么除了你谁都没发现这就是当年封印魔君的铃铛?”

    她觉得整件事情最离谱的事情莫过于这个了。

    符盈第一次见余渺时就看见她发鬓间的铃铛了。她戴着铃铛去了不知多少地方,见了不知多少修为高强之人,可这些人愣是没有一个瞧出来铃铛的奇怪。

    而且李千机——他和余渺认识了这么长时间,直到前几日对方亲自摘下了铃铛他才知道。

    很难不让符盈觉得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选择性眼瞎了。

    李千机目光可疑地游移了一瞬:“这是我父亲制灵器的习惯。”

    “修为越高者反而越难辨清灵器,至于修为低者,”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这个事情很一言难尽,“首先他们不一定知道定风镇魔琉璃铃长什么样子,其次……”

    他为什么会去关注一个师妹头上戴了什么发饰啊?传出去也太奇怪了。

    符盈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只有一串省略号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临近晌午时,问仙宗首席大弟子今如潮终于来到了玄石门。

    符盈在信中将玄石门的事情说得很清楚,今如潮走进殿中,和万长老寒暄还没两句便截住话头,对旁边江掌门笑道:“师妹曾在信中说玄石门已查清河妖所在,江掌门可知此事?”

    江闲落颔首:“确有此事。”

    话音落下,他身旁的万江顿时心中大骇。

    前些日子江闲落的确让他去寻找河妖的藏身处,但他碍于和河妖的交易还未完成,一直在搪塞着江闲落的任务。

    江闲落如今光杆掌门,手底下根本没有弟子可以调动,之前几天也是他的休养之日,他根本就没出过玄石门半步。

    ——谁告诉他河妖藏身处在哪里的?!

    他浑然未觉符盈等人早已越过他和大祭司达成了共识。

    今如潮这些年来揣摩旁人心思的能力越发精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白纸一般的少年。

    他清楚玄石门中掌门和长老微妙的关系,此时余光扫到万长老眼中下意识闪过的一丝惊惧,顿时就知道符盈还没和他撕破脸。

    他在心中思索了一瞬,再开口时已经将之前打好的腹稿替换掉了:“听闻玄石门弟子在之前与河妖的一战中受伤颇多,这才迟迟未乘胜追击、斩杀河妖。”

    “既然如此,不知贵派可愿将斩杀河妖的任务交与我问仙宗?实不相瞒,今日我带来的多是在山上待得厌烦,想要下山活动筋骨的弟子,让他们在与河妖的战斗中发泄一番也好。”

    他直直注视着江闲落,停顿一瞬,样貌温和隽秀的男人弯起眼眸,问道:“您认为呢,江掌门?”

    倘若有见过符盈另外一面的人在这里,此时估计会同时生出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这绵里藏刀、看似谦逊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做派……难道这就是你们师兄妹之间的默契?

    万江的脸憋得铁青,可今如潮的一番话说得挑不出来半点毛病——他甚至连玄石门之前为什么不派人追踪河妖都贴心地给他们递了台阶——他只能咬着牙,听江闲落声音冷淡道:

    “劳烦贵派了。”

    今如潮笑了。

    走出玄石门时,周怀斐立于树上,居高临下开口,声音沙哑:“‘在山上待得厌烦,想要下山活动筋骨的弟子’?”

    今如潮面色不变,低头整理着微微凌乱的衣袖,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来。

    于是符盈走到今如潮面前时,听到他轻描淡写地说:“是该活动筋骨了。”

    符盈歪了歪头,自喉咙中发出一声疑问:“嗯?”

    今如潮看了一眼这些天憋屈得瘦了一圈的符盈,怜惜般开口:“没什么,带你们先去玩一趟,回来再处理他。”

    至于他是指谁……

    符盈选择性无视了这个问题,支棱起来兴致勃勃应和一声:“好呀。”

    第88章 师姐 “她很久没回门派了。”他只说。……

    鹅黄色的身影轻盈如燕, 在阵阵肃杀的笛声中踩着周围妖物的身躯腾空而起,速度快到只余残影。

    莹润剔透的翠色剑影疾如闪电,脱手甩出那刻闪出无数道锋利剑芒, 霎时间将一片咆哮着冲来的妖兽斩断,鲜血喷洒了满地。

    “身后。”

    在她即将落地那刻, 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

    少女于半空中转身,柔韧的腰肢折出一道惊人的弧度, 衣袂在空中翻飞, 最后单脚踩在将要将她斩断的毒蝎长钩上。

    趁着她的长剑脱手, 悄悄隐匿起来试图偷袭的毒蝎发出一声尖锐叫声。

    少女稳稳立于毒钩弯曲的弧度上,慢了半拍落下的柔软裙摆扫过尖锐勾刺。

    符盈垂眼看它, 视线相触那刻两方同时动作!

    她双手掐诀, 轻声喝道:“灵雷。”

    山谷之中忽地升起一股潮湿水意, 翠色的灵力丝线勾连环绕, 转瞬间在蝎妖的身下显出符文流转的阵法。

    第一道惊雷落下,恰好截断毒蝎攻向符盈的尾钩!

    第二道惊雷照亮山谷, 劈在毒蝎坚硬外壳之上, 烧出一片漆黑的印迹。

    在一刹那的银白间符盈翻身跃起, 心念一动, 佩剑自远方飞来!

    第三道惊雷落下,在“噗嗤”的声响中薄如蝉翼的长剑穿过毒蝎的脖颈,被少女抬手握住。

    她借着下落的冲力,锋利长剑折出一道幽幽冷光, 持剑狠狠贯入已经被惊雷破开裂隙的坚硬外壳,手腕翻转,搅碎了它层层保护之下的心脏!

    符盈身体与毒蝎贴得很近,对方濒死前爆发出一股孤注一掷的力量, 硬生生抬起钳子试图斩断身上的少女!

    她冷淡地瞥了一眼直冲面门的锋利钳子,正要驱动灵力闪身离开,眼前倏地划过一道银白锋利剑芒。

    钳子砰然落地,震起一片灰尘。

    符盈需要惊雷劈过才能破开的坚硬外壳,被这道剑意轻松斩断了。

    “小师妹的剑术比之前更精湛了。”

    今如潮走过来,手中握着一柄亮如冬日冰雪、剑身泛着幽幽寒光的长剑,含笑夸奖道。

    他的剑细长冰冷,像是一条嘶嘶吐气的银白长蛇,和男人通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形成鲜明对比。

    符盈之前和他对练时便注意到了这点,可那时二人还不太熟,她没好意思询问。

    现下她诚实开口好奇道:“师兄,你的剑好特别。”

    今如潮自修剑道以来听了无数遍对他佩剑的疑问,早已将答案说得烂熟于心,耐心道:“这是幼时家中父母为了让我压制其他杂系灵根而特意铸造的剑。”

    符盈诶了一声:“所以师兄之前还有火系灵根?”

    她看不出来这柄剑是用什么铸造的,可剑身通体冰冷,估计是什么玄冰制成。既然他说是为了压制灵根,想来也应该是为了压制火系灵根吧?

    今如潮颔首应下:“师妹猜得没错。”

    符盈自死去的毒蝎身上跃下,望见山谷中的妖兽大都被问仙宗的弟子斩杀了,甩了甩长剑上的血污道:“我倒是很少听说以外物压制灵根的手段。”

    她见过的多是服用丹药,或是什么术法以达到剔除杂系灵根的目的。

    “那小师妹可是孤陋寡闻了。”

    一道低哑的女声贴着符盈的耳边响起,她心中一惊,手中还未收起的长剑下意识就想向后攻去,被带着薄茧的手掌按住。

    神色倦怠的细长眉眼女子声音懒洋洋开口:“行走江湖,有些小人知道了你的灵根,便会使些阴险下作的龌龊手段特意封住你的灵根……”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近乎呢喃:“让你满身灵力无法使用,只能任人宰割……”

    “周怀斐。”

    今如潮警告了她一句:“这是我师妹。”

    空气中,那股凝滞阴郁的气氛随着他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周怀斐松开按着符盈的手,耸了耸肩看向他,松松挽着黑发的发带摇晃一瞬:“我当然知道这是你师妹。”

    她停顿一瞬,又哼笑一声道:“你师妹金丹期的雷劫还是我帮忙渡过的。”

    他确实不清楚周怀斐在山下的事情。

    今如潮看向符盈,眼含询问之意。

    符盈活动着刚刚完全不能动弹的手指,神色看不出一丝异样地弯起眼眸,说:“之前在邬灵镇渡雷劫的确是周师姐帮助的。”

    她对这位周怀斐周师姐还挺有兴趣的。

    对方当初帮助他们进入清虚秘境时展露出的星相之术远超在场所有命修,而且郑洮也说过,自己之前从未在清虚秘境见过周怀斐。

    后来她借着感谢对方的话头想和看似与命修关系不错的黛寻打听她的踪影,却被告知对方在符盈出了秘境后便离开了,直到他们回到问仙宗符盈也没见到她。

    符盈还不至于自大到觉得对方是专程为了自己来的,她应当是师父所说从别处调来抓捕魔族的帮手,特意守在清虚秘境。

    换言之就是,如果当时符盈没在秘境中截杀住魔族,除了掌门和她的师叔外,周怀斐就是最后手段。

    听到符盈的确认,今如潮的脸色这才稍缓和一些。

    “多谢相助。”他对好整以暇看着他们的女子说。考虑到对方的行事作风,今如潮又补充了一句,“待我回门派后便把报酬给你。”

    符盈想说这种报酬不需要师兄你替我付吧,可还没开口就自己把话吞了回去,谨慎地观察着一左一右的两人。

    周怀斐掀起眼帘看着他。她的眼尾同样微微下垂,可全然没有符盈圆钝平和之感,而是带着些疏离厌世的冷感。

    她说:“买一赠一,不用我们问仙宗的大师兄来付。”

    今如潮:“好。”

    符盈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像是在暴风雨中躲在一棵不甚葱郁的大树底下,只向前迈出一步便会被倾盆大雨兜头灌下。

    她很有眼力劲地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听着两个人对话。

    “山谷的所有出口都已封住,还需要我算出你要找的东西所在吗?”周怀斐环胸抱臂,平淡问道。

    在他们的头顶上,本应艳阳高照的天空此时被阴云所笼罩,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恍若星河般在明明暗暗地闪烁。

    星相之下,无人可逃过周怀斐的眼睛。

    “要找的是河妖。”今如潮纠正了她的说法,才道,“麻烦你了,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好吧,难得见大师兄愿意给我清闲的活,”周怀斐打了个哈欠,嫌弃地瞥了一眼被他们的打斗波及到的草木花丛,点地跃起挑了个干净的树枝坐下,“提醒一下,最好半个时辰内解决。”

    今如潮仰头问她:“你又招惹璇玑阁了?”

    周怀斐的星相图极具个人特色,千钧潭又与璇玑阁挨得不远,璇玑阁的命修诸多,她很难不被对方注意到。

    周怀斐已经调整好了姿势准备小憩一会,闻言拖着长音说:“只要你半个时辰内把事情解决,这个问题就不需要回答吧——”

    她话锋一转,又道:“还是说,大师兄想要打探我在山下的事情?”

    今如潮的回答是拎着偷偷摸摸听八卦的符盈转身就走。

    他的身后隐约留下一道女人的嗤笑声。

    他们已经走进了河妖藏身的山谷,解决了守在最外面的一群虾兵蟹将,眼下正向山谷深处走去。

    一路上今如潮有条不紊地吩咐任务,从他熟稔的语气上看,这种清剿妖物的任务他做得很多,即便这些年已经很久没下过山做任务了,这些事情也信手拈来。

    李千机和余渺这种不擅在狭窄空间作战的人被他留在山谷外,负责解决偷跑出去的妖物。

    遇到岔路口时,他沉吟片刻,带着修为比较低的符盈走了一个方向,剩下三人走了另外一个方向。

    山谷中绿意盎然,清泉流淌。符盈脚下踩着略微湿润的泥土,她的灵识观察到周围没有陌生灵力。

    终于到了没有旁人打扰的地方,符盈思索着自己方才见到的场景,挑了一个安全的话题:“师兄,你和周师姐不是一起来的呀?”

    如果他们一同从问仙宗来的,周怀斐不应该不知道他们要来清剿的是河妖。

    “不是。”今如潮解释道,“玄石门的事情最早由师父发给了你周师姐,直到你说他们的掌门和长老都有问题,师父才令我带人前来。”

    为何要发给周师姐?

    符盈想了想之前清虚秘境似乎周怀斐也是被半路叫来的样子,问他:“周师姐是专门负责在山下接门派任务吗?”

    就像符盈的父母一样。

    今如潮:“对。”

    他思索片刻,又让符盈记得回头加一下周怀斐的好友。

    “倘若你在山下做任务有什么意外,可以向她求助,只要酬劳足够,她多半会答应你。”他这样解释道。

    符盈:“另一少半是什么原因?”

    今如潮:“看不顺眼的人不答应。”

    好有个性的师姐。

    符盈再一次感慨。

    但从今如潮的话语中,符盈敏锐地意识到这两人估计在某些方面上很熟悉。

    而且……她问道:“师兄你为何要回门派后再给周师姐报酬?”

    如果之前那些话还能被解释为同门之间的默契和熟稔,在清楚了周怀斐的身份后,符盈不可避免地对今如潮的这句话觉得奇怪。

    师兄这些年总是待在山上处理门派事务,一般情况不会下山,可周师姐和他截然相反,她经常待在山下呀。

    他这样一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会遗忘掉这点,让对方为了所谓的报酬多跑一趟吗?

    “……”

    四下沉默,今如潮抽出长剑斩落遮蔽视线的草丛,露出后方巨大的湖泊。

    “她很久没回门派了。”他只说。

    第89章 潜入 “你们正道的人……都似你这样吗……

    “这里应当是河妖最后的藏身之处了。”今如潮打量着不远处的辽阔湖泊, 说道。

    “灵力很浓郁。”符盈权当没意识到对方的转移话题,接口道,“只是辨别不出具体方向。”

    今如潮向符盈问道:“只有河妖的灵力?”

    “嗯……应该还有几个人?只是灵力有些微弱, 大约只是灵力稀薄的凡人。”

    符盈小心翼翼地驱动灵识接近湖泊。

    在她的视线中,面前的湖泊完全被一层湖蓝色的灵力荧光笼罩, 只有仔细观察才能看出夹杂在湖蓝色当中零零碎碎的白色。

    “怀斐已经提前将山谷外部隔开了,理论上河妖不会发觉我们的踪迹。”今如潮分析道, “不过, 也不排除河妖与妖兽之间有特殊沟通方式的可能。”

    但从现在的场景来看, 那些凡人还活着,河妖似乎没有发觉外部的异样。

    今如潮还是很信任符盈灵识探测的结果的, 既然她说没在山谷中感受到魔族气息, 那被他们忌惮的魔族应当确实不在这里。

    考虑到千钧潭可能有魔道中人出现, 问仙宗此次派来的弟子实力大都在元婴中期以后, 只是河妖的话,哪怕今如潮只带着符盈都能把他们的老巢一锅端掉。

    之所以大费周章的隐蔽行踪, 就是为了防止河妖见势不对直接将勾连魔族和万江的证据销毁。

    即便是问仙宗, 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空口白牙只凭猜测便抓捕一个仙门的长老。

    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观察了一阵风平浪静的湖泊, 只能看到有几个身披飘带的河妖在巡逻,再远的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今如潮沉吟片刻,手上掐了两个潜影诀。

    符盈眼前一花,身旁今如潮的身影便消失了, 只有灵识中隐约的灵力波动显出他的踪迹。

    “走。”他低声道。

    同样隐匿身影气息的符盈从善如流跟在他的身后-

    湖泊两旁林木葱茏,漆黑玄石堆叠成山,清澈山泉在缝隙中流淌汇入波光粼粼的湖泊。

    薄薄的一层水雾笼罩在水面之上,忽而清风拂过, 露出倒映着山峦翠树明亮如镜的湖面。

    不知过了多久,清澈透亮的湖面忽地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哗啦”一声,面容娇媚的黑发女子自湖中探身而出。

    “问仙宗的人到了?”

    她一边向岸边走着,一边将湖蓝色外衣披在身上,遮住赤/裸的身体。

    环膝坐在岸边玄石上的河妖点头:“晌午时小荷见到他们去了玄石门。”

    “玄石门……”水漓拨弄着纤细的手指,眉眼间闪过一丝厌恶,“万江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连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都糊弄不了。”

    水漓自诞生起便与玄石门斗,斗到现在已经完全摸清了这个门派的行事风格。

    江闲落与万江修为相同,前者不过是得了前任掌门的指定才坐上了掌门之位,偏偏总是闭关修炼,宗门事务一概不管,万江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能服他就怪了。

    水漓之前也尝试着和他交流,只要他放弃一部分村寨,她也不是不能像她姐姐那样和人族井水不犯河水。可江闲落不管宗门事务,偏偏对河妖寸土不让,每次都要把她从玄石门一路打出千钧瀑布,话都不让她说完。

    想到这里,水漓就气得冒火,咬牙骂了一句:“活该你没老婆没师父没徒弟,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

    旁边的小河妖不明所以地跟着骂了一句:“活该打光棍!”

    水漓看了她一眼,把怒气吞下,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要怎么办。

    万江还没传音给她说问仙宗要来剿灭河妖,她们应当暂时安全。

    可这个安全到底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可能半夜三更睡觉的时候忽然冲出来一群人把她一刀捅死,河妖就焦虑地想揪自己的头发。

    她郁闷地把自己身上的水汽烘干,和小河妖一样环膝坐在玄石上。

    “早知道就不答应那魔修的要求了。”水漓想起来这件事又开始后悔,“你说我是不是被骗了啊?明明说好的只要我抓一些天赋好的人给他,他就帮我把河祭搅黄。但最后河祭也没被阻止,还让我被迫东躲西藏!”

    水漓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话本中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大傻瓜:“他前些日子还和我说让我再顶一段时间,他马上就回来帮我。”

    蜷曲黑发扫在她的肩颈上,水漓不耐烦地随手用术法把黑发簪了起来,露出后背心脏位置处的诡异黑色图腾。

    “我拿什么顶啊?拿我的命顶吗?!”她泄愤似的将石子扔进湖中,掀起一阵波澜。

    小河妖担忧地仰头看她:“姐姐,要不我们跑路吧。”

    她努力分析着:“虽然离开千钧潭后,我们将不再得到千钧潭神灵的庇护。可好歹也是活下来了呀,我们去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生活也可以。”

    水漓的怒火像是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完全消散了。

    她说:“我可以送你和其他河妖离开,但我不会离开的。”

    小河妖急得揪住她的衣袖:“是因为那歹毒的魔修给姐姐下蛊了吗?没关系,我们这么多妖,等那魔修再来时我们去围攻他,只要他死了……姐姐、姐姐也不用担心他的蛊虫了!”

    水漓将被她拽得滑到臂弯的外衣拉起,遮住了心脏处的黑色图腾,对她摇了摇头:“不,即便他死了我也不会离开的。”

    她将尖细的下巴搭在膝盖上,眼眸注视着面前波光明净的湖泊。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在神灵的庇护下,河妖是永远不会“死”的,她们只是换了一个方式存活。

    她的姐姐死后,她继承了姐姐的部分记忆出生了。而等她死后,又会有新的“水漓”继承她的部分记忆诞生。

    小河妖嘭地一声倒回玄石,仰头看着头顶的苍郁树冠:“我不懂,姐姐。”

    水漓摸了摸她的额头,看着这个继承了不久前在与万江一战中死去河妖记忆的小孩,声音难得低哑:“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河妖的记忆是逐步苏醒的……此时她也不过是个白纸一样什么都不懂的稚童。

    水漓骂完江闲落万江魔修三个狗男人,心情舒畅了很多,终于站起身决定行动了。

    首先,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能要了。那些还没来得及交给魔修的凡人就听凭天命吧,反正她不给魔修干活养着他们了。

    其次,那些想要离开千钧潭的河妖要尽快借着河流送走,否则等问仙宗的人杀到这里来就晚了。

    最后……她要带着还愿意留下来的河妖四处躲藏,等着说好来帮她的魔修出现。

    做好计划后,水漓正要开始行动,右肩膀忽然被拍了拍。

    “不用劝我,我不会走的。”

    她以为是右边的小河妖还想要劝她离开,头也不回地便道。

    可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时,水漓忽地悚然一惊!

    小河妖才刚到她的腰,怎么可能拍到她的肩膀?!

    水漓反应极快地甩出蓝色飘带攻向身后,同时赤足点石,想要后撤拉开距离——

    却抵不过泛着幽冷寒意的剑刃横在脖颈上的速度。

    “你好。”属于少女的清脆嗓音冷不丁响起。

    身旁困住小河妖的锁灵阵泛着绿色的光,符盈弯起眼眸笑了起来,走到水漓的面前:“还认识我吗?”

    认识,当然认识了。

    水漓死死盯着她。

    当初在千钧瀑布联合其他人把她压在石壁上打,出手最不留情面的就是这个长得最无害的少女!

    “万江全都招了?”

    此时水漓不太聪明的大脑在飞速思考,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万江和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贸然将自己卖给问仙宗。但问仙宗的弟子又确确实实出现在水漓的地盘上,这说明万江已经暴露了。

    ……再骂一遍,万江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几个少年都糊弄不了的老东西!

    符盈眸光闪动,顺势应了下来:“对。你们之间的交易我们全都知道了。”

    水漓扯了扯唇角:“要杀要剐随你们,但这些事情都是我一妖所为,与其他河妖无关,她们没动过你们人族的一根手指。”

    符盈和今如潮早在河妖上岸后便悄悄隐匿在了周围,虽然对方的话绝大部分都在抱怨,但符盈还是从中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从之前的话中她已经摸清了这个河妖的性格,此时对方说出的这句话完全在符盈的意料之内。

    符盈:“有没有关系当然不会听你的一面之词,我们自会调查。”

    “不过……”她的话音一转,向水漓的方向走近一步,声音放低,似是与她耳语,“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将功补过、减轻惩罚。”

    水漓:“什么机会?”

    符盈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做交易前应该先清算一下旧账吧——被你困住的凡人在哪里?”

    狡猾的人族。

    水漓在心中恨恨道。她很想就此跟这两人拼个你死我活,哪怕现在压制住她的修士的修为可能在元婴大圆满。

    可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她死了,其他河妖怎么办?

    水漓心中纠结良久,最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在洞穴中。”

    “带路。”

    河妖被逼无奈,憋屈地给这两个人带路。

    在接近水漓之前,符盈和今如潮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将沿路所有河妖都打晕了,甚至还提前在四周简单搜寻了一番,踩着符盈灵识中看到的灵力却硬是找不到人在哪里。

    水漓带着他们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在一面石壁前停了下来。

    她咬破手指,鬼画符一样用鲜血凭空画了几道,面前坚硬的石壁似是水面一般波动着,最后破碎露出后方的洞穴。

    “就在里面。”水漓不情不愿地说,“事先说好,之前的人已经被魔修带走了,最近抓到的这些人我可是还在好吃好喝地供着。”

    今如潮看了一会洞穴,抬手用灵盘给之前在岔路口分开的弟子发了讯息,让他们尽快赶到这里。

    水漓看着他谨慎的举动,嘁了一声,和玄石门的弟子互骂惯了,下意识就想说堂堂问仙宗弟子竟还怕她在里面设陷阱?刚要开口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罚站似的在洞穴入口站了许久,三个年轻修士才匆匆赶到这边。

    今如潮让他们把人带出来送去玄石门检查,自己尽职尽责地继续给小师妹当打手。

    “满意了吗,这位仙师?”水漓垂眼看着像是对她的阵法产生了莫大兴趣的少女,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

    “这是什么阵法?”符盈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好奇地摸了摸阵法破碎的边缘。

    水漓深深呼吸,耐着性子说:“隐匿避尘避音之阵。”

    符盈确定了,这个阵法与她之前在毒窟中见到的大祭司的阵法所出同源。

    看来大祭司之前说毒窟位置是魔修从河妖这里知道的这件事没有骗人,大祭司和魔修背地里没有合作,对方之前说了实话。

    双重验证了大祭司的立场,符盈此时心情美妙了一些,连带着面对河妖也宽容了一分。

    她说:“给你一个机会,我们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符盈踮脚凑近河妖,在对方耳边低语几句。

    水漓瞳孔紧缩,身体慢慢僵住了,好半晌都没说出话。

    最后,她心情复杂道:“你们正道的人……都似你这样吗?”

    第90章 灵力 江掌门,这就是你隐瞒的秘密吗?……

    今如潮的行动力极强, 前脚他们刚从河妖藏身处回来,后脚他就带着证据把万江控制起来了。

    具体怎样“控制”符盈不太清楚,等她和今如潮道别后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她没什么事情可做,干脆睡了一个早觉。

    等到第二天, 她是被灵识中忽然出现的剧烈波动的灵力扰醒的。

    符盈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从灵识中看到了属于林知的灵力黯淡得几欲消失, 旁边围着余渺的灵力波动异常。

    她整个人都清醒了。

    “怎么了?”

    符盈匆忙披了件外衣便推门走了出去, 远远地便看见青石桥上一团红色的身影。

    这是林知?

    符盈心下一惊, 脚下轻点直接一步飞至青石桥上。

    近距离看时,倒在青石桥上少年身上的伤更加触目惊心。

    他的白衣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 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尽数深可见骨的伤痕, 最严重的莫过于心口处止不住向外流血的伤口。

    “不知道。”余渺此时一边忙着给林知止血, 一边语速极快道, “我一回来就看到他倒在这里。”

    符盈一开始被林知的样子惊了一瞬,但此时大脑清醒过来, 已经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情况。

    她不动声色地调动灵识, 果不其然, 在林知的伤口上发现了另一股陌生灵力。

    尽管从没见过那人, 但符盈此时无比确信:这道灵力应该就是那位璇玑阁弟子邱臻的灵力。

    符盈面上依旧是焦急的神色,但心中的大石已经落下来了。

    她问道:“叫医修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得知有问仙宗弟子受伤的医修匆匆忙忙赶来,看见林知凄惨的模样时脸色一变, 急忙开始施术。

    他的身后跟着闻讯而来的李千机。

    “怎么回事?”他面色冷凝地问。

    余渺又把刚刚和符盈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李千机:“他昨日出去了?”

    昨天他们去围剿河妖,但林知碍于医修的嘱托没和他们一道去,李千机只知道林知偶尔会回家过夜,但不知道他昨天有没有回去。

    符盈:“昨日他回家了。”

    她想起来昨天晚上回玄石门时和林知错身对视的那一眼, 眼皮一跳忽地意识到对方为何要倒在客舍当中了。

    ——因为这里真正知道他去干什么的符盈,他需要符盈在昏迷时替他观察事态发展。

    符盈似是心有灵犀一样摸出灵盘,正好看到了今如潮刚刚给她发来的讯息。

    她说:“今师兄说,让我们去正殿一趟。”

    正殿内不仅有今如潮,江闲落难得也在。

    “林知怎么样?”今如潮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依旧温和问道。

    李千机:“不太妙,估计要躺一段时间。”

    今如潮叹息一声:“方才江掌门同我说了:有个璇玑阁弟子中了蛊毒,毒性发作时发狂攻击,因为毒性已深入根骨回天乏术,林知只好联合其他弟子将他斩落了。”

    余渺皱了皱眉:“怎么又是蛊毒?是有人暗算?”

    这句话反而是江闲落接口的:“他身上的蛊毒是千钧潭秘境中特有的蛊毒,只不过蛰伏期很长,除非医修特意查验否则很难发觉,这才拖到现在毒性发作。”

    千钧潭巫蛊之术盛行,像是邱臻这样不慎中蛊毒的事情只多不少,若非牵扯到了问仙宗,江闲落也不会亲自去查看。

    邱臻的父亲最近身体不太好,邱臻从秘境出来后也就没回璇玑阁,而是一直守在他父亲身边。

    蛊毒发作时他恰好外出,距离最近的林知家最先遭殃,若非当晚林知恰好在山下,及时将他拦下拖至人烟稀少的地方,等到玄石门的弟子接到消息赶到时整个寨子都要遭殃,后果不堪设想。

    林知之前数月的伪装起了作用,因为他总是时不时就要下山过夜的行为,没人觉得当时他出现时机的巧合,甚至还要唏嘘一句他的倒霉。

    即便有人知道一些他和邱臻的过往,但从事实来看,邱臻就是因为自己不慎中了蛊毒而发狂,与旁人没有任何干系。

    符盈:“璇玑阁的人怎么说?”

    今如潮:“他们的外门执事下午会来。”

    他停顿一瞬,安抚道:“没事,既然我在此,定然不会让师弟吃亏。”

    符盈不由得再次感叹林知挑的时机巧妙。

    若是事情在今如潮到来之前发生,他们几个弟子便会直接对上璇玑阁,若是对方胡搅蛮缠揪着林知不放,即便玄石门站在他们这边也很不利。

    而如果事情没发生在昨晚,今如潮和江闲落没有因为万江的事情被牵制……

    在邱臻发狂林知被迫应敌的事情传到玄石门的下一刻,他们立刻就会动身下山,很难保证他们发现不了林知私底下做的事情。

    他走的每一步棋,无一不是在深夜中冷静思考过的。

    今如潮叫他们来也只是想问问林知的情况,无甚大事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符盈想了想,去了一趟山下。

    林知的家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周围其他百姓的住所倒是还好,除他之外其他人只受了一些皮外伤。

    她谨慎地用灵识再次探查了一遍林知家中的院子——禁阵已经消失了。

    符盈长松一口气。其他还好说,这东西只要被人发现,林知所有的计划都要泡汤,他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调动灵识时不可避免地让她看到了很多术法施展后残留的灵力痕迹。

    她在其中辨别出了林知和邱臻的灵力,其他的灵力还有六七道,大约是闻讯赶来帮忙的玄石门弟子。

    明白对方已经将所有痕迹都处理干净后,符盈转身欲走,身后忽地传来一道不太确定的女声:“符仙师?”

    符盈回头,眨了眨眼睛叫道:“伽灵姐姐。”

    对方身上的衣衫灰扑扑的,手中费力地拖着一截断裂的树枝,显然是干活干到一半看到了她。

    符盈顺手帮她把沉重的树枝清理到一旁。

    伽灵用干净的手背蹭了一下汗湿的额角,对她道谢后连忙问道:“符仙师是下来调查事情的吗?小知怎么样了?”

    她只看到了林知满身是血被带走的画面,也没有渠道去打听对方怎样,看到符盈时简直如遇救星。

    符盈:“他暂时没什么大碍。”

    伽灵松了一口气,继而开始和她叙述自己看到的画面多么惊险。

    “林伯父也受了一些伤,不过也没什么大碍。”伽灵心有余辜道,“多亏林知昨晚回来了。”

    符盈有意模糊林知的踪迹,挑挑拣拣从方才发生的事情中选出来一个新的话题:“玄石门的弟子来得应该挺快吧?”

    伽灵没有怀疑地就顺着她的话思考:“嗯……大概事情发生两刻钟后便到了。”

    她说着说着,想起来自己最后看到的身影,感叹道:“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玄石门掌门出手呢。”

    虽然对方来得晚没有和人打架,只是像符盈一样放出灵识调查了一遍现场,在伽灵这样的凡人看来也足够惊叹了。

    符盈正在翻找着能给林知使用的丹药,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江掌门很少出手?”

    伽灵点点头:“是呀,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江掌门的灵力是什么样呢。”

    具象化来说,他的灵力和他本人一样,像是无声无息的风,大概还微微夹杂着一点冰雪的气息?

    符盈漫不经心地回忆着自己之前在毒窟秘境中见到的灵力。因为她的灵识依旧笼罩在周围,还下意识地寻找到了江闲落的灵力。

    她的记忆没错,的确是夹杂着……

    符盈的思维忽地滞住了。

    她以为自己找错了灵力,甚至收回了放在翻找丹药上的心思,集中精神观察着附近所有的灵力痕迹。

    只要动用灵力就会留下痕迹,区别只在于痕迹多少罢了。

    符盈很快就将所有无关紧要的灵力痕迹忽视,抽丝剥茧将那虚无缥缈、属于江闲落的灵力辨别出来。

    伽灵说了一会才意识到符盈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她停住嘴,疑惑地叫了她一声:“符仙师?”

    像是被唤回了注意力,符盈转头看着她,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伽灵姐姐,你的灵力在长久不使用后,会发生变化吗?”

    伽灵:“……啊?”

    她怔了一瞬,不知道符盈为什么会问这个像是常识一样的问题,可还是回答说:“不会呀,灵力不是永恒不变的吗?”

    对修仙者来说,灵力就像流淌在身体当中的血液一样,具有不可替代的特殊性。

    世上不会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也不会有两道完全一样的灵力。

    是啊,灵力不可能改变的。

    符盈借着灵识,深深注视着只有自己才能见到的清风一般无声无息的灵力。

    它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荡环绕,温柔地拂过她的脸庞。因为太过于稀少,不到两日,即便是符盈也不会再发现它停留过的痕迹。

    江掌门,这就是你费尽心思试图隐瞒的秘密吗?

    符盈告别伽灵,在回到玄石门前路过镇守千钧瀑布的石犀,又多停留了一瞬。

    她默默心想:或者说,这就是你和大祭司联手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