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偏爱 “我们是共犯。”
符盈听说过一直不睡觉可能会死, 还真没听说过这种睡觉会死的情况。
她问道:“可以详细说说吗?为什么会觉得睡觉就会死?”
少年脱口而出那句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
他挠了挠头,像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脸都要憋红了才挤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就是有这种感觉。”
“感觉只要我睡着了, 我就再也醒不过来,我就会死掉。”
这个描述感觉和问仙宗昏睡弟子的情况很像。
符盈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空茶盏, 思索片刻后向少年招了招手:“过来一下。”
她将手按在少年的额头上,低头与他那双闪着好奇的清澈眼眸对视。
林知瞥了一眼符盈, 发觉她的身周出现细微的灵力波动。
“怎么了吗?仙子姐姐?”少年鼓起勇气问。
符盈对他安抚笑笑:“别紧张, 放轻松, 只是一个小小的检查,很快就好。”
她一边说着, 待他乖乖闭上眼睛后, 符盈眼中有一抹金色光微微亮起。
灵识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悄跃出, 环绕着少年转了一圈。
片刻后她收回手, 往少年手中塞了一颗糖,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口道:“你的灵根尚可, 可以去试试参加仙门的入门测试的。”
少年低头怔怔看着手心的乌梅糖, 还没反应过来符盈说了什么, 就听自己阿娘惊喜的声音传来:“什么?阿玄五岁时仙师说他的根骨还差点意思, 我们这才歇了让他修仙的心思!”
符盈:“西翠镇的灵力比较浓郁,他的根骨也在被灵力淬炼。”
灵力浓郁的地方容易出修仙天才,也更容易淬炼根骨,所以灵脉才被各大仙门势力争抢。
她随口安抚了几句神情激动眉梢间都跃动着喜悦的妇人, 转头对林知道:“他曾经被梦魇纠缠过。”
他的灵力天赋好,天然就吸引梦魇这一类处于妖魔两种种族中间的鬼魂。
“你觉得睡觉会死,是你的灵识——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叫直觉——在给你发出预警。”符盈对少年耐心解释道,“倘若你入睡, 梦魇便会侵入你的梦境,慢慢吸食你的阳气直至让你死去。”
方家母子激动的心情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一般迅速冷却了。
方母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眼眶发红地猛地扑到符盈面前:“那、那怎么办?仙师,仙师您一定要救救阿玄啊!”
符盈吓了一跳连忙向身旁躲去,和林知一起把她扶起来安置在床上。
她叹息一声:“您多虑了。”
“他现在不再有入睡困难的症状,这说明他的直觉已经感受不到梦魇存在了,他现在是安全的。”
方氏母子双双松了一口气,但符盈和林知的脸色却没他们那样轻松。
林知靠在门框边,他垂眸盯着那个青涩的少年几瞬,问道:“他身上的梦魇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符盈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八月份之前梦魇在西翠镇肆虐,纠缠了不少凡间普通百姓让他们无法入睡,但在八月份的某一天不知为何忽然就销声匿迹了。
与此同时问仙宗的弟子陆陆续续下山来到西翠镇,回去后身体慢慢变得虚弱,难以入睡,直到十月份忽然陷入昏睡。
要不是温垂葶斩钉截铁说过,这些弟子们身上没有梦魇,他们只是有一种类似于“被魇住”的症状。
符盈都以为是西翠镇的梦魇全部转移到问仙宗弟子上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难道是他们吸食了足够的阳气,所以自己离开了?”
林知皱眉推测道,但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很扯。
符盈无法,只能再次向旁边的方氏母子询问道:“你们除了去镇上医馆拿过些药方外,真的什么也没做吗?”
那药方她看过,只是普通的治疗不寐症状的药方,没有任何蕴含灵力的仙草灵药,做不到将梦魇驱除。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或者说,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修仙者?”
这里不是邬灵镇,问仙宗对自己的管辖城镇有着绝对的操控权,凡间那些世家大族们没那个胆子将手伸到这里。
但不排除有修仙者插手了这件事情。
让她失望的是,方母思考了许久还是摇摇头:“除了两位仙师,我们最近没和任何仙师接触过。”
“我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方玄也表示无能为力,“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能睡着了,而且睡得很舒服,什么梦也不做,睁眼就能到天亮。”
“是啊,我们也是。”方母应和了几声,“连噩梦都不做了。”
任凭符盈怎么询问,她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此时已经到了夜晚亥时,两人无法,只能选择先回问仙宗第二天再调查。
夜幕沉沉落下,屋外月光如银,半身高的杂草在符盈的身旁摇晃。
她在行走前随手揪了一根草茎在手中把玩,林知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能从她手指的动作窥见一点对方的躁郁。
他没话找话生硬地想要安慰她:“温执事说,他们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符盈说,“但他们不能一直就这样沉睡。”
语毕,符盈的脑中忽然响起来晏回青的声音。
“去哪儿了?”
符盈没有犹豫便道:“山下西翠镇。”
晏回青啧了一声:“去调查昏睡事件了?”
这件事就连晏回青都听说了。
他瞥了一眼自己灵盘上代表苍喻的消息。
【盈盈没回来,她在你那里?】
天知道晏回青看到这条质问消息时有多茫然。
反应过来后:……好,又拿我来当挡箭牌吧。
他认命问:“对个口供,你来我这里是干什么的?”
“是练阵法。”符盈深知请人办事要给点好处,但她觉得小师叔似乎什么也不缺,想了半天也只好道,“谢谢小师叔,等我回去请小师叔吃饭!”
晏回青单手撑着下巴,慢吞吞给等着回答的苍喻敲字,慢条斯理对符盈说:“我们现在可是共犯了,小师侄。”
他笑了一声,声音意味深长:“我的性命交在你手中了,别被你师父发现。”
就算发现也要等到你真正调查出事情真相能够将功补过再说,否则咱们两个都完蛋。
他替苍喻给符盈传话:“你师父让你别熬夜,早些睡觉休息。”
“……”
符盈猛地顿住脚步。
林知不清楚她这边的情况:“怎么忽然停下了?”
符盈喃喃着:“是啊,早些睡觉。”
她在林知茫然的表情中猛地拽着他就往回赶。
林知措不及防踉跄了一下才跟上她的脚步,只觉得莫名其妙:“怎么又回去?你又发现什么了吗?”
“师父要求调查的弟子不能在山下过夜!”她的语速飞快,“所以除了西翠镇的百姓,我们都没在这里尝试入睡过!”
林知瞳孔紧缩,电光石火间他同时意识到了符盈想到了什么。
“是梦境!”
他仔细回想着方氏母子的回答,低声说:“他们都提到过,自己在那之后连梦都不做了。”
虽然睡觉不是一定会做梦,但也不至于在八月份到现在一个梦也不做吧?
梦魇不知为何消失了,但……为什么他们正常的梦也消失了呢?
夜风渐歇,她站在方家的门口,轻轻敲响了面前朴素老旧的大门。
“我会尝试在这里睡一觉——你不用劝我,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和他们一样的困境。”
符盈直接堵住了林知不赞同的话。
她还是听取了小师叔之前情绪失控时说出的那段话的。
她的系统空间中有完成任务后得到的奖励,储藏袋中也还留着很多小师叔和师父塞给她的各种保命符箓法器灵药。
符盈敢只和林知两个人就来下山调查事情,绝对不是在逞能,她有保障两人安全的资本。
林知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他沉默了许久,说:“你没有必要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的。”
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符盈将被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月光映在她琥珀色眼眸中,清透得甚至有几分冷淡。
她说:“我没这样想过。”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这种人。
此次事件中,问仙宗一共有十七位弟子无故陷入昏迷。
但说符盈自私也好,冷漠也罢。那十七个人中,她独独只在意余渺如何。
甚至如果余渺不在这十七人当中,符盈出于同门情谊会为那些弟子担心,也会关注事情的真相,但她绝不会像如今这样偷偷下山调查。
她是天下第一仙门问仙宗掌门苍喻的弟子。可很多时候,符盈不像她师父,而更像是她的小师叔。
她会降妖除魔、会去荡平天下不平事,也会扶助弱小。
她能够关心很多人,可真正让她在意、愿意倾之爱意的人只有寥寥几人。
她做不到像师兄今如潮那样平等地关爱所有黎民百姓,也不愿意像师父苍喻那样担起护佑天下的巨大责任。
所以很久之后,符盈会选择和晏回青一样的道路,甚至超越他、战胜他,成长为举世无双、惊世绝俗的明灵仙尊。
她是修仙界的最强者,是魔族最不想遇见的第一人——
可她终究不会成为林知口中那个“将所有责任都扛于肩头”的“圣人”。
她只会是“符盈”。
第62章 坠落 “——抓到你了。”
“梦魇无疑会让人沉睡而不清醒, 可以肯定的是西翠镇最早的异常就是梦魇所为。”
符盈坐在方母特意帮他们腾出来的一间屋子里,正在仰头听站在床边的白衣少年说话。
他挡住了桌上的烛火,低头看过来时整张脸都隐在阴影中, 连带着气质都有些阴郁。
“但之后西翠镇百姓的梦境消失、问仙宗弟子的昏睡显然是另一件事情。”
他停顿一瞬:“我们现在要找这件事情的真相。”
符盈两手撑在床上,向后微微仰着身子沉吟说:“其实我现在还有一个想法。”
她说:“我们之前猜测余渺他们是被‘魇’住了, 但这不就意味着他们其实也陷入梦中了吗?”
林知怔了一下,他听懂了符盈的潜台词, 一双漆黑眼眸慢慢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他们的梦境交换了?”
这两件事情的发生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 很难不怀疑这两者之前有什么关系。
“不对——”他话说出口立刻意识到了问题,“那昏睡弟子的梦又去哪里了?”
如果是交换, 西翠镇百姓的梦境不该消失, 他们继承的应该是问仙宗弟子的梦境。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符盈打了个哈欠, 眼角微微渗出一点泪珠, “消失的梦境去哪里了?”
【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63%)】
看来他们摸到关键了。
符盈瞥了一眼后面的进度条,之前在调查时进度一直在缓慢增长, 直到刚刚符盈那句话说出口才猛蹿了将近二十。
“别废话啦, 我要开始睡觉了。”
符盈之前给自己塞了好几颗有昏睡成分的丹药, 此时睡意上涌, 眼皮已经开始打架。
她最后强撑着精神说:“我需要睡觉,然后观察我的梦境有没有消失。”
“如果没消失,那就说明我不符合这个近似于交换的条件,我们将面临一个很棘手的情况。”
“但如果消失了, ”林知深深盯着她,接了下半句话,“就意味着这个条件还存在——我们可以逆推找到ta。”
他们说完了一会儿出现什么情况要怎么处理,林知看着符盈困得开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才顿住了话头。
少女蹬掉鞋子合衣躺在床上,林知下意识地就想推门出去,脚尖刚一调转就想起来他要在这里盯着符盈,又硬生生地坐回桌子旁。
他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就这么干盯着一个女孩实在有些尴尬,只能没事找事地给自己倒了盏茶水——一口灌下去透心凉。
林知的灵盘嗡嗡了两声。
【符盈在你那里?】
符盈能瞒得过她师父苍喻,但林知瞒不过他师父张砚。
张砚随便查一下出入记录就知道林知还待在山下没回来,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符盈绝对跟着他混下山也没回来。
林知只能无奈说了实话。
【张砚:告诉她,因为这次事件,明日辰时净心馆会筛选一部分人做检查,她被抽中了。】
【今如潮会挨个核对人名单,她被掌门抓到了可不是我告的密。】
林知下意识回了一个知道了,顿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他。
【师父,您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说?】
这已经第不知道多少次林知给他们两个人传话了。
若说是符盈没看见才来找林知的,但她的灵盘就放在手边也没听见响动啊。
难道是他师父神机妙算,猜到符盈现在试图通过睡觉来试探,所以直接给还清醒的林知发消息吗?
【。】
【张砚:让她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林知:……
他为自己刚才的唐突道歉。
殊不知张砚那边也还在冷笑。
这小姑娘比谁都记仇,前些天张砚故意骗她白干活的事情到现在她都没消气,仗着这几天天天和林知待在一起,理直气壮地蹭他徒弟的灵盘,就是不通过他的申请。
除了授课仙师和事务堂可以直接用灵盘给别人发消息外,其他人必须有了好友才能发消息。
哦,他去找晏回青让他给自己开权限也行——但晏回青是符盈的小师叔,真这么干的话,简直和堂堂戒律阁执事气势汹汹叫弟子来,就是为了让对方通过好友申请一样离谱。
经过这么一遭张砚算是清楚了,当初第一次见面她在自己面前那么无辜又天真,就是纯纯在骗陈之黎那个傻子的。
真该让苍喻来看看她口中那个可怜无辜的小徒弟到底心有多黑。
放下灵盘后林知走到符盈的床边,低头看着她的情况。
少女静静闭着眼睛,气息平稳,眉目舒展,微黄的烛光打在她的白皙脸庞上,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一道阴影,周身都笼着一层温润荧光。
刚刚师父的话就是在通知他们必须在明日辰时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问仙宗,否则一切都白干。
白衣少年抿唇。
他不知道符盈如今是否在做梦,如果做梦了,她又会梦到什么。
但作为任务的执行者,符盈只能依靠自己-
符盈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因为如果不是梦,她绝不会见到只在她的回忆中出现的人。
“盈盈,不要走远了。”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面前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
他没有觉察到符盈的目光,此时正蹲在她的面前,耐心地替她整理跑得散乱的发鬓。
不远处,坐在海边石头上的绯红衣袍女子笑吟吟的声音遥遥响起:“走远迷路了可不要哭鼻子哦。”
符盈下意识反驳:“我才不会哭鼻子。”
是稚嫩清脆的童声。
符盈面前的男人抬起头,无奈地捏了捏她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庞:“你应该反驳自己不会走远。”
温柔和煦的黄昏下,两双一模一样的温润琥珀色眼眸对视。
符盈心中一酸,抬手揪住了谢疏竹的袖口,声音闷闷的:“……阿爹。”
谢疏竹将要离开的手一顿,只能顺势落下来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小女孩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拽着他的袖子不放。
时间久了,连符引月也走了过来。
她轻轻挑着眉,一把将还没到她腰间的小孩抱了起来,同样摸了摸她的脸。
“害怕了?”女子精致艳丽的面庞显出几分疑惑,“不可能啊,院子里那只离渡蛇你都敢摸它的獠牙,迷路能吓到我们最勇敢的盈盈?”
符盈同样一句话也没说,环住她的脖颈埋在肩膀上。
符引月一边想办法哄她,一边轻轻踢了一脚站在旁边的谢疏竹,瞪了他一眼。
谢疏竹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疑惑:?
符盈月同样和他眼神交流: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清隽温柔的男人哑然。
他想了想,只好和符盈商量道:“盈盈,阿爹陪你去海底玩好不好?”
他绞尽脑汁试图吸引蔫蔫的小孩注意力:“海里面有小鱼、小螃蟹、小水母……嗯,阿爹还可以带你去坐鲸鱼哦。”
我知道。
符盈缩在温暖的怀抱中,静静想着。
你会带我坐鲸鱼,然后不小心被它喷了满身水,阿娘嘲笑我们,随后我们三个人会滚进海里,最后我会被吓得哇哇大哭。
符盈知道此后所有事情的发展,知道在十一年后,他们都会永远被留在那个寒冷的冬天。
她也知道自己在做梦,这意味着她得到了最坏的答案。
“盈盈要不要答应他呢?”符引月将窝在她怀中的小女孩挖出来,笑眯眯问她,“不答应的话,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阿娘带盈盈去吃好吃的。”
符盈抬起头,小声说:“想去看小鱼。”
如果……她已经在这里得到了最坏的答案,可不可以让她稍微停留一会儿,让她见一见他们呢?
她知道这里是梦境,也知道他们是假的。
但……她真的已经好久好久、就连在梦中……也没见过他们了。
符盈像是一个真正的六岁孩童,和宠爱她的父母去了海里玩耍。
谢疏竹给他们所有人都施展了在海里自由行动的术法,符盈小心翼翼地感受鱼儿穿梭在她的指缝当中,脸颊微微一软,是一只海豚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脸。
漆黑的海底世界,只有零星几点光亮在闪烁,珊瑚丛生,漂亮的玫红色在符盈的眼中跳跃。
她头顶的光亮倏地暗下,符盈下意识抬头,看见一只庞大的鲸鱼缓缓游过。
“要上去吗?”
符引月跃跃欲试地拉住符盈,待她点头后,脸上勾起一抹笑。
他们坐在了鲸鱼背上。
此时夜幕降临,星河在浩渺天空中闪烁。
“小盈盈终于开心啦?”符引月笑道。
符盈脸上红扑扑的,重重点了下头:“嗯!”
她玩得像个野孩子一样,被谢疏竹整理好的鬓发早就散做一团,眼眸中却盛着纯粹的笑意。
符引月低头凑近她的耳边,悄悄道:“那盈盈要一直开心下去哦。”
符盈心中一跳,下意识就想抬头看她的表情,被身后的谢疏竹习以为常地按住肩膀梳头发。
他的声音中同样盛着温和的笑意:“盈盈,你的路还有很长。”
“倘若你深陷绝望、困厄、迷茫,永远不要忘记今日的一切。”
他挽发鬓的速度极快,只符盈愣神间便帮她打理好了一切。
符引月温柔地抱住她,声音轻轻的。
“海底,不是黑暗的。”
——它同样也有着光亮。
刹那间,一股莫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她睁大了眼睛想要伸手拉住女人的衣角,身下忽地剧烈颤动,一阵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砸在她的身上!
符盈几乎是什么都没来及反应,整个人掉进海中。
海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像是落入深海的一颗石子般慢慢向漆黑海底坠落。
珊瑚点缀,鱼群游曳,似梦似幻的深蓝包裹着她的躯体,恍如母亲怀抱的温暖抚平她紧绷的神经,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
无形的帷幕落下。水声、风声……世间所有的声音在慢慢消失,寂静笼罩少女的身周。
她在不断地向下坠落,头顶蔚蓝天空与自己越来越远。
要这样死去了吗?
少女无甚表情地仰头、呆呆望着头顶极速变小的月亮,身旁薄纱般的白云飘摇,隐隐约约有黑色的鸟类穿梭其间。
隔着海面,她看见那一颗一颗的星辰落下,流星砸入海中,巨浪滔天而起,夜幕似乎在破碎,海水似乎在翻涌。
符盈缓缓地闭上眼睛,星星点点的碎片环绕在她的身旁,黑暗的海底慢慢明亮如昼。
她能感受到,这个梦境在迅速地崩塌,沿着某个方向在快速消失。
一瞬、两瞬、一刻钟……
不知过了多久,符盈随着心中那隐隐的直觉忽地向上抛出一剑!
她睁开眼睛,看着海面之上的巨大鸟类,在急速坠落。
她轻声道:“——抓到你了。”
第63章 伯奇 “他们躺在床上昏睡,你来山下梦……
同一时间, 问仙宗内。
旋转盘升的高塔伫立于夜色之中,供弟子浏览借用的下七层,只有隔绝水火的符文缓慢旋转, 露出塔上镶嵌的璀璨灵石。
但在留有禁制的上五层,却有一扇窗子向外露出朦胧的烛光。
隐约的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斜斜映入木质的地板, 清亮温柔的月华攀在一角朦胧雾灰色薄纱上。
衣袍的主人立在满满一面墙的典籍案卷前,正仰头紧紧皱着眉头思索:“在哪里呢……我记得之前明明在这里见到了……”
她半眯着眼睛在密密麻麻的书籍中搜寻, 不知过了多久, 目光倏地顿住。
“原来在这里。”她语气轻松道。
温垂葶没有伸手, 只是轻轻挥动术法将远高于她身高的书籍送到自己手中。
甫一入手,她就被纷纷扬扬的灰尘呛得咳嗽两声, 施展净尘术的同时脑中不自觉便跑偏了一瞬。
下次和张砚商量一下吧, 那些受罚弟子别老是向灵兽园塞, 这藏经阁也很需要打扫啊。
温垂葶一边想一边循着记忆翻书, 很快便翻到了她想要的那几页。
——这是一本记载珍禽异兽的古书,由已经仙逝的某位御兽师前辈以灵兽诞生时间为序撰写。
问仙宗收藏的这本并非原本, 现在所有仙门的藏经塔内都只有下册而无上册。
据说上册记载的是玄古时期仙神行走于世时的各种神兽仙宠, 它们的修为强度甚至相当于现在入神期大能。
不过温垂葶来此并非是为了寻找什么神兽, 她只是想验证自己的一个推论。
比如说, 是否有什么生物的能力与“梦境”有关?
温垂葶莹白的指尖捻起纸张的一角,动作轻缓地翻过一页。
一只体型中等、体黑腹白、前额一缕浅灰色羽毛的金眼鸟类安静与她对视。
“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 伯奇食梦。”①
女子微微弯起秀丽温柔的眼眸。
——“抓到你了。”
“啾——!!!”
符盈猛地睁开眼睛,耳边似乎还停留着梦境之中那道凄厉的鸟啼。
她像是刚刚被从海里捞出来的人一样剧烈干呕咳嗽着,脸颊不自然地泛红,攥着身下床铺的手指泛白, 几乎是一种将要窒息的样子。
林知动作迅速闪身过来,抬手就按住她脖颈的大动脉,沉声唤道:“符盈!”
源源不断的属于他人的灵力灌入符盈的身体,冷冽寒气瞬间侵入了她梦境被吞噬而骤然混乱的意识。
符盈下意识握住了林知的手腕。她无意识加持了灵力,力度大到几乎要硬生生将林知一个肉/体筑道的体修手腕折断。
……不行,打不过。
林知轻轻啧了一声,在她把自己的手腕掰断之前空出另一只手,将她事先交给自己的净心符撕碎。
在属于温垂葶温润如雨的灵力安抚下,符盈终于渐渐从痛楚、悲恸、绝望种种负面情绪中脱身,意识回到了现实。
林知甩了甩自己被她捏出一圈淤青泛紫手印的手腕,低头看着符盈逐渐冷静下来的双眸:“发生什么了?你做噩梦了?”
“不是我的噩梦,是别人的噩梦。”
少女的眼尾还带着一抹殷红,清浅眼珠上蒙着一层湿润水雾。
她用手背蹭掉自己不受控制流下的眼泪,却没多解释别的什么,只是语气冷静沉着道:“我们还有机会。”
说罢,她翻身下床穿鞋的动作一气呵成,在林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先拽住了他的胳膊,急匆匆地就要揪着他出门。
“走,我知道它现在在哪里!”
在最后符盈触碰到了那只鸟。对符盈这样的镜妖来说,只要知道了对方的灵力、且距离没有过远,她不凭借任何仙门术法仅循着灵力就能找到对方。
刚热了一壶水、泡好茶准备让她润润嗓子的林知:?
“‘它’是谁?”
他倒是也没拖后腿,干脆利落地便跟着符盈出门,只是在向问仙宗方向御风飞去时问了一嘴。
符盈言简意赅:“一只以梦为食的鸟。”
林知惊愕:“鸟?什么鸟能够——”有这种能力?
他想到自己听说魔族想要山元灵骨是因为想用半仙半魔复活时的心情,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算了,修仙界无奇不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
赶路过程中符盈隐去了自己梦境的细节,着重讲了一下她掉入海中后的场景。
“……我一开始在做梦,但我的梦境很快就崩塌了,是那只鸟撼动了梦境的基座。”
林知若有所思:“所以,西翠镇百姓的梦魇不是无故消失,而是被它吃掉了。”
少年停顿一瞬,意识到了问题:“而如今他们不再有梦境,应当也是被吃掉了。”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暴不暴露了,符盈直接让林知告知了张砚让他赶紧带人来抓鸟。
听到白衣少年的分析,符盈在赶路的间隙补充道:“它对修仙者的灵力极为敏感——我只是试探性地想要将它困在梦中,就被它吐出的噩梦拉进去了。”
这也是符盈一开始没有立刻醒来、还差点伤了林知的原因。
她当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清醒了,当然谈不上什么理性。
这么说的话……
林知:“你的意思是,问仙宗昏睡弟子之所以到现在还没醒来,就是因为他们都被这只鸟吐出来的噩梦困住了?”
想想看,符盈只是试探性的灵力都能让那只鸟这么应激,那些带着任务下山需要调动大量灵力的弟子如果不小心撞见了它,确实有可能会被它误伤。
但同样是被噩梦所困,怎么他们独独等到了问道大会才昏睡不醒?
噩梦也有延迟性的吗?
林知和符盈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表情中的凝重。
这或许与这只鸟为什么会出现在问仙宗界内有关了。
两人简短交流间,符盈灵识的感觉越发强烈,他们很快便停在了一处湖水上方。
符盈踩在纤细树枝上,静静看着夜晚静谧如银的湖面。
“在里面?”林知落到她的身侧,目光同样投在湖水上。
符盈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随后双手结印升起天罗地网,脚下瞬间旋转着亮起符文环绕的阵法,由小变大直至扩展在整个湖泊之上。
浓郁深绿的灵力荧光在夜空中流淌,在湖面映出一片碎银般的流光。
少女向林知眨了眨眼:“它很能跑的。”
以防万一,先把路全部堵死。
庞大繁复阵法亮起那瞬,正和苍喻寻找西翠镇灵力异常波动区域的晏回青:……哦豁。
他侧了侧身子,想要挡住面前巨大舆图上浅红色的光点,稍微替符盈遮掩一二。
但苍喻半眯着眼睛,精准地伸手点在那个红点上:“这里,怎么回事?”
晏回青:……怎么回事,当然是你小徒弟在那里放大招呢。
符盈不知道山顶之上小师叔还在绞尽脑汁试图替她打补丁,她抬手放了一个只进不出的阵法后,仗着灵力够用下一招直接切入湖底。
哗哗的巨大流水声涌起,只见辽阔浩渺的湖面像是被一双手搅入湖水中央,以缓慢而有力的气势向左右两侧分开。
——本应流动的湖水像是被一层坚固的屏障阻隔一样,以一种震撼的姿态硬生生被剥离出两部分,摩西分海完整地露出许久不见天日的湖底。
林知眼前一花,一道漆黑的影子忽地闪过,在符盈“抓好它”的厉声喝道前,脚尖轻点先一步自半空中扑了上去!
“啾——!”
清脆得甚至有些尖锐的鸟啼在林知耳边炸起。
少年面不改色,因为听从符盈的建议先一步护住了灵识,此时它的攻击对林知来说还没直接啄在他胳膊上的鸟喙伤口更疼。
他凭着本能在半空中揪住漆黑鸟类的翅膀,在它不断扑腾的空隙中腾出另一只手,精准地捏住它不断发出啼叫的鸟喙。
符盈手中一松,保持分开形状的湖水顿时重重坠落,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停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走、被浇了满身水的林知:“……我还没走。”
符盈心虚地挪开视线:“对不起啦,手滑了。”
她以为林知会躲开的。
林知腾不出手擦脸,只能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水渍上岸,手中还拎着一只同样被浇得满身水的鸟。
“就是它?”林知将漆黑怪鸟拎到符盈的面前。
但少女第一时间没有看它,而是神色怪异地打量了几眼林知。
少年心中腾起几分不妙情绪。
直觉告诉他这时候最好不要开口,但……他强压下那些警惕,耐心问:“又怎么了?”
符盈咬着唇,努力想抑制住脑中联想,还是没忍住笑:“你现在像是落汤鸡拎着落汤鸡。”
林知:“……”他就知道。
落汤鸡之一忍无可忍,掀起身后还没停止波动的湖水上岸。
“哗啦”一声,湖边站了三只落汤鸡。
符盈:“……”
林知:“对不起,手滑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同时移开目光。
算了,扯平了。
符盈叹了口气,正要抬手给两人掐诀烘干衣服的水分,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冷嗖嗖的声音。
“符盈。”
听到这道声音,符盈像是被掐住脖颈的猫一样浑身都僵硬了。
她她生锈似的,一寸寸地转身看去。
左边是满脸冷漠,眼中写着看好戏的张砚。
右边是神色无奈,向她无辜摊开手,衣袍有些凌乱的小师叔。
而中间——
她最敬最爱的师父苍喻冷笑一声:“他们躺在净心馆昏睡,你来山下梦游是吧?”
第64章 谎言 他到底是怀着什么立场在为符盈隐……
好在事情没有坏到不可补救的地步。
在苍喻出声后的短短一瞬间, 符盈脑中传来晏回青的声音:“你下山是为了完成我让你修补阵法的任务。”
而在现实中,苍喻幽幽开口问道:“半夜不睡觉,你来山下做什么?”
来之前发现小徒弟的灵力出现在山下时, 苍喻第一反应就是符盈又瞒着她偷偷去调查什么事情了。
随后她怒火中烧,立刻就向口口声声说符盈在他那里的晏回青兴师问罪。
具体怎么问罪暂且不表, 晏回青咬死了说是他让符盈下山的,她的动向自己非常清楚, 她很安全。
苍喻的怒气这才稍稍消散些。
但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直觉, 让她还是有几分怀疑, 于是试探地开口想要诈一诈符盈。
在她观察的视线中,符盈眨了眨眼睛, 表情坦然自若地重复了一遍小师叔刚刚给她打的补丁。
末了补充道:“——但是我发现这边的灵力有些不对劲, 让林知通知张执事后才来到这边。”
苍喻狐疑地眯了眯眼眸, 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着。
这么巧合?
她看向林知:“你又是怎么回事?”
林知正要开口, 被符盈拦声打断:“——他是被张执事安排来调查西翠镇,我们偶然遇到的。”
苍喻的视线挪开, 移到身旁冷面男人身上, 脸上是明晃晃的让他解释。
张砚:“……”
背对着苍喻的方向, 符盈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兔崽子在疯狂向他眨眼。
而她的小师叔, 那位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云真仙尊在转着手上扳指,略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平静如水,但他硬是从中看到了一丝威胁。
张砚:“…………”
张砚:“对。我让他下山的。”
他就知道,当初不该为了省事答应符盈让她参与调查的, 现在一环套一环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强行捆上一条船了。
男人在心中冷笑一声,本就冷淡的表情更加冰冷。
一场牵扯四个人的翻车被强行拉住,趁着苍喻向林知伸手接过那只鸟的同时,符盈在暗处悄悄松了一口气。
虽然镇上还留有一些他们偷偷调查的痕迹, 不过想来以师父掌门的身份,也不会为了符盈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亲自去询问,她现在是安全的。
即便被师父发现了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惩罚,但能少挨一顿骂更好,符盈还指望着继续做掌门最听话乖巧的小徒弟呢。
思及此,她蹭到晏回青旁边,碍于苍喻还在场,她纠结一会儿后只能在脑中对小师叔道:“谢谢你,小师叔。”
符盈无比真诚地决定:以后小师叔再拉她充壮丁修云灵阵,最起码今年她绝对不会偷偷在心里骂他了。
晏回青垂眸看她。
少女抬起脸时,清浅琥珀色眼眸盛着月光的莹润水色,一缕湿润的黑发粘在脸颊边,与瓷白脸颊显出鲜明的对比,更衬得唇红齿白、干净而纯粹。
湖边湿润的微风拂过,符盈下意识眯了眯眼睛,本来专注盯着晏回青的眼眸有一瞬间移开。
她挪开了视线,晏回青心中却升起一种莫名的烦躁失落。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将符盈耳边那缕格格不入的碎发拨开。
但在右手抬起那刻,他陡然意识到了两人的身份。
在他们身后,安静听着林知讲述手中这只鸟来历的张砚似有所察地抬头。
他看到了玄衣男人骤然停在半空的手指。
戒律阁执事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下一瞬,阴云遮住明月,微风停滞,纷飞而起的落叶慢慢坠落。
符盈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时看到了晏回青莫名停在面前的手。
符盈:?
她不解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小师叔。”她随口问道,目光在他修长手指上的温润扳指上停留。
从见到小师叔的时候他就戴着这个扳指呢,但从未听他提到过这个扳指有什么用。
符盈在心中默默想着,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好奇。
倘若在平时,晏回青绝对不会错过她眼中的情绪。
但此刻……
男人深深呼出一口气,克制地、一寸寸地将手指蜷起,似是通过这个动作要将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硬生生按了回去。
最后唯一一缕汹涌情绪,被他支配着给符盈施了一个烘干身上水分的术法。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恢复了往常的散漫。
“别着凉了。”
修仙者还会着凉吗?
符盈将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在心中过了一圈,甩甩头去找苍喻了。
晏回青在无意识地追逐她的背影,藏于袖中的右手慢慢攥紧。
张砚分出一分心神注意到了他无甚异常的面容表情。
凭借着常年调查各种案件、处理各种纠纷的经验,他在心中略有几分怪异地想:
刚刚,他只是想给符盈施一个汲水术?
没人可以回答他的问题-
“原来它叫伯奇啊。”
符盈摸了摸蔫蔫的小黑鸟的头。在符盈梦中时,它的体型庞大到几乎可以遮云蔽日,但现实中它只有符盈小臂长。
在梦境中它可以掀起滔天巨浪,但如今也只能摊平着身体任由符盈摸头毛。
“啾啾!”似是听懂了他们的话,伯奇有气无力地叫了两声,完全不见之前狠狠啄林知胳膊的凶猛劲。
“以梦境为食,体型中等眼眸金色的鸟。”苍喻回忆了一遍下山之前温垂葶给她看过的伯奇的样子,笃定点头,“没错,就是它。”
伯奇是上古十二神兽之一,但它们早就已经不存在于世了吧?这是伯奇族的后代?
“问仙宗附近有伯奇族生活吗?”符盈问。
“没有。”
苍喻用术法困住它,防止这只能穿梭他人梦境的伯奇一出阵法就溜进其他人的梦境中逃跑。
那就奇怪了。
符盈撑着下巴,慢慢思考着。
那么,这只伯奇到底是怎么到问仙宗来的?以及问仙宗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它?
【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89%)】
果然,还剩下11%的真相没有发掘出来。
直觉告诉她,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
苍喻匆匆忙忙赶来,又匆匆忙忙地回去。既然已经抓到了让弟子陷入昏睡的罪魁祸首,让他们再次醒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走后,剩下的四人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张砚率先开口:“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符盈没有意见,点头应道:“多谢张执事。”
她和张砚对视一眼,犹豫道:“呃……如果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
按照来时的样子,她自然而然就向等在旁边的林知走去,被晏回青按住了肩膀:“去哪?”
符盈被迫停住脚步,不明所以:“回问仙宗。”
“我带你回去。”晏回青瞥了一眼沉默寡言的白衣少年,声音淡淡道:“他带你回去还要走传送阵登记。”
也是哦。
符盈对和谁回去没有什么想法,听到晏回青的提醒后自动调转了脚步又站回了他的身旁。
林知眼睁睁看着符盈和他挥手告别,默默看向自己的师父。
您带我回去吗?
张砚从他表情寡淡的脸上读出这一句话。
他叹气,向徒弟招了招手。
也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出了问题,问仙宗这几年入门的弟子一个比一个难搞,一个比一个标新立异。到了林知符盈这辈弟子,上房揭瓦的搞事能力更是只增不减。
“师父,您为何——”会帮符盈圆谎?
林知还算是了解他师父,正因为了解,才觉得今天的这一切都非常玄妙。
张砚瞥了他一眼,用眼神止住了他的后半截话。
“不帮她圆谎,然后让你也挨掌门一顿骂?”他冷淡道。
林知适时闭嘴了。
其实最开始符盈没找他一起调查也是这个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哪一天事情败露后连累不到林知身上。
但是显然,他们两个人能成为朋友在某些方面是相同的:和让余渺苏醒比起来,被掌门训斥一顿又算什么?
他在心中合理化了师父今日的行为,打消了自己对于师父和符盈有他不知道的隐情这个念头。
实际上除了张砚本人外,就连符盈也以为张砚愿意帮她只是图省事或者看在了小师叔的面子上。
把林知送回去后,张砚继续回戒律阁处理事务,桌案上只有一盏依靠灵力驱动的灵灯在亮着昏黄的光。
他打开灵盘,符盈已经通过了他的申请,给他发过来一句礼貌的问好。
男人看了那句话半刻,按灭灵盘。
张砚不否认他帮符盈圆谎有这两种原因,但其中到底还是存在着一份私情。
别人不知道,但张砚自己清楚,当初符盈被自己罚进灵兽园受伤,有一部分责任在他。
公林静那小子心思深沉,粗中有细,将那次事件中所有人从头算计到尾,掐准了时间向他举报听云堂有人私斗,又掐准了灵兽园缺人值班,这才让张砚亲手将符盈推进了圈套中。
旁观者不会来指责张砚的问题,毕竟他也仅仅是按规办事,但他自己不会为自己开脱。
没发觉圈套让弟子受伤这就是他的责任,张砚从那时起就欠了符盈一笔账。
他自认为今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在场所有人都各有各自的立场才共同编制出一个谎言。
那符盈的小师叔,那位云真仙尊——到底是怀着什么立场在替她隐瞒?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甚至从他当时抬起又克制的动作中,品出一点令人难以想象的情绪。
第65章 往事 “我会为你赢得与陈之黎的赌约。……
从西翠镇回来后, 符盈被迫老老实实地待在问仙宗,除了修炼外也就只去净心馆看一看余渺,生活过得无比规律。
伯奇确实是抓住了, 但让被困在噩梦当中的弟子苏醒却没那么简单。
温垂葶只能尽量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冲破梦境苏醒还是要靠他们自己。
随着醒来的人越来越多, 符盈前往净心馆的频率也在增加,偶尔温垂葶忙得不可开交时还会让符盈来打下手。
她和自己这位温垂葶师叔的关系迅速升温。
“说起来,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面容温和的女子低头在写着药方, 和符盈随口闲聊着。
她稍微比划了一个高度, 弯起眼眸:“那时候你只有这么高。”
符盈已经习惯了。
她阿娘当年是修仙界出了名的交际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朋友遍地都是。
现在只要看到疑似与她阿娘同龄的前辈们, 符盈都有可能听到类似这样的话。
苍喻曾经亲口说过, 符盈在修仙界最大的人脉不是她, 而是符盈的阿娘符引月。
眼看着话题即将要跑偏到追忆往昔的道路,符盈适时开口问道:“温执事, 我爹娘与魔族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这件事情从邬灵镇回来后她就想问了, 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符盈一直没从苍喻那边找到机会。
“魔族?”温垂葶书写药方的动作微微停顿, 笔尖在纸上晕出一团墨色印迹。
“我想,你应该是想问你爹娘与魔君贺野有什么仇吧?”温垂葶敏锐道。
符盈点点头,手中捧着捣药罐坐到她的旁边,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温垂葶写完药方唤人进来拿, 待弟子走后才慢慢道:“他们没有什么仇恨。”
“——但以那位魔君的角度,或许这种事情比有仇更令他难以接受。”
符盈回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听说的关于贺野的传闻,联想到他的行为作风,试探问:“难不成, 是因为修炼?”
“没错。”温垂葶单手支颐轻轻笑道,“他是世间罕见的修炼天才,可在八百多年前,修炼天才又不是仅他一人。”
符盈一直觉得温垂葶眉眼生得极为柔和,但此时她逆着光弯唇笑起来时,眼中锋芒毕露的神采无比耀眼。
符盈在八百多年后,他们已经死去的现在,从自己的师叔口中窥见了一角她父母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引月永远都能压过他一头。”温垂葶道,“第一次进入青云榜,他的排名便在引月之下。此后但凡与引月同台竞争,贺野都只能屈居第二。”
“至于你阿爹……”温垂葶伸手点了点符盈的额头,眼中含着笑意,“他倒是和贺野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竞争关系,但大家都知道,你阿爹极看不惯他。”
“为什么?”
符盈有些好奇,她印象中谢疏竹的脾气非常好,任由符盈怎么折腾闯祸他都从未生气过。
“原因有许多,”净心馆执事漫不经心细数着,“朋友、爱人、修炼……总而言之,从各个方面来说贺野都是你阿爹最厌恶的人。”
天才总是要被比较的,尤其是贺野与符引月同为剑修,年龄又相差无几。
对于身份低微、完全是凭借修炼天赋一步步成为古灵派掌门之徒的贺野而言,任何仇恨都抵不过永远输给同一个人。
这完全是将因为修炼天赋而生长出来的满身傲骨踩碎在脚下。
所以在他成为魔君后,举起的第一把刀就是对着符引月。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温垂葶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淡淡道,“引月为了养伤逐渐淡出世人的视线,连带着你阿爹也一并在修仙界隐身了。”
他们在世间四处游历,直到符盈出生,他们才再次与问仙宗有了更深的联系。
雾灰色衣袍的女子注视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孩。
她的眼睛像谢疏竹,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柔和温润。可五官轮廓又像是温垂葶的好友符引月,笑起来时灿烂而明媚,像是生机勃勃的树。
故人已逝,只有故人之子。
“他们本来也应当是问仙宗……”
温垂葶的声音顿住,咽下了之后怅然的话语。
她叹息一声,再睁眼时情绪已经收敛得干净,与平时一般无二。
“刚刚失态了。”温垂葶歉意地笑笑,“只是很久没有人与我说过这些事情了。”
她想了想,不知为何忽然站起身去身后柜子中翻找着,在符盈好奇的目光下拿出一个落灰的木质匣子。
“呼——”
她吹了一下表面的灰尘,木匣打开时符盈眼前闪过一抹金色。
“你看到了什么?”温垂葶问。
符盈仔细辨别着。
她第一反应这是一副山水画。
图中山峦叠嶂、水流潺潺,就连山顶上的仙鹤也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但等她仔细看去时,才发现她以为仅仅是线条的部分,写着密密麻麻挨挤在一起的小字。
她不太确定道:“……是舆图吗?”
虽然字很小,但符盈硬是从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的确是舆图。”温垂葶,“不过在我看来,这张图是空白的。”
符盈惊讶地抬头看她,但女子神定自若道:“或者说,在除了你和你阿爹之外的人看来,这就是一张最为普通的白纸。”
“我阿娘也看不到?”这是符盈的第一反应。
“……这我就不知道了。”被她这么一打岔,温垂葶的思路差点也跟着跑偏。
她敲了敲这张图,强行扯回话题解释道:“这是很久之前你阿娘借放在我这里的,但她后来也忘了朝我拿。既然你来了,就把这个拿走吧。”
“这是关于什么的舆图?”
而且为什么除了她和阿爹外其他人都看不到上面的图案?
“这是玄门秘境的舆图。”
温垂葶说得风轻云淡,但倘若将她这句话放到外面,不知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当世共有二十八条灵脉,直接生长于主灵脉之上的秘境仅有五处。
这五处秘境无一不是等级极高的大型秘境,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独立于世间的小世界,内里奇珍异宝、仙禽神兽无数,是所有修仙者趋之若鹜之地。
但这五大秘境中最特殊的无疑是玄门秘境。
这是此世间唯一一处保留完整的玄古时期的遗址,秘境内灵力充裕、仙兽遍地,据说什么都不做,仅仅是进入秘境在里面修炼打坐都能让修为更上一步。
再加上玄门秘境不像清虚秘境一样有修为限制,完全是凭实力抢夺资源,每次玄门秘境的开启都是世间各大仙门势力的多方混战。
一副玄门秘境的舆图,其价值几乎能抵得上数百个天阶法器。
符盈瞬间觉得手中拿了一个烫手山芋。
温垂葶瞥见她纠结的神色,噗嗤一身笑了出来:“这本就是你阿爹亲手所绘,只有你能看懂,放在我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这也是此物虽极为珍贵,温垂葶却敢将它随意放置的原因之一。
“而且……”女子沉吟着说,“玄门秘境是你们镜妖的出生之所,你总归要回去一趟的。”
她这样说,符盈也不好再多推辞。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舆图,在计划中加上了一条“去玄门秘境”-
在苍喻宣布问道大会武比重新开始的当天,余渺醒了过来。
符盈每天都跑净心馆还是错过了她的苏醒。当时她刚刚跟对面的剑修打完,林知就出现在习道场的门口。
瞥见白衣少年,她的心中升起一丝预感,连督学宣布比试结果都没听完就跳下了高台,急匆匆向他的方向跑去。
顶着符盈直勾勾望眼欲穿的眼神,林知淡定道:“余渺醒来了。”
当天正午,躺在床上无聊和旁边师兄聊天的余渺狠狠被人扑在床上。
她艰难地从来人胳膊中扒拉出来自己,看清少女的面容后笑着和她道:“好久不见,盈盈。”
符盈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被余渺充满新鲜感地摸了摸头发:“……原来你撒娇是这样的呀。”
符盈没觉得自己在撒娇。她紧紧抱了一下余渺,嗅到她身上略带苦涩的药味,长久堵在心口的郁气直到此时真实听到了她的声音才慢慢散去。
她问道:“你现在觉得如何?身体还像之前那样疲惫吗?”
“还好啦,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余渺向她眨了眨眼睛,手中腾起一团莹润灵力,“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我的修为上涨了。”
她对符盈所说的好久不见并非是夸张。
在余渺的感受中,她已经过了两年了。
清醒时她很难回忆起这梦境中的两年到底是如何度过的,她的记忆只有一团绝望的漆黑,夹杂着血腥的红。
而等她回过神来时,前不久突破的修为境界不知为何更上了一阶。
“我听林知说了,是你抓住了伯奇?”余渺透亮的眼眸注视着少女,她轻声道,“谢谢你。”
符盈:“这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她慢慢从床上下来,坐在旁边。
直到此时,符盈才瞥见了刚刚和余渺聊天的弟子。
她辨别了一会儿这张脸,正在思索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对方小心翼翼道:“符盈师妹,你的武比怎么样了?”
符盈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初和她比第一场武比时昏倒的倒霉弟子。
听到这话,余渺也颇感兴趣地抬头:“对呀对呀,武比应当继续进行了吧?林知也没和我说具体情况,你比完了吗?”
“还剩下最后一场便能决出榜首。”
在同辈弟子中,符盈的修为本就不低,再加上她远比其他人丰富的实战经验,她和别人对打完全就是碾压,切瓜砍菜一样简单。
她的对战积分遥遥领先,与另外一人甩了第二名将近十几分。
“你这最后一场,莫不是与陈之黎对打?”余渺眼睛亮起。
符盈露出了一个余渺熟悉的笑容,她嗓音轻柔道:
“没错。下一局,我会为你赢得与陈之黎的赌约。”
第66章 魁首 “符盈师妹,我要当你的舔狗!”……
“真是稀客, 你们俩怎么也来凌云峰吃饭了?”
还没到饭点,凌云峰膳堂内冷冷清清的,只有零星几个人在低头吃饭。
是以卞修和拿完自己那份饭准备找地方坐时, 一眼便扫到了角落里的两个熟人。
他熟稔地坐到两人对面,扬眉问道。
黛寻正在低头玩灵盘, 手上噼里啪啦地在快速敲字,坐在她旁边的李千机开口道:“去事务堂办事。”
“办事?”卞修和拿起筷子随便拨了拨面条, “真巧, 我也刚从事务堂出来——难不成你们也是为着问道大会来的?”
见李千机点头, 男人摇头叹息一声:“一猜就是。事务堂缺人手已经缺到抓我这个负责外门事务的弟子了,当然不会放过你们两个。”
前不久发生的昏睡事件在渐渐平息, 后遗症却还没完全解决。
掌门不好让这些人立刻干活, 只好抓着他们这些年轻力壮精力旺盛的弟子加班。
他和已经吃完饭的李千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直到这一碗饭都快吃完了, 坐在对面的黛寻都还没抬起头。
他嗦了一口面,忍不住问:“在看什么呢, 这么专注?”
青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将手中灵盘向卞修和展示:“喏。”
【买定离手, 到底是暴躁大少爷的蝉联榜首还是温柔小师妹的打脸成功?】
最新一条回复正好刷新出来:【押张阎王上次关我的禁闭, 这波我站小师妹,小师妹把那小子压在地上打了我就给小师妹当舔狗!】
卞修和:“……?”
他眼睁睁看着这条回复刚刚冒出来,眨眼间又被刷没了,下面紧跟着一溜【禁闭走好】。
他筷子上挑着面条几乎忘记了吃, 目瞪口呆问:“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今日下午是剑修武比的最后一场。这两人在其他课业上分数相同,谁战胜了对方不仅会成为今年剑修榜首,也会成为今年问道大会的魁首。”黛寻收回灵盘,懒洋洋道。
卞修和仔细琢磨着:“这辈弟子的话……暴躁大少爷我知道, 是陈之黎那小子吧?”
“温柔小师妹又是谁?”他忍不住问。
顶着李千机看蠢货的表情,卞修和脑中渐渐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难不成……是符盈师妹?”
他嘶了一声:“这群人的胆子是真够大的啊。”
连掌门弟子和长老之子的赌都敢打。
黛寻看了他一眼,问:“要去看热闹吗?”
前一刻还在感叹的卞修和果断点头:“要。”
围观这两人迅速达成共识全过程的李千机:“……无聊。”
他冷哼一声站起身,准备回去继续钻研他的机关术,被卞修和一把薅住了衣袖。
“诶呀千机兄,这机关术什么时候都可以修炼,热闹可只有这一时!”卞修和煞有其事地点头,“这可是掌门小徒弟的内门武比,你肯定也想去看吧!”
李千机:并不是很想,谢谢。
但说归说,最后少年还是臭着一张脸被黛寻和卞修和两人拉着去了万仞峰的习道场。
“好多人啊。”
卞修和仗着人高马大护着黛寻找了个前排的最佳观战处,身旁是硬生生凭借一张臭脸和冷厉气质逼退所有人的李千机。
黛寻:“很正常,毕竟是决出问道大会魁首。”
剑修数量本就多,更何况还有别人看了灵坛上的帖子,和他们一样为了凑热闹来看比试。
他们来的时候符盈和陈之黎已经开打了,眼下两人刚刚经过了一番试探,正处于僵持期。
高台上,陈之黎表情凝重地盯着站在对面的少女,脸颊汗液顺着脸庞滚落坠地。
符盈手中握着在阳光下清透尖锐的长剑,薄如蝉翼的剑刃上一抹血色闪过。
少年抬手蹭了一下脸颊,殷红的鲜血沾染到了他的手心。
他看着手上属于自己的鲜血,在紧张而充满压迫感的高台上,他眼中光彩却越来越亮,瞳孔兴奋得紧缩成一点。
“很好、很好——”少年猛地抬头,如狼一般的视线紧紧锁着符盈,尾音细听之下甚至在诡异地上扬颤抖,“这才是能够与我竞争的对手!”
陈之黎曾经从未注意过符盈。
她是掌门的徒弟不错,但他也是问仙宗长老的独子,若论身份符盈没有任何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他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掌门的徒弟叫什么。
后来她与余渺林知一同闯过第十七境,陈之黎才真正看到了“符盈”。
但直到符盈刚刚那连他都未反应过来的一剑袭来前,陈之黎也只是将符盈当做一个“可以挑战”的对手。
她与他同为金丹期,可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剑修,在这场只允许使用剑法的剑修比试当中,她的阵法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陈之黎想:失去了阵法仅凭剑法,你能有金丹期的实力吗?
而符盈看出了他最开始的漫不经心,选择一剑斩碎了他的傲慢。
“陈师兄,如果你不想半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就灰溜溜地下台,最好拿出你真正的实力。”
上至她师父和小师叔,下至古灵派郑洮师兄,符盈在一对一对打中还从未遇到过像陈之黎这样留手之人。
在修仙界中,被打得爬不起来并不是羞辱,真正的羞辱是在对战中傲慢留手。
——他到底在看不起谁?
听到对面少年的笑声后,符盈眼眸微眯,面色不善地注视着陈之黎。
“不好意思,是我的错。”少年干脆利落地道歉,整个人却肉眼可见在兴奋。
“——如果我拿出全部实力,你又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吗?”
话音刚落,少年点剑而起,骤如闪电向符盈攻去!
霎时间高台上只有耀眼流火在不断闪烁,剑身带起的赤色虹芒在前后前后左右切断少女的退路,逼得她只能近身抬剑抵抗。
二人的动作极快,旁人在台下只能看见银剑交织碰撞的残影,鲜红赤色与浓绿虹芒混在一起,在铿然的击剑声中荡起汹涌的灵力波动!
黛寻听到身旁的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我去,陈之黎有点东西啊。”
他身旁的好友翻了个白眼:“废话,你以为这小子在问仙宗那么狂还没人敢收拾,只是因为有个好爹吗?”
这里是修仙界,是哪怕身份再尊贵,修炼上一塌糊涂也会被人鄙视的实力至上之所。
天道在这方面一视同仁,有天赋就是有天赋,哪怕出身低微也不妨碍一个人成为声名赫赫的大能。
最开始感叹的弟子扫了几眼气势汹汹的陈之黎,客观道:“虽然大家都很想看这小子翻车,但……符盈师妹到底年纪太轻,晋升金丹期的时间太短,应当不是陈之黎的对手。”
这也是绝大部分围观弟子的心声。
他们觉得,符盈能和陈之黎坚持这么久还没落败已经算不错了。
别看灵坛上有许多人押符盈赢,但大家都是抱着一种看乐子心理,倒真没觉得符盈一个入门还没一年的弟子,能打得过制霸问仙宗年轻一辈弟子的陈之黎。
而在台上,灼眼刺目的红几乎要将符盈的灵力吞噬。
“铮——”
又是一声长剑相击的碰撞,符盈撑着身体在半空旋身落下,三道薄红色剑影瞬间逼近她的面门,符盈险险躲过,衣袖被燎出狼狈的黑迹。
她的眸光微沉。
一击不成,那三道剑影回到少年的身旁,在他周身缓慢旋转。
陈之黎注视着身旁的剑影,笑道:“想好怎么破掉我的红莲剑法了吗?符盈师妹。”
——红莲剑法,问仙宗大长老陈潜的独创剑法。他曾经凭此剑法,在支援未到时孤身一人扫尽四位魔将。
陈之黎自小便学习这套剑法,哪怕到现在九剑只习得三剑,也足以横扫问仙宗一众年轻弟子了。
符盈在心中闪过这些念头,面色却依旧镇定。
“可以一试。”她说。
挑衅无果的陈之黎啧了一声,他瞥了一眼已经燃尽的半炷香,决定速战速决。
“莲生。”
在少年声音落下那刻,两人同时动作!
似是赤色长龙升起,裹挟着烈焰灼温的赤色灵力气势如虹地向符盈冲去!
符盈持剑未躲,在心中默念:
灵起。
浩渺灵力自丹田抽出,转瞬便疯狂生长着化作浓绿枝条缠住赤色的火龙,顶着相克的灵力也未曾有半分势弱。
“——你以为只有这样吗?!”
陈之黎的瞳孔中映出红绿灵力的交织,他的手臂青筋暴起,随身旁三道剑影共同袭向毫无灵力保护的符盈!
他的剑影凌厉至极,招招攻向符盈的命门,就是要逼迫她主动退出红圈,灼目的赤色几乎将整个高台吞没。
被火焰吞噬的少女毫无动静,操纵剑影的陈之黎却知她已经站于红圈的边缘,只待他的最后一剑便会被击出圈外。
他的大脑嗡嗡震动,遇到势均力敌之人的兴奋与即将战胜她的快感强烈地冲击他的神经,陈之黎的灵力越发活跃,丹田内金丹的流转几乎不可估量。
他大笑着,脸上带着癫狂笑容地向灵力感知中符盈的位置狠狠横劈过去!
灵力激荡、灰尘四起。
下一刻,他的表情骤然一僵。
——他的剑落空了。
“什——?”
被赤色火焰灼烧的浓绿灵力爆发出强烈波动,代表生机的绿色完全将陈之黎的灵力吞没,在他的攻击落空那瞬,疾如闪电冲向同样站在红圈边缘的陈之黎!
符盈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闪过,漫天赤色与浓绿袭来时,他只看到了一双平静如水的琥珀色眼眸。
“只要识破你的灵力轨迹便可击破。”
——她在回答他之前如何破掉红莲剑法的问题。
陈之黎的脑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刻胸口一痛,被灵力裹挟着砸向习道场的围墙上。
“砰——”
巨大的轰击声响起,灰尘纷纷落下。
习道场中却许久许久没有别的声音。
空气中似乎还留着令人心悸的灵力痕迹,地面上满是剑影灵力留下的划痕,肉眼可见经历过一番高强度对战的习道场高台上,一身温柔水色衣袍的少女站立。
她低头,向久久没回过神来的督学问道:“应当是我赢了吧。”
少女轻柔温和的嗓音在鸦雀无声的习道场中格外清晰。
没有人能料到如今这个结果。
看着高台上留下的痕迹和之前二人的交战,也没有人能昧着良心说这只是一次侥幸。
符盈——这位年仅十七岁的金丹初期修士,是完完全全、没有一丝水分地将问仙宗制霸这一辈弟子多年的人打败了。
一开始客观分析的弟子呆住了。
他的好友也傻了。
黛寻轻飘飘瞥了他们一眼,故意和旁边的卞修和道:“盈盈赢了,问道大会魁首就是她了吧。”
她的话音落下那刻,足以掀翻整个习道场的尖叫鼓掌声爆炸般响起!
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尖叫声中,其中一道破音的嘶吼穿透所有嗓音。
“符盈师妹,我要当你的舔狗!!!”
还待在高台上没下来的符盈:“……”
第67章 前奏 好凶啊,小师叔。
【主线任务:莫欺少年穷, 成为修仙界龙傲天!(进度37%)】
“问道大会的结果出来了?”
符盈收到这条系统提示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正和今如潮整理东西,也不知道她师父是从哪里翻出来这些案卷典籍, 纸张脆得像是捻一下就碎,符盈只能小心翼翼地收拾。
今如潮翻开书迅速浏览着, 闻言思索一阵:“应当是今日。”
虽然那天符盈打完陈之黎的那场后魁首就已决出,但真正的结果还需隔几日, 等掌门亲自审核无误后方可对外放出。
这样想着, 符盈抽出一只手摸出灵盘, 果不其然收到了一条发给问仙宗所有弟子关于问道大会的通知。
今如潮三日前就与符盈道过恭喜,此时瞥见符盈看灵盘的动作笑了一下:“小师妹这几日可是在宗门内出名了。”
碍于身份和年纪, 与今如潮打交道的人大部分都是问仙宗各类堂阁的负责弟子, 这些人与符盈差了好几个辈分, 平日里待在问仙宗中也甚少关注宗外的事。
他们知道掌门收了一个徒弟, 也知道今如潮有了一个师妹,但对符盈并不了解, 与今如潮提起她时偶尔连名字也想不起来, 就只说“你的小师妹”。
但自三日前那场武比后,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 除了道恭喜外都在拐弯抹角地和他打听符盈的事情。
什么之前公林静是魔族是不是符盈抓到的?邬灵镇的事情是不是她解决的……被今如潮尽数挡了回去。
符盈:“嗯……我知道。”
不说别的,陈之黎这几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人还在净心馆躺着呢就天天想找她约架。
符盈烦不胜烦直接把他删掉了。
出名这件事对符盈来说好坏参半,坏的那部分无非就是盯着她的人更多, 不过想到她本就在魔族那里挂了名,符盈现在颇有一种债多不愁的摆烂心态。
她也与今如潮一样快速浏览着内容,问道:“伯奇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符盈前几日因为在准备问道大会,没怎么关注过这件事的进展。倒是林知作为戒律阁的弟子稍微了解一些事情内幕, 昨日和符盈提过一嘴。
今如潮温和的眼眸稍稍冷下去一分。
“这段时间各大仙门的检测阵法都不太稳定,经常会漏掉异常情况。”他说,“小师叔前段日子将检测阵法重新修了一遍,勉强找到了一部分之前漏掉的部分。”
开山立宗第一步就是立下护佑宗门的宗门大阵。在此之外,各种检测、隐蔽、引灵等等类型的小型阵法都会随之建立。
问仙宗身为修仙界第一大宗,检测阵法自然不局限于仙门内,而是将所处的大半个名南州都涵盖在内。
只要区域内灵力达到某个阈值,负责观测灵力的弟子立刻便能发现。
符盈想了想:“所以伯奇是很早之前便来到名南州了,只是问仙宗未曾发觉?”
她将手中案卷放在一旁,问道:“这个很早……是多早?”
今如潮看着她:“四月份左右。”
难怪林知说这件事情可能是针对问仙宗的。
符盈在心中默默想着。
问仙宗不是没有别的阵法师,但能维护宗门大阵这种级别的阵法师只有晏回青一人。
而巧合的是,就在伯奇来到名南州这段时间里,晏回青因为清虚秘境的事情离开了问仙宗。
师父修为与小师叔相同,但她不擅阵法,她察觉不到检测阵法的各种细微异常波动。
更别提修为在他们之下的那些人了。
倘若晏回青没回来,或者他回来了也还像是曾经那样待在云海峰与世隔绝,他们到现在也发现不了这件事情。
正好在晏回青离开问仙宗时发生这种事,说是巧合未免有些太牵强了。
很难不让人怀疑整件事情就是掐准了时间对问仙宗弟子下手。
他们终于将书籍整理好,今如潮将翻出来的有关伯奇的书一手拎起,和符盈一同向凌云殿走去。
问道大会本应在十一月初结束的,但出了这档子事后无奈推迟了一段时间,现下已经到了月末,马上都要过年了。
昨日下了场大雪,直到此时天上依旧飘着些许柳絮般的细雪,符盈和今如潮走在小路上时,满山都是无瑕纯净的白色,只有身旁松柏依旧苍郁翠绿。
符盈曾经对所有天气一视同仁,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不过现在她不太喜欢下雪天,连带着对雪天浩渺壮阔的美景也兴致缺缺,反而她旁边的师兄多看了几眼还没开花、只有光秃秃一截树枝的梅花树。
两人沿着小路走到凌云殿,殿外没人守着也没结界,今如潮以为里面只有他们师父在,没防备地推开殿门。
看到里面两人时,今如潮怔了一下:“师父……小师叔?”
符盈落后他一步,听到他叫小师叔后从他身后探头看了过去。
苍喻指尖闪着灵力,身前是之前给符盈展示过的舆图,显然正就着舆图说什么事情。
而在她旁边的男人脸上淡漠的表情还没散去,正没什么精神地垂着眼睑,薄唇紧紧抿着。
符盈慢慢地眨了下眼睛,笑盈盈地也问了声好:“师父、小师叔。”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男人听到声音后,纤长睫毛颤动,漆黑如渊的眼瞳微抬,视线紧紧定在符盈身上。
他的眼神是符盈很久没见过的幽深。
好凶啊,小师叔。
符盈轻轻挑眉,身后未合上的门缝间骤然泄进一阵寒风,将她身上的衣袍吹起。
少女后退一步反手按住门,自然地用身前师兄的身体挡住晏回青极有压迫感的目光。
刚和小师叔打完招呼、便被他狠狠盯着的今如潮:?
发生什么了,他最近有惹到小师叔了吗?
今如潮丈二摸不着头脑地想,最后只好将其归结为师父又来抓小师叔干活,使得小师叔平等地看谁都烦。
“这些是我和师妹找到的有关伯奇的记录。”他将手中书搁在旁边桌案上。
苍喻捏了捏鼻梁:“辛苦你们两个了。”
“小师叔怎么在这里?”符盈慢悠悠地从他身后走出,出声问道。
“自然是有事要让他做。”苍喻环胸抱臂道,权当没看到低气压的晏回青。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年自从符盈来了后,晏回青出云海峰的次数似乎就多了起来。
果然就该让他没事就来山下转转,当个什么阵法课授课仙师也好,一个人待着非得把自己憋死。
苍喻分心随意思考着要给他分个什么工作,还能思考另一件重要的事。
她看了一眼今如潮和符盈,指尖在手臂上轻轻点了点,沉吟片刻后道:“有件事情本是想过段时间再说,但你们两个既然来了,提前说了也无妨,也好做些准备。”
符盈和师兄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困惑。
“是什么事情,师父?”今如潮干脆开口问道。
“你们应当知道我前些日子,给天虞池那边的仙门传过信吧?”
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伯奇聚集地并不在名南州,而是在大陆极北之处冰原的天虞池。
那边天寒地冻,粮食匮乏,极不适合凡人居住。哪怕是对自然环境有些抵抗力的修仙者也不愿去那荒凉偏僻之地。
但天道不会白白造出这一无用之处。
人族难以适应那边的环境,可一些妖族魔族不惧寒冷。是以就像中原大地是人族的地盘一样,大陆西北和极北冰原是妖魔之族的地盘。
当年魔君贺野的魔族大本营便是在冰原。
他死后,冰原很长时间都没有仙门在此驻守,还是凡间君王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才勉强招揽了一些修士开宗立派。
但即便如此,那边的仙门也不成什么气候,修为最高不过只有一位归圣期修士。
符盈回忆着这些常识,对苍喻点了下头:“嗯,是天虞池那边的仙门给您回信了?”
“没有。”苍喻说,“他们一直没有回信,于是我前些天又派附近弟子亲自去了一趟天虞池。”
她说到这里,微微侧身露出被身体挡住的舆图。
苍喻指了指上面被她用灵力划出的一个红色的圈:“这里是天虞池。”
她又指了指里面黑色的小点,下方有几行小字做标注:“这是天虞池附近的仙门。”
“——这一圈内的所有人、仙兽、妖兽都消失了。”
符盈和今如潮同时呆住。
窗外寒风烈烈作响,雪渐渐下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滚滚落下,将沿着小路走出的一截蜿蜒脚印静静覆盖。
而在温暖屋内,今如潮莫名觉得通体寒冷。
他从喉咙中挤出一道声音:“消失?什么痕迹也没有?”
苍喻叹息一声:“没有。若非是他们搭建的房屋还在,探查弟子说他都要以为这里从未有过人烟了。”
今如潮:“探查弟子有查到什么线索吗?比如是谁做的、何时做的?”
“不知缘由、不知时间、也不知何人而做。”苍喻回身看向窗外雪地,眼眸幽深,“这件事情太诡异了,我让去探查的弟子先回来了,目前无人知道这件事情。”
或者说,苍喻在收到探查弟子信件的第一时间就让对方立即离开了天虞池。
给符盈他们看的那个红圈也不过是那弟子已经确认没有人烟的部分,具体消失范围目前没有确切消息。
符盈看向从一开始便沉默不语的小师叔:“您想让小师叔去调查这件事?”
按照师父谨慎的性格,她必然要挑信任且能力足够的人去处理这件事。
苍喻颔首:“没错。但并非只有他一人。”
“此事牵扯重大,不是我们一门能够处理的,必然要联合其他宗门势力共同调查。”
符盈在心中嘀咕一声,这不更是必须要让小师叔去嘛。
像这种多种势力联合调查,大家都心怀鬼胎各有各的立场,必然要有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带头。
抛开小师叔的个性不谈,他是问仙宗掌门的师弟,也是修为高深的云真仙尊,从地位和实力上都足够,还不是师父那样的大忙人。
倘若问仙宗想要拿到此次调查的主动权,没人比小师叔更合适了。
“修仙界很久没发生过这般恶劣的事情了。”
也不知是不是灵脉活跃期,引得某些人生起些不该有的想法。
她将后半截话咽回嘴中,没让两个徒弟听到,转头对晏回青嘱咐道:“别的不说,最起码要将伯奇的事情调查清楚。”
伯奇到底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问仙宗,这与天虞池那些消失生灵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情他们一概不知。
“还有……”想到这里,她有些头疼地扶额,“璇玑阁那边极有可能让玉衍出山,你自己把握要怎么与他相处,一切以大局为重。”
晏回青:“他死不了。”
苍喻:“。”
这话太像是之前小师叔让符盈小心点别老是往危险的地方闯,然后她回答反正自己死不了的场景了。
符盈没忍住笑,掩唇泄出一声咳嗽。
晏回青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冷不丁问道:“方才来时没撑伞?”
符盈被他这个话题跳跃得怔住一瞬,顺着他的眼神看到了自己肩头轻微濡湿的痕迹才恍然。
“只是淋了一小会儿的雪而已。”她诚实道。
晏回青收回目光,这次是对苍喻道:“有事传音,我先回去了。”
符盈正准备和今如潮一并与他道别时,被小师叔拍了下脑袋。
“你随我回一趟云海峰,有事交代。”
符盈理了理自己被他触碰的头发,有些怀疑地想。
小师叔能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她?
第68章 生辰 “别拒绝我,小师叔。”……
晏回青虽然清闲, 但并非什么宗门事务都不管,譬如云灵阵的日常维护和宗门内有些阵法的检测都是他负责。
符盈被他叫走时,第一反应是小师叔要来交代这些事务要怎么处理。
她想了想, 甚至临走前还特意从凌云殿拿了笔和纸,就是为了记下他说的话。
从传送阵出来后, 两人并肩而行,符盈心中还在思索着之前记住的修云灵阵的方法, 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
她迟疑地打量着周围环境。云灵阵禁地在云海峰后山树林中, 只要穿过一条僻静石板小路便可到达。
那条路符盈走了无数遍, 闭着眼睛她都知道是哪个方向。可眼前飞檐黛瓦,游廊曲折, 分明就是小师叔居住的地方。
符盈停住脚步:“小师叔, 这似乎不是去云灵阵禁地的路?”
“我知道, ”男人头也没回, 只给符盈留下一个挺拔宽厚的背影,慢吞吞道, “本来就没打算带你去那里。”
嗯?
符盈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角, 问他:“那小师叔想带我去哪儿?”
“把你藏起来, 到时候一起揣去天虞池。”男人尾音带着点笑意, 半开玩笑问,“害怕了吗?”
符盈一本正经道:“如果小师叔不担心师父找来算账的话。”
她脚步轻快地跟在晏回青的身后,走过院落拐角处眼睛下意识一抬,和立于高墙上金色眼睛的鸟对视。
符盈:?
伯奇:?!
黑羽金眼的仙兽满身羽毛都炸起来了, 它下意识振翅就要屁滚尿流地飞走,被符盈抬手一个锁灵阵困死在原地,狼狈地摔在她的面前。
少女拎着它的翅膀把它抬到面前,困惑道:“它怎么在这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 那天抓到伯奇后就被师父带去了净心馆,不久后应该是被关进了灵兽园。
怎么又在云海峰出现了?总不能是这家伙又越狱逃跑了吧?
晏回青没看她的表情都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他瞥了一眼在符盈手中一动不敢动的伯奇:“灵兽园那边弟子太多,它太能折腾了。”
于是苍喻大手一挥:反正师弟那云海峰早就成二号灵兽园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把伯奇关到云海峰算了。
只是养了一只狗一只乌鸦几只仙鹤一池锦鲤的晏回青:……
他盯着瑟瑟发抖的伯奇,扯出一个冷笑。
符盈晃了晃装死的伯奇:“你也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伯奇在她面前哼哼了两声。
废话,小爷我能一路从天虞池来到这里,靠得就是能够看透你们人族那些弯弯绕绕的聪明伶俐!
符盈松开手,看着伯奇自空中落地,优雅地理着自己身上被符盈抓乱的羽毛。
它好不容易恢复了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下一刻符盈眼前一花,又是一团黑影扑了过来,瞬间和刚刚立好的伯奇滚作一团。
苍茫洁白雪地里,伴随着叽叽喳喳的暴怒啼叫声,两团漆黑毛球不断翻滚,每每都要带起好几根色泽相同的羽毛。
符盈呆了一瞬,不确定问:“刚刚……是乌鸦?”
晏回青不太想承认在和伯奇菜鸟互啄的乌鸦是他养的。
他掩耳盗铃一样挡住符盈的视线,面不改色:“不知道呢。”
符盈看了一眼小师叔,又看了一眼在雪地里啾啾打架的乌鸦和伯奇,忍着笑点头。
“好吧,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小师叔都要走了,就给他留点面子吧
符盈颇为怜悯地心想。
而片刻后,她坐在桌旁,默默盯着面前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平心而论,这碗面做得卖相极好。软糯鲜嫩的面条浸在浓郁鲜香的汤汁内,新鲜翠绿的绿叶点缀其中,一个形状完美的荷包蛋热腾腾地置于最上。
什么意思,叫她来云海峰就是亲自下厨给她做最后一顿饭吗?
符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干巴巴憋出一句:“呃,谢谢小师叔?”
晏回青在她对面落座。他看着符盈茫然的样子,声音平静道:“一个时辰后,问仙宗的仙舟便会出发。”
符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这么快?”
“伯奇的事情本就让问仙宗吸引了不少注意力。你师父派人去天虞池调查时为了省时间,更是让很多人注意到了那里。”晏回青淡淡解释道,“有很多人在盯着我们。”
符盈垂眸盯着腾起袅袅热气的面条,之前尚且轻松的情绪渐渐散去。
她忽地出声道:“天虞池的事情应当与魔族有关吧。”
晏回青不奇怪符盈有此猜测,不如说了解了天虞池事件后不往魔族的方向想都奇怪。
修仙界或者凡间内部都有所争斗,可都是人族,即便再如何争斗也有着一个微妙的界限。
只有魔族不会。
他们甫一出手,便是生灵涂炭。
“天虞池你暂时不能去。”之前的话只是只是玩笑话,晏回青停顿一瞬补充道,“冰原环境过于恶劣,且那边是妖魔两族的地盘,哪怕是金丹期的修士也很难在那里讨到什么好处。”
符盈被他这副绞尽脑汁劝她的语气逗笑了。
她无奈道:“我没有想去天虞池。”
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天虞池这种地方还不是现在的符盈能去的地方,她去这里完全就是送死。
她在小师叔这里到底是什么莽撞胆大的人设吗?
这个念头在她的心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符盈意念一动,手中瞬间出现了一块晶莹剔透、形状不规则的青玉石。
“这个送给你啦,小师叔。”她不容分说地将青玉石塞进晏回青手中,眨了眨眼睛,“不许嫌弃它。”
晏回青的脑中久违地响起来道具获得的提示音。
【灵卫:龙傲天怎能没有护身符呢?】
【在接受到一次灵魂攻击后,使用该道具时将拥有一次无条件防御同等攻击效果下的灵魂攻击。
备注:攻击次数(1/1)】
“这是我上一次完成任务后获得的奖励。”符盈撑着下巴,懒洋洋道,“我问过宋掌门了,小师叔你的魂魄也容易被人侵入攻击哦。天虞池魔族众多,会控魂术的更是多不胜数。”
符盈完成【调查吴家邪术炼丹实情】后获得了灵卫,当时她顶着宋长矜看傻子的眼神,特意让他倾尽全力攻击过自己一次,成功激活了这个道具的前置条件。
宋长矜就是此世控魂术第一人,灵卫能防护的灵魂攻击自然也是此世灵魂攻击的最强一击。
但当时符盈和盛贰对打时判断出只防御一次她也翻不了盘,这才没在那时就将这个道具使用。
打败盛贰后她还不死心地想看看对方再攻击自己一次能不能刷出第二个防护,结果当然不行。
后来她思索了很久,觉得这个道具对自己其实挺鸡肋的。
能让她依靠躲掉一次灵魂攻击就翻盘的对手,符盈通过自己在魂魄上的漏洞就能打败,完全用不上这个道具。
如果不是这一类人,例如说盛贰,符盈躲掉一次灵魂攻击照样还是被吊打。
这个道具已经被符盈压箱底了,但今日她听说小师叔要去天虞池后,她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她不能做到躲掉一次大能的灵魂攻击后就逆风翻盘,但小师叔可以呀!
而且宋掌门还说过小师叔的魂魄不稳定,她这个道具正好可以用在刀刃上!
符盈心情很好地用手掌包裹住男人的手,强迫他将青玉石握住:“不要拒绝我,小师叔。”
晏回青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碍于体型差距,符盈的手做不到将他的手完全包裹,甚至只握住了手背的一部分。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与男人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二人交错的指间微微散发着翠色青玉石荧光。
而当他抬眼时,撑在桌上微微前倾身体的少女正仰头注视着他,这个角度显得让她的眼尾微微下垂,脸上是带着点可怜巴巴的神色。
她又重复了一遍:“别拒绝我,小师叔。”
晏回青:“……”
明明知道这是她为了让自己心软做出的样子,他还是屈服了。
“好。”
他看着符盈得到回答后满意的神色,眼中划过一丝幽光。
晏回青重新提起了自己最开始的那个话题:“一个时辰后,我就会离开。”
“但你的生辰,是在两日后。”
符盈刚刚拿起筷子的手骤然顿住。
此时此刻,符盈终于清楚他为什么一定要留自己吃这一顿晚饭了。
这不是普通的面。
而是他亲自为符盈做的,一碗长寿面。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桌旁慢慢升起。
“……其实没必要的,小师叔。”好半响,符盈听到自己声音轻缓说,“修仙者本就长寿,岁月于我们而言不过是指间流沙,生辰早就没了什么意义。”
“对我来说有意义。”晏回青毫不犹豫道,“这是你存在于此世又一年的证明。”
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碌碌无为四百多年,第一次真正体验到心脏鲜活跳动的证明。
符盈沉默看着他。
光晕闪过,男人的面庞一如既往的蓄着幽幽冷光,他哪怕是这样闲散坐着都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可锐意从来都在符盈的面前隐藏。
男人看着她,伸手推了推碗:“快凉了。”
符盈:“……嗯。”
她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安静地吃了下去。
味道确实如她所料的那样鲜美,可符盈却吃得好似味如嚼蜡,她头一次觉得小师叔的目光存在感太强烈了,几乎让她生出一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她擦了擦唇,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辞离开,坐在他对面的晏回青率先起身。
“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他逆着光,只有一双漆黑眼瞳明亮璀璨,像是含着一片星河。
符盈艰难地咽下即将脱口而出辞别之语。
“……好。”
小师叔,你所谓的“爱”,到底到怎样的程度呢?
第69章 心意 “你会想我吗?”
符盈在云海峰待了将近一年, 但她活动的地方其实相当固定。
云海峰有为她腾出来的一处小院,隔得不远处就是晏回青日常起居的院落。
除了去云灵阵禁地外,符盈只在这两个地方活动过, 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从未涉足。
一方面是云海峰上足足有十六处禁地,符盈在不清楚的情况下盲目乱逛很容易误闯禁地发生危险。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 她觉得这里是小师叔的地盘,她还没熟到让小师叔把这里的建筑完全对她开放。
——而今天晏回青的举动完全将她的认知敲碎了。
符盈盯着面前在她面前散发着莹润幽蓝光芒的玉环, 声音发紧:“小师叔,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同为阵法师, 符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正因为认出来这是什么,符盈电光石火间便意识到了小师叔想做什么。
但这件事情未免太过于超乎寻常了, 符盈心中觉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事情似乎在沿着她没预料到的方向脱缰狂奔。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 却撞上了早有预谋, 堵在她身后的男人胸膛上。
晏回青扶住了她的胳膊,在符盈站稳后却没松手。
男人的目光越过符盈, 同样落到在二人面前慢慢旋转的玉环上。
“没有走错, 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 说话间胸膛震动, 他们都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呼出的气息轻微地在静谧空间中颤动。
大雪依旧在下,窗外阵阵嘶哑的乌鸦叫声在忽远忽近地响起,寒风刮过树枝带起的簌簌响声, 积雪落地时沉闷的动静……万事万物,各种自然的声音在符盈的耳中响起。
可这一切,都抵不过近在咫尺的身后,属于晏回青的心脏跳动声。
砰、砰。
不知是他话语的内容, 还是二人挨得太近。符盈忽地觉得周围空气有几分凝实沉重,几乎有一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云海峰除十六处禁地、六十二小秘境外,其它地方的阵法都是我亲自所设。”晏回青道。
符盈盯着面前所有阵法的核心阵眼,像往常一样语气轻松道:“小师叔,你是想让我在这段时期帮你守云海峰吗?”
她半开玩笑说:“也不是不行,但是……如果丢了东西我需要赔给小师叔吗?”
晏回青没回答这个问题,简短道:“伸手。”
符盈想回头去看他的神色,刚动了一下就又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胳膊,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
少女伸出手。
晏回青同样抬起手。
符盈眼前顿时蓝光大作,她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缩手躲开,却立刻被原本虚虚笼着她胳膊的手掌扣紧,不容置疑地将她按在原地。
于是下一瞬,符盈手中传来清晰的硬质触感,指尖勾住玉石中空的圆环,冰凉的温度顺着手心一路传至大脑。
霎时间,整座云海峰似乎在她的世界中活了过来。
她看到了打累了正瘫在雪地中有气无力的伯奇和乌鸦,听到了寒风自葱郁松林中呼啸而过的哗哗声响。
山脚下风雪交加,久久无人涉足的石阶上白雪皑皑,几个杂役弟子自门前掠过。
一风一雪一树一人——阵法所笼罩之处,符盈皆可到达。
而当她怔愣着睁开眼睛时,玉环后紧闭的大门忽地传来一阵机械转动的咔咔响声。
灰尘四起,大门慢慢开启,露出久不见天日的内里。
不输于玉环的金色光亮璀璨夺目,高阶灵石铺了满地,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法器灵丹随意置放在墙壁上格子中,整整堆叠了一墙。
这是晏回青一人的宝库。
符盈瞳孔颤动,耳中却听到男人语气淡淡的声音。
“——不用你赔,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她挣开了记录完成后便松松扣着她胳膊的禁锢,转身直视着风轻云淡说出这句话的男人。
可被她注视的男人却没看她,仅露出的半张脸轮廓分明,皑皑白雪反射的明光晃在他的脸上,鸦睫轻眨,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云海峰禁地和秘境属于宗门,可除此之外的东西属于我。”
他凌厉俊美的眉梢眼角间都带了点笑意,伸出修长手指点了点符盈手中的玉环:“——而现在,它们属于你了。”
“不会有任何阵法将你阻隔,不会有任何生灵拒绝于你。在这里,你便是天道。”
“符盈,不会有人能将你困于一隅。”
话音落下,符盈足足愣了三瞬才反应过来,手中已经记录了她灵力的幽蓝玉环霎时变成了烫手芋头。
“小师叔,这是你的云海峰,不是我的。”符盈轻声反驳,“我不能要。”
符盈的长辈送给过她很多东西,符盈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过他们一些回礼。
她不会因为得到礼物便愧疚不安,可眼前这份礼物太过于惊世骇俗,完全超乎了正常生辰礼物的界限。
晏回青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便是‘我们’的。”
符盈:“……”
她无奈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没有资格接受,我不能要。”
“你有。”晏回青毫不犹豫道。
可在符盈想要开口反驳时,他忽然转身直视了她的眼眸。
他的眼瞳颜色极黑,只是看着便好似陷入暗无天日的深潭。与符盈对视时眸中映出符盈清浅的琥珀色眼眸,那一点光亮便如同一缕光穿透了黑暗。
“——况且,你的安危抵得上任何山峰灵石法器。”
符盈哑然。
她甚至都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应这句压抑着某种情绪的话。
因为他似乎从未在符盈眼前掩饰过自己的偏爱,从不吝于让符盈知道自己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人,从不犹豫将他认为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
就像他说的那样,世间任何奇珍异宝,都抵不过符盈存在的意义。
符盈清楚这件事,她也正是从这些事中才一步步窥见了小师叔这些事情后隐藏的真心。
……可这真的值得吗?为了一个至今都没有得到的回答。
符盈一直在试探,她在好奇着小师叔到底能给予她怎样的爱,他的爱到底有几分真心。
而现在她得到了结果。
符盈接受过很多的“爱”,可从未有过任何一种爱像他这样。
既有所欲求,可又心甘情愿地奉献一切。
这所有的一切,符盈闻所未闻-
晏回青似乎是真的什么也没想让符盈做,只是随意送出了他的全部,如今耐着性子在告诉她宝库里的一些法器应当如何使用。
可符盈此时脑中有些混乱,她心不在焉地应着声音。
她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思索两人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可她越是想离开,对方越是不动声色地用另一个新的话题扯回。
等到晏回青的灵盘嗡嗡震动,云海峰外传来仙舟启动的巨大声响时,符盈甚至狠狠松了一口气。
男人看着她的表情,好笑道:“这么想我离开?”
符盈揉着通红的耳垂,撇开眼睛,绝口不提问题:“小师叔,我不是八岁小孩,这些法器我会用。况且我们还有系统,并非断了联系。”
“可我见不到你了。”晏回青的声音中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此去不知归期,你会想我吗?”
符盈忍无可忍留下一句“祝小师叔一路顺风”后转头就走。
男人看着她仓皇离开的背影,唇角微微翘起,见好就收:“行吧,我想你就好。”
符盈一路御风冲出云海峰,她特意撤掉了挡在身前的灵力屏障,任由风雪吹在她的身上,才让那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热意渐渐散去。
她大脑稍稍冷静了一些,回过神来时觉得手中重量不太对,一低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把云海峰玉环带出来了。
她拍了一下额头,面无表情地骂了自己一声后,认命地转头回去。
符盈的运气不太好,刚刚来到云海峰附近时就和送行的人撞了个正着。
苍喻看了一眼脖颈脸颊还留着热度没消散的符盈,虽是奇怪她怎么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跑得自己满脸绯红,却也没多问,只是向她招了招手:“来这边。”
符盈神色自若地将云海玉环藏了起来,假装自己不是刚刚从云海峰逃走地站到苍喻身后、今如潮身旁,抬眼就和意味深长盯着她看的晏回青对视。
短短几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男人视线略微偏转,落到她空荡荡的手心中,随后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符盈:“……”
所以小师叔就是眼睁睁看着她把玉环带走而故意不提醒她,就是为了让她再回来一趟是吧!
符盈的师兄还在一旁催促她去给小师叔送别,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师妹暂时不太想见小师叔的心情。
直到认命跟着今如潮又重复了一遍“祝小师叔一路顺风”时,符盈还在心想:
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次还是她打了小师叔一个措不及防,如今竟然是她自己落荒而逃了。
这样想着,少女暗中磨了磨牙,眼中的光却越发亮了。
符盈大概能猜到一点为什么小师叔忽然加快了动作,无非是因为天虞池的事情让他被迫离开,担心她在这段时间对小师叔丧失了兴趣嘛。
符盈不得不承认,小师叔这一招确实很有成效。
哪怕此时她还未完全理清楚自己的想法,可直觉是不会骗人的。
她如今,对小师叔的兴趣是不减反增的。
此局过后,她很期待小师叔下一步要做什么。
立于仙舟之上的晏回青似有所觉地抬头,对上了少女跃跃欲试的视线。
他撑在栏杆上,鹅毛大雪簌簌坠落的空隙间,符盈看到小师叔同样掀起唇角,勾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第70章 山潼 “这两个位置,我势在必得。”……
临近年关, 大部分弟子都早早下山回家过年去了,剩下留在问仙宗的弟子除了修炼外基本上也无所事事。
这日午后,符盈从万仞峰的膳堂买了份不知道是早饭还是午饭, 一边吃一边慢吞吞地向习道院走去。
往日里符盈来习道院多半直接在门口拿牌进场,很少像今日这样还有时间在路上闲逛。
她一路走马观花的看着, 直到面前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一处地方。
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大门敞开的演武场。
习道院和演武场都在万仞峰,前者供弟子们日常上课或比试, 后者则只有大型武比时才会动用。
比如每隔十年时间才会进行一次的宗门大比, 修仙界所有仙门都会派自己年轻一辈的弟子来参加武比, 最后决出魁首。
这个宗门大比的含金量极高,很多人戏称宗门大比的魁首其实就是青云榜榜首的预备役。只要不半路夭折, 这些弟子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修仙界各宗门的中流砥柱。
符盈从没来过演武场, 当初今如潮带她熟悉问仙宗的时候这里是封锁的, 今日应当是杂役弟子临近年关来打扫才打开了门。
她在演武场的外面驻足安静看了一会儿。它与习道场的构造差不多, 只是比它占地更大,周围栏杆上的防护阵法和符箓刻的更多。
符盈清理了自己手中的垃圾, 提裙一步步走上台阶。
前几日下的大雪将整个万仞峰都裹上了一层银装, 遮住了它被开宗先祖凌厉剑意劈开的万千缝隙, 只有不远处高耸入云的陡峭断壁还显出沧桑岁月的痕迹。
她触摸着饱经风霜的木质栏杆, 在心中一点一点勾勒出其中防护阵法的完整面貌,甚至在其中看到了几个属于她小师叔的熟悉手笔。
符盈沿着台阶入口一路走到演武场的最高处,低头向下看去时是没有一丝人烟的空地。
但倘若时间回溯至八年前,宗门大比由问仙宗承办。她如今所站的位置便是宗门大比魁首之位, 其下是乌泱泱的、既崇拜又畏惧看着她的人群。
符盈握着栏杆的手指慢慢收紧,抬头看向悬挂在演武场中,不知是被遗忘还是特意留在这里警醒自己的一个泛黄木牌。
上面用飘逸凌厉的字体写了三个字:
——纪聆竹。
“你怎么在这里?”
在看清木牌上姓名那刻,演武场门口也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
吃完饭准备去习道场练剑的陈之黎在门口停住脚步。
他看了一眼站在演武场高台上的符盈, 这才抱臂同样走了过来:“没回家?”
这话他今日遇见朋友说顺口了,说完那刻才想起来这次的说话对象是符盈。
陈之黎的后半截话被迫顿在喉咙中。他注意到了符盈的视线,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试图揭过这个话题。几步走过去把它拿下来:“纪聆竹,你和她有仇?”
“我不是陈师兄呢,怎么会遍地都是仇人。”符盈撑在栏杆上,懒洋洋问,“倒是陈师兄,你和她有过节?”
陈之黎说话自带一种嚣张跋扈的语调上扬之感,如果话语内容再难听一些,只要听一句都像是在挑衅别人。
符盈都习惯听他说话时默认再翻译一遍原文了。但他刚刚提到“纪聆竹”时的情绪,可不是正常提到一个有所耳闻的陌生人的语气。
少年嗤笑一声,反问她:“你会对抢了自己仙门宗门大比魁首的人有好感?”
符盈没他那么义愤填膺:“按实力排名,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好过多评价的。”
“魁首之位本就是他们胜之不武!”陈之黎手中木牌捏得咔咔响,“如果不是山师姐失踪了,怎么可能轮得上他们天枢学宫拿魁首?!”
这件事当时好像确实有些争议。
符盈换了个姿势,单手支颐撑在栏杆上。
八年前符盈只有十岁,她知道这件事单纯因为她娘顺口提了一嘴,具体情况不太了解。
但陈之黎不同,他作为一个在问仙宗出生、又在此长大的问仙宗弟子,那届宗门大比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他至今都记得夺得榜首时天枢学宫那帮人的嘴脸!
他咬牙向符盈极叙述了一通极带有他个人喜恶版本的事情情况。
八年前的宗门大比魁首在问仙宗和天枢学宫中决出,由问仙宗的山潼和天枢学宫的纪聆竹对战。
二人年纪相仿,修为等级相同,自宗门大比第一天时便是宗门大比魁首的热门人选。
但是相较于纪聆竹,山潼是剑术与法术双修,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比单纯是言修的纪聆竹优势更大,所以看好她的人更多一些。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决出榜首之位的前一日,本应准备武比的山潼却离奇失踪了。
此事一出,举界哗然!
她是元婴中期的修士,又身处在她最熟悉的问仙宗之中,但当时什么打斗声音都没有,就好像对方直接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她失踪后,原本是第三名的璇玑阁弟子被迫应战纪聆竹。
他的实力不差,但和纪聆竹相比完全不够格。凭借一手神乎其神的命相术成功让自己半炷香的时间都没撑过去就被抽飞下台。
就此,天枢学宫夺得上届仙门大比魁首。
而事后问仙宗和其他宗门共同搜寻了山潼许久也没找到。直到今日,山潼的踪迹也依旧是修仙界各宗门联手发布的长期任务之一。
陈之黎最后总结道:“山师姐的居所只有他们天枢学宫的人来过。而恰好只要山师姐一死,他们天枢学宫就是最大获利者。就算山师姐不是他们害的,也和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
符盈还算是冷静,一针见血道:“这件事情当时不会有人没想到,如果天枢学宫真的有问题,掌门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对面和她争得面红耳赤的少年忽然卡壳了。
陈之黎确实不能昧着良心说苍喻是那种不顾门中弟子死活之人。
甚至正相反的是,苍喻的护犊子整个修仙界都知道,连带着问仙宗的弟子也颇为护短。
所以在外做任务时,很少有人愿意无故招惹问仙宗的弟子。能不能打过是一方面,就算打过了也会被他们整个宗门轮番上阵报仇啊!
他不情不愿地承认:“是,当时线索太少,不能确定就是天枢学宫所为。”
符盈看着他的样子,思索片刻后忽地翻身从栏杆上越过,踱步到死死抓着木牌不放的陈之黎面前。
她慢悠悠问:“所以陈师兄其实想亲自夺得下一届宗门大比的魁首,狠狠为山师姐出气、为问仙宗正名?”
按照符盈对修仙界时局的了解,上一届宗门大比其实是问仙宗最有可能夺得魁首的一次了。
按常理来说十年举办一次宗门大比,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问仙宗竟然有整整五十年没夺得过魁首!
就算整体实力上问仙宗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仙门,可证明性的宗门大比魁首连续五届都没拿得,修仙界包括凡间的确有了些流言蜚语。
符盈跟着她父母游历天下时,没少听到有人就此发表过一些“高见”。
陈之黎满身忿忿不平的怒意忽地消散了。
他时常张扬肆意的表情褪去,符盈甚至惊奇地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丝郁气。
“山师姐失踪了八年,生死不知,我替她出气还有什么用?”他第一次躲开了符盈的视线,注视着手中木牌,低声道。
符盈轻轻挑眉。
果然在下一刻,面容平静的少年手中用力,忽地捏碎了写着纪聆竹名字的木牌!
在碎屑顺着指缝坠落的同时,他重新仰起头,眉梢都带着一如既往的傲气,对符盈一字一顿道:“我要拿到魁首、登上青云榜、让他们血债血偿。”
符盈终于知道了这家伙之前那股只和强敌竞争的执拗到底源自哪里了。
他不是掌门,也并非肩上担着其他责任需要三思而后行的执事们,他只是一个年轻气盛又执拗的修仙者。
他嚣张跋扈,可这确确实实让他吸引了许许多多看不惯他,想要让他低头弯下一身傲骨的强者。他也正是在这一次次的打斗中比旁人更快速度地成长。
他认定了纪聆竹与山潼的失踪有关,便将曾经的宗门大比魁首、如今的青云榜榜首视为自己的最终目标,势要从实力上碾压对方、查清当年的事情真相。
符盈不了解他和山潼的故事,不清楚他为何对山潼的失踪这么耿耿于怀,但这不妨碍她理解这种情绪。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小臂长度的木牌很快变成了碎屑散去,符盈轻飘飘地吹了一下飘到她面前的灰尘,在少年看过来时轻笑道:“那你可要更努力一些了。”
她微微偏头,脸上是陈之黎在问答大会上时看到的轻缓微笑。
“宗门大比的魁首、青云榜榜首这两个位置——”
她倾身凑近对方耳旁,平静道:“——我也势在必得。”
说完,她也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脚步轻松地向演武场门口走去。
直到她的一只脚跨过门槛,身后才传来陈之黎的脚步声。
少年咬牙道:“喂,你说好的今日和我切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