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三卷 完 这是符盈来到问仙宗后,……
这是符盈来到问仙宗后, 过的第一个新年。
苍郁松枝上结满晶莹剔透的冰棱,远处秀丽山峰被白雪覆盖,寒风在窗外呼啸刮过。
一大清早, 符盈还窝在温暖的被窝中睡懒觉,迷迷糊糊地便感觉自己院落外的阵法被人触动了。
她猛地惊醒, 挣扎着辨认了灵力源头,发觉是熟悉的人后又嘭地一声栽回床铺, 在被子中翻了个身蒙住脑袋, 准备继续睡。
“符盈——”
今如潮敲了敲门, 温声叫她:“该起床了,今日要去给师父长老们拜年。”
符盈:“……”
可恶!
她愤愤地掀开被子起床。
院内, 今如潮说完这句话后便自觉收手, 倚靠在旁边柱子上等符盈出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她院中散落在石桌上的不规则物件。
他微微眯了眯眼眸。
这应当是符盈最近几日摆弄的, 甚至还特意在上面布置了遮挡风雪的阵法,旁边还有几张被压住的图纸。
于是等到符盈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走出门时, 看到的就是站在石桌旁, 眼中带着几分好奇打量零件的今如潮。
“如潮师兄。”她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新年快乐。”
男人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手指点了点已经拼出一点飞鸟轮廓的部件,颇有兴趣地问道:“你竟然还对机关术感兴趣?”
符盈走到他的身旁,随意道:“唔,算是吧。”
她抽出被压在最底下皱皱巴巴的图纸递给今如潮, 轻轻耸肩:“闲来无事,和千机师兄聊天时他送的。”
或者说,这也算是符盈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她对机关术兴趣不大,但对身上挂着“血肉苦弱, 机械飞升”标签的李千机很感兴趣。毕竟是传说中龙傲天的金主大哥和可靠的队友,比符盈在剧情中都重要。
为了和他搭上关系,符盈在前些日子恶补了许多机关术的事情,这才和他有了话题。
符盈刷足了存在感和好感,和他聊天时不可避免地便被这位机关术天才送了很多有趣的小东西。
还别说,用灵力从头到尾构造出一个“灵器”确实挺有意思的。
今如潮果然没再多问,显然他也是清楚那人的脾气秉性的。
他把笔记潦草随意的图纸放了回去,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厚鼓鼓的红包,笑眯眯道:“新年快乐哦,小师妹。”
符盈接过红包,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谢谢如潮师兄!”
两人互贺新年后,便向苍喻凌云殿的方向走去。
这时候就体现出年龄小的好处了。
符盈今日穿了件红色滚金云纹的新衣服,发鬓中也缠着几缕鲜红丝带,衬得她整个人明媚又灿烂,弯起一双明亮杏眸时就是长辈们最喜欢的那类孩子。
一路上符盈遇到了不少同样来给掌门拜年的仙师长老师兄师姐。但凡他们与符盈见过几面,稍微了解一点符盈,都笑呵呵地掏出红包送给了掌门的小徒弟。
她脸上的灿烂笑容压根就没落下过,走到凌云殿门口时甚至唇角都笑得有些僵硬。
跟在小师妹后面蹭红包的今如潮:“……很久没感受到这种热情了。”
他颇有些惊奇地捏了捏足足比他往年多了两倍不止的红包,感叹:“小师妹,明年过年我一定再和你一起过来。”
他的年纪比起符盈来说也大不到哪里去,但奈何所有人都默认他不需要收红包,不仅如此,来找他要红包的人有时候年纪比他还小!
符盈心情还算是愉快,随口道:“到时候我们就去收遍问仙宗所有人的红包!”
今如潮没忍住笑了一声。
“是谁放下豪言壮志要收遍问仙宗所有人的红包的?”
同样一身红衣艳艳的苍喻挑眉看向他们,一手拍了一个脑袋:“等明年新一届内门弟子入门,你们俩也是得给人家送红包的哦。”
符盈:“明年的事情明年再说,今年我就是收红包第一人!”
苍喻戏谑道:“怎么,问道大会魁首不够,还要给我的小徒弟再另设一个收红包榜?”
虽然伯奇的事情还没处理清楚,但年关这几日问仙宗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该处理的事情也早在这之前就已经处理布置了下去,是以苍喻的心情也格外美好。
她半开玩笑道:“到时候小徒弟是榜单魁首,我作为师父却是倒数第一,还要向小徒弟不耻下问一下怎么求红包?”
殿内顿时哄笑一团。符盈再次收获了一个厚鼓鼓的大红包。
正好时间差不多到了,今如潮见状便向苍喻暂时告别,带着符盈又去各个山峰给其他还没来到凌云峰的仙师长老们拜年。
尽管有着传送阵和御风术加持,问仙宗也实在是太大了,他们走了这一圈再回到凌云峰时,时间已经到了午后。
符盈拜别今如潮,一个人向出仙门的传送阵方向走去。
相较于七大主峰的热闹,这边显得格外冷冷清清,就连路旁的红灯笼也只是稀稀拉拉地挂了几个。
她走到负责出入记录的弟子旁边,给对方递出盖有掌门印章的凭证。
那弟子本是在低头玩灵盘摸鱼划水,直到符盈走到面前时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接过她的凭证。
“出仙门,这个时候?”他一边快速浏览着内容,一边随口问道,“这是做什么去?”
他本来也没想着得到回答,可他将凭证递还给面前的红衣少女时,对方却抬起眼眸,平静道:“祭奠亲人。”
弟子闻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还未来得及向她道歉,便看到红衣少女微微颔首,转身神色平静地离开了。
他挠了挠头,嘟囔一声:“……真是奇怪。”-
问仙宗和拂青山距离不近,但符盈身上的法器种类各样,其中不乏有那种缩地成寸一步千里的类型。
她没花多长时间便站到了拂青山的山脚下,此时也不过只是将将日落。
符盈的心情确实格外平静。
拂青山比问仙宗位置更加靠北,碍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冬日里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雪。
她将自己身上的屏障尽数撤了下来,戴上兜帽一步一步沿着已经被大雪掩埋的小路向山顶走去。
这条路符盈曾经走了无数次,她记着那棵歪歪斜斜的大树,也记着这条已经结冰的溪流,抬起头时,熟悉的鸟窝在树枝间影影绰绰。
一年之前的符盈奄奄一息、跌跌撞撞地自山顶滚下。
可一年后的符盈一身红衣,目光平静地向山顶走去。
她很快便来到了一处精致闲适的院落门前。
她的父母死后,苍喻亲自带人来这里搜寻过凶手痕迹。
虽然最后没有结果,但她离开前特意将院落恢复了原样,还请人布下了一系列阵法。
可如今符盈站在门前,只是久久地凝视着那隐约的露出一角屋檐。
她的手指屈起又舒展,在手臂抬起的那刻恍然回过神来,急匆匆地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咬了下唇,目光执拗地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片刻,最终选择转身离开。
现在……还不是回到这里的时候。
符盈在心中暗自想着,她再次站到了悬崖边。
幽幽冷光于下方跃动,冰冷寒气逼人,在没有屏障的防护下,符盈裸露在外的皮肤没过一会儿便都被冻僵了。
但她却视若无睹一样,只是垂眸注视着冰潭,轻轻唤了一声:“阿爹,阿娘。”
符引月和谢疏竹,他们两人是没有坟墓、没有墓碑的。
很早之前,早在符盈都没出生的时候,符引月便特意交代过自己最好的朋友苍喻:
“倘若我和疏竹离世,不必为我们二人立碑。”那个一生都自由如雁的女子笑道,“没留下尸骨正好,即便留下了,也麻烦你将我们的骨灰撒进江河之中吧。”
符盈听说这件事后沉默了许久,最后对自己师父道:“拂青山的冰潭最终会汇入大海,便洒入那里吧。”
拂青山的冰潭,曾经替他们为唯一的孩子符盈提供了庇护,让她得以存于世间。
而如今,这里便是无人可察的禁处,再没人能拘他们的自由。
符盈站在悬崖边上,凛冽寒风将她的鲜红衣裙吹得猎猎作响,在冰天雪地的苍茫大地中宛如一枝傲然挺立的红梅。
她眺望晚霞斑驳的远方,红日慢慢西坠,苍茫夜幕正慢慢降临。
少女眨了一下眼睛,轻声道:“新年快乐,阿爹、阿娘。”
寒风在深谷冰潭上空回荡,穿梭苍郁松枝时发出鸣哨般的嘹亮声响。群鸟受惊飞起,一瞬间遮天蔽日,满山飞雪也似是有一瞬的停滞。
符盈微微掀起唇角:“我听到了。”
重峦叠嶂的山峰间,山道蜿蜒曲折,森梢峻节,苍条振雪。
夜幕降临,山峦已悄然睡去。可三尺之下,绿意的生机却仍在静默蛰伏。
——只待春日到来,便破土而出。
第72章 苗疆 “你被下蛊了吗?!”
层峦叠嶂, 幽深峡谷中忽地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声。铅灰云团堆叠,天似漏斗,倾盆大雨陡然而下。
裹挟着断木巨石的汹涌洪流翻涌, 洪水茫茫,单膝跪于河边的少女在数丈山洪中渺小得好似一颗石子。
符盈咳出一口血, 在灵识破碎的剧痛下仰头注视着即将迎面扑来的山洪。
有人在失态地怒吼:“符盈,离开那里!!”
可无人回应, 他的声音最终被震天撼地的山洪淹没-
数日前。
“好久不见,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问仙宗了呢。”
结束修炼的符盈呼出一口浊气, 收剑入鞘从习道场的高台上走下来,手背蹭过滴着汗珠的下巴, 一边思索着今日下午的课程一边向门口走去。
清风拂动, 耳边似乎响起几声颇为熟悉的铃铛脆响, 她若有所思地抬头, 看见浅红衣衫的少女蹲在树荫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符盈轻轻挑眉,走过去拨了拨她发鬓间的铃铛, 半开玩笑道。
数月未见的余渺单手支颐撑在腿上, 另只手揪了根狗尾巴草正在逗猫玩, 闻言吹了吹已经飘到她面前的细软猫毛:“我也没想到闭关竟然要这么久。”
年后半个月左右下山回家的弟子们就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但直到符盈继续回听云堂听仙师们唠嗑,也没见余渺或林知任何一人回来。
后来才从她师兄那里知道这两人不约而同闭关了。
“过年时带着师弟师妹们去闯了一个秘境,出来后就觉得境界松动了。”
符盈理解。闭关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前一天还在普普通通地修炼, 第二天就忽然觉得修为到了某个瓶颈,闭关冲境就是顺水推舟、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余渺将手腕抬起,在她面前,兴致勃勃紧紧盯着草茎的白猫后腿紧绷, 倏地一跃而起!
“喵——”
关键时候她的手腕一转,草茎颤动两下随之挑高一分。
白猫扑了个空,从半空中完美栽进符盈怀中。
符盈接受投怀送抱的猫咪,颇有技巧地挠了挠它的下巴,在呼噜呼噜的声音中笑道:“那你现在是筑基后期?”
余渺点头,两人随口聊了几句别的事情,她才忽然意识到什么咦了一声:“林知还没回来?”
符盈:“不是在闭关吗?”
余渺皱皱鼻子:“应该不是,听戒律阁的人说他已经出关了。”
符盈的腰间震动两声,她把猫放下,在猫咪不满的喵呜喵呜声中最后揉了一把猫咪脑袋后按开灵盘。
“他应当没出什么意外,否则张执事早就派人去救他的小徒弟了。”
符盈在按开灵盘的空隙中随口道。
也是。
余渺想着了想确实如此。
她听到对面少女拿起灵盘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疑问。
余渺凑了过去:“怎么了?”
符盈把灵盘展示给她:“师父说有任务给我。”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清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这个时候掌门/师父找符盈做什么?
抱着这个疑问,符盈迅速打理好自己后转身去了凌云殿。
“师父,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凌云殿一如既往冷冷清清,苍喻在主位上坐着,桌案前摊着一本泛黄书籍,手边是她最爱喝的大红袍,姿态瞧着很是闲适。
符盈经过一年的观察已经大概摸清楚了苍喻处理宗门事务的规律。这个时间点正处于她的休息时间,即便叫人来多半也不是什么重要事情。
果然,她态度轻松地向符盈招招手:“有个任务交给你。”
掌门从桌案一堆信件中挑出了一份推到她的面前。
符盈眨了眨眼睛,只是把信拿到面前,没看:“我能去山下做任务了?”
苍喻好笑反问她:“为什么不能?”
符盈一边看信一边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等我修到了金丹中期您才让我下山呢。”
“一开始确实这样想的,”苍喻瞥了一眼符盈,一针见血道,“但你会老老实实待到那个时候吗?”
即便知道这是因为担心她修为不够,出了问仙宗很危险,符盈也不太想被拘在山上待到那时候。
她会被憋死的。
苍喻显然也很了解符盈的性格,与其让小徒弟哪天受不了了偷溜下山,还不如她亲自把关审核后给她布置一点可以出去透风的任务。
况且前些天晏回青也在明里暗里和她传音说符盈和今如潮不一样,她远比同龄人有野心也有能力。她的成长环境不应只局限于问仙宗中,而是整个辽阔无垠的天地。
符盈吐了吐舌头,当做没听懂苍喻的言外之意,一目三行浏览着这份措辞客气谨慎的信件。
末了,她若有所思问:“玄石门,这是哪里的仙门?”
不是什么声名在外的强盛仙门,但符盈听着有些耳熟,是谁和她说过吗?
她看着苍喻慢悠悠吹了口茶盏上腾起的袅袅水雾,灵光一闪:“千钧潭的仙门?”
玄石门她不了解,但她了解千钧潭,这可是林知的故乡。
符盈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师父要将这个任务交给她了。
“玄石门的掌门之所以向问仙宗求助,也是考虑到林知的情况。”苍喻耸耸肩,“否则他们大可以给璇玑阁掌门写信。”
按照修仙界和凡间的规定,各大仙门需要分别负责凡间某个地域内的地方安全,处理非凡人所为之事。
不过即便是仙门也有实力强弱,跨仙门合作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了,若是有自己门派管辖范围内处理不了的事情,是可以向其他门派写信求助的。
——当然,对方答不答应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对玄石门而言,虽然璇玑阁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大门派,但他们的求助信极有可能被淹没在一堆求助信中,倒不如借着林知的关系给问仙宗写信。
苍喻无所谓他的这些小心思,总之对方也没欺骗他们什么,只是因为事情难以处理求助而已。
问仙宗既作为修仙界第一仙门,自然要担起相应责任。
符盈也没太在意,她了解了详细情况后收起信问道:“仅我一人?”
“自然不是。”苍喻启唇一瞬忽地又闭上,在符盈不解的目光中笑了一下,“四长老门下那个小姑娘愿意去也可以,此外还会有个师兄协助你们。”
可任凭符盈怎么打探,她师父也只是意味深长笑着说等明日启程时她就知道了,半个字也不再多说。
无奈之下符盈只好离开,顺便问了问余渺的意见,得到肯定回答后继续回家收拾东西。
她站在自己的院中看了片刻,忽地一拍脑袋,想起件重要事情:“我走了,云海峰怎么办?”
半夜三更,她又匆匆忙忙传送到云海峰,给那些并非仙兽的家宠们安排看顾人。
说到云海峰,就不得不提它的主人晏回青了。
符盈到现在也没能找出一个确切的词语定义她和小师叔的关系。
但那天过后,小师叔似乎已经完全确认了某件事情,之前身上那种犹豫迟疑的情绪完全不见了。
她也不清楚天虞池的事情是不是进展得很顺利,才让小师叔每天都有时间来和她聊天。
而且随着他们分别时间的增加,即便是天各一方符盈看不到他的表情,她也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聊天气氛渐渐奇怪起来。
简单来说的话,她觉得小师叔好像在蓄谋着什么一样,那种慢慢逼近她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符盈意识到这点后,虽然还是很好奇晏回青在蓄谋着什么,但还是果断跑路拒绝了很多次小师叔的聊天请求。
一看就会翻车的坑她当然不会走,上次被小师叔逼得跑出云海峰只是个意外,符盈吃一堑长一智,必不可能再次翻车!
她的选择很成功,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小师叔开始正式干活了,他来找她聊天的频率稍微降下来一点。
这让符盈略松一口气。
她蹲在地上,拍了拍伯奇的脑袋,告诫它:“小金,不许欺负乌鸦哦。”
别好的不学学坏的,像她小师叔一样欺负年轻后辈。
伯奇愤怒的叫声连成一片:到底是谁欺负谁?!要不是你们把本大爷的能力封印起来,我绝对天天让那只黑漆漆的乌鸦做碳烤乌鸦的噩梦!!
它的叫声聒噪,本来趴在旁边打盹的白色小狗被惊醒了,烦躁地一爪子拍在了玄羽金眼的伯奇身上,把它扇得滚出去一丈多远。
伯奇气得浑身羽毛炸起:还有你这只只会耍心眼的舔狗!!我要让你在梦里掉光毛!再也不被她喜欢!!
符盈:“……你好吵诶。”
最后还是把它们拜托给灵兽园出身的黛寻师姐,收获了师姐笑眯眯的投喂。
翌日清晨,符盈心中惦记着到底是哪位师兄带他们去千钧潭,早早便到了约定地点。
清晨的问仙宗湿气弥漫,草叶上盛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暑夏的热气还未腾起,温柔而不炽烈的阳光透过微薄云层洒在靠面容冷淡的少年身上。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过来,高马尾晃过视线。
符盈慢慢走过去:“我还以为是哪位从未见过的师兄呢。”
她笑吟吟道:“原来是你呀,千机师兄。这次事情要麻烦你了。”
掌门给她们安排的人,正是前些日子符盈因为特殊原因,经常去刷存在感的李千机。
少年颔首,右耳上玄色耳坠因着动作闪出一抹细碎的光:“本就是要去千钧潭,谈不上什么麻烦。”
有个机关师的好处就是,赶路不用花符盈一丁点力气。
个人任务问仙宗不会借给他们仙舟,但有财大气粗的机关师李千机在,他们三人还是坐上了类似于仙舟的核舟,不到两天便到达了目的地。
循着林知给出的位置前进,符盈三人在深山老林中艰难地前行,终于走到了他的家门口。
余渺敲了敲略显破旧的门扉,叫道:“林知,你在不——”在?
门忽地被从里面推开了,她的最后一个字被迫卡在了喉咙中。
面前的的人黑发披散在肩头,颜色鲜艳的丝带在发丝间缠绕,精巧地编出数条漂亮小辫子,耳上坠着叮呤咣啷的耳坠,脖颈还带着银质铃铛的环。
平心而论,这种装扮风格很像苗疆那边的风格,他们那边的年轻人很多都是这样的打扮,而千钧潭离苗疆距离也不远。
但是——这是林知的家啊!
原来的那个冷脸体修呢?!
余渺大大地后退一步,在林知黑脸的表情中发出尖锐爆鸣声,脱口而出:“你被下蛊了吗?!”
第73章 相左 “为何写信给问仙宗?”……
兵荒马乱的追杀打架暂且不表, 一刻钟后,符盈坐在堂屋中,手边是林知给他们每个人倒的一杯茶。
“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林知缓了缓语气, 脸上恢复了符盈熟悉的平静神色,“我以为至少明日才到。”
余渺小声嘀咕一句:“所以没来得及换衣服是吧。”
她的发鬓有些微微散乱, 符盈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把她方才上蹿下跳时不小心挂上的树叶拿下来, 正好挡住林知被戳穿心思看过来的阴森森眼神。
符盈清清嗓子, 转移话题开口道:“千钧潭的事情, 可以详细说一下吗?”
其实玄石门送来的信件中已经详细描述了求助内容,但他的叙述角度必然是站在自己的立场, 符盈还是想听听林知是怎么想的。
这也是为何他们没有先去玄石门, 而是先来找林知。
林知收回钉在余渺身上的目光, 开口:“最近一段时间中, 千钧潭溺水的人数比往常多了将近一倍。但玄石门的调查结果显示这些人是‘正常’溺水。”
“又是什么都查不出来的异常情况啊。”余渺撑着下巴,补充问道, “溺水而死的人数异常, 还是溺水失踪的人数更多?”
这两种类型透露出来的信息可不太相同。
林知:“后者。”
符盈脑中的自她接到任务后便跳出来的支线任务进度向前走了一点。
【支线任务:初出茅庐】
【任务详情:完成玄石门的委托(进度10%)】
她抿了一口茶水, 手指摩挲着微烫的杯身。
如果是失踪的人数更多, 也难怪玄石门会想要向问仙宗求助了。
当场溺水而亡可能只是对死去之人有什么恨意,可若是尸首没有踪迹……谁知道是不是将其作为什么邪术的材料?
符盈了解过玄石门的资料,这个门派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元婴大圆满,弟子的平均水平是筑基期, 金丹期修士也寥寥无几。
在修仙界严禁修炼邪术的当下,能修炼邪术且真的施展出来的人修为都不低,可能玄石门也是认为自己难以对付,才会向问仙宗求助。
从进门后便无聊听他们说话的李千机闻言直接道:“先去玄石门。”
其他人没有异议。
临走前余渺看着林知锁门的动作, 随口问:“怎么没见到你爹娘?”
“去看灵根测试了。”林知回身走下石阶,带着他们向玄石门的方向走去,“今日是玄石门给千钧潭适龄孩子测灵根的日子。”
余渺长长地哦了一声。
难怪他们一路走来时两旁屋舍中都没什么动静,街上也冷冷清清的,她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林知给错位置了。
既然谈到这个话题,林知顺便向他们大概讲了讲玄石门的事情。他在千钧潭长大,对此地唯一的庇护仙门了解相对详细些。
“玄石门立派时间不长,此任掌门叫江闲落,是个剑修。”他说,“不过和古灵派的掌门类似,他现在是半隐退的状态,除重要事情外很少外出露面,宗门事务大多由门派长老处理。”
符盈想起来那封发与问仙宗的求助信件的落款并非玄石门掌门,而是大长老。
“玄石门在千钧潭的风评尚可,有些天赋的孩子基本都会拜入玄石门门下,成长起来的弟子也多半会留在门中效力。”
符盈发现了问题:“你当初为何没拜入玄石门?”
哪怕放在问仙宗,林知的天赋也是拔尖的那一类,若是放在玄石门,那就是会倾全派之力供养的天才。
林知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说:“他们的主流修炼派别是巫蛊之术和炼器之术,我不适合修炼这两类。”
在符盈有些好奇的目光下,他言简意赅道:“当年太穷了。”
符盈:“……”
好,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因为体修是公认的除了修炼天赋外什么都不挑的修炼派别,所以你成了体修是吧。
四人皆是修仙者,依靠灵力赶路时速度很快,说话间便已经翻过一座山,到了玄石门所在的峡谷中。
余渺将手掌挡在眼前,微眯着眼眸注视着不远处宛如银河倒泄的巨大瀑布,抬高声音:“这是已经到了苗疆吧!”
尚东国的疆域极大,苗疆已经到了西南边境的地方,走过千钧瀑布后再翻过两座山,便不再是尚东国的地域。
他们走到近前时,才看到水雾缭绕的瀑布前站了几个浑身湿透的青年人,哈哈大笑着扯着嗓子在怒吼着什么。
符盈听觉敏锐,在震耳欲聋的瀑布砸落黑石的声音中辨别出一些词句。
林知也多看了一眼他们,眼见其中一人脚底一滑就要栽进汹涌的河流中,手指一弹顺手将他从河里提起来扔到岸边。
那人先是一愣,随后看到河对岸气质不凡的四人,豪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朗声道:“多谢仙师!”
“千钧瀑布是天下第一瀑布,有很多人慕名来此游览观赏。”林知只淡淡颔首后便道,“……刚才那个应该是作诗的。”
符盈抬眼注视了一会儿这个瀑布。
在她看来,这个瀑布太过于“刚硬”了。
直直地坠落,柔和的水仿佛坚硬冰棱一般砸向地面,瀑声如雷,似有千钧之势。
但她如今再次走了一遍千钧潭,见到了此地不少瀑布,又觉得只有这样的地理环境才养的出玄石门的炼器之术。
千钧潭山泉密布,河溪纵横,瀑布众多,在灵脉的浸润下千钧潭的水比别的地方更为特殊些,也形成了许多品质极高的玄石。
这里的玄石是被裹挟着灵力的水千锤万打过的,比普通的矿石更多了一分韧性。
正常炼器之术多半以玄火淬炼,但因为玄石的特性,玄石门的炼器之术是以水淬炼玄石。
这样品质的玄石和这样的淬炼方式,不会让火焰侵蚀灵器中的水系灵力,是水火灵根修仙者最梦寐以求的灵器。
倘若器修的修为功底再高深一些,甚至能制出天阶的灵器。
比如符盈的佩剑清月,便是以玄石锻造而成,与她的木系灵根最为契合。
李千机也多看了一会儿瀑布,向林知问道:“现在玄石卖到什么价位了?”
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买玄石。
林知报出来一个数。
这个价格就连不缺钱花的符盈都皱了一下眉,余渺更是险些滑进旁边的河中。
但玄衣少年依旧表情平淡,甚至还点评一句:“还好,比我想象中的低一些。”
不愧是尚东国皇室的靠山岐宁李家的子弟。
符盈揉了揉眉头,心想:也不愧是系统盖戳的金主大哥。
玄石门位于峡谷之中,他们踩着边缘留着湿滑青苔的石阶到了一个巨大的玄石铸就的大门前,有个面貌和善的弟子眼前一亮,连忙迎了上来。
“是问仙宗的仙师?”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恭敬,一路将他们引到门派正殿才退下。
正殿内像是在举办什么大事似的,在中间空地上站了两三排的人,所有人都衣冠正式,缄默无声地看着前方。
听到弟子的通报声时,所有人齐刷刷回头,直勾勾地盯着正殿门口正要走进来的人。
骤然被数十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虽然情绪中没什么恶意,但符盈抬脚迈过门槛的动作还是稍微滞涩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落下。
她在一众人中精准地找到了之前向林知打听到的大长老,抬手和其他人一样行了个后辈礼。
作为他们之中年纪最长、下山做任务经验最丰富的李千机,当仁不让地开口和玄石门的大长老交涉。
这位万江万长老和林知一样,同样以为他们明日才到,在得知他们是乘坐由李千机制作的核舟后笑道:“贵派果真是人才济济啊。”
李千机自小听惯了这些奉承话,现下没什么别的感觉,客套了几句话后直入正题:“可否带我们去看一看发生溺水事件的地方?”
“不急,”万长老笑呵呵道,“问仙宗的小友们千里迢迢而来,想必还未用过晚膳吧?玄石门已为几位小友准备了接风宴,明日再调查也不迟。”
李千机推脱不下,只能无奈应下。
两个时辰后,符盈坐在玄石门为他们准备的盛大宴席中,面前桌案上摆满了佳肴美馔。
她单手支颐,左耳进右耳出听着宴席中央乐师的奏乐,越发觉得此情此景非常怪异。
“你们千钧潭的人都这么……呃……热情好客吗?”
余渺正好夹在符盈和林知中间,她听了许久宴席上的奏乐,终于忍不住向左边的林知开口了。
碍于情面,她的话还说的比较委婉,林知就没那么客气了。
“是想讨好你们。”他一针见血道。
同样见多了各种宴席的李千机无聊地拨着自己五指上的银质戒指,眼中有几分隐隐的烦躁。
“在修仙界搞这种事情,哼……”
后半截话他咽回了喉咙中,但其他人都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修仙界毕竟不同于凡间,是以修为实力定强盛的,连带着类似于这样的宴会也很少举办。
相较于联络感情的宴席,修仙界举办更多的各门派切磋交流的问道会。
符盈轻飘飘道:“我觉得,或许也不是完全为了讨好问仙宗。”
另外三人同时向她看来。
少女却没做更多的解释,只是轻轻抬起下巴,微不可察地指了指正殿门口:“喏,掌门来了。”
众人转头向殿门口看去。
余渺率先压低了声音问:“林知,江掌门是男是女?”
走进来的那人身形纤瘦,黑发如云,眉眼如画,朱唇皓齿,端的是雌雄莫辨的秀丽脱俗。
直到走动时黑发略微晃动,露出他白皙纤长的脖颈上的喉结时,众人才知他的性别。
他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两旁席位上的问仙宗弟子,向站起身想要向他走来的万江声音平静问:“为何写信给问仙宗?”
兴趣缺缺的余渺啪地一下坐直了身体。
你说什么?
第74章 河妖 “长老不好了,河妖又作恶啦!”……
玄石门的掌门不知道玄石门向问仙宗求助?
符盈和其他几人对视一眼, 按捺下心中诧异,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宴席中央二人的谈话。
大长老万江似是也没想到江闲落开口便问这个问题,手中本要向他举起的酒杯顿在原地, 尴尬地停在半路。
他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收回酒杯, 笑道:“江掌门,您久久闭关有所不知。”
“这些日子里, 千钧潭的溺水失踪的人数已经远远超乎寻常了, 可我们玄石门又查不出来结果, 只好向问仙宗的道友们求助。”
他双眼直直盯着面前气质冷淡的掌门,放缓了声音意有所指:“您也不想弃千钧潭百姓性命而不顾, 任由局势这样恶劣发展下去吧?”
“……”
不知何时, 殿内柔和婉转的乐声渐渐停止了, 乐师们本能的觉出几分气氛的微妙,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站在宴席中央的二人。
符盈稍微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姿势专注看着他们的表情。
江闲落与万江对视, 对方脸上的笑容未变, 可视线却总是似有似无的飘向坐在宴席两侧的问仙宗几位弟子。
万江加重了语气, 再次试探问:“您说是吧, 江掌门?”
江闲落定定注视着他,就在符盈以为这种沉默还要再持续一会儿时,男人忽地收回视线,转身向问仙宗弟子的方向略一颔首:“招待不周, 让几位见笑了。”
就这样了?
李千机拨弄手上银质戒指的动作一顿,他轻轻挑眉,率先接话说:“江掌门多虑了。”
发生了这档子事,即便他们谁也没表露出什么不满的神色, 玄石门的大长老在江闲落走后还是亲自又向他们嘘寒问暖了一番。
只不过他嘘寒问暖的对象是最烦那些客套礼节的李千机,没有起到半分弥补的作用。
眼见着接风宴结束后,李千机的脸色越来越差,对方终于意犹未尽地止住嘴,叫了人亲自送他们去客舍的位置。
“如果几位小友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玄石门提,”临走前他语气温和道,“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李千机没说话,扯了扯唇角嗯了一声。
房门关上了,憋了一路的余渺终于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林知没在,他今晚要先回家安排一下后续事情,余渺和李千机不太熟,她只能和符盈吐槽。
“除了调查溺水事件外,他们真的没有别的事情有求于问仙宗吗?”
即便是有心想要讨好问仙宗,可他们只是不起眼的内门弟子啊,至于这样恭敬吗?
有这功夫还不如和苍掌门多发几封希望联合举办切磋武艺的交流会呢。
符盈正观察着房间。可以看出玄石门确实很重视他们这些问仙宗出身的弟子,客舍都是安排最好的那一个。
她将雕刻着繁复又奇特图案的花瓶拿起来,漫不经心道:“信上只有这一件事。”
李千机:“我们也只处理这一件事。”
别的事情让玄石门继续和苍掌门交涉,反正他带着师弟师妹来这里只是为了帮玄石门调查溺水事情。
余渺比了一个知道了的手势,随后想起来方才在宴席上看到的画面。
“江掌门当真不知道万长老给我们写信求助了吗?”她回忆着当时二人的表情,“宋掌门也不怎么管宗门事务,但像这种事情也需要他经手才可执行的。”
通常而言,修仙界各门派权力最大的是掌门,其次是长老。
可碍于修仙者时不时需要闭关的情况,长老代掌门行使权力的事情也很多见。
这些年来,玄石门在修仙界的代表就是万江,否则苍喻也不会在没见到掌门印章前就接下求助。
“不一定。”符盈看向她,“只能说他们在这件事情上有分歧。”
她想了想,又说:“当时我们还在宴席上,即便他们内部再有分歧也不可能表露给我们。江掌门最后一定会应下万长老的说法。”
在来时的路上,林知其实私底下和他们说过,向问仙宗求助这件事并非是他提出的,而是万长老自己决定的。
这就说明最起码万长老是支持派,至于江掌门是反对派还是不知情派……这就要问他玄石门了。
她敲了敲花瓶,发出几声清脆响动。
在另外二人看过来时,符盈的指尖按在瓶身繁复图案上:“认识这个吗?”
余渺:“……没见过,应该是这边的地域图案吧?”
李千机扫了一眼:“蜈蚣龙纹。”
“对。”符盈点点头,又道,“玄石门的巫蛊之术有驱动蜈蚣的部分。”
她停顿一瞬,轻声道:“玄石门以巫蛊之术和炼器之术为盛,可为何掌门却是个剑修呢?”
况且同样是元婴大圆满的境界,作为巫蛊师的万江为何不是掌门?
她在心中笑了一声,难道说江闲落更有民心?
这个问题只能等明日询问林知。
李千机:“你之前说,他们办这个宴席不全然是为了讨好问仙宗——这是何意?”
对哦,还有这件事情。
余渺同样看向符盈。
被两双眼睛盯着的符盈神色自若地放下手中花瓶,声音轻缓道:“意思就是,我觉得他们在拖延时间。”
余渺嘶了一声,忽然站起身时发鬓间的铃铛发出几声脆响。
“明明是他执意要向问仙宗求助的,为何我们来了之后却又不急着让我们去调查?”
她拧眉:“他们在等什么?”
在场无人能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符盈拍拍手站起身,语气轻松:“这就要看他们明天要做什么了。”
但事情似乎就是如同符盈所猜测的那样。
翌日清晨,符盈三人整理完毕后去了玄石门正殿,与正要派人去找他们的万江撞了个正着。
他率先开口笑着道:“几位小友可是要去膳堂用膳?”
李千机:“不是。”
他瞥了一眼万江:“今日贵派准备好开始调查了吗?”
对方像是没听懂他语中的深意一样,呵呵一笑:“这是自然。”
可下一刻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溺水事件多发于夜晚,不如用过晚膳后再去?”
他就知道。
李千机面无表情地盯了万长老片刻,脸上忽地扯开一个笑容:“好。”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拖什么。
于是,来到玄石门的第二日,符盈在门中弟子的介绍下开始在玄石门中观光。
他们去了膳堂,对方介绍:膳堂的菜品多样,有许多苗疆特色的菜品,别处难以见到。
去了仙草园,对方介绍:千钧潭地理环境特殊,有很多奇珍异草只能在此生长。
……
直到金乌西沉,他们最后来到了炼器房。
神游已久的几人这才稍微提起一些兴趣。
炼器房位于山中,山石空隙当中,一道清澈泉水喷薄而出,自高处流淌而下,哗哗地汇入清透澄澈的潭水之中。
浸润得黝黑发亮的玄石堆叠在炼器房的角落,数十个黑色石台被地面数条水流隔开,每一个台面上都横七竖八摆满了工具,灵力在空气中轰鸣回响。
“这便是我们玄石门的炼器房。”提到此处时,那年轻弟子的语气中也带了几分与有荣焉。
在沿路观赏时李千机已经顺便和他们商量好了购买玄石的事情,此时心情平静地在观察器修锻造灵器的动作:“只能用水系的术法锻造?”
弟子摇了摇头:“水系最佳,木系次之。”
正说着,符盈身后忽然响起万长老温和的声音:“小友对这炼器之术有兴趣?
李千机:“只是对玄石有些好奇。”
“听说贵派的器修时常游历天下寻找炼器的合适材料,”他敲了敲石台上由流水切割锤炼的玄石,语气有几分试探,“不知玄石可否适合贵派器修的要求?”
符盈终于知道玄石门长老绕了这么大一圈是为什么了。
他想和问仙宗做生意,希望借这次求助事件和问仙宗搭上线。
难怪他话里话外一边在恭维着他们,另一边又执意带他们看玄石门的种种优势。
符盈发自肺腑地心想,这位万长老留在修仙界玄石门实在是屈才了,他应该下山去凡间做生意的。
他的功利行事作风和修仙界不符。
符盈越发好奇他和那位江掌门的事情了,他们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趁着最前面两人在交谈,余渺小声对林知说:“我觉得,他可能对问仙宗的器修们有些误解。”
“……别的门派器修买不起玄石,难道我们就能买得起了?”想到没发月例前那些器修们凄惨的样子,余渺摇了摇头,“真当所有人都能像千机师兄那样能一口气买好几石的玄石,甚至还付全款吗?”
她叹气一声,幽幽道:“器修,好烧钱啊。”
林知:“你买乐谱花的钱,和器修买材料花的钱也差不多。”
余渺迅速改口:“乐修,好烧钱啊。”
她想到自己上次被别人宰的交易经历,欲哭无泪:“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给别人在宴席中奏乐来赚钱了。”
符盈:“你奏乐,我舞剑,林知……”
她犹豫了一瞬,看了一眼已经换下那身显眼服饰,但发饰还被迫戴着的白衣少年,忍着笑说:“只剩下跳舞的角色给你了。”
余渺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噗嗤一声笑出声,还不小心把自己呛了一下,咳得惊天动地。
林知:“……”
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能正经一点?
最后是急匆匆的通报声打断了他们的聊天。
“万长老,不好啦!河妖又在上游作恶了!!”
还在努力和李千机推销玄石门玄石的万长老猛地转身,脸上顿时冷了下来:“什么?”
浑身湿透跑回来通风报信的弟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在千钧瀑布,水漓纠集其他河妖想要淹没附近的寨子!”
万长老微微眯起眼眸,冷呵一声:“看来还是上次的教训没吃够,竟还敢再来!”
他转身对李千机道:“小友,容我先去处理了那个妖女,我们再详谈玄石的事情。”
万江带着人急匆匆离开了。
符盈:“嗯……我们也去看看?”
这半路杀出来的河妖又是什么情况?
李千机:“走。”
第75章 触动 这是来自问仙宗的……仙人吗?……
千钧潭灵力充盈的河流造就了玄石, 同样也生出许多性情各异的河妖。
“有些河妖性情温顺,很少出现在凡人面前。”
在向千钧瀑布赶去的路上,林知快速对他们介绍道:“但也有一些河妖因不满于自身地界袭击凡间村寨。”
四人慢慢降落在瀑布最顶端的巨石旁, 隔着缭绕的雾气看向瀑布下数条汹涌河流。
本就轰鸣如雷的瀑布砸落硬石的声音如今更加剧烈,阴云将天边最后一丝落日余晖吞没, 雷声震耳欲聋。
一道银白闪电骤然闪过漆黑阴云,将瀑布之下的场景照亮一瞬。
在河岸的两旁, 一左一右两波人马正在对峙, 气氛剑拔弩张。
“来得还挺快的嘛。”
黑发蜷曲的蓝衣女子绕着手中的同色飘带, 一双含水凤眸注视着对面严阵以待的玄石门长老,声音清脆如清泉撞石, 泠泠悦耳。
“上次本是念你修炼不易才好心放你一马, ”万江微眯着眼眸, 冷声道, “没成想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还这样执迷不悟、不思悔改!”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道貌岸然, 万长老。”蓝衣女子哼了一声打断他, 讥讽道, “不过是没本事才让我逃脱, 至于嘴硬说成什么‘放我一马’么?”
“至于‘不思悔改’——”
她猛地向右甩出一截蓝色飘带,正好将玄石门弟子阻挡汹涌河流的巨石劈开,在漫天纷飞的碎石片中声音尖锐。
“天道之下众生平等,千钧潭本就是我河妖地界, 凭什么要为你们人族让道?”
话音落下,远处忽地传来“轰”地一声巨响,汹涌河流夹杂着碎石树枝奔泻而下,眨眼间将所有阻挡的石障尽数吞没。
万江眸光一闪, 身后数条艳丽花纹的巨蛇顿时冲向凌于半空的水漓,同时炽热火焰升起,生生将流泻而下的水流蒸腾。
蓝色飘带与数条毒蛇交缠在一起,瀑布之下瞬间爆发混战。
符盈撑着膝盖蹲在巨石上,仰头去看林知:“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吗?”
林知嗯了一声:“每到夏季河流泛滥的时候,河妖的修为也会相对增强,他们便会袭击村寨。”
“等到泛滥季过去,玄石门也会组织门下弟子主动去清剿河妖。”
他看了一眼被河妖甩飞出去砸穿石壁的玄石门弟子,声音平静道:“他们的实力此消彼长,即便玄石门杀了河妖,等到下一年洪水泛滥季来临时也会出现新的河妖。”
某种程度上来说,天道确实一视同仁。
千钧潭到底应由谁占据,只凭实力说话。
符盈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泛着清凌凌灵光的清月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的下巴微抬,指向下方玄石门稍稍居于弱势的局势,偏头看向立于巨石上的玄衣少年。
“千机师兄,要去降妖除魔吗?”她拖着长音问。
在她身旁,余渺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水波流泻的白玉笛在她指间转了一圈。
她跃跃欲试的:“去吧去吧,好久没有打过架了。”
李千机右耳上的漆黑玉石一闪而过,指间戒指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长睫微抬,看了一眼自问道大会结束后就再没和人对打过的三人。
“想去?”
余渺拽着林知连同符盈一起点头。
他难得掀起唇角笑了一声。
“别太过火。”
话音落下,他反而率先翻身自万丈瀑布下跳下,一只漆黑巨鸟瞬间遮住头顶天空。
余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其实千机师兄也是想下去的吧!”
符盈走之前笑了一声:“稍微给他一点面子啦。”-
再次被蓝色飘带抽进汹涌河流中时,丹溪宛如浑身被碾碎一般痛哼出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浸在水中,瞬间将周围一圈的水流染红。
他挣扎着从河中爬出来,趴在岸边剧烈咳嗽起来。
呛进肺中的水连同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猛地喷出,淅淅沥沥的血透过指缝坠落在碎石子地面中。
“丹溪,你没事吧?!”
远远的,正在近身攻击的师兄一脚踹开面前的河妖,目露担忧地看向狼狈趴在河岸的少年。
他快速看了一眼师弟的伤势,向身后的弟子吼道:“快!丹溪受伤了,快把他带回去!”
“我没事!”
翡翠色眼眸的少年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身,打断了匆匆要向这边奔来的医修。
他抹了一把唇边的鲜血,身上银饰伶仃作响,倔强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河妖不死心地再次缠斗而来,师兄的注意力被河妖吸引,只来得及匆匆扫了一眼河岸的少年。
他的身形挺拔,靛青色衣服上也看不出什么伤口,还有力气和他在这里顶嘴应当是没什么太大的伤势。
师兄最后只能咬牙道:“撑不住了就快走,这里还不至于让你们这些小辈们填命。”
水声和雷声太大了,丹溪没听清师兄说的后半截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气,一只米粒大小的红色蛊虫没入他的指尖,体内被碾碎般的疼痛顿时消去几分。
少年重新将目光投向河流中央,声势最浩大之处。
万长老在和为首的河妖缠斗,他是元婴大圆满的修为,对付水漓绰绰有余。
但对方太过阴险狡诈,只要万长老有近身攻击的迹象便向身后石壁撤退,借着万长老对阻挡洪水的石壁的顾忌而肆无忌惮地挑衅。
而且……
他的目光转向二人身旁的河妖们,眸光微沉。
这也是一大阻碍。
受伤弟子的惨叫声在他的耳边回荡,丹溪看着渐渐被鲜血染红的溪流。
……他的爹娘也会看到这条鲜红溪流吗?如果洪水泛滥,会将他的家淹没吗?
少年抿唇,眸中那些犹疑慢慢褪去,再次抬起眼睛时一点暗红闪过。
“煎魂蛊。”
比鲜血颜色更深的暗红自他被割破的指间滴落,浸入河流中时眨眼间便扩散蔓延开来,有生命一般向石壁前的河妖飘去。
专注和万江打斗的水漓猛地抬起头转向河岸,声音带有几分不可置信:“谁?!”
同为巫蛊师的万江同样惊诧一分,眼中闪过一丝事情脱离控制的错愕。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少年立于河岸旁,脸色苍白得几乎与他身上的银质饰品一样,可一双翡翠眼眸亮得惊人。
“……换做是妖,自然也可以。”
——他强行加快了河流的春秋更变。
水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她甩开身旁的万江,抬手就向没有一丝防备的丹溪攻去!
铺天盖地的蓝色飘带凌厉袭来,少年躲闪不及,闭上眼睛等待击穿心脏的痛苦袭来。
“铮——”
恍惚间,他的耳边似是传来一道拔剑时的清脆响声。
“这个人,问仙宗帮你们救下了。”
闭眼等死的丹溪后领一紧,天旋地转间,属于年轻女子轻松柔和的嗓音响起,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单手持剑挡在他面前的少女。
她手腕微动,反手就将河妖攻来的蓝色飘带轻松斩断,断裂的丝带随风飘起,少女微微侧头,露出一双明亮璀璨的眼眸。
这是来自问仙宗的……仙人吗?
丹溪在内心想着-
符盈抬手将傻愣愣站在原地等死的玄石门弟子扔到旁边,重新看向河妖的位置。
眼下局势逆转,力量本就被那弟子削弱了几分的河妖正要逃跑,被李千机劈手拦下。
她狼狈地躲过抓向她面门的利爪,不可置信道:“这是我与玄石门的事情,你们问仙宗掺和什么?!”
“来帮忙啊,大不了你也叫救兵来。”白玉笛无声而动,掀起的巨浪反将河妖困住。
“无耻之徒!”
河妖打不过他们,转头就向万江痛骂:“卑鄙!”
“我们可以不杀你,不过你要先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
符盈踩着水面走过来,问道:“近些日子里溺水消失之人——是你所为吗?”
这才是符盈四人决定下场的真正原因。
听到林知说千钧潭河妖势力强盛,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溺水的事情是不是他们做的。
玄石门长老的回答模棱两可,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们懒得再从玄石门找答案,本就想着倘若今日他还拖着不带他们去案发地点,他们就自己去调查。
结果还没等他们出手,河妖自己就跳了出来。
河妖恶狠狠盯着万江,却一声不吭。
还是要打架决出胜负才能说吗?
心中划过这个念头,在场六人同时动了。
符盈脚下升起符文流淌的锁灵阵,数道青色藤蔓瞬间暴涨生长,眨眼间缠住了河妖的双腿。
她手中飘带绞断藤蔓,转身就想逃跑,被李千机一箭贯穿肩膀钉在石壁上。
余渺和林知的攻击同时袭来,无形的声浪和凌厉拳风顿时将她的双腿斩断。
河妖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艳红毒蛇暴长,人腰粗细的蛇尾狠狠将她抽落在地,破碎的躯体掀起巨浪,四周所有河妖同时向这边攻来!
一只河妖的修为很低,可若是成百只河妖同时使用一种术法,成功让元婴大圆满的修士动作停滞了半瞬。
仅仅半瞬,当巨浪落下时河中只留下殷红的鲜血,而无河妖的痕迹。
余渺皱眉落在水中:“这也能让她跑掉?”
符盈甩了一下佩剑上的水渍,收剑入鞘:“应该将她困在地面,而非河流的。”
所以说她不喜欢在别人的主场中打架。
一向温和带着笑意的男人此时脸上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
他最后看了一眼河流,目光森冷:“便宜她了。”
第76章 燃烧 即便是飞蛾扑火。
“就是这些人?”
翌日, 李千机终于从万长老手中拿到了所有溺水消失之人的人名单。
符盈借着他的手扫了一眼资料详尽的案卷:“是按时间顺序记录的吗?”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垂目接着向下看去,同时道:“那我们重点调查后半部分的人就可以。”
这个失踪人员的记录很有规律。
前半部分大都是上了年龄的老人或没什么反抗能力的小孩, 属于那种如果强行解释也可以说是不小心溺水失踪的人群。
可后半部分不一样。
自今年以来,溺水失踪的人有男有女, 有修仙界弟子也有凡人,可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
千钧潭的河流的确汹涌危险, 可也不至于让那么多正值壮年的年轻人都溺水失踪吧?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李千机指间戒指微亮, 手中出现数张空白的纸张, 随后墨迹慢慢浮现,扭动着显现出与案卷上同样的字迹。
“事情多半是河妖所为, 但尚且不知河妖为何这样做。”
李千机将案卷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份, 吩咐道:“先去找找线索。”
失踪之人有凡人也有玄石门的弟子, 林知和另外三人去了山下, 符盈一个人留在玄石门中。
她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决定先从人际关系入手。
“你问方兴?”
忙忙碌碌正在给受伤弟子抓药的医修慢慢停住动作, 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你也被他骗了?”医修语气中带了几分了然, “这人早就卷铺盖跑路了, 别等他了姑娘。”
符盈手撑在桌案上, 眼眸稍稍睁大,带着几分天真的好奇:“为什么这么说?”
医修冷哼一声:“这小子明明早就有道侣了还去勾搭别的姑娘,四年前第一次被发现时痛哭流涕下跪道歉,偏偏还死不悔改。”
“什么溺水失踪了, 我看他就是看事情无法挽回,所以直接跑路了吧。”
看来这位叫方兴的弟子在玄石门中人缘不怎么样,只是提起他,医修的语气就很不耐烦。
符盈:“请问他的道侣是哪位道友?”
“丹师姐目前不在玄石门, ”医修偏了偏头,示意符盈去看坐在院中的少年,“你如果想问方兴的事情,找丹溪也可以。”
医修的声音停顿一瞬,大约是符盈的外表实在太有欺骗性,她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姑娘,这世上那么多男人,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符盈镇定自若地应了一声,实际在心里想着:什么男人敢干这种事,在发现时这人就被她手刃了。
“你是丹溪?”
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的少年猛地抬起头,右手却下意识向身后一背。
他的动作太快,符盈只看清了那大约是一缕红色的什么东西,就被他扬声打断了:“符盈师姐?”
丹溪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向看过来的少女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
他没想到昨天才托人四处打听到姓名的师姐,今日便会做梦似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符盈看了他几眼,才凭借同样一双绿眼睛,把眼前这个摘了所有银饰五官柔和的少年和前几日那个满脸死寂的人对上号。
“你的伤好了?”她打量了一眼面前绿眼睛少年,没看出什么伤势。
丹溪看到她就想起自己之前被她持剑挡在身前的场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没有怎么受伤。”
他犹豫一瞬,给符盈大概讲了一下煎魂蛊的效果。
“……总之,只是会抽取我的一部分鲜血和修为。伤口算不上,只是需要静养。”
符盈听得大开眼界:“……这个蛊虫,需要养多久?”
丹溪思索片刻:“要看巫蛊师的个人修为和血脉,正常来说需要三年。”
他装作不在意地随意对符盈道:“那只蛊虫我养了一年。”
说完这句话后少年的脸色一僵,平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衣服布料,心中后悔自己说这种炫耀的话干什么?太幼稚了吧。
符盈笑眯眯地点头:“嗯嗯,丹溪师弟很厉害。”
哄小孩嘛,她最在行了。
丹溪被发丝遮挡的脖颈上泛起一片粉色,他干咳一声躲开符盈纯粹而含着笑意的视线,嘟囔着:“……我还差得远啦,比如金蚕蛊、极乐蛊、参商蛊……这些我还无法驱使。”
他转移话题问:“符盈师姐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来调查一个人的,他们说此人你应当比较熟悉。”她温和地笑了一下,“你认识方兴吗?”
心情有些激动的少年此时蓦地心中一沉。
他低头看着已经被自己抓皱的布料,低声问道:“认识。师姐是想问他溺水消失的事情吧?”
“没错。”
符盈坐在他的面前,单手支颐定定看着他。
她颜色清浅的剔透眼眸有几分探究之意。
“其他人都觉得方兴是因事情败露而逃跑的,为何你笃定他就是溺水消失?”
丹溪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模样不像是中原人长相,反而带些异域混血之感,一双翡翠色眼眸直勾勾看过来时天然带着凉薄的锐意。
“如果我说了,符盈师姐可以不将我的回答告诉万长老吗?”他轻声问。
哦?
符盈眼眸微闪,不动声色道:“我是问仙宗的弟子,不是玄石门的弟子。”
换句话说是,即便你当真做出了什么对不起玄石门的事情,也不归我一个外门弟子管。
她自然没有向万江汇报的义务。
对面的少年弯起眼眸笑了一下,眼中刚刚凝起的松树寒霜般的冷意顿时化为了柔和春水。
他慢吞吞道:“是我看着他被河水淹没的。”
语毕,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少女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到哪怕一丝厌恶的情绪,只要存在,他便能说服自己就此收手,将所有多余的情感尽数斩断。
可不知该是庆幸还是遗憾,符盈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她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丹溪歪了歪头,直切了当问:“符盈师姐不怪我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吗?”
他说这话时,符盈反而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反问他:“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他是个聪明小孩,应当看得出前几日自己救他只是顺手吧?不至于推此及彼觉得符盈是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吧?
丹溪沉默了。
他的嗓音发哑,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样:“我知道。”
符盈不甚在意地点头,接着问:“那你又怎么确定他一定会被河水淹没呢?”
话说到这份上,丹溪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或者说自从引导着方兴被河流淹没后,他就像是怀揣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药。
既恐惧自己的死亡,也在期待着死亡的到来。
他说:“我研究了玄石门记载中所有溺水的人。”
在符盈惊异的目光下,他沉静开口:“又调取了所有我可以调取的资料。”
“最后发现了几件事情。”
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首先,从记录上来看,这些溺水之人的修为——或者灵根天赋——在普遍提高。”
符盈微顿。
可正常情况下自魔君被剿杀后,因为少了竞争对手,修仙界的整体水平甚至在下降。
“其次,每隔大约两百天,溺水消失的人数会大涨。”
“最后……”他的声音停顿一瞬,给符盈报出来三个地名,“他们多是在这三个地方消失。”
符盈脑中的支线任务在丹溪开口时便持续不断地响起进度更新的提示音,直到此时他不再说话,疯涨的进度条才停了下来。
【支线任务:初出茅庐】
【任务详情:完成玄石门的委托(进度90%)】
她扫了一眼即将完成的任务,忽地向对面的少年问道:“你查这些事情,查了多久?”
丹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四年。”
四年前,正是方兴第一次被发现对那位丹师姐不忠的时候。
“死去的人会被活着的人无限美化。”丹溪面色平静道,“所以,我不能让‘方兴’死。”
“——他必须把最难看不堪的姿态留给姐姐。”
符盈没问那些有关于“方兴是心虚逃跑”的事情是不是他散布的,她只是站起身,声音轻缓道:“努力修炼吧,丹溪师弟。”
在少年猛地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中,她弯唇一笑:“能救你姐姐的人只有她自己,能救你自己的人也只有你自己。”
符盈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时语气轻松道:“再像千钧瀑布时那样求死,旁人可不一定来得及赶到哦。”
她离开了。
丹溪怔怔望着少女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许久许久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手中出现了一缕红色的丝线。
这条丝线很短,像是被什么东西不小心斩断的样子,却被他珍视地捧在手心,一眨不眨注视着。
这条丝线的红色极为鲜艳,就像符盈留给丹溪的印象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生机勃勃、坚韧不拔的竹。
可丹溪却觉得,那样轻松持剑帮他挡住河妖致命一击的符盈师姐,就像一团毫无征兆在他已经死寂世界中燃烧的火焰。
热烈、灿烂。
即便是飞蛾扑火,也吸引人接近。
第77章 河祭 “他就是一条只会咬人不会叫的野……
从丹溪那边离开后, 符盈又去找了案卷中另几位溺水消失的弟子。
但和方兴这种整个门派弟子都有所耳闻的“名人”不同,其他几位弟子相对低调,认识他们的人不多, 符盈调查起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她忙前忙后几乎将玄石门的所有地方都跑了个遍,还莫名其妙地帮人完成了几件事情才打听到了想要的情报。
比如说, 无论是方兴还是另几位行事低调的弟子,旁人评价他们时都有一个共同的词语:
修炼天赋超乎常人。
具体超出多少有待商榷, 可他们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灵根卓越之人。
邪术的施展往往与代价的高昂挂钩, 灵力越多、灵骨越发纯粹, 越可能满足邪术施展的代价。
客观来说,河妖在利用这些溺水失踪之人修炼邪术的可能性大大提高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 符盈等在玄石门的门口, 准备和下山调查回来的李千机等人交流信息。
结果一直等到日落西山, 天色都渐渐昏暗下来时, 也没见到那三人的身影。
出什么事了吗?
符盈思索着,她又多等了一刻钟的时间也没见到人, 最后决定亲自下山寻人。
幸好走之前他们说过自己要去哪个地方, 符盈一边找人一边沿路问“有没有见到黑白双煞和一个少女的组合”, 在一众好心人的帮助下成功走到了林知家所在的寨子。
看着面前熟悉的环境的符盈:“……”
她叹了口气, 在热心姐姐的指引下从屋顶上飞速掠过。
她最后停在了一个大约是宗族祠堂的位置前。
少女低头俯视着地面。
祠堂前有个四层的石块垒砌的圆形祭坛,即便在黑夜中也明亮如昼,祭坛上方只空荡荡的放着一个漆黑巨鼎。
但奇怪的是巨鼎下方的柴火在黑夜中噼里啪啦地燃烧,可鼎内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的目光微动, 落到漆黑巨鼎旁边的女人身上。
整个祭坛上只站着她一人,白发黑袍,满身银饰,符盈的角度看不清她的面庞模样, 只看到了隐约的鲜红纹样蔓延在她的脖颈处。
但与祭坛上方的冷清不同,祭坛下方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挨挨挤挤的,声音喧闹。
这是在干什么?
符盈微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从微风的流动中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你说,那几个人能成吗?”
“谁知道呢,说是远方来的仙人,我瞧着也不过是几个毛头小孩。”
“嗐,真是倒霉,好好的点灵怎么就能丢了呢。”
“我听说前几日那河妖又和玄石门的仙师们打了一架,莫不是功力又增强了?”
……
符盈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懂,索性直接从屋顶悄无声息跃下,装作来看热闹的人从祭坛后方的小路走来,挤到人群中.
“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附近就是玄石门,寨子中的百姓们见惯了溜下山的弟子,此时见一个模样年轻的陌生女孩来问话也没多惊讶。
又是一位圆脸热心姐姐道:“今天是河祭的日子。”
河祭?
符盈下意识问:“祭河神?”
热心姐姐旁边的女子就笑:“这位仙师应当不是我们千钧潭出身的人吧?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哪有什么河神呀。”
不是祭河神,难不成是祭河妖?
……这河妖可不兴祭的啊。
像是听到了符盈内心的声音,最开始说话的圆脸女子耐心解释道:“是祭河妖,不过和你想象当中祭河妖的方式不同。”
确实很不一样,符盈没见过哪个祭祀是在晚上进行的。
圆脸女子指了指孤零零放在祭坛上的那樽漆黑巨鼎:“这樽鼎是由仙家玄石铸就,下方的火焰虽有柴火之样,实际却是以大祭司的鲜血引燃。”
以鲜血引燃?
符盈眉心一跳,下意识将目光重新投向祭坛。
这次她集中注意力稍微感知了一下祭坛上的灵力波动。
果不其然,玄石鼎下方的火焰有着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与旁边白发女子的灵力所出同源。
她小心翼翼地放出自己的灵识,自上而下观察着这个祭坛的方位,好半晌才略松一口气。
符盈学过一点堪舆相地之术,以她浅薄的知识来看,她觉得这个祭坛的所设方位还算正常,不是什么聚阴引邪的恶阵。
而且林知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即便再不懂风水学也应该能感知到这个祭坛的情况,不至于让人在自己家门口搞邪术。
圆脸女子的好友只看到符盈在专注地盯着祭坛,不曾想面前这位年轻仙师已经开始研究祭祀是不是什么邪祭了。
她接着她的话头说:“自开年那天起,上一年在寨中停留超过九十九天的人就要每天去河中捡一枚石子回来交给大祭司,这些石子天然带着寨中百姓希望风调雨顺的愿望。”
“等到河祭日,就要将所有石子投入鼎中,以火焰炙烤一夜,熔铸成石犀的样子。”
说到这里,符盈终于听到了自己熟悉的词语。
“石犀,是指镇水神兽?”她猜测道,“河祭其实是要镇河妖?”
圆脸女子点头:“每年都要铸一樽新的石犀镇在千钧瀑布中,以此抵抗夏季到来时,实力增强的河妖。”
符盈回忆了一下自己路过千钧瀑布时的景象,没记得自己在那里见到过什么石犀。
“那上一年的石犀呢?”
圆脸女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因为神力消失,在河祭前几日被河妖毁掉了。”
符盈颇有几分好奇的问:“这些事情,有玄石门的参与吗?”
“这是我们千钧潭的旧俗啦。”圆脸女子的好友笑道,“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确实有些用,大家也就一直传承了。”
在没有玄石门的那个时候,千钧潭的百姓们就是靠这些力量抵抗河妖的吗?
符盈一边思索着,一边一心二用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点灵又是何物,我听说它丢了?”
脸上带着盈盈笑意的圆脸女子撇了下嘴,正要开口说话时,忽地被不远处一道粗犷男声打断。
“嘿,林家的,你儿子该不会是偷偷跑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很强,附近的人全部循声看去。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胡子拉碴的男子不见尴尬,反而提高声音嗤笑:“完不成任务大家也不会怪他,左右不过是个刚刚修仙入门的毛头小子,难道有天大的能耐把大祭司都没找到的点灵找回来?”
他的话看似处处为他人找补,实际上话语间的讽刺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而且他说的这人该不会是符盈认识的那人吧?
被他讥讽的男人气得脸红脖子粗,但他显然不太会和别人吵架,“你你你”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一句“绝无可能!”。
出声那人更嚣张了:“怎么不可能?早上时夸下海口说绝对能将丢失的点灵找回来,绝对会让祭祀正常进行,结果呢?”
他挥手指了指天上已经半升起的月亮:“还差一刻钟的时间就要到祭祀时间了,林知人呢?”
身形魁梧的男人转向周围看戏的人群,冷哼一声:“我看啊,他就是心虚逃跑了!什么问仙宗的内门弟子,我看从头到尾他就是在骗你们的吧!”
符盈皱眉,正要拨开人群走过去,被身边的圆脸女子怒气冲冲地拦住了。
“他这是说的什么狗屁话?”她撸起袖子,骂道,“他有本事就自己去找丢失的点灵啊,既不出力也不出人,站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她的好友拉了她一把,劝道:“行了行了,消消气。他也就仗着自己儿子同样是仙门弟子才敢这么说,平日里嚣张惯了,谁敢惹他?”
符盈:“姐姐可以详细说一说吗?”
她这声姐姐叫得很技巧,稍微唤回了一些圆脸女子的理智。
她又撇了下嘴,说:“这人叫邱业,和林知——就是他口中那位去找丢失点灵的仙师——的父亲林木一直不太对付,仗着自己的儿子邱臻是璇玑阁内门弟子没少欺负他们。直到林知拜入问仙宗门下后情况才稍好一些。”
林知从未和他们提过自己在成为问仙宗弟子之前的情况。
符盈抬头看向那个咄咄逼人的魁梧男人。
“……今日准备祭祀时,才发现祭祀的重要物品点灵丢失了,林知和他几个朋友帮忙去找,说是会让祭祀正常进行。”
圆脸女子正低头小声和这个面善的少女说话,一抬头发现对方不见了!
她被身旁好友扯着袖子回头,忽地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还得意洋洋的男人此时脸涨成猪肝色,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身旁甚至还矮他一头的少女。
而在他的脖颈上,横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
被圆脸女子以为面善嘴甜的年轻仙师柔声道:“怎么不说了?”
“……”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忽地寂静了。
明明她未拔剑,但邱业粗壮的脖颈似乎感受到了剑身的锋利触感。
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敢杀我?”
说罢,横在他脖颈上的剑鞘动了一下,邱业下意识以为她要拔剑,腿立刻软了下来,在即将跪到地上时被符盈抵着喉咙硬生生抬起。
“只是刚刚站得远没有听清你在说什么,”柔软微凉的剑穗划过他的脖颈,不知名少女的目光也是笑意中浸着寒意,“你刚刚说,是谁心虚逃跑了?”
即便是再傻,话说到这个份上时邱业也知道了她是为谁而来。
怎么又是林知?
男人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若是平常,他不会去主动招惹这种一看就身手不凡的贵人。可今日是河祭日,大祭司如今就站在祭坛上,身旁是乡邻百姓,又有玄石门的仙师在场。
——她怎么敢真的出手?
男人心中刚刚因剑气升起的退意转瞬就被再次更强烈的怒火烧尽了。
“怎么?分明是事实还不让人说了?他林知有什么本事去修仙问道?!”
他语无伦次怒道:“他就是一条只会咬人不会叫的野狗!”
他的眼前白光一闪,胸前宛如被巨石撞击一般剧痛,整个人忽地被砸进坚硬土地中!
“啊——!!”
在痛到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恍惚视线中,男人的面前掠过一角白衣。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白衣少年踩着他的胸膛,在碎石灰尘飞起的坑洞中,垂眸问道,“你当真觉得,邱臻能在我手下撑过三招吗?”
——你所有嚣张气焰的靠山,真的是靠山吗?
第78章 中毒 他的眉眼是沉静如冬日深潭的。……
符盈收剑入鞘, 微微偏头看着垂首的白衣少年。
虽然一张脸生得格外素净冷淡,甚至显得不近人情的冰冷,但林知的性格其实并不像他人想象中那样冷漠。
正相反的是, 与他混熟后,符盈甚至觉得林知其实是个情绪极为稳定、心思相当细腻的一个人, 与刻板印象中粗神经的体修完全不同。
他知道自己的外貌气质会引人误解,所以大多时候他不会表现得生人勿近, 偶尔也会抿起一个不太明显的笑。
可此时他踩在口出狂言之人的胸膛之上, 身上带着不知从哪沾上的灰尘血迹, 一双漆黑眼眸冷若寒霜,尖锐的杀意裹挟着沉郁的灵力扑面而来。
直至此时, 被符盈一番举动震住的人群才慢了半拍混乱起来。
尖叫声和哄闹声炸起, 有人想向外奔逃, 也有人想挤进来看热闹, 怒骂痛斥声不绝于耳。
可林知周身一圈的灵压实在太过强盛,人群哄闹着却没一人敢往这边走, 所有人用畏惧的目光看着这个白衣沾血的年轻人。
林知浑然未觉, 他扼住大口呼吸试图挣扎的男人脖颈, 右手慢慢收紧。
“邱臻会为你报仇吗?”他低声问着, 忽地掀起唇角笑了一声。
“他不敢的。”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手中用力,男人只能发出嗬嗬声响,整张脸顿时涨成紫红色, 一双眼球几乎有一种即将爆体而出的错觉。
一滴鲜血自他的额角滑落,在苍白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生生显出一股残忍暴虐。
符盈忽然想起来之前在林知身上看到的标签:
【林知,入魔反派之一】
曾经符盈觉得像林知这样心性极佳的天才, 大约是遭遇了什么众叛亲离的巨大变故才会入魔。
可如今,她看着众目睽睽之下依旧依旧执拗地想要杀死邱业的少年,陡然意识到:
或许,引他入魔的那粒种子,早在他修道前便已被种下了。
符盈眸光闪烁,她的大脑飞速运转,下意识地便想即便是杀人也不能让林知在这里就动手。
玄石门的仙师远远听到人群中的骚动,一回头就看到了心惊肉跳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的一幕。
他暗骂一声邱业这个不长脑子的蠢货,人家早就成为问仙宗弟子了,哪还能任由他欺负?
千钧潭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家人的纠葛,此时虽然人群混乱,却着实没人敢上前劝架。
玄石门几人正想出手,忽地望见那白衣少年脚下飞速旋转升起一道锁灵阵,翠绿的藤蔓强硬卷着阵内二人分开。
林知骤然感知到他人的灵力,下意识便提气想要攻去,被符盈早有预料地挥手阻挡。
翠绿灵力与金色的灵力相撞,掀起的灵力巨浪将周围树木吹得东倒西歪,稳稳置于祭台之上的漆黑巨鼎竟也有了被掀飞的迹象。
一直沉默不语立于祭坛之上的女人第一次睁开眼睛。
她伸出沟壑纵横的苍老手掌按在漆黑巨鼎上,抬眼看向两道灵力的主人。
被她注视的那两人却没空关注祭台。
即便不清楚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符盈也知道如今林知的状态不太正常。
她硬生生控住还想要挣扎攻来的林知,未出鞘的剑身将他的双手格挡。
两人迎面而站,近距离看时,对方一双漆黑眼眸此时竟隐隐有红色流转,极细的红线自他的眼眶周围皮肤中蔓延而出,甚至像是鲜活的样子。
符盈的眉毛几乎都要拧在一起了。
这是什么东西?被操控心智了吗?
她在与对方迅速交手的过程中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净心丹,尽数碾碎后借着逼近对方的动作去挥手砸在他的脸上。
少女低呵一声:“林知!”
不知是她带着灵力的声音起了作用,还是被她不管不顾洒在对方脸上的净心丹起了作用。总之白衣少年的动作终于不再那么狠厉,眼中的红色有了退散的迹象。
符盈谨慎观察着他的动作,正要再接再厉接着向外掏灵器时,一道小心翼翼的沙哑男声响起。
“阿知?”
前一瞬神智还不甚清醒的少年身形一顿,表情忽地怔住了。
他垂下手,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抿唇低声唤了一声:“……爹。”
符盈松了口气,转头看向不知道被她的藤蔓甩飞到哪里去的邱业。
恰好此时玄石门的仙师谨慎上前,先是犹豫地看了一眼符盈,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林知。
符盈脸上挂上了温软的笑意:“只是为此人的出言不逊略施小惩罢了,两位前辈应当不介意吧?”
略施小惩。
其中一人瞥了一眼凄凄惨惨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男人,嘴角一抽。
符盈正准备再让一步时,被对方打断了:“罢了,也算是让他还了当年欠下的债了。”
那人将地上烂泥一样的邱业提起来,欲言又止地瞧了一眼符盈身后的白衣少年,长叹一口气离开了。
听到这话,符盈面无表情盯了邱业几瞬,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啧,便宜他了。
另一边,林知勉强被唤回了神智,他闷咳一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通体黑色的朴素长剑。
黑袍白发的女人抬头,静静注视着林知一步一步走上祭坛。
随着与漆黑巨鼎的距离越近,少年手中那把漆黑长剑竟然亮起了沉郁的红光,符盈这才发觉这柄剑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朴素。
一条通体红色的蛇缠绕在剑柄上,沿着漆黑的剑身攀爬,最后在剑尖留下吐着猩红蛇信子的头颅。
蛇类红色的竖瞳与她对视那刻,一股寒意自符盈的后颈升起,她条件反射地就想运起灵力,又被自己按住。
林知看向大祭司:“点灵,我带回来了。”
五官秀美,偏偏有无数红色纹样攀在面庞之上的大祭司无声地对他颔首,伸手接过长剑。
天边云层翻滚,明月隐于夜幕。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幽幽暗香,湿气升起,符盈的耳中似是传来河流奔涌之声。
双手苍老的大祭司持剑立于巨鼎前,沉默不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符盈身后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人群忽地寂静了。
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在沉默等待着什么。
似是过了一瞬,也似是过了一刻钟,漆黑夜幕中忽地划过一道银白长龙。
“轰——”
刹那间的光亮让祭坛明亮如昼,借着这一瞬的间隙,垂首而立的大祭司忽地抬头,口中无声地念出什么咒语,红得几欲滴血的长剑狠厉劈在漆黑巨鼎上!
势如破竹的一击,两者又都是坚硬无比的玄石,本应在天地间响起巨大响声。
可符盈眼睁睁看着那坚硬剑身在接触到巨鼎的那刻,像是流水遇到了流水,格外顺畅地融为一体了。
长剑之上的蛇头喷出一股鲜血,巨鼎下的火焰腾起,在火光之中无数石子陡然出现,纷纷落落地砸进巨鼎之中。
符盈的灵识敏锐,她几乎是立刻看到了一只乳白色石犀的影子在巨鼎之上晃过一瞬。
大祭司持剑的手抽离,颜色归于漆黑的长剑被她握在手中,身后是噼里啪啦正在燃烧的巨鼎。
“石犀入火,仪式已成。”
一道沙哑得雌雄莫辨的声音通过灵力传入众人脑中。
肃穆寂静的气氛骤然一松。
来围观祭祀的百姓零零散散归家,转瞬间原本热闹的祭坛下只剩下了符盈和林知几人。
符盈抬头看了一眼静静盘腿坐在巨鼎前的大祭司。她大约是要在巨鼎前守一夜,直至清晨石犀真正铸就后才会离开。
“千机师兄和渺渺呢?”符盈终于问出了自己折腾到现在的根本目的,“你们不是在调查溺水失踪弟子吗?怎么又与河祭牵扯不清了?”
林知抿了一下唇:“他们还在秘境中。”
什么?
他言简意赅和符盈大致讲述了一遍他们的经历。
碍于距离原因,林知三人一开始的调查地点其实就是在玄石门附近。
他们进展得还算顺利,得到了与符盈差不多的情报。可当他们来到了大祭司居住的地方,准备向她询问一些事情时,李千机忽地顿住脚步。
“那里有魔气。”他低声道。
符盈从树枝上翻身落下,急速前进的脚步停住。
她抬起头,重复了一遍:“魔气?”
此时他们已经从祭坛离开,赶往林知所说的秘境。符盈抬手设下隔音阵,眸光中多了几分认真。
林知嗯了一声,接着说:“是点灵封印位置传来的魔气。”
这点魔气太过于微弱,三人一开始根本没有发现,还是李千机制作的仪盘在疯狂旋转他们才意识到。
符盈:“然后大祭司发现了点灵丢失,你们怀疑是魔族所为,于是顺着魔气一路找到了秘境,拿到点灵后把你送了出来,他们还困在秘境中?”
林知纠正道:“点灵是在进入秘境前找到的。”
点灵被藏在了一处瀑布当中,林知三人进入洞穴后无数蛇蝎蛊虫迎面扑来。
那几乎是个毒窟,他们一路杀进了洞穴最深处才找到了被一只蛇妖藏在身下的点灵。
也不知道这蛇妖到底修炼了多少年,吞了多少灵力精华,竟然生生和林知三人缠斗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被斩下头颅。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被蛇妖镇守的秘境开启了,千机师兄只来得及将拿着点灵的我驱逐出来。”
二人御风站在瀑布前,林知率先冲进汹涌水帘之中,符盈沿着他的路径紧随其后。
甫一进入洞穴,符盈便忍不住蹙眉。
“这些东西,真的是天然生于这里的吗?”
她指着地上整整铺了一层的惨死蛇蝎蛊虫,腥臭刺鼻外加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里是秘境诞生地,灵力充沛,那些灵识敏锐的生灵会自发地在这里筑巢。”
所以他们闯进洞穴时,遭到了所有生灵的反击。
符盈多看了一眼林知的瞳孔。在这个毒窟,他眼中的红色似乎又浓郁了。
“你在这里中毒的?”
林知:“嗯。大约是什么迷惑人心智、挑起恶念的毒,毒性不是很强。”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停顿一瞬后说:“秘境开启后又吸引了很多妖物,为离开这里我动用了太多灵力,所以方才才会失控。”
“……抱歉。”
符盈盯了他一瞬,向他抛过去一整瓶净心丹。
“可惜了。”
林知:“什么?”
符盈挑开倒悬在面前的蟒蛇,走到了秘境前。
“怎么当时没借着神志不清这个由头让你多揍邱业几拳呀。”她惋惜道。
林知:“……”
第79章 养蛊 是滋养出天地至邪至恶之物的养蛊……
“你还好吗, 千机师兄?”
白雾弥漫的水潭中,颜色鲜艳的蛇蝎蛊虫同时向某一个地方蜂蛹,其间夹杂着数只体型巨大的妖兽, 无一不是眼瞳猩红的凶狠暴戾模样。
它们围在一座散发着温润白光的白塔前,发疯地向着塔身攻击, 却尽数被一层透明的隔膜挡住。
白塔的八角塔顶上各自站了一个细长身型的傀儡,每隔一段时间就向下方越聚越多的妖兽群中投出火系符箓, 烧出一整片焦黑痕迹。
塔顶上悬挂的铃铛颤动, 余渺蹲在旁边, 眼睁睁地看着又是一个金色铃铛坠落,白塔周围的屏障薄弱了几分。
她数了数剩下的几个铃铛, 忧愁地看向旁边抿唇不语的玄衣少年
听到余渺的问话,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再次填补了空缺位置的妖兽, 声音微冷:“无事, 还能再撑两刻钟的时间。”
不久前,李千机拼着最后一丝机会将拿着点灵的林知一脚踹出, 自己和余渺两人被强制卷入了秘境。
因为洞穴内的遭遇实在太过凶险, 李千机和余渺刚刚恢复了神智就立刻提起了所有的警惕心, 准备应对铺天盖地的妖兽。
可他们在秘境中的落脚点是一处荒芜村庄, 别说妖兽了,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他和余渺商量一番后,决定按照闯秘境的正常方式找秘境出口,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与千钧潭环境类似的河流纵横的地方。
在李千机抬脚踩在湿润泥土上时, 他们唤醒了整个秘境。
被无数妖物追杀逃命的经历李千机只体验过一次,此时在这穷乡僻壤看似宁静祥和的千钧潭再次体验了一把。
——还是加强版的那种。
逃命过程不再赘述,总之他们现在被困在一处水潭中央的白塔之上,八个铃铛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时辰的庇护时间, 但此时塔顶也只剩下两个还在随风摇晃的金色铃铛。
李千机的视线从铃铛上移开,目光微沉,指尖掐起术法,机关匣中飞速抛出一沓火系符箓自动填补了细长傀儡的空缺。
位于白塔外的、几乎与白塔持平的高大傀儡受他的灵力驱动,硬生生凭借自身力量撕碎了扑到它身上啃咬的数只妖兽。
这几只妖兽的血肉似乎加速了水潭内毒气的交换,余渺眼睁睁看着屏障外乳白的雾气渐渐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红色。
两人同时大脑一痛,自丹田流出滋养经脉的灵力流转皆是一滞。
余渺痛得嘶了一声,下意识抬头看向维持无数机关术灵力运转的李千机,却见对方脸上眼眶周围的红线几乎蔓延了半张脸。
他的灵力有一部分暴露在毒雾外维持傀儡运转,远比余渺更快更深地受到毒雾影响。
她给李千机又叠加了一层阻止毒素扩散的乐章,看着屏障外铺天盖地的妖物开始发愁。
她觉得他们这次堂玄石门之行来得着实太倒霉了。
任务调查非常简单,现在情报已经很详细,他们已经笃定了溺水消失的事情就是河妖所为,只剩下查清楚河妖抓这些人的目的就能打道回府。
当初掌门愿意将这个任务交给符盈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个任务的简单。
可谁承想玄石门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敢瞒报情报!
不仅他们宗门内部有问题,千钧潭竟然还出现了魔道中人的活动迹象——这些事情他们都没有在信中提过。
“千机师兄,能大概辨清那魔道中人的修为吗?”她不太抱希望地问。
李千机果然道:“只是一缕魔气,尚且不能辨清是魔族还是魔修,也难以推测修为。”
他说完这段话后,才补充说:“——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这缕魔气更像是邪术施展的残留。”
余渺若有所思:“大祭司也说过,为防止河妖盗窃礼器,放置点灵时专门设置了河妖难以突破的结界。”
这样说的话……
李千机脸色很差,啧了一声:“有魔道中人与河妖联手了。”
所以河妖抓人修炼邪术,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还可能是为了魔道中人。
而留下魔气痕迹的人也很可能是以偷窃河妖无法接触的点灵作为回报。
一个拥有了大量灵力天赋俱佳的邪术材料,一个少了威胁他们修为实力的石犀,听起来多么双赢的结果?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
蟒蛇撞击透明屏障,水潭颤动间又是一个金色铃铛坠落,八角塔顶上的八个金色铃铛此时只余一个,他们只能在这屏障内再撑一刻钟。
一刻钟过后,李千机和余渺将会再次面临被妖兽围攻的局势。
“为什么点灵最后在毒窟中被发现?”余渺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点灵直接由这个盗贼拿走销毁不就好了?怎么还留在了千钧潭?”
与此同时,正在秘境外的符盈同样问出了这个问题。
从林知口中了解所有事情后,她没有着急立刻进入秘境,反而趁此时机快速搜寻毒窟。
这一搜寻,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林知思索时,符盈仰头注视着石壁上深深浅浅的朱色纹样,冷不丁出声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洞穴的?”
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回答过了。
林知不明所以,但还是道:“循着千机师兄的仪盘找到这里的。”
“仪盘是以魔气为引,也就是说当时你们已经知道了洞穴内有魔气,对吧?”
随着林知的点头,拿手指抚摸石壁上朱色纹样的少女忽地笑了一声。
她的指间掐诀,漆黑洞穴内瞬间明亮如昼。
林知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们是一路杀进毒窟深处的,因为情况紧急,这处洞穴他们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而未曾细查。等到有了时间正要探索时,又忽然被卷进了秘境中,只剩一个林知还要忙着将点灵按时送回。
所以实际上,第一批进入洞穴的三人根本不知道这个洞穴内部的具体情况。
此时林知站在绘满了整整一面墙的诡异复杂朱色纹样,好半晌也没能从喉咙中挤出声音。
符盈瞳孔中映着石壁的朱色,像是盈着一汪被鲜血染红的池水。
她说:“所以你们也不知道,这处毒窟早就被设下了隐匿避尘避音之阵了。”
少女转身,裙摆扫过地上蛇蝎妖兽的残肢断臂,因着灵力屏障未留下任何污迹,可声音却染上了几分冷意。
“有人在隐秘地利用这个魔窟养蛊。”
“轰隆——”
从天而降的瀑布发出震天撼地的轰隆响声,夜幕之下,为无数文人志士称颂赞咏的千钧潭重峦叠嶂、河流纵横,天道将如画秀美的山水馈赠与世间生灵。
可在雄壮浩荡的瀑布之后,在震耳欲聋淹没世间所有声响的流水声后——
是滋养出天地至邪至恶之物的养蛊场。
符盈的思路此时无比清晰。
“这个阵法的级别很高,非元婴大圆满乃至归圣期皆难以破解,千机师兄的仪盘本不该突破这层限制带你们找到这里。”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阵法早在你们到来前便已经失效了。”
林知垂眸,他同时猜测到了另一条线:“所以这里的毒虫这般多,并非是受秘境的灵力吸引,而是一直有人在引导着向内投入。”
他推翻了自己先前回答符盈的答案。
符盈停顿一瞬,忽地转头问道:“你们觉得被你们斩杀的那只蛇妖,修为到底如何?”
林知谨慎道:“大约在元婴中后期。”
“太低了。”
符盈毫不犹豫道。
她上一年各门接近满分的课程成绩可不是白学白背的。
即便不是巫蛊师,符盈也知道以这个毒窟中毒物的规模和品阶,绝不可能只养得出元婴中后期修为的蛊王。
“而且这样的修为做不到从内部打破阵法让你们进来。”
她冷静道:“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有人从外部破坏了阵法,带走了这个魔窟至邪至恶的蛊王。”
林知越听越觉得棘手,他皱了皱眉:“若事情当真如此,就不是我们几人能够处理的事情了。”
魔道之人的气息蔓延至此,既然他能打破这阵法,按照符盈的推论来说,这人的修为至少也在元婴大圆满的境界。
而他又与河妖纠缠不清,显然图谋甚大,多半不是什么级别低的修魔之人,至少在魔族中有些野心和声望。
符盈嗯了一声:“等千机师兄和渺渺出来后我会立刻写信给掌门,请求她再增派些前辈来这里。”
两人谈话间已经再次走到了秘境入口。
林知:“我们需要留一人守在这里吗?”
符盈正要开口,就听洞穴外忽地传来一声清脆响动。
她下意识升起一个锁灵阵,试图止住那人的脚步。
可在下一刻,翠色的藤蔓被瓷白修长的手指捏住,在强大的灵压下乖顺伏于对方带着几分薄茧的手掌中。
符盈的术法还在维持着洞穴内的光亮,莹白的光落到对方如云墨发间,似是落了一层柔软的雪。
玄石门掌门江闲落垂眸注视着下方的人,冷淡开口:“是我。”
第80章 疑云 “是这里所有人都有问题。”……
“江掌门?”
符盈与林知对视一眼, 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困惑。
不过两人之间疑惑的点不太一样。
林知是没想到江闲落竟会忽然来这毒窟。
符盈则是没想到江闲落竟来得这么快。
她下山去找不见踪影的林知三人前留了个心眼:符盈特意与玄石门的弟子打过招呼,如果自己直到亥时也还没有回来,就请他们向掌门或长老求助。
可江掌门这么快就来了?
符盈在心中嘀咕着, 她瞄了一眼自己系统中的时间,此时甚至只是亥时一刻。
林知在一旁向江闲落简单说明了当下情况, 最后道:“……我们还有另外两位同伴被困在秘境当中,不知可否麻烦您将他们带出。”
这位江掌门似乎是个人狠话不多的性格, 听到林知的请求后什么话也没说, 只淡淡颔首, 随后一脚踏进秘境当中。
速度之快、行动之利落,甚至让符盈都呆了一瞬。
她顿了顿, 将还未出口的话咽回去, 抬起下巴指了指秘境:“我们也走吧。”
秘境中, 余渺也在思考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铃铛摇摇欲坠地挂在白塔塔顶的一角, 随着妖兽的撞击,透明的屏障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
屏障外的妖兽似乎也知道屏障即将破碎, 猩红的眼睛几欲滴血, 只待屏障消失那刻便立刻扑来啃咬那两个食物。
李千机咔嚓咔嚓掰着自己的手指关节, 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的妖兽, 大脑在飞速思考着一会儿要从哪个位置突围,越看越觉得棘手。
这趟出门他没带多少灵器,身上灵力此时也所剩无几,他没有把握在这些妖兽的围攻中杀出去。
即便是强撑, 也至多不过半刻钟。半刻钟之后,如果林知去找的救兵还没来,他们就躺平等死吧
这样想着,身旁余渺却忽然冷不丁问:“千机师兄, 如果这些妖兽被定身三瞬,有把握突围吗?”
李千机眯了眯眼眸:“可以。”
“好,”余渺抬手从自己发鬓间解下铃铛,举在李千机面前晃了一下,“一会只要我捏碎铃铛,麻烦千机师兄立刻将灵识封住。”
李千机的视线下意识在那串晶莹剔透的琉璃铃铛上落了一瞬。
随后瞳孔紧缩,不受控制问道:“这个铃铛,不是早就随着魔君被封印而破碎了吗?”
别人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但对李千机而言,这东西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来。
虽然这串铃铛的颜色有些黯淡,数量也比他记忆当中少了几个,可李千机的机关术深受他父亲的真传,他确信这就是真品。
这是岐宁李家的东西,是由他父亲亲手锻造而成的天阶法器——定风镇魔琉璃铃。
当年魔君能被杀死,将他身躯魂魄全部困住的定风镇魔琉璃铃功不可没。
所以本该破碎的铃铛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一个问仙宗弟子手中?
李千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对面余渺的表情却显得格外茫然。
“什么?”她不太懂为什么李千机的反应这么大,解释道,“这是我当年凝魂期入门后,我父母送与我的入道礼物,叫困影琉璃铃。以我现在的修为实力,大约能困住周围十五丈内所有生灵三瞬。”
李千机有满腔疑问想要问她,但也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对,只好将这个问题先暂且压下,等他们出去秘境后再说。
屏障外,妖兽再一次狠狠撞击。只听一声清脆咔嚓声响,透明屏障应声而碎。
数不清的毒虫沿着白塔塔身向上攀爬,像是漆黑黏腻的浪潮一般将白塔淹没,在即将吞没白塔之上站立的二人时,一道微不可察的破碎声自少女手中传来。
刹那间,无形的声浪卷起,骤然响起的铃铛脆响在秘境内炸起,刚走入秘境的符盈蓦地抬头,看向白雾当中朦胧的青山。
漆黑的妖兽浪潮凝滞。
李千机一手提着灵力耗尽的余渺,踩着还维持着攻击状态却不能动弹的妖兽向外飞奔,御风术运转得几乎突破极限,眨眼间便冲出了妖兽围攻的水潭。
三瞬过后,定身效果消失,暴怒的妖兽吼声几乎传遍了整个秘境。
余渺咬牙从怀中摸出三个铜钱,劈手甩向身后三个方位。
“天地不交,否。”
三道光柱接连亮起,天地间灵力骤然混乱,紧追而来的妖兽哀嚎一声,通体灵力在接触到光柱那刻便被抽离,最终轰然倒地。
机关匣在半空飞出,数支裹挟着汹涌灵力的箭矢临空刺下,穿过妖兽的头颅将其狠狠钉在地上。
李千机和余渺都没有回头,后者在向身后一把一把扔铜钱设卦的过程中,咳着血算出了今日第四卦。
她瞄了一眼卦象,立刻道:“向东边走!”
李千机没说话,灵力扫开逼至面前的一大片毒虫,抬脚就向东边的位置奔去。
“出口在东边?”他抽空语速飞快问道。
“第四卦算不出来出口,”余渺同样语速飞快,诚实道,“但东边是气运最好的一个方位。”
其余几个方位都是死路一条。
李千机丹田内的灵力流转快到难以估量,他一边向外释放着大量灵力,一边吐纳秘境内的灵力入体,在这步步紧逼只慢一瞬就要被抓住的紧急情况中,已经阻隔了他数年之久的瓶颈竟然隐隐有破碎的征兆。
若他有命活着出去,估计能突破至元婴期吧。
李千机身后是万丈深渊的悬崖,身前是追至眼前的妖兽。
尖锐的利爪破开挡路傀儡,猩红眼眸直逼他的面门。
死到临头,他竟然还有空想了些有的没的。
难道说即便他离开了李家,也走不出那谶语吗?
——不,他不认命。
玄衣少年眸光冷厉,红线几乎已经将他的整个面部覆盖,漆黑眼瞳已经完全变为了猩红。
他的手指搭在银质戒指上,正要将其摘下,就听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闭眼。”
李千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灵识与视线都被剥离,听觉便无比敏锐。
在妖兽的嘶吼当中,他听到了一道破空声。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土地似乎也在震动,像是其下深藏数尺的灵力支脉在承受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满地妖兽的残骸,以及光亮渐渐暗下的巨大阵法。
江闲落收剑入鞘,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看向旁边的少女。
“阴阳归流阵。”他笃定念出符盈方才施展的阵法,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元水仙君最出名的阴阳十二阵之一,你与他什么关系?”
这是极为强盗的一个阵法,会将阵法内所有生灵依据某种标准追溯本源、归于阴阳。
当年谢疏竹第一次施布此阵时,直接将大半个秘境的秘境生灵消弭成为灵力,因为秘境法则被触动,当场把他们所有人都强制扔出了秘境。
若非面前少女修为水平还没那么高,阵法范围目前也只限于面前的妖兽群,这个品阶不高的秘境也会当场破碎。
符盈拢了拢耳边碎发,不答反问:“江掌门竟也会早已失传的素问剑法?”
这素问剑法可不是什么名门正道的剑法,虽说剑法极强,却也容易走火入魔,在某些门派中甚至被限制修习。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江闲落从袖中甩出一瓶丹药扔给对面中毒颇深的二人:“回玄石门让万江替你们解毒。”
李千机接过丹药:“多谢江掌门。”
眉目疏淡的男人嗯了一声,抬脚越过妖兽,走至悬崖。
他的衣袖猎猎作响,低头时发丝掩映住眼中神色。
符盈盯着他,带着笑意问:“江掌门,您不同我们一道回去吗?”
江闲落回头看向这个敏锐又执拗得几乎让人忍不住叹息的少女。
他说:“我会让万江尽快送你们离开千钧潭,如何?”
符盈:“……”
这拙劣的转移话题听得她甚至有些想笑。
符盈收敛了脸上表情,向他颔首:“既然江掌门有事要忙,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扯了一下身旁沉默不语的林知,又给了对面李千机一个眼色,笑眯眯道:“祝江掌门一路顺风。”
离开前江闲落甚至还特意花了些功夫告诉他们秘境出口在哪,又有符盈这个人形灵力追踪仪带路,他们只花了一刻钟时间就走出了秘境。
这个秘境出口不在瀑布后的洞穴中,而是在离玄石门不远处的一条河流旁。
他们回了玄石门,万江带着一众医修立刻便围了过来,嘘寒问暖把脉拿药,就连什么伤也没有,只是多花了一些灵力的符盈都被医修师姐塞进了医馆,喂了好些滋养灵力的汤药。
忙活着直到凌晨天将将透亮,符盈四人才抽出来时间坐在一起。
李千机身上缠着好些纱布,然而指间的戒指依旧没有摘下。
他的情报严重不足,但也听出来了之前从秘境离开时符盈和江闲落之间氛围的不对,首先开口问道:“江掌门有问题?”
符盈坐在门槛旁的矮凳上,托腮遥遥看着山上那座雄伟壮阔的玄石巨门。
她语气平静道:“是这里所有人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