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消失 今夜谁闭上了眼睛?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符盈进入这处洞穴后, 就好像立刻被传送进了一个新的秘境。

    她凭着感觉向身后来时的方向摸去,却只摸到了空气。

    ——洞口消失了。

    她站在黑暗中,抬手将灵力运转至指尖, 试图升起光亮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却在发出那刻被无形的什么东西按灭在指尖。

    符盈沉默了一瞬, 不死心地想要探出灵识代替自己观察前方,同样在即将露头那刻被按了回去。

    不能使用灵力吗?

    少女将手放在旁边洞穴的石壁上, 触感冰冷粗糙, 带着一点湿意。

    在这漆黑得没有一丝光亮、还不能使用灵力的洞穴, 符盈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顺着道路向前走。

    她心中还惦记那个消失的疑似魔族的人,不敢磨磨唧唧、慢吞吞走, 几乎是贴着墙壁在小跑着向前奔去。

    洞穴的高低宽窄是不一样的, 有时甚至还有一个急转弯。在没有任何灵识、周身灵力屏障也无法运转的情况下, 符盈砰砰砰撞了好几次墙。

    “嘶!”

    又一次不小心磕到了额头, 这次撞得比以往好几次都狠,痛得符盈没忍住泄出一声痛呼。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悲哀的发现这里似乎已经被磕肿了, 比旁边的皮肤更鼓胀些, 按上去钻心的疼。

    符盈的脑袋也被撞得晕晕的, 眼前好像是在一圈一圈地冒金花,

    她甩甩头,勉强控制住自己的疼痛,向下伸手摸索着明显矮了几分的石壁。

    这是一个岔路口, 一左一右通向不同的地方。

    往哪边走?

    符盈思考着,向前走了几步,闭上眼睛。

    人在黑暗中五感会比平时更加敏锐。

    她听到了水滴坠落的滴答滴答声响,嗅到了洞穴中潮湿的、沉闷的、混着湿漉漉草木气息的古怪味道……

    以及隐隐约约吹拂到脸上的微风。

    少女在黑暗中陡然睁开眼睛。

    浅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显出一点幽幽的光, 她低头目的明确地拐向左侧洞口。

    无论如何,这条洞穴一定可以走出去,有风的地方就意味着有出口。

    符盈摸着石壁一直向前走着,视觉的黑暗让她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远、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双腿沉重得像是灌铅一般。

    这个洞穴越走越狭窄,到最后的缝隙符盈费了好大劲才挤过来,鼻腔中瞬间灌入一阵令人晕头转向的浓郁花香。

    这是什么味道?

    这味道太过于浓烈刺鼻,根本分辨不出它原本的香味。

    她嗅了许久也没有结果,只好接着向前走去。

    幸好,穿过刚刚那段狭窄的洞穴,这里似乎到了出口的位置,不远处有隐约的光亮传来。

    符盈走出洞穴时,她的瞳孔骤然紧缩,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得下意识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睁开。

    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眼前是重重叠叠的粉白浪潮堆叠在山坡之上,枝头上一簇簇的桃花挨挨挤挤地绽放,朴素的草屋院落在桃林掩映间只露出一个烟囱,袅袅炊烟慢慢腾起。

    桃花浓郁香味、炊烟的味道、以及远处孩童嬉闹的声音——平凡的烟火气向符盈扑面而来。

    她站在洞穴的出口,甚至觉得有格格不入的茫然。

    ——而且怎么感觉这里这么眼熟?

    “你是赵家的姑娘?”

    思索间,一个沧桑年老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符盈回头,看见一个打扮朴素的老伯背上背着竹篓,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

    他走近几步,对符盈明显和这里不搭的衣着视而不见,反而训道:“家里人没告诉过你吗?太阳快落山了就别往外边跑。”

    赵家?

    她嗯嗯听训,一边旁敲侧击:“我错啦。我们家现在有人吗?我现在回去会不会被骂呀?”

    “现在知道怕了?”老伯斜睨她一眼,“在,你可不知道你叔叔婶婶找你找得都要疯了。”

    符盈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等到下山后走到村子的门口,看到上面潦草随意的“桃花庄”三个大字时,符盈了然。

    果然,她回到了秘境最开始见到的那个村庄——也就是山元仙尊的出生之地。

    可让她回到这里干什么?识破这是个秘境还不够吗?

    那老伯面上凶巴巴的,说是要让她叔叔婶婶好好管教她一遍,还是嘴硬心软地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回来就行,吃饭吧。”据说是她的叔叔在旁边打圆场,给她使了个眼色。

    符盈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撒娇:“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果然,赵叔母本来要痛骂她一通,现在碍于外人在场,外加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只能不痛不痒地说了她几句,就把事情翻篇了。

    “姐姐偷偷去后山了吗?”扎着总角的小姑娘睁着大眼睛跑到符盈面前,她小声问,“下次可不可以带上茵茵?”

    茵茵?

    符盈记得这是之前迷路想让他们带她过桥的小孩。

    “茵茵。”赵叔母作出一副严肃表情,“不许偷偷去后山,也不许让别人带你去后山。”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符盈不动声色地问:“叔母知道最近村子里还有哪家来了什么外地人吗?”

    她还记着自己是追着一个人来的。

    “谁稀罕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啊!”女人哼笑一声,“没有,这些日子就你一个丫头。”

    符盈道了声谢,心却渐渐沉下去了。

    那人是先行一步了?

    符盈被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侄女,非常热心地帮她安置住所,但他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符盈最后只能勉强和他们的女儿茵茵挤在一个房间。

    “姐姐,明天陪我去找小李哥哥好不好?”小姑娘有些兴奋,却也知道压低着声音不让父母注意,“他们家的狗狗生小狗了,我想求阿娘抱来一只!”

    符盈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装作要睡觉的样子想先将小姑娘哄睡,自己再偷偷溜出去探索。

    结果她闭着眼睛听着身旁女孩尖尖细细的声音,不知不觉对方的声音就飘远了。

    第二日,灿烂日光迎接着她。

    她什么时候睡着了?

    符盈坐在床边,试图回忆着自己睡前的场景。

    她怎么会没有戒心的睡过去?

    她还要来这里找人,怎么会老老实实地真的睡过去?

    一阵侵入骨髓的冷意攀升,符盈手脚冰冷。

    “姐姐,为什么不来吃饭?”茵茵洗漱完毕,又跑来牵符盈的手。

    符盈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手:“马上就来。”

    饭后,她同样绕开了想要缠着她去看“小李哥哥家的小狗”的茵茵,选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村庄中探索。

    她发现,这个“桃花庄”似乎就是一个“装在桃花林中的村庄”。

    村庄完全被周围的高山环绕,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树。据村民所说,这里只有一条小路通向外界,两方来往极少。

    但等符盈按照那人的指示寻到小路时,发现这里早就被冲断掩埋了。

    “过不去了?”那人挠了挠头,没怎么在意道,“应该是前几个月下大雨发了山洪吧。谁知道呢,平日里没人去那边闲逛。”

    符盈告辞离开,她站在路旁想了想,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再次爬上了后山,试图去找当初她出来的洞穴。

    ——消失了。

    乌云翻涌、湿气顿生。

    电闪雷鸣斜斜劈开烟灰的天空,一道银白闪电亮起,轰隆轰隆的雷鸣紧接而落。

    “嘀嗒——”

    雨滴落下,在洁白花瓣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水痕,坠落在符盈的鼻尖。

    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突兀地转头看向桃林深处。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符盈犹豫着,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却摸了一个空,反而让自己怔愣一瞬。

    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

    雨下得更大了。

    符盈将湿透的发丝拨到脸庞,抬脚想要向让自己感觉不对劲的地方走去。

    “符盈!”

    “轰——”

    震天撼地的雷鸣炸起,但也没抵过在符盈耳边的女性怒喝。

    她的手臂一痛,有人狠狠拽住她的胳膊:“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的?昨天的话是当耳旁风了吗?!”

    赵叔母痛骂着她,一边将她向山下拉去。她的动作又快又急,符盈被她拽得踉踉跄跄。

    她不能说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只能连连道歉:“我错了,叔母。”

    她还有几分不死心:“叔母,为什么晚上不能来桃林里?”

    赵叔母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停在原地,转头盯着符盈。

    “叔母?”

    大雨倾盆而下,两人都是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在漫天的雨幕当中,符盈听到赵叔母说:“因为这里有狼群。”

    狼群?她不置可否。

    回到赵家,符盈再次被痛骂一顿。

    她本想着今晚一定不能睡着,但晚饭过后,符盈竟然发烧了。

    “肯定是着凉了。”

    朦朦胧胧间,符盈听到女人的声音:“在雨中淋了那么长时间,不发烧才怪。”

    ——我不会因为淋雨而发烧的。

    又是不知从哪里升起的念头,符盈在心中恍惚着反驳。

    她无力抵抗的、再次陷入了沉睡的黑暗。

    她这一觉睡到了翌日正午。

    符盈揉着眼睛走出屋子,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听到赵叔母在压低着声音和赵叔叔说话。

    “李家的小儿子听说昨晚上偷偷跑进了后山。”

    “嘶,他怎么样了,回来了吗?”赵叔叔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想起来符盈还在睡着,又在下一刻收敛了声音。

    “回来了。但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呢。”

    “可真造孽啊,他们李家也就剩下他一个小孩了吧?李家姑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死了……”

    符盈慢慢垂下眼睑。

    这一天,赵叔叔和赵叔母担心符盈再次不听话地跑到后山上,将她盯得格外紧,符盈根本甩不开他们。

    可临近晚饭时,赵家又传来了赵叔母的尖叫。

    “茵茵去哪儿了?!”

    这一天,是赵家的姑娘消失了。

    第52章 叩问 你的恐惧之物,是我。

    赵家的人找了很多街坊邻居一起去找, 找了将近一夜也没有女儿的踪影。

    符盈看着他们呆呆坐在床边哭泣,忽然出声问:“为什么不去后山上找?”

    初见时,那个干练的赵叔母此时发鬓散落、眼皮哭得红肿。

    她低声说:“不能去后山。”

    “可你们的女儿很可能就在后山!”符盈厉声道, “有什么事情比找到茵茵更重要吗?!”

    “……”赵叔母闭上眼睛,她的眼皮唇角抽搐, 是一种痛苦而又想要倾诉的神色。

    符盈步步紧逼:“你们难道不担心她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在等着你们去救她!”

    “可我们怎么去救她!”赵叔母忽然拍案而起, 声音绝望, “我们怎么抵得过那东西?!”

    “什么东西?”符盈敏锐问道。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赵叔母的面色一白, 本就憔悴的脸上此时像是要死了一样苍白得吓人。

    她跌坐在地上, 只是哭着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符盈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一直呆呆坐在旁边, 任赵叔母和符盈说什么也没有反应的赵叔叔忽然出声问。

    符盈头也不回:“去找人。”

    看来, 这个地方的关键在于后山。

    她走出门,想了会儿还是随手揪住旁边匆匆路过的村民问了一句:“李叔的家在哪?”

    她得先去看看那个“小李哥哥”是怎么回事。

    桃花庄本就不大, 哪怕横穿整座村庄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符盈没走多久就来到了李家。

    她本以为敢于不听大人的话溜去后山的小孩, 就算不是茵茵那样性子跳脱的人, 也多半比较活泼。

    结果真正见到这个“小李哥哥”时, 对方竟是个格外腼腆不好意思说话的孩子。

    符盈没有和他说什么废话,开门见山就道:“我要去后山找人,你知道后山有什么吗?”

    大概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睁圆了眼睛,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姐姐竟是这么直接的人。

    他慢了半拍才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符盈蹙眉, “你昨夜不是去后山了吗?”

    “但我什么也没见到。”李庸有几分羞愧,“有一个黑影向我扑来,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黑影?是赵叔母口中说的狼吗?

    符盈觉得不太像。

    从李庸这里没得到什么情报,符盈转身欲走, 被身后少年叫住了:“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少年扯了扯符盈的衣角,鼓足勇气道:“我和阿爹学过一点拳脚功夫、力气很大……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符盈定定看着他。少年抿住唇,脸上爆红,却还是固执地不肯移开视线。

    “我的长姐、陈二哥、张姐姐还有茵茵,他们都是去了后山就失踪了,我想为他们报仇。”

    他固执道:“他们大人对后山有什么讳莫如深,也不敢派人去后山寻人——但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符盈慢慢转过身,问他:“哪怕死了也没关系?”

    少年目光坚定:“我不想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深夜的桃树林依旧弥漫着浓郁花香,因着前一夜的大雨,粉白花瓣零零散散地被泥土裹挟,落了满地。

    素白的鞋履踩上柔软的花瓣,少女挑开拦路的花枝,站在一块大石头旁边。

    “就是在这里,我看到了一个黑影。”少年左右打量着环境,最后笃定道。

    符盈嗯了一声,蹲下身观察地面的痕迹。

    泥土还有些湿润,踩上去时有明显的痕迹。除了昨日李庸留下的鞋印外,这里的地面没有任何印迹。

    她直起腰,排除了狼群的答案。

    “你刚刚走到这里,什么都没干就被袭击了?”她问道。

    得到肯定答案后,符盈道:“那就继续走,那个东西应该会主动出现。”

    越向桃林深处走去,桃树的花枝就越发茂密,几乎生长到遮天蔽日的地步——这完全不是什么正常的生长现象。

    符盈心中的警惕心越升越高,那种难以言喻的、像是失去了什么的焦躁感觉也越发清晰。

    为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失去了什么?

    符盈叩问着自己。

    “咔嚓——”

    “什么声音?”她下意识地回身看向声响处。

    李庸尴尬地看着她,脚下还留着一截断裂的树枝。

    他张张口似乎要说什么,瞳孔骤然一缩,面色大变:“后面!”

    早在他脸色变化的那刻,符盈便感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凛冽的疾风。她想都没想向前一扑,肩膀处忽然一阵刺痛。

    “符姐姐!”

    李庸表情惊恐地就要去拉她,左脚刚刚抬起就被一截突如其来的树枝甩飞撞上身后树干上。

    符盈捂着被划伤的肩膀抬头,看见漆黑的桃林深处,慢慢走出两截阴影。

    一个是袭击李庸的、形状奇怪的苍天巨树。

    另一个——符盈怔愣在原地。

    这是个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一身翠绿衣衫的少女。

    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绯红剑穗在她的手腕间飘摇,随后抬手指向符盈的脖颈。

    少女歪了歪头,与符盈一模一样的脸上,那双清浅的琥珀色眼眸微微弯起。

    她说:“符盈,你的剑呢?”

    符盈手指微僵。

    是啊,她的剑呢?

    或者说——她的灵力呢?

    进入洞穴后遇到的所有事情在她的脑中迅速回放。

    她的灵力确实被压制了——可是,她怎么会在进入这个村庄后,完全地遗忘了自己是个修仙者、她身怀灵力呢?

    “因为你只是被剥离出来、作为凡人、会生老病死的‘我’。”

    翠绿衣衫的少女走过来,抬手掐住了符盈的下巴强迫她仰头。

    “而我——”

    那个眉眼间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的少女如此说道:“才是那个真正的‘符盈’。”

    是天生仙骨、师从修仙界第一仙门问仙宗掌门苍喻、仅十七岁便已到了筑基后期的修仙者。

    是天之骄子、是世界的宠儿、是那个永远立于云端不染凡世尘埃的仙子。

    “凡人是那么脆弱、那么渺小、又那么可笑。”她无趣地勾着自己的发尾,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圈,“会为情绪所支配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为了所谓的‘希望’而付诸生命。”

    像是印证她的说法一般,被树妖缠上的李庸一时不察,被它再次抽飞撞断数棵桃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她笑道:“有什么用吗?终究无法脱离天道的束缚。”

    她将手中的清月长剑抵在符盈的脖颈上,薄如蝉翼的剑身瞬间印出一串血珠。

    “我不需要你。”少女垂眸看着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她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说,“‘符盈’不需要凡人的部分。”

    “我要走的道——是抛弃一切束缚的飞升。”

    满山的桃花颤动,树妖的身侧出现数个漆黑的鬼影,孩童样子的冤魂顿时冲向李庸的面前撕咬着他!

    而另一边,翠绿衣衫的少女似是也终于不耐烦了,她握紧长剑,准备一刀斩落另一人的头颅。

    ——可在下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不要自说自话。”

    被她轻轻松松制住的少女用左手握住剑身,不顾锋利剑刃划破手掌,硬生生将它推离了自己的脖颈。

    “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符盈自下而上看着与自己容貌一致的少女,她一针见血问,“所谓的‘凡人的情绪’,难道你没有吗?”

    “闭嘴!”

    “你看,你也是有情绪的。”

    符盈很熟悉自己的攻击方式,尽管身上没有一丝灵力,她的身体反应也足够她躲过自己的袭击。

    她说:“哪怕是仙人,也是‘人’。”

    “凡人会恐惧、会怯懦,可仙人也有恐惧之物、更有怯懦之事——仙人能够冷静理智的思考,可凡人难道就不能吗?”

    她撑着身体跃到另一棵树上,躲过对面少女掐起的拘灵阵。

    符盈低头看着自己:“比如说,你的恐惧之物,就是我。”

    “——作为修仙者的符盈,你在恐惧终有一天,你的灵力消失、你手中的剑断裂,你成为了一个最普通而平凡的人,最后被枯燥乏味的柴米油盐之事困死一生。”

    “你想杀我,不是因为我是‘凡人的符盈’。”

    她快速接近那个已经心神大乱的少女,握住她颤抖持剑的右手。

    她轻声道:“你是想杀死那个平凡庸俗的自己。”

    怒喝之声响起,满身是血的少年挣扎着站起,他自怀中掏出一把破破烂烂的长剑,义无反顾地向树妖冲去。

    符盈从自己的手中夺来佩剑。

    “你要杀了我吗。”少女冷冷看着她的动作。

    “我不会杀你。”符盈回答。

    她看着对方清澈的眼眸,在一模一样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因为‘符盈’不是单纯的平凡庸俗、也不是绝对的非凡超俗。她是人,她不是单一的标签。”

    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为何山元仙尊的灵骨会藏在“豁然开朗”之处。

    因为在这里,迷茫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符盈的道,是‘人’的道。”

    符盈面前的少女身形忽地黯淡,她的躯体崩碎成无数光点,像是被牵引着猛地汇入她的心口。

    一瞬间,原本阻塞凝滞的灵力忽地飞速流淌,丹田的气状灵力翻涌,瞬间汇入她的四肢经脉。

    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身上爆发出强烈的气息,周方灵力被他无意识地吸收吐纳,他本能地将这些灵力灌注长剑,狠狠通向树妖的内丹之处。

    嘶吼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山林。

    李庸脱力地倒在地上,在树妖气息渐渐变弱的时间里,只呆呆看着头顶的星空。

    灵力自丹田而出,沿着经脉汇聚到符盈的手掌,再灌注进长剑之中。

    少女握着自己的长剑,轻轻向天空横斩一招。

    “破。”

    刹那间,星空碎裂。

    在幻境破碎的前一刻,符盈听到了一声幽幽叹息。

    第53章 控魂 符盈的复仇只有她自己能够完成。……

    “没想到竟真让你找到了这里。”

    阴云如晦, 夜色之中浓绿树林影影绰绰,零星流萤于草丛中跃动。

    符盈睁开眼睛,看见不远处的石阶上立着一个玄衣男人。

    他仍是那副平凡普通的样子, 可身上畏畏缩缩的怯懦气质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常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于是自骨子中透出的令人胆寒的锋锐戾气。

    男人将左手衣袖挽起,小臂上是一道崭新的刀痕, 鲜血正顺着他的手臂流下, 汇入石阶之上的深深凹槽中。

    符盈的系统此时还在持续报错, 可她已经清楚了这人的身份。

    “我该叫你什么?”她平静问道,“丁含姝、邬客玉、还是你这具身体主人的名字。”

    “都可以。”他无所谓地耸肩, 手臂鲜血源源不断地向外流淌, “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盛贰。”

    魔君贺野手下共有十位魔将, 以盛为姓, 由壹到拾依次排序,杀死姓名持有者便可继承这人的姓名。

    和之前确认的盛肆、盛七不同, 盛贰这个姓名, 似乎很久没有更替过了。

    符盈握紧了手中长剑, 面色有几分凝重。

    “这具身体用着真的很不爽啊。”盛贰有几分抱怨道, “仙骨浑浊、灵力薄弱。要不是为了进这山元老头的秘境,我才不来找罪受。”

    他甚至还和符盈想要闲聊起来:“邬客玉的身体用起来还算可以吧,不过他的警惕心太高了,当初快死了才让我找到机会——啧, 真不知道到底在犟什么。”

    他谈论起使用他人的身体,语气随意得就像是在拿什么杯子喝水一样,嫌弃这个材质太粗糙、嫌弃那个不好看,充满着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

    所有人对他而言不过是工具, 他不在乎这些人原本的身份、性格、立场。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操控着丁含姝以身为祭更改命数,让两个家族世代为敌。更可以操控邬客玉,不断搅浑邬灵镇的局势。

    盛贰收回持续放血的手臂。石阶上方的凹槽吸收了血液当中属于修士的、不掺杂一丝魔气的灵力,终于缓缓亮起。

    葱郁枝叶无风而动,落叶被一股强烈的气流卷起,哗哗地翻滚旋转,尖锐的呼啸声几乎像是无数冤魂在尖叫哭嚎。

    九级石阶之上的高台空地上,一个盘腿而坐的身影慢慢显现。

    朴素布衣之下,是一具通体玉润、在月光下泛着微微光芒的如雪白骨。

    盛贰打量着这具已得道飞升大能的仙骨。

    “还以为会有多么不同呢。”他淡淡地移开视线,“仙人的仙骨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们的计划已经全部暴露了。”符盈打断了他的话,“哪怕你得到了山元仙尊的仙骨,你也绝对带不走它。”

    出秘境的位置是随机的。但只要符盈与他在同一位置同时传送,就能保证他们的位置重叠,到时符盈只需要争取到其他帮手赶来的时间,就能一举杀死他。

    “这可不一定。”

    盛贰终于抬眼,一双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石阶下的少女。

    他的声音轻松:“先你一步、杀了你不就好了?”

    声音落下,数十颗玉珠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迅猛攻向持剑而立的少女!

    符盈本就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在玉珠近身那刻挥剑横劈打乱玉珠的阵型,却不料对方直接选择将玉珠内的灵力引爆!

    砰砰砰的声响连成一片,猛烈的爆炸声轰鸣。

    符盈后撤退到身后的高大树木上,她的身上还有没来得及躲开爆炸的伤口,鲜血浸湿肩膀的布料。

    可她此时心神俱震,完全顾不上什么伤口。

    刻入骨髓的疼痛穿破时空被唤醒,符盈浑身发冷,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寒冬,回到了那个满眼都是猩红血迹的山峰。

    她的瞳孔颤动,声音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是你。”

    无数零零碎碎的记忆涌现,很久之前心中那个隐隐的念头破土而出,疯狂生长为苍天大树。

    她闭上眼睛,在翻涌的复杂情绪中,声音反常的平静。

    “是你——不,是至少有你——杀了我的爹娘,对吗。”

    她的尾音甚至没有任何犹豫的疑问,已经完全笃定了这句话的真实。

    当初拂青山惨案发生时没有任何线索,就是因为现场没有任何的灵力残留,如果不是惨烈的打斗痕迹,几乎像是她爹娘自杀了一样。

    哪怕是用术法检测符盈身上伤口的灵力,也毫无结果。

    符盈的复仇只有她自己能够完成。

    因为此世之间,只有她一人知道凶手的灵力、或是魔气是怎样的。

    而现在,符盈终于发现了那一丝熟悉的气息。

    “唉,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和你交手。”

    面对着符盈冰冷刺骨的目光,盛贰叹气一声。

    他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道:“你们境妖一个比一个敏感,只不过是稍微泄了点魔气出去,就要跟闻到骨头的狗一样紧追着不放。”

    “为什么要杀我的父母。”符盈紧紧攥着剑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问道,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为什么?”

    他的身旁环绕着数百颗颜色各异的玉珠,在清脆撞击声中一步步走下台阶,掀起眼皮看向面若寒霜的少女。

    “因为魔君想让你们死。”他的唇角挑起一个微笑的弧度,“所以你们必须死。”

    语毕,数颗赤色玉珠连成环形深深嵌入地面,鲜血涌动而出,化作一只四眼三足的赤色巨鸟俯冲而下!

    符盈躲闪不及,只能持剑抵抗,尖锐鸟喙狠狠撞在她的剑柄上,同时它的翅膀猛地抽击,直接将符盈甩飞撞到树干上。

    少女在最后时刻卸力而起,在半空中调整落姿减缓了冲力。可即便如此,在撞到树上时她的胸口闷痛,五脏六腑几乎都被震动。

    她的持剑右手虎口崩开,鲜血滴滴坠落。

    紧接着,赤色巨鸟近身而上!

    这不是金丹期修士应有的实力。

    在躲避间,符盈冷静思考。

    最起码在这只赤色巨鸟上,盛贰使用的不是原身的灵力,而是他那远远高于金丹期修为的魔气。

    玄衣男人手指微抬,又是数颗漆黑玉珠连成一线攻去,符盈动作稍一迟钝,被一颗玉珠穿腹而过。

    “其实不杀你也可以。”盛贰看着少女狼狈滚落在地,摸着下巴思索着,“你的身份还是挺有价值的。”

    符盈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冷冷呵了一声:“做梦。”

    “是不是做梦,可不是由你决定的。”

    盛贰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漆黑瞳仁边缘如水般波动,仅仅一瞬他的整只眼睛就被漆黑吞噬!

    符盈与他对视那刻,心神像是瞬间被吞入万丈深渊,魂魄挣扎着想要向上攀升,却被无数看不见的冤魂拖下。

    她的所有动作顿住,任由四眼三足的赤色巨鸟狠狠啄下肩膀的皮肉。

    没有神智的邪物正要咬断她的喉咙,被它的主人抬手制住。

    盛贰还需要符盈的身体,他暂时还不会让她死去。

    “你看,这不就成功了吗。”男人微笑着,看见了对方渐渐被挤至角落的魂魄。

    他说:“过来。”

    伤痕累累的少女手指一松,吸饱鲜血的绯红剑穗跌落尘土,留下浑浊印迹。

    持剑之人丢下佩剑,无疑是束手就擒。

    少女面无表情地走至玄衣男人的身前,被他抬手掐住脖颈。

    盛贰微眯着眼眸认真打量着她魂魄的形态。

    “这么轻松吗?”他暗自嘀咕一声,手上慢慢用力,同时顺手将一颗漆黑玉珠再次引爆在符盈心口。

    他将爆炸的范围控制得微妙,多一分对方就会死亡,少一分就失去了试探性。

    时间慢慢流逝,赤色巨鸟不耐地鸣叫,它的主人却连一分眼神都没分给它,只专注审视着少女因为缺氧而渐渐涨红的脸庞。

    他紧紧盯着符盈的表情反应,只要出现一丝一毫的异样,他的手掌将会毫不犹豫地扼断少女的脖颈。

    “好吧,果然是没经历多少苦难折磨的小孩。”他的手指微松,“这么轻易就能被人攻入魂魄。”

    这个距离正好,盛贰可以将魂魄自原本的身体换入符盈的身体,再慢慢吞噬掉她的魂魄。

    他的魂魄渐渐探出,属于符盈的魂魄浅淡得几乎要完全消失,只待他进入那刻,就会完全泯灭。

    这个动作只有短短一瞬,却好似被无限延伸着。

    悠悠夜风呼起,茂密树林忽地被扰动。

    在盛贰的魂魄即将探入符盈体内时,他捕捉到一声细微的动静。

    “砰。”

    是什么东西破碎了。

    与此同时,已经被他定性为半个废人的少女在魂魄浅淡的情况下,手中忽地爆起灵力,同样贴着盛贰的心口炸起。

    盛贰眉眼森冷,不躲而进,手指陡然用力!

    “哈,凭这个就想杀了我?”

    他几乎已经听到了少女脆弱脖颈的咔咔断裂声,只需最后一点的力量就可完全捏碎她的脖颈!

    可在下一刻,他的视线偏转。

    盛贰第一时间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睛眨动一下,在翻转坠落的视线中,看到了自己脖颈喷血的半身。

    “嗬——”

    他瞪大了眼睛想要出声,却只发出了耻辱嗬嗬声。

    符盈捂着脖颈跪在地上,她口中鲜血涌出,满身都是刺目鲜血。

    可即便这样,她也挣扎着抬起头,恢复了神采的眼眸含着暴戾的疯狂。

    “你以为,这里只有我吗?”

    在二人的身后,本应就这样默默注视世间云卷云舒的山元仙尊的仙骨,忽地抬起低垂的头颅。

    第54章 破局 是我决定你的生死。

    “随神往来者谓之魂, 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①

    空旷敞亮的习道场中,宋长矜拢袖而立,神色淡淡道:“神动则魂应, 魂动则神知。”

    “当世之中,修仙者多以灵力为尊, 认为灵力乃是此身最珍贵之物。”他抬起眼睛,看着符盈, “殊不知魂魄才是能让人成为‘人’的本质。”

    他的声音轻缓, 似是隔着一层朦胧雾气在云端响起, 带着捉摸不透的缥缈。

    “倘若魂魄被操控,你将不再是‘你’。”

    符盈恍惚着, 她本能地觉出几分不对, 可修为的差距让她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 又似乎只有一瞬。她的额头忽地一凉, 冰冷的寒气穿透皮肉直直侵入她的大脑,那股缥缈遥远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 她陡然清醒过来。

    她看着面前宋长矜瞳仁一圈的细微波动,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对视那刻就被他操控了。

    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她直接从习道场的另一端走到了宋长矜的面前, 任由他近了身。

    符盈摸了摸还停留着对方手指冰冷温度的额头,有些沮丧:“我的魂魄很容易被侵入。”

    这是她的血统导致的。

    无生命的精怪开智本就艰难,她阿爹当年在玄门秘境中不知道待了几百几千年才有了凝魂聚魄的能力。

    换在符盈身上,虽说她不必像她阿爹那样经历很长时间才生出魂魄, 可她到底比不过天生魂魄凝实之人。

    这也是为何她一开始对控魂术完全没有研究。

    “的确。”宋长矜客观点评,“你是在敞开大门等着盗贼光顾。”

    符盈:“……”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低头注视着这个故友的孩子, “你比旁人多出一分优势。”

    “什么优势?”符盈问。

    “你可知道我的控魂术为何被称为修仙界之首吗?”

    符盈茫然摇头。

    “因为除我之外,旁人施展控魂术都是以暴力手段碾碎躯体中原有魂魄,再鸠占鹊巢,而非真正的操控原有躯体的魂魄。”

    他停顿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贺野也只能勉强操控。”

    他的情绪只有些微泄露,在符盈注意到前就完美收敛。

    “你能看见世间一切事物本质。”

    修仙界控魂术之首如此说道:“即,在他人魂魄进入你的躯体那刻,你就会看到这个陌生魂魄。”

    “——只这一分优势,你就有翻盘之机。”-

    宛如经历了龙卷风的树林中,伤痕累累的少女踩着满地落叶残枝躲避玄衣男人的攻击。

    赤色巨鸟于头顶盘旋,她的大脑也在飞快运作。

    我是来阻止魔族获得山元仙尊仙骨的。

    符盈再次重复了一遍她的任务。

    如果她拼尽全力、再动用小师叔之前给她的各种法器秘宝,或许有可能将盛贰操控的金丹期的身体解决。

    但她无法杀死他的魂魄,届时还会因为灵力枯竭反而被他所制,更谈不上阻止他获得仙骨。

    符盈咬牙,于半空中扭转身体近身扑向空中盘旋的巨鸟,正要抬手刺向它的脖颈,被一颗白色玉珠打落坠地。

    “唔——”

    符盈五脏俱震,朦胧视线却与不远处那个盘腿而坐的肃穆仙骨对视。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朴素到甚至有些破烂的布衣上,脑中倏地划过一丝念头。

    山元仙尊的弟子遍布修仙界,无论是飞升前还是飞升后,他素来对好学勤奋的学生格外友好,也乐于在秘宝中留下零星仙识为迷茫之人指点迷津。

    那么,他留下最多秘宝的清虚秘境、他飞升前留下的一具仙骨——会存在他的仙识吗?

    少女思索着,就像当初她立于寒冷冰雪之上,思索着到底要如何躲避凶手追杀一样。

    颇为讽刺的是,当初追杀她的凶手之一,同样就是面前这个想要置她于死地之人。

    符盈被一颗玉石穿腹而过,她看着对方逐渐变化的眼眸,心中的计划却渐渐勾出一个完整的轮廓。

    “你的身份还是挺有价值的。”

    听着对方沉思着说出那句话,符盈面上冰冷地吐出“做梦”二字,却在心中勾起一个微笑。

    她成功了。

    于是她得偿所愿地走近盛贰、接近他身后的山元仙尊仙骨、将包装完美精致、具有极高价值的礼物亲自送入凶手的手中。

    她放任被对方侵入身体,放任被他扼住喉咙,放任他试探性地、充满恶意地攻击她的命脉。

    她压抑着本能、压抑着要挣扎反抗的身体,就像一个完美的傀儡一样,空洞盲目地遵从着主人的命令。

    最后,她的一丝魂魄跃出万丈深渊。

    一丝灵力打开储物袋、一丝灵力将其中的桃妖树芯引爆在仙骨之前,在最后一丝灵力泯灭前,她的灵力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冷玉润的仙骨。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同样将灵力炸起在盛贰的心口,被他捏住脖颈施力要拧断。

    他的表情嘲讽:“你以为凭借这个可以杀我?”

    符盈却没有看他,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身上光芒渐盛的仙骨。

    曾经那个会为同村邻居死了,就毫不犹豫持剑上山斩除妖物的少年,会任由一个手上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魔族得到自己的仙骨吗?

    只允许纯净灵力灌注才可激活的机关凹槽,从一开始就将答案告诉了所有来到此处之人。

    他不会。

    此时此刻,那把被亲自送入盛贰手中的精致礼物,终于掀开了最外层完美无瑕的包装。

    一把锋利尖锐的匕首,狠狠削下了他的头颅。

    符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几乎没有一处不被血迹沾染,她整个人都像是快死了一样,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活跃。

    她笑着,问身体死亡后自动脱离的那个漆黑魂魄:“是不是做梦,不是由你决定的。”

    她将盛贰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是由我决定的。”

    “你——!”

    只余魂魄的魔族在空中狂怒。

    他在来到这里时也考虑到了山元仙尊的仙识可能还停留在仙骨当中,为此他慎重地检查了许久,发现这缕仙识极其微弱、且难以唤醒,才开始打起了符盈的念头。

    他不可置信地怒吼,再无之前的高高在上:“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将他唤醒?!”

    “因为这里是老朽的悟道之地。”

    缥缈苍老的声音凭空响起,他的叹息与符盈在桃花庄幻境破碎前听到的叹息一模一样。

    ——这也是她认定对方一定还留有一丝仙识的证据之一。

    “这小姑娘拿到了老朽走上修仙之路的钥匙,自然能唤醒身处悟道之地的我。”

    仙骨的头颅微微偏转,看向只留下些微碎片的桃妖树芯。

    哪怕没有□□,符盈也看到了他表情的怅然。

    “桃妖,于你们而言不过是微小蝼蚁。可在那个没有一个修仙者的小山村中,它就是挡在凡人面前的一座无可跨越的高山。”

    盛贰心中愤恨,却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他的计划落空,直接勾连秘境的意识就要逃跑,被浩渺的灵力硬生生困在原地。

    “几百年没见,魔族的胆子竟这么大了?”山元仙尊淡淡道,“老朽这悟道之地,岂能让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升起念头,毫不留情就要碾碎这觊觎他仙骨的魔族魂魄,被符盈开口打断。

    “前辈,我与他有些私仇,可容我先确认一些事情您再杀他?”

    山元仙尊点头。

    符盈走近几步,平静望向这个被困在法阵之中、困兽一般挣扎的魂魄。

    “怎么,来嘲笑我?”

    他看到了符盈,声音冰冷:“无因和元水的女儿,棋差一招、低估了你的实力——我认了。”

    “可就算没有我,”他充满恶意地大笑起来,半点后悔之意也没有,“面对魔族的追杀,你觉得你又能活多久呢?”

    符盈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道:“当初去拂青山上的并非只有你一人,对吗?”

    “哈。”盛贰漆黑的魂魄在法阵中游荡,符盈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你猜。”

    “我猜有很多人,且至少是归圣期的修为。”符盈手掌贴近他,“而且有一个极为擅长遮掩灵力的人。”

    盛贰不理解她的动作是什么意思,可不妨碍他迅速后撤与她拉开距离。

    少女未动,只是保持着微抬手掌的动作,似是要与他合掌的姿势。

    一瞬过后,她同样后退一步,向身后默默注视着他们的山元仙尊颔首:“劳烦仙尊了。”

    以她的修为,哪怕倾尽所有灵力也做不到完全杀死一个魔将的魂魄。为了斩草除根,即便有些后悔不能手刃杀死她父母的凶手,她也必须让山元仙尊动手。

    但不知是她面上的惋惜表现得太明显,还是山元仙尊关照后辈的本性驱使。

    在她后退一步将要闪开位置时,那道苍老沉闷的声音忽地说:“你可以亲手杀死他。”

    符盈霍然抬头。

    那具苍白如雪的仙骨光芒更盛,大地颤动、树木簌簌摇晃、草丛流萤被惊扰散去。

    在她看不到的悟道之地外,清虚秘境中。

    所有还停留未走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动作,将视线投向天空。

    风扫云开,在明月尚且高悬于天的时候,一轮刺目灼热的骄阳自地平线慢慢升至天空,灿烂阳光倾泻而下。

    苍茫土地下,秘境的法则被它的主人拨动,深埋其中的秘境灵脉骤然沸腾,如巨浪般转瞬间翻涌数百丈,源源不断、气势浩荡地向目标之地奔涌。

    点点细碎的灵光自地面升起,在所有人震惊而困惑的表情中汇作一缕光束飞向遥远的天边。

    有人惊异问:“这是哪位道友引出这异象的?”

    浩渺的灵力在符盈的身旁跃动,她的灵识高度活跃,在桃花庄中隐隐摸到的隔膜几乎已破碎半截。

    “你阻止了他获得老朽的仙骨,不至于让老朽百年之后成为魔族的帮凶,老朽也应当予你些回礼。”

    山元仙尊挥手,那浩渺的灵力被他牵引着汇入符盈的体内。

    充盈的、温和的灵力冲刷着她的躯体。丹田的气状灵力在接连不断的汇入挤压中慢慢凝成液体,液体不断累积,最后凝成固态的一颗元丹。

    “你本就有了跨越境界之势,这些灵力,就当做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的声音渐渐缥缈,山元仙尊的灵骨回到高台之上,他重新盘腿而坐,等待着下一个有缘人。

    “努力修炼变强吧,孩子。”

    高台之下,符盈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慢慢向那道漆黑的魂魄抬起手。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死你们。”

    刹那间,魂魄灰飞烟灭。

    第55章 破土 “这世上,并非只有你爹娘在意你……

    “周师姐, 符盈师妹出来了吗?”

    白光一闪而过,黛寻刚出秘境便看见了正收拾摊位准备走人的命修,急匆匆走过去就问。

    “符盈?”周怀斐想了一会儿, “你说那个筑基后期的小姑娘?”

    她顶着黛寻期冀的目光,懒洋洋道:“没见到, 没听说。”

    前者是说符盈没从这里出来,后者是说她得到的情报中符盈也没从其他地方出来。

    这就麻烦了。

    黛寻看了一眼时间, 面色有几分灰白:“秘境就要关闭了, 如果在最后她还没有被强制驱离——”

    那就是说她死在了里面。

    周怀斐瞥了一眼正焦急联络其他人确认符盈位置的黛寻, 语气有些莫名:“清虚秘境不过是元婴期以下的秘境,对筑基后期而言危险性不大。”

    联想到交给黛寻的任务, 她了然了。

    “她遇到了会控魂术的那个魔将。”

    黛寻正在给云真仙尊说明秘境当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满脸愧疚:“我们都被他迷惑了, 是符盈师妹发现不对追了上去, 之后我们就与她失去联系了。”

    周怀斐早就收拾好了东西,此时环胸抱臂靠在树干上, 闻言不由咋舌一声。

    “那这小师妹还挺倒霉的。”

    她进去纯纯就是去凑数的, 只是在探索秘境的同时捎带了任务, 竟还真让她碰上了最危险的那个魔族。

    根据周怀斐零零碎碎知道的有关掌门的小徒弟的情报, 该说不说,她觉得符盈当真和魔族天生犯冲。

    她支起腰,抬头看了看天色。

    清虚秘境只在四月十五日允许进入,此后十五天只出不进, 今日便是秘境开启的最后一天,此时距离秘境关闭仅有一刻钟。

    “算了,当做买一送一了。”周怀斐瞥了一眼情绪低落自责的黛寻,“我帮你算她此时的状态。”

    素白朴素衣袍的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眉眼沉静下来。

    她的双手快速结印,一颗一颗星辰接连升起,转瞬便连成一片星河。

    周怀斐仰头看着自己的星河,询问符盈消失的最终位置后手指一弹,东北方的星宿顿时明亮几分。

    她正要继续算下去,余光忽然发觉了什么。

    “嗯?”她颇为惊异地挑眉。

    星辰的光芒璀璨,却不知从何时而起,忽然开始明明灭灭起来,像是有一阵极为强劲的气流冲刷而过,瞬间将漫天星辰扰动。

    她微眯着眼睛。

    这是……清虚秘境里面的异常?

    高挑的白衣命修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空旷无人的山坡。

    下一刻,空气似乎扭曲一瞬,在一道赤色身影出现时,整座山林的灵力瞬间剧烈波动!

    这股灵力席卷而起,直直升入天空,灵力呈漩涡状慢慢扩散,在夜幕中亮起刺目光芒。

    狂风骤起,呼啸而过时卷起漫天落叶,阴云不知何时凝成了浓郁的漆黑,黑压压的停在了山坡之上。

    有鸟雀偶然落于树枝上,此时鸣叫一声竟生生坠落在地。虫蚁飞速奔逃,无数生灵在此时隐没。

    古灵派中,立于流云殿中的晏回青忽地回身向远处看去。

    宋长矜也和他一样觉察到什么一样,微微偏头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人在渡雷劫。”他说,眼眸微眯,“天资不错。”

    这声势浩大到就连在古灵派都听到了。

    他这样说着,看见本来还在和他商量事情的晏回青一言不发就向外走。

    他挑了一下眉,忽然福至心灵,饶有兴趣问:“符盈?”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位问仙宗的云真仙尊出了殿门就没了身影。

    邬灵镇后山中,一直以来脸上都是提不起劲的周怀斐终于变了神色。

    她低低骂了一声,飞身就向仰头看着天空的少女奔去。

    黛寻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符盈师妹不是筑基后期吗?”

    怎么就是闯了个清虚秘境,直接就蹦到渡雷劫了?

    轰隆轰隆的雷声响起,数条银白长龙在阴云中穿梭奔涌,雷电闪烁时天亮如昼。

    符盈叹息一声,认命地从储物袋中掏出各种法器。

    “护住你的心脉!”

    一千四百六十四颗星辰调转形状,在符盈身侧升起一道防护屏障,为她挡住除了雷劫之外的攻击。

    闪电落下时,符盈被劈得浑身发麻,痛到脑子发昏。

    ——这比她直接差点被盛肆一箭射穿心脏痛多了。

    雷劫似乎根本就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在第一道落下时第二道接连而至!

    随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雷电震天撼地,哪怕是逸散而出的雷电也将周围土地完全劈成焦黑,数棵葱郁大树在接连不断的闪电中被点燃,火焰冲天而起。

    周怀斐紧紧皱着眉。雷劫只能由本人渡过,否则便是违反了天道,哪怕修为再高也会遭到反噬,修为境界更可能会滑落。

    她眼看着符盈的呼吸越发微浅,扬高声音叫道:“符盈!”

    灌输着灵力的声音刺入符盈的大脑,让她即将失去的意识清醒一瞬。

    她的手脚发麻,噼里啪啦的雷电在她的身体肺腑中肆意乱窜,将原本阻塞的经脉撑开,符盈强撑着将灵力灌输其中。

    这种行为无异于自己往伤口上撒盐。

    可在这样近乎自虐一样的碾碎、重塑、灌输的过程中,符盈体内那颗只显出一点轮廓的金丹越发凝实。

    一道又一道雷电落下,符盈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耳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张嘴。”

    一颗丹药被抵在她的唇边。

    符盈闭着眼睛老实张嘴,丹药含入口时又苦又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她浑身打了个冷颤,眉毛拧在一起:“好难吃。”

    她的生理反应下意识就想吐出去,被停留着丹药苦涩味道、却又夹杂着极细微的冷冽清香的手掌捂住了嘴。

    “丹药哪有好吃的。”晏回青低头看着符盈可怜巴巴的样子,冷酷道,“不许吐。”

    符盈艰难地咽下去,那颗丹药似乎在她的体内化开,温润的灵力抚过紧绷脆弱的经脉,滋补了原本破碎的内脏。

    她像是泡在温度舒适的温泉中,惬意舒适得忍不住喟叹出声。

    晏回青面冷心软,到最后还是向她嘴里塞了一颗乌梅糖,又若无其事、像是刚刚自己什么都没干一样把她从地上捞起来。

    “符师妹。”

    黛寻纠结半天还是走了过来,和晏回青问了声好后看向符盈:“抱歉,是我们低估了那个魔将才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符盈啊了一声,摸了摸鼻子:“他有控魂术,想要干扰影响他人的神智再轻松不过了。黛师姐不必自责。”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艰难,但结果就是符盈阻止了魔族获得山元仙尊仙骨、还解决了杀死自己父母的凶手、顺带修为暴涨到了金丹初期。

    总而言之,符盈甚至还想反过来感谢黛师姐他们。

    不过她也清楚为什么黛寻会比旁人更加愧疚。之前在灵兽园的时候就是在她值班时符盈被妖兽袭击,现在同样是在她保护的情况下符盈出事。

    接连两次失败确实让黛寻十分郁闷挫败。

    符盈不太好意思继续接受黛寻的愧疚,便悄悄戳了一下小师叔环住她后背的手臂。

    晏回青低头看她。

    符盈闭着眼睛咳嗽几声。

    好歹有着数月的默契,晏回青盯了她片刻无师自通领悟了她的意思,回头对黛寻道:“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就不必再多想,先回去休息吧。”

    黛寻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对方已经离开了,她回头看向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任何言论的周怀斐:“周师姐,我是不是不该说那么多?”

    白衣命修按着她的肩膀,强行将她转了半圈面朝下山的方向。

    她拍了拍黛寻的肩膀,拉长了声音:“别操心了小黛姐姐——活得简单自在些才更快乐。”-

    身旁是飞速掠过的云层,繁星似乎触手可及。

    夜晚本是有着些许凉意的,但晏回青在他们身旁加了个恒温隔风的阵法,将呼啸的夜风尽数拦在外面。

    符盈揪着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盯着男人的侧脸有些出神。

    她原本的衣服早就在和盛贰的打斗中破破烂烂了,出了清虚秘境后更是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三十六道劫雷劈了半天,瞧着着实凄惨。

    现在把她的脸一抹,说去当乞丐要饭的都有人信。

    她口中的乌梅糖含了半天,此时才嘎嘣一声咬碎。

    符盈忽地出声问:“这个乌梅糖好像是我之前第一次上山给小师叔带去的。”

    想起来了,还是她从师父那里揣了一兜,借花献佛给小师叔送去的。

    ……小师叔是不是至今还以为这是她亲自买的。

    符盈有点心虚地想。

    晏回青毫无察觉:“是。”

    他问:“你现在觉得身上伤口如何?”

    符盈感受了一下。

    其实在和盛贰对打时她就已经到了重伤的地步,但后来山元仙尊好心支持的灵力不仅帮她冲破了境界束缚,还让她的大部分伤口愈合了。

    如今她的身体上虽然有很多劫雷留下的焦黑灼痕,却也只是皮外伤,稍微养一养就好了。

    这样想着,符盈也就如实告知了晏回青。

    晏回青道:“你虽已晋升金丹初期,可境界尚且不稳,再加上需要养伤,这段时间你需要闭关修炼。”

    符盈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需要多长时间?”

    “看你自己。”他说,“修为境界没人比你更清楚,什么时候你觉得稳固了,什么时候你就能出关。”

    晏回青看着符盈的脸上因为他的话显出沉思的神色,终于冷哼一声,些微灵力凭空击在少女额头上。

    符盈睁圆了眼睛,捂着发痛的额头震惊控诉:“为什么敲我!”

    “你的阵法是学完就忘是吧。”晏回青压抑着心中情绪,问她,“那小子和你玩远攻,你就非得拿肉身和他相搏?”

    他知道符盈一向以结果为导向,不太注重过程如何。可尽管有这个心理准备,在听着她无所谓地以自己为诱饵引对方出手的过程就忍不住血压飙升。

    符盈张口想要解释,解释在那种情况下她没有别的选择。

    却被晏回青开口截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会怪你,也不会强令你再也不许这样做——我会尽力教你,我会帮你提高修为,让你尽可能地减少这种困境出现。”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并非只有你爹娘会在意你是否受伤。”

    他低头,在近在咫尺般的皎洁明月下盯着符盈的双眼,一字一顿:

    “我也会在意、我也会担心。”

    “不要再那么不在乎自己了,符盈。”

    第56章 第二卷 完 他不介意等待。

    实际上, 符盈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

    所有人在她这里都有一个很明确的划分,她依照这样的划分再选择自己做出怎样的行动。

    比如说苍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苍喻是符引月的好友, 某种意义上甚至是看着符盈长大的,她天然地就被符盈放在了长辈那一面。

    符盈很感谢苍喻, 她是将符盈自将死困境中拉出来的人,她是符盈最信任的长辈。

    可长辈就是长辈, 符盈会将自己的迷茫向她倾诉, 可她也会下意识地隐藏自己叛逆的那部分, 会尽力表现出乖巧听话好徒弟的样子,她不希望让长辈为自己操心。

    长辈、朋友、陌生人……符盈不会以对待长辈的方式对待朋友, 也不会以对待朋友的方式对待陌生人。

    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可今日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小师叔在她这里算是什么呢?

    符盈躺在药馆的床上, 睁着眼睛看着头顶随风摇晃的帷幕绳结发呆。

    药馆的仙师让她好好休息、尽早睡觉, 可符盈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不久前晏回青的话,毫无睡意。

    她是苍喻的徒弟, 晏回青是苍喻的师弟, 宽泛来说他们同是苍喻的后辈。

    再加上晏回青本人的性格影响, 符盈有时候会想小师叔是不是长在一个众生皆等的世界, 他对待旁人完全不凭身份地位,什么“师叔”、“长辈”、“仙尊”的束缚在他这里完全不存在。

    ……之前在云海峰时,他有时候闲得没事干还会带符盈去山里抓野味!

    在这种关系下,符盈很难用对待她师父那样恭敬而不甚亲近的态度去对待晏回青。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符盈偶尔甚至会觉得小师叔和她是同龄人。

    但如果只是朋友,又难以忽视他身上那种无论她做什么都有人来兜底的宽容安心之感,符盈至少四分之一的术法都是他教的。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从未确认过, 小师叔之于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太好奇晏回青身上的一切了,这种不确定感完全模糊了任何关系的边界,直接将他推到了一个特殊的地界。

    他是符盈探究欲的综合,而不属于任何关系。

    符盈是在爱意当中长大的孩子,她比谁都清楚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直到今天,她终于窥见了晏回青坚硬外壳下因怒火冲烧而不小心泄出的一丝情绪。

    这就有意思了。

    符盈盘腿从床上坐起来,托着下巴心想。

    小师叔到底是将她当做什么,才说出的那句话呢?

    他是作为与师父同辈的长辈,在担心着符盈的安危。

    ——还是只作为“晏回青”呢?-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同一片星空下,系统同样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指什么?”

    男人懒洋洋地开口。他站在悬崖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脚下就是漆黑望不到底,只有轰隆轰隆流水急湍声音的峡谷。

    漆黑乌鸦在他的头顶盘旋,像是带回来什么战利品一样。晏回青伸出手,乌鸦向他手中放了根草茎。

    晏回青:“……”

    他嫌弃道:“难怪符盈说你打不过那只狗。”

    乌鸦嘎嘎叫了两声,扑扇着翅膀生气飞走了。

    系统:【别装傻。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因为太闲了所以来教学生,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挺乐在其中呢?】

    “你讨厌她吗?”晏回青反问。

    【我是人工智能,我没有情感模块。】

    【我做出的一切情绪反应,都是以你的情感为蓝本再计算数据而得到的。】

    系统说:【我不讨厌她,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喜欢她是吗?】

    你喜欢她吗?

    晏回青看着手中草茎,一缕纤细而柔韧的青色枝条静静躺在他的手心,无声地注视着他。

    悬崖的风呼呼鼓动,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束着发丝的灰色发带肆意飘扬。

    他攥住枝条,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只道:“我不想让她失去兴趣。”

    时间会让一切曾经热烈汹涌的情感归于平静。

    很早之前,晏回青也是主系统手底下年年评为优秀员工的时空穿梭者。

    但后来随着经历的世界越多,活着的时间过于漫长,漫长到似乎接下来数百数千年都是一个模样——他终于厌倦了。

    厌倦了伪装、厌倦了虚以委蛇。

    于是他带着一个什么都干不了只能聊天打屁的系统,随便挑了一个世界养老,再也不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

    他以为自己此生将会这样无聊地结束,也根本没在意自己到底答应了师姐什么条件。

    但是他遇到了符盈。

    在所有人都保持着某种礼貌客气、自动忽略晏回青身上种种奇怪异常时,她的好奇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却又那么理所应当。

    她在试探着他的底线,在小心翼翼地探究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吸引了晏回青的注意。

    从没有人像她这样,有那么强烈意愿地想要接近他。

    她那样懵懵懂懂地便闯进了晏回青枯燥乏味的世界,生机勃勃的绿色开始在荒芜草原上肆意生长。

    如果是很早之前那个尚未被时间磨碎所有汹涌情感的年轻人,他可以很轻易地分辨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上了符盈。

    可没有如果,正因为他曾经从未有过这种情感,所以如今面对系统的质疑,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感觉是否真的足以被称之为“喜欢”。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

    他不想让符盈对他失去兴趣、不想让她移开目光。

    系统:【。】

    它无语地回了一个句号。

    【你们人类真麻烦。】-

    符盈离开古灵派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这七天与其被称作“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不如叫“收拾行李汇报工作”。

    符盈和盛贰消失后,剩下的人就在和忽然出现的魔族打架,打着打着不知怎的悬崖就塌了,所有人都被埋了起来。

    魔族死了四个跑了一个,他们这边虽然受伤都挺严重,但好歹没有死亡的情况。

    黛寻受伤最轻,这才能出来后先找符盈。

    山元仙尊的仙骨确实是完好无损,魔族最后也解决了,但他们仍旧留下了一大团麻烦事情。

    比如说盛贰到底是从何时起操控的邬客玉,在他操控邬客玉期间,除了偷骨贼的事情他到底还插手了什么事。

    再比如说最后忽然出现的魔族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古灵派的所有弟子是都眼瞎了吗。

    宋长矜把这些事情大部分都交给了邬唤雪处理,自己只负责偶尔提供战力支持,剩下的时间就在完成他和晏回青的交易。

    ——没错,符盈身为半个病号,这七日除了汇报任务外还在和宋长矜学控魂术,简直闻者见泪。

    等她忙完了这一阵,回过神来时发现,今日下午就要离开邬灵镇了。

    值得一提的是,许元念竟然还特意来找了符盈一趟。

    “许前辈也要离开邬灵镇了?”符盈有点惊讶地问。

    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男人倚在她的门边,随口道:“待的时间够长了,也拿到了需要的灵骨,自然就要走了。”

    符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问他:“需要让我代你向温垂葶师叔问好吗?”

    许元念动作一顿,抬眸看向符盈。

    符盈向他眨了眨眼睛:“你和她长得其实挺像啦。”

    许元念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趣问:“她这些年,有过很长时间的离开问仙宗吗?”

    “应该没有?”符盈不太确定道。

    许元念不知为何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

    “真该看看那老头气急败坏的样子。”

    临走前,他语气轻松道:“不用问好,只帮我捎一句话就可以。”

    “就说,那老头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符盈目送他离开,才接着收拾东西。

    “我们怎么回去?”

    余渺刚刚一直在吃瓜,听得意犹未尽恨不得他们再多说一点。此时人都走了,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之前来时因为没有固定时间,所以是弟子们零散着自己赶路。但回去是大家一起回去,总不能也每个人御风吧?

    她想象了一下黑压压一片人飞在空中的场景,不由打了个冷颤。

    算了吧,看起来太掉价了。

    “仙舟。”林知答道,“之前听李千机师兄说过,向苍掌门申请了仙舟过来接我们。”

    正说着,窗外忽然响起一阵轰鸣声,符盈探头看去,只见一截散发着微微白光的船头自大门处慢慢显现。

    “师弟师妹们,该走了!”远远的,黛寻踮着脚向他们叫道。

    “马上来!”

    符盈将宋掌门邬师姐她们送的礼物装好塞进储物袋中,跟在余渺身后走出门。

    “我还没坐过仙舟呢。”余渺好奇地摸了摸仙舟的舟身,感觉手下有微弱的灵力在跃动。

    “我好像也没有。”符盈也没坐过,她好奇地打量着仙舟的样子,转头向李千机问道,“李师兄,这个仙舟可以抵挡什么程度的攻击呀?”

    “归圣期。”李千机回答。

    既然能阻挡归圣期的攻击,应该也能发出与归圣期差不多境界的攻击吧?

    符盈心想,师父还真是大手笔。

    她上去挑选了一个位置坐下,趴在栏杆上时瞧见邬唤雪跟在宋长矜旁边来送行。

    ——他们身前站着正和他们说话的小师叔。

    符盈轻轻挑眉,眼中划过一丝若有所思。

    “符师妹,欢迎你们再来古灵派。”临走前,邬唤雪向她笑着招手。

    符盈点头:“好呀,希望到时候改口叫你邬掌门。”

    虽然现任掌门宋长矜还在旁边,但她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

    没见宋掌门都缓和了表情向她微微颔首嘛!

    “该走了。”李千机在帮忙操控着仙舟,向还停留在外的其他人催促道。

    符盈挨个和朋友们告别,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她看向自那日过后就不见踪影的晏回青。

    男人正低头把玩着一缕草茎,像是在走神,符盈不太确定。

    她慢慢走到小师叔面前,故意说:“小师叔,好久不见。”

    晏回青没想到符盈会主动来找他。

    他垂眸,深深注视着面前笑容灿烂的少女,轻声说:“好久不见。”

    他们都知道,自那日过后,他们的关系就不再像之前那样单纯了。

    “好久不见”,既然是“好久”,那就是已经有所改变。

    “虽然不太清楚为什么小师叔对十八岁那么执着——”

    符盈脸上勾起一个狡黠的笑容,眼中盛着落日余晖的橘色碎光。

    她在晏回青的注视下从他手中拿过那根草茎,慢悠悠地将其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少女的手指偶尔蹭过他的手腕内侧,带起一阵似有似无的痒意,似是轻飘飘地划过心头。

    晏回青的眼睫颤动,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符盈的动作,看着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缠绕着青色草茎,灵活地打了一个结。

    在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制住她的手之前,符盈轻巧地后退一步。

    她弯起眼眸,笑吟吟说:“——但我的十八岁生辰,就快到了喔。”

    到时,你又会怎样呢?

    “……”

    晏回青慢慢抬头,漆黑眼瞳映出少女带着试探又带着些跃跃欲试的神色。

    他轻轻挑了下眉,慢条斯理地整理微微扰乱的衣袖。

    符盈没得到自己预想中的反应,有些困惑地歪了下头。

    下一刻,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耳边。

    他低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比谁都清楚符盈的十八岁生辰在什么时候。

    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他不介意等待。

    金乌将坠,但散发着微微白光的仙舟正慢慢升起。

    它翱翔于天际,穿过薄雾般的云层,越过环山过水而建的古老城镇,最终翱翔于宽阔浩渺的天空。

    第57章 出关 “她对我笑难道不是证明她在安慰……

    山涧曲折, 自高山蜿蜒而下。

    汩汩的泉水流动间,秋风飒然吹起,卷起山林中枯黄坠落的枝叶, 几片树叶落于冷冽山涧间,倏然顺水而去。

    余下一片枯黄摇摇晃晃的, 穿过青石板铺就的山间小路,如蝴蝶般懵懵懂懂地就要撞上一扇树木掩映的石门。

    秋风骤然一鼓, 石门轰隆打开间, 一道素白衣衫的身影慢慢走出。

    少女接过将要撞在她额头上的枯黄树叶, 捏着叶柄转了一圈,目光落在周围秋意浓浓的树林中。

    “原来已经到秋天了啊。”

    自回到问仙宗那天起便开始闭关稳固修为, 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符盈如是感叹。

    她手中树叶脆弱, 轻轻捻动时便化作缕缕碎片自指缝间溜走。

    她向前走了一步, 泥土之下的防护阵法瞬间被触动。

    深蓝色的灵力荧光勾出一个半圆的弧度骤然发亮。

    符盈盯着这熟悉灵力波动看了片刻, 心中一动,忽然毫无征兆地同时运起灵力击出。

    绿色与蓝色相撞, 灵力瞬间爆炸, 向周围掀起巨浪时一道光柱破开土地冲天而上, 清晨微微有着橘色曦光的天空顿时被染成浓郁的深蓝。

    在巨大的树叶哗哗声中, 满山鸟雀惊起。

    符盈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灵力,树叶纷飞间一道身影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落地时衣袖在气流冲荡下微微扬起。

    男人眉眼间含着一丝冷意,身上尖锐的侵略性几乎是毫无掩饰地泄露, 周身灵力波动像是隐藏着滔天巨浪的深渊,只待下一刻就要将侵略者吞没。

    不过在他看清石门前站立的少女时,那份令人胆战心惊的锐意便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我说是谁敢惊扰阵法,”男人上下扫了一眼少女容光焕发的样子, 微微挑眉,“原是我那位胆大包天的小师侄。”

    符盈吐了吐舌头,率先收回灵力,嘟囔两句:“我就是想看看金丹期的修为到底有什么区别嘛……”

    还是有点区别的,之前攻击小师叔的阵法,她的灵力在放出去那刻就会被对方吞没,哪像现在好歹能坚持一会儿。

    “小师叔,我闭关了多久?”她问。

    晏回青收敛了那份凌厉气质,整个人又变得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样子了:“如今是十月份。”

    凌云峰的气候相对温宜,即便是十月份符盈也觉得和秋天差不多,远不及拂青山的寒冷。

    她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吊坠:“还以为我这一闭关就要到过年了呢。”

    正常的修炼大都是闭关晋升,但符盈的情况有点特殊,她的丹田是被浩渺磅礴的灵力硬生生拓宽延展的,虽是有了金丹期的底子,但到底有些脆弱,所以她的闭关是要稳固修为。

    符盈现在就像是得了一个新玩具的孩子,兴致勃勃又好奇地在研究自己金丹期的修为到底是怎么样的,试探性地将灵识放出。

    在她闭上眼睛那刻,晏回青还在下意识盯着她看。

    不知是不是修为提高的缘故,少女身上那种超然脱俗的气质越发强烈。她将那双温和无害的杏眼闭上、收敛唇边笑容时,眉眼间的疏离轻灵完完全全地流泻而出。

    ——只有眼下的小痣稍微显出一点晏回青熟悉的柔和。

    小师侄性格活泼可爱,她的朋友遍地,看似比谁都好相处,本质却是一个冷心冷意、难以接近的人。

    晏回青这样想着,听到她无意识哼出一声疑问,闭着眼睛道:“师父也来了?”

    在她的灵识中,一团热烈的红色落到了山林中,很快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来的比我还快?”

    这里是凌云峰的后山,苍喻刚刚发觉小徒弟出关了便放下手中事务赶来,没想到还有人能先她一步。

    她敛袖走来时,正好看见晏回青收回视线移向他处的动作。

    苍喻:“?”

    她停顿一瞬,没看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符盈眨了眨眼,主动指了指地上阵法的残余,帮小师叔解释道:“是我触动了小师叔的防护阵法啦。”

    她迎了上去,问苍喻最近门派中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苍喻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刚刚那丝还未升起的疑问在主人没注意到的时候就被小徒弟打断了。

    “大事?”她思索着,“有,但是不涉及你……”

    两人边走边聊,完全忽略了站在后面的晏回青。

    但在离开前,少女不知是有意无意地忽然回了一下头,与目送她离开的男人对视。

    四目相对间,少女向他勾出一个狡黠的笑,随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晏回青:“……”

    他正准备掐诀离开的手指微微一麻,被强压下去的思念疯狂生长,直到此时面对她的笑容才不那样酸麻不堪。

    晏回青握着手,若有所思问系统:“你说,如果我主动提出帮师姐分担宗门事务,她会不会稍微消消气?”

    之前在外还好,现在在问仙宗到处都是苍喻的耳目,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觉得自己得先考虑一下事情败露后自己会不会被师姐当场清理门户。

    系统:【……?】

    系统难以置信:【不是,你这么高攻低防的吗?人家就给你笑一下你就开始想以后怎么在一起了?!】

    它就说这人前几天闲的没事干去凌云殿溜达什么,原来是想着提前踩点好滑跪啊!

    合着你的游刃有余完全不包括符盈在内是吧!

    晏回青:“她对我笑难道不是证明她在安慰我吗?”

    系统沉默许久,憋出一串省略号:【……6】

    它冷酷无情地想,晏回青已经没救了-

    符盈不知道她走后晏回青到底脑补了什么,她正在和苍喻沟通自己因为闭关而耽误的各种事情。

    “这些课我都需要补上吗?”符盈指了指灵盘上一串飘红的课程,光看着就有些头晕目眩。

    “不需要。”苍喻悠悠道。

    但符盈一口气还没松下,下一刻又提了起来:“只要你考核通过了,就不需要补上。”

    考虑到门中弟子时不时就有闭关修炼的需要,甚至一闭关就以年起步,问仙宗对弟子的课程出勤要求其实并不严格。

    只要最后这门课的考核成绩达到了某个标准,就可以对之前的缺课既往不咎。

    ——当然了,这个标准会比老老实实上课、没有缺勤情况的弟子要求更高一些。

    符盈刚刚出关就听到了这个噩耗,几乎生出一种再回去闭关一段时间躲过考试的冲动。

    苍喻看出她的侥幸心思:“别想了,考不过你就得一直上,别想偷懒。”

    符盈叹息,只能聊胜于无安慰自己这里好歹不是天枢学宫,据说天枢学宫的弟子们课业更加严格繁忙。

    两人走到凌云殿,正好撞到今如潮捧着一沓案卷进门。

    他向苍喻问好,看向她身后愁眉苦脸的符盈:“小师妹出关了?怎么瞧着脸色这么难看?”

    苍喻大步走进殿门,飘过来一句话:“和你一样,为考核发愁呢。”

    她的一句话精准扎进两个徒弟脆弱的心。

    符盈眼睁睁看着大师兄前一刻还在温润如玉笑着,下一刻笑容差点崩碎。

    他这一年不是在出门做任务就是在帮苍喻处理事务,别说去上课了,他连那些需要考核课程的书都没翻过几次。

    符盈同情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案卷要被你捏碎了。”

    不得不说,有人陪着自己面对残酷现实、甚至比自己还更惨一些,这种情况还是稍微安慰了一点符盈。

    她告别师父和师兄,回自己屋中换了件衣服又洗漱一番后,才下了凌云峰准备去和授课仙师交流自己考核的问题。

    “符盈?”

    一道带着些许迟疑的声音在符盈身后响起。

    盛气凌人的少年甩开旁边的好友几步走来,眼中的不确定在看清符盈那刻才消失。

    他哼了一声,语速飞快问:“你什么时候出关的?为什么不来上课?”

    符盈很烦他这种咄咄逼人、命令式的语气,她不太想看见陈之黎。

    她恹恹道:“和师兄没什么关系吧。”

    陈之黎瞪着她:“怎么和我没关系?问道大会三日后就要开始了你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符盈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件什么事情。

    她指尖绕着自己垂落到胸前的发丝,对面前少年道:“谢谢提醒,我会记着要打败陈师兄的。”

    之前还在问仙宗时,他们确实有定下这个赌约,事后又补充了赌注:

    双方无论谁赢了,都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不伤天害理的要求。

    符盈对得到陈之黎的承诺兴致缺缺,对战胜他这个人倒是很有兴趣。

    “你!”

    陈之黎额角青筋一跳,被少女口中的随意轻佻激出几分火气。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脸上扯出一个冷笑:“话别说的那么满,你以为这几个月只有你修为提高了吗?”

    少年走近几步,语气阴森:“我如今与你同为金丹期。”

    符盈觉得她要的承诺中可以附加一项,说不定对方还非常乐意教她。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有着令人无语凝噎的自信呢?

    第58章 武比 今年这武比这么邪门?

    “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能轮得到我给你开小灶讲课。”

    余渺的屋中, 她撑着脸看符盈在桌案上奋笔疾书,一边喃喃感叹:“真是活久见。”

    和符盈一起上过课的同门都知道,符盈是授课仙师们最喜欢的那一类学生。

    ——聪明又肯努力, 还不像陈之黎那类大少爷一样恃才傲物,堪称是乖巧徒弟的典范。

    平日里只有她给别人补课的份, 哪有余渺这种半吊子给她补课的机会。

    符盈正在算璇玑阁附近那条主灵脉的影响范围,一心二用回答她:“你还有可能见到我没通过考核, 第二年重上这门课。”

    内门弟子的问道大会近些日子举行, 符盈的各门考核也迫在眉睫。

    她已经挑灯夜战了数日, 每天睁眼就是背书闭眼就是睡觉,仗着已经辟谷不需要吃饭连膳堂都没去过。

    但就算是这样, 她对于自己能不能通过考核也没底。

    这句话说得太心酸了, 余渺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她。

    她沉默了一瞬, 选择反手怼了怼坐在她窗台边同样在看书的林知:“下午你们体修要武比?”

    “嗯。”林知淡淡应了一声, 提醒道,“你下午也要武比。”

    他刚刚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忽然盯了几瞬余渺的脸, 直把对方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他“你看我干什么”, 才收回视线。

    “你这几日也在通宵背书?”他问。

    “不算吧?”余渺摸了摸自己的脸, “只有昨日。”

    符盈本来在埋头苦学,听到他们的对话下意识抬头,后仰着身体接着日光也盯了几瞬余渺的脸。

    她冷不丁道:“但你的脸色蜡黄得像是半个多月没休息,好憔悴。”

    “什么?!!”

    余渺大惊, 冲去镜子前盯着自己看。

    “真有那么吓人吗?”她捧着镜子,有些怀疑,“我真的只是昨日没睡,没你们说得那么严重吧。”

    修仙者不睡觉不吃饭除了会有些精神负担, 身体上几乎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符盈:“你下午的武比什么时候结束?”

    “申时左右?”

    “结束后你没事的话就去休息吧。”符盈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一圈,“要么就去净心馆找人看看。”

    “不用去净心馆吧?”余渺迟疑着,接受了他们最开始的推测,“可能我只是最近精神压力比较大,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她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专程跑一趟净心馆,符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两人坐回位置,余渺接着刚刚林知的话题说了下去。

    “问仙宗和我比试的乐修就那么几个,我们一下午就能决出前三甲。但你今天应该只是比第一场?”

    乐修毕竟是少数,更别提限制条件还要再加上和余渺差不多时间进内门的乐修。

    符盈和林知的修炼派别就不像乐修那么轻松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一遍:“……等你们两个比完,问道大会都要结束了。”

    余渺嘶了一声:“那岂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

    “考核完就过年,不好吗?”符盈问她。

    “不能说是不好,”余渺面色纠结,从桌上跳下来挨着符盈坐在一起,“过年就要回家了呀,不就又好长时间见不到你们了吗?”

    是哦,过年他们是要回家的。

    符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件事。

    “不知道阿爹什么时候愿意掏钱请云真仙尊帮我们维护一下云灵阵。”余渺惆怅叹气,“不能用云盘联系你们,周围也没有能聊的上的朋友,这也太无聊了。”

    符盈知道她是某个小仙门长老的女儿,之前两人聊天时偶尔她也会提到他们仙门的抠门。

    比如说什么发给弟子的月例只够吃饭、云盘完全就是摆设……

    符盈一边听她絮絮叨叨的抱怨,一边随手将余渺拿过来的糕点塞进嘴里。

    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余渺偷偷观察着她的神色,发觉对方身上那种紧绷的焦虑终于消散一些后才和林知对视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气。

    被她按灭的灵盘上,好几条消息刚刚隐没。

    【虽然说辟谷不用吃饭,但吃点甜的东西心情应该会变好吧?】

    【不知道,你试试。】

    总之,符盈到底还是被余渺拉着睡了个午觉,醒来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怀疑地打量了几眼拉着她向习道场赶去的余渺,想了想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

    但她的心情确实如余渺所说那样稍微好了一些。

    于是等到和符盈对打的那个剑修站到习道场中央时,面对的就是对他笑得一脸温柔的小师妹。

    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符盈师妹,你认识我?”

    符盈不太懂他的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剑修的武比是要一对一对战,对手随机抽选,但在前一日符盈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但他这么问可能是有别的什么缘由?

    这样想着,现在对战还没正式开始,符盈认真打量了几眼对面的剑修。

    他穿着平平无奇的弟子衣袍,五官端正但没什么特色,唯一让符盈有点印象的大概就是格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深的黑眼圈。

    她恍然大悟:“你是前几日和陈之黎师兄一起来堵我的那位师兄?”

    剑修:“……”

    他捂着脸,痛苦地叹息一声。

    他想说自己不是要去堵符盈,只是陈之黎这小子长那么大没见过有人次次都能压他一头,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找符盈,这才次次都要强行扯着他来放狠话。

    他又不是什么天赋极高的天才,也没陈之黎那样的后台,脑子有病才去得罪掌门的徒弟。

    “……那你还是别认识我了。”他真诚道,“初次见面,符盈师妹。”

    符盈歪了歪头,从善如流点头:“你好。”

    左右是不认识的人,符盈没太纠结他的问题。

    只是……

    怎么看着这位师兄也精神状态不太好?瞧上去比符盈这个熬夜背书的人都要虚弱。

    难道他也在准备考核?

    符盈暗自嘀咕,听见旁边的督学师姐简短道:“一炷香的时间,将对方逼至红圈外即为胜利。输者零分,胜者两分,平局各一分。”

    最后的武比排名以每个人的分数高低为序。

    符盈唤出自己的佩剑,在督学的示意下两人互相向对方行了一个拱手礼。

    她收敛了自己脑中的想法,认真观察着对方。

    剑修同样也在观察着符盈。

    她看上去很不像是一个剑修,握剑的手腕纤细脆弱,好像一只手就能折断,就连姿势也似乎是随意而站。

    但剑修内心的警惕心却一寸寸拔高。

    他被迫接受了陈之黎对符盈的各种抱怨,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有关符盈的情报。

    能在短短一年中便修炼到金丹期,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师妹绝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那些游移不定,率先打破僵局,持剑飞身攻去!

    他的灵力不如符盈那般浩渺,持久战不适合他,他只能寄希望于先发制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寻求破绽。

    他的选择是对的,符盈一开始确实被他狠厉的攻击压得只能节节后退。

    督学瞥了一眼符盈和红线的距离,环抱在胸前的手轻轻点着手臂。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这就要结束了?

    她心中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就见那个被逼得不断后退的少女忽然抬眸,手腕翻转间持剑挡在胸前,接下对方横斩而来的一招。

    “你太着急了,师兄。”

    符盈与剑修对视,她说:“你的灵力不多了吧。”

    剑修的脸上汗液不受控制地滴滴渗出,气息已经开始不稳。

    她的剑身一振,在刀剑撞击的尖锐声音挥臂斩出一道剑芒!

    剑修以为的脆弱手腕挥动起的长剑气势,硬生生将他逼退数丈,差点直接被甩飞出去。

    他咬牙用佩剑撑在地上,在习道场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剑痕。

    符盈没给他任何适应时间,剑尖的寒光直逼他的面门!

    剑修的眼前阵阵发黑,他有意想要撑起身体躲开她的攻击,却虚弱得连手中的剑都拿不稳。

    在最后一刻,他昏了过去。

    他倒在了地上,符盈全力攻去的一击甚至差点没收回来。

    翠绿流光在半路硬生生拐了一道大弯落在剑修旁边的空地上,灵力将地面轰出一个小型坑洞。

    这就结束了?

    符盈谨慎地隔空将对方推到红线之外,听到督学叫停宣布胜利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么草率?

    “他为什么会昏倒?”符盈看着督学习以为常地叫净心馆的弟子来帮忙抬人,问道。

    他们两人其实都没怎么伤到对方,进行到现在都只是用灵力的互冲。

    “谁知道呢,”督学没太在意,“灵力耗尽、心理原因……都有可能。”

    她没理符盈欲言又止的样子,在自己的灵盘上给符盈勾了一个获胜的标记,开始叫下一组进场。

    “这些刚入门的弟子心理承受压力确实不太行。”

    符盈被她赶出去前,听见督学和旁边守着的净心馆弟子闲聊。

    “还没怎么打呢就投降了,要么就是直接被吓晕了……让他们下山做任务简直是去送死。”

    符盈在习道场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决定去找余渺。

    她走到另一个正在进行乐修武比的习道场,大门正好从里面被推开。

    “今年这武比是不是有点邪门?”

    有个弟子和身旁朋友抱怨:“这才刚刚起手,怎么那姑娘就晕过去了?”

    符盈越听越觉得有几分不妙。

    她拉住正要离开的弟子,匆忙问:“请问你说的那个姑娘,是谁?”

    弟子古怪地看了一眼符盈陌生的面孔:“你不是乐修吧?”

    符盈:“她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被她语气的不容置疑镇住一瞬,下意识便道:“余渺,四长老门下弟子。”

    第59章 逼近 她会让人担心过慧易夭。……

    “确实很奇怪。”

    四季常青的净心馆中, 温垂葶收回探出的灵力,轻轻蹙眉道:“没有伤口、不是蛊毒、不是灵力耗尽。”

    她停顿一瞬,手指轻轻抚过床上弟子惨白而了无生机的脸庞:“只是单纯的阳气不足, 也不至于像这样昏迷不醒。”

    “温执事,又有人莫名昏倒了!”

    自门口远远传来弟子的叫声, 温垂葶回头向身旁值班弟子吩咐道:“再去搭几张床。”

    “是。”

    值班弟子很快离开,苍喻的目光在他们身旁临时搭起的众多床铺上环视一遍, 脸色不佳。

    问道大会的武比今日第一天举行, 陆陆续续的就有人昏迷着被送来。

    弟子之间的打斗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昏迷更是常有的事情,净心馆的值班弟子一开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随着昏迷的人越来越多、还查不出来原因时, 他们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棘手。等温垂葶得知消息匆匆来来观察情况时, 昏迷不醒的人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六位。

    ——算上刚刚那位, 现在是十七个人。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苍喻看着温垂葶一个一个地用灵力探查身体, 自言自语地问,“难不成是习道场有什么问题?”

    “习道场没有问题。”

    刚刚走进门的黑纹衣袍男人冷静道, 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冽, 走动间带起净心馆中的苦涩药香。

    “方才带人将习道院内所有习道场都查了一遍, 没有异常情况。”

    戒律阁执事口中的异常情况, 自然是指不入流的邪术诅咒这类违禁术法。

    不是外界干扰,苍喻只能将目光重新放在温垂葶身上:“那就只能从这些弟子身上查起了。”

    “真的只是在昏睡呢。”温垂葶叹息一声,“睡得还挺沉。”

    所以确切来说不是昏倒,而是昏睡。

    “正常得几乎像是因为熬夜熬多了, 所以缺乏睡眠了。”

    她瞥了一眼两人的冷凝表情,有意缓解气氛半开玩笑道:“总不能是这些人联手做局演戏,试图让苍掌门你推迟问道大会的举行吧。”

    苍喻:“……”

    还真别说,她确实刚刚让今如潮把推迟问道大会武比消息通知下去。

    张砚将温垂葶没营养的玩笑话左耳进右耳出, 依旧冷着一张脸:“我去调查这十七个人的情况了,有事再通知我。”

    说罢,他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开,脑中还在快速思考着怎么派人去调查这几人的具体情况。

    ——所以他也差点没看见蹲在净心馆门前的一团浅色毛球。

    “张执事!”

    少女见有人出来,连忙站起来拦住他:“请问我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张砚走路大步流星,差点一脚踢在她的身上,此时额角一跳侧了侧身和她拉开距离,面色不善道:“不可以。”

    符盈来净心馆是找昏迷的余渺的,但被里面的值班弟子以“人多手杂”为由赶了出来,只能蹲在门口种蘑菇。

    听到张砚的回答她也没丧气,再接再厉问:“那我能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吗?有生命危险吗?”

    “在昏睡,暂时无碍。”张砚正忙着回去布置事务,没什么心思应付她,“这件事戒律阁会接手调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回去准备考核。”

    “问道大会的武比取消了,笔试可没取消,难道你还想再修一年?”

    符盈没理会他的最后一句话。

    她敏锐问:“张执事是从习道院赶来的,但据我所知习道院没有封闭——这也就是说问题不在外部,戒律阁的调查是要调查昏迷弟子的情况。”

    她盯着对方忽然冰冷的眼神,执拗地说完了下半句话:“戒律阁想知道这些人的交际情况、去过的地方——这里面有一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先从她的身上入手,调查我。”

    这次事情和清虚秘境不同,她师父有充足的资源调动,她不需要符盈再以身涉险,自然不会同意让她插手这件事。

    但让符盈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在原地看着余渺脆弱躺在床上——这件事情她不接受。

    她必须找到一个能让她光明正大插手这件事情的突破口。

    “……”

    净心馆内声音嘈杂,而在一墙之隔的门外,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得几欲滴水。

    借着檐角悬挂的灯笼,张砚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女。

    她入门不到一年,张砚和她仅有过两三次面缘,但就那么几次见面和偶尔从旁人口中听说的各种事情足够让张砚对她印象深刻。

    先不提这种上赶着让人来调查她的做法,她是第一个敢这样光明正大拦住他套话并且替他做决定的弟子。

    他现在有点理解之前晏回青恨不得把她圈在身边不接触任何危险事情、又想让对方尽情肆意生长的情绪了。

    ——她敏锐又执拗,这两种性格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强烈表现出来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她会让人担心过慧易夭。

    符盈:“其他所有人都有可能会对戒律阁有所隐瞒、对你们提出的问题模棱两可、推三阻四。”

    她向前走了一步,踩着灯光逼近张砚。

    “——只有我不会。”

    只有我,是完完全全的属于问仙宗,而没有任何后山的人。

    “……”

    张砚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默不作声转身向外走。

    他一言未发,但他的动作已经告诉了符盈答案。

    少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净心馆,随后快速跟上张砚向戒律阁走去的脚步-

    这一夜注定无眠。

    问仙宗的无数弟子被调动,乐修、剑修、医修……很多人摸不着头脑地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拉去戒律阁,接受连环炮一样的提问。

    晨曦刚刚于天边升起的时候,张砚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微冷露意坐到符盈的对面。

    他将手下弟子整理出来的案卷推到符盈面前,待对方迅速阅览一遍后,环胸抱臂问她:

    “——事情就是这样,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可能是因为骤然使用超乎平时用量的灵力而昏迷的。”符盈慢慢说。

    张砚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接着说。

    “这件事并非是以问道大会为开始。”符盈回忆着,“我被净心馆的弟子赶出来前,听他们说之前就有人昏迷着,只是数量比较少所以没有引起重视。”

    “而在师父叫停武比后,就不再有人因昏迷而被送来了。”

    她翻开其中温垂葶口述记录的那一部分,说:“习道场没问题,那就只能是自身原因。武比之前昏迷的人被定性为‘灵力耗尽’,这个结论暂且不论是否正确,但却可以间接证明他们确实调动了远超平时使用量的灵力。”

    “而武比同样也需要大量灵力的调动。”

    张砚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这个猜测,接着纠正她:“不是‘昏迷’,是‘昏睡’。”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想法了。”

    符盈伸出两根手指:“昏睡与昏迷是不同的,既然是‘昏睡’,为什么不能被叫醒?”

    她自己回答道:“因为他们无法醒来。”

    “……”

    张砚冷着一张脸看她,讽刺地呵了一声:“你就想说这个?”

    是他表现得太宽容还是她以为他很好糊弄?

    “我还没说完啊,”符盈缩了缩脖子,还是顶着他淬着冷意的目光道,“我是说,他们可能被魇住了。”

    没等张砚回答,符盈脑中系统便提示道:

    【支线任务:合格的龙傲天要刷满存在感】

    【任务详情:调查问仙宗弟子昏睡事件(进度13%)】

    这也是符盈在听到余渺出事后接到的支线任务。

    “还有别的猜测吗?”

    符盈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摊开手:“没有了。”

    “张执事,不劳而获可不是什么高尚美德。”她的手臂撑在桌上,仰头自下而上看着他,“戒律阁不能一点情报也不告诉我,只让我打白工呀。”

    那案卷只记录了表层的调查结果,算不上多么有用。

    符盈可不信整整一夜过去,由张砚张执事亲手调查的事情只有这么点情报。

    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会让她调查,实际上根本没想让她真正参与这件事,只想把她糊弄走而已吧。

    狡猾的男人。

    符盈在心中偷偷骂了一声。

    张砚被她拆穿了心思,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他不慌不忙道:“我可没让你师父知道这件事。”

    符盈当然知道,这件事算是她和对方所有交易的基础。

    他要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苍喻,符盈就敢当场向苍喻告状他把自己押在戒律阁待了整整一夜还不给吃饭。

    至于一开始她是“自愿”还是“被迫”的——谁在意呢?

    不过这招太鱼死网破,符盈还是想做一个长辈眼中乖巧徒弟的,如非必要她不会得罪任何能力比她强的人。

    “你的想法和温垂葶差不多。”张砚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道,“她认为,这些人可能很早之前就因为梦魇而无法入睡,此时因为大量使用灵力、身体又虚弱的情况下被迫入睡后就无法醒来。”

    修仙者不睡觉不会有事,但因为梦魇而睡不着觉会有事。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脸色那么差、阳气又那么虚弱。

    符盈想起来之前余渺说她只熬了一天夜的话……这是真话还是为了不让她担心的假话?

    “还有一件事情是,根据调查,他们在有明显睡眠不足表征前,大部分人都下过山。”

    “下山去哪儿?”

    张砚:“问仙宗的庇护城镇:西翠镇。”

    第60章 不寐 “因为我如果睡觉就会死啊。”……

    “符盈师妹?”

    今如潮正在和事务堂的弟子交代事情, 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门口匆匆走过,凝神看过去时叫住了从山上下来的少女。

    符盈在心中叹息一声,认命顿住脚步。

    她快速整理了脸上的表情, 等转过身时已经换上了今如潮最熟悉的乖巧天真的样子。

    “好巧呀,如潮师兄。”

    今如潮踱步到她的面前, 扫了她一眼:“小师妹神色匆匆的,这是要去干什么?”

    要去和戒律阁弟子调查事情。

    符盈心想。但这种话当然不能告诉大师兄。

    说别人干别的事情都可能被拆穿, 只有小师叔的云海峰常年大门紧闭, 没人知道符盈到底去没去云海峰。

    所以……

    符盈面不改色果断道:“去云海峰找小师叔学阵法。”

    对不起了小师叔, 这种时候就该轮到你出场了!

    今如潮果然没有怀疑。

    他甚至还关心了一番符盈:“小师妹要记得休息,虽说修炼要紧, 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符盈嗯嗯点头, 留下一句“如潮师兄你也要记得休息”就一溜烟跑了, 眨眼间身影就消失在拐角。

    她跑出去很远才松了一口气, 做贼一样观察了半天掏出灵盘给林知敲字。

    【你到了吗?】

    林知立刻回了她一句“马上”。

    趁着等林知来的时间,符盈掏出前几日从戒律阁那边打探到的情报, 又仔细研究了一遍。

    那些昏睡的人都去过西翠镇, 不久后就表现出阳气减少、身体疲惫的虚弱症状。

    但奇怪的是直到问道大会举行那天为止, 无论是这些去过西翠镇的人, 还是西翠镇的百姓们,没有任何人向问仙宗反映过西翠镇有什么怪异现象。

    就好像这种昏睡病症只针对修仙者,对凡人没用一样。

    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现在是灵脉活跃期,魔族这些年也不安分, 无论是修仙界还是凡间,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作为修仙界第一仙门的问仙宗。

    虽然问仙宗的执事长老们对此事都保持了沉默,但以她对自己师父的了解,她绝对私底下和他们讨论过这是不是针对问仙宗的陷害。

    牵扯到了这种事情, 或许就是师父不愿意让他们这些小辈插手这件事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想归想,等到林知找到她时,少女直接便道:“我们去找镇上的大夫。”

    林知接过她手中的案卷,快速浏览了一遍。

    “我以为你会选择和师兄师姐们一样,去选择调查梦魇。”

    两人向传送阵走去,林知压低着声音问:“你的能力……不是对灵力非常敏锐吗?”

    符盈没说过她的能力,但林知和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具体情况。

    他感觉符盈很适合这种找东西的任务。

    林知向守着传送阵的弟子展示戒律阁的玉牌,符盈跟在他身后低头假装梳理头发,“不小心”地遮住了半张脸。

    那弟子知道戒律阁最近在山下调查事情,只当他们两个都是戒律阁弟子,随意瞥了一眼玉牌后放行。

    符盈和林知走进传送阵,眨眼间被传送到了山下。

    身后是问仙宗所在的七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上方完全隐没于乳白色缥缈云雾中,下方是树叶金黄,燃烧火焰般的茂密树林。

    问仙宗在山脚下搭的临时客栈就在旁边,有专门守在这里的附近百姓眼尖瞥见符盈二人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上来就想问他们需不需要马车、要不要住店。

    符盈一一拒绝,扯着林知挤出人群,走了半天找到一处僻静地方。

    她呼出一口气,这才有空回答他的疑问:“你也说了,这件事情已经有人去调查了,我们没必要再去插一脚,倒不如去调查他们还没调查的方向。”

    “梦魇确实重要,但我们还要搞清楚为什么西翠镇的百姓们不被梦魇所困。”

    她抬头观察着方位,在脑中将镇上医馆的位置和眼前场景对比一番,随后向着目的地御风飞去。

    好在西翠镇距离问仙宗的传送阵不远,他们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镇上,甫一落地,二人便直奔目的地。

    有个年轻模样的学徒搬着个板凳坐在医馆前正在挑拣药材,听到动静头也不抬道:“午时闭馆,二位过段时间再来吧。”

    “我们不是来抓药的。”符盈说。

    学徒用手肘蹭了蹭脸上的汗渍,这才抬头看清楚二人的样貌。

    西翠镇时常有修仙者路过,他一眼就瞧出来这两个年轻人的气质不凡,多半就是问仙宗的弟子。

    他手中挑拣好的一大把药材不小心重新掉进筐中,可他本人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

    学徒匆匆忙忙地站起身迎上来:“诶呦,小人真是眼拙了!”

    他试探问:“二位仙师来医馆是为何事呢?”

    “我们想找医馆的大夫问一些事情,”符盈说,“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

    学徒领着他们进了医馆后院,扬声叫道:“师傅,有人来找——”

    “臭小子,不是跟你说我要休息的吗?!”

    一道暴躁的男声从门后传来,伴随着叮铃哐啷的声音,一个衣衫凌乱、不修边幅的男人推门走了出来:“谁啊?”

    学徒挠了挠头:“是问仙宗的两位仙师。”

    男人眯了眯眼睛打量着他们。

    符盈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叨扰您了。”-

    “你们也是为了找东西来的?”

    马大夫将两盏茶推到二人面前,直截了当道。

    “别这么看我,你们问仙宗这几日在西翠镇中闹了那么大动静,稍微有点人脉的人都知道了。”

    他说话这样直白,符盈也干脆省去了一开始在心中打好的腹稿,直接道:“不,我们不负责找东西,我们只是想询问您一些事情。”

    “我们想问问您,西翠镇中这几日是否有人因睡眠问题来过医馆看病。”

    “这几日没有。”马大夫肯定道,“不如说,西翠镇很久都没有因为睡眠问题来看病的人。”

    符盈:“很久是多久?”

    “这谁记得啊。”他嗤笑一声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是大夫,我关注的是病情、是有病的人,没病的人不在我的关注范围内。”

    符盈听出他语气的不善。

    她理解一些普通百姓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所以不太想掺进修仙界事情。

    她停顿一瞬,换了个问法:“那您总记得您看过的,最后一个因为睡眠问题而找您的病人吧。”

    选择从病人方面入手总可以了吧。

    马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毫无征兆地站起身,随意踢开挡在路上的各种书籍纸张,去身后柜子中翻找东西。

    没一会儿他就拿了一本厚厚的簿子走过来。

    他用拇指在在嘴边蹭了一下,快速翻找簿子的记录。

    按理来说大夫的字应当不错,但这位马大夫簿子上的内容就像是用上古文字书写的,跟鬼画符一样,符盈一个字也没看懂。

    对方不知道翻到了什么,还伸手指给她看:“喏,这个。”

    符盈虚心求教:“不好意思,请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马大夫啧了一声,不耐烦道:“八月初四,镇西方家二子虚劳虚烦不得眠,取酸枣仁二升,甘草、知母、茯苓、川芎各二两以水温三服。”①

    符盈了然总结:“就是说,西翠镇西边住的那位方家二子,是最后一位因为失眠不寐来找您的人。”

    巧合的是,如今问仙宗陷入昏睡的这些人中,最早来过西翠镇的人大约就是在八月。

    “在他之前有很多人有类似症状吗?”林知见缝插针问道。

    这也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马大夫皱眉,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簿子的边角,在符盈以为没有答案时,他忽然开口道:“有大约四五个人。”

    符盈和林知对视一眼。

    这不算是很大的病症,普通人在一开始多半不会立刻就去找大夫。所以马大夫口中有四五个人来找过他,也就意味着至少还有四五个人因为觉得没什么大事所以没找他。

    这么看来,梦魇不是没在西翠镇中显现,而是已经猖獗了一段时间,到了八月份之后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

    “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马大夫只知道问仙宗最近在西翠镇找东西,但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他怀疑开口:“你们这些仙人也关注睡眠问题?”

    符盈站起身想向他告别,闻言笑了一声:“当然,仙人也是人啊,谁不喜欢睡觉?”

    反正她喜欢睡觉,也喜欢吃东西,这会让她有一种真切活在这鲜活灿烂的凡世的感觉。

    向方家赶去的路上,符盈还碰到了正在附近搜寻梦魇的戒律阁弟子,她特意让林知去问了一下他们的进度。

    林知回来时脸色有几分凝重。

    “怎么了?是什么痕迹也没找到吗?”

    林知摇了摇头:“他们找到了梦魇的活动痕迹,但是这些痕迹并不多,只这些数量不至于让那么多修仙者都陷入昏睡。”

    “而且……”他看了一眼他们来时的方向,谨慎道,“这些痕迹不是最近的。”

    这些痕迹可能是之前西翠镇百姓失眠的原因,但让问仙宗弟子陷入昏睡并不是这些留下痕迹的梦魇所为。

    符盈的心中划过这个念头。

    等到他们走到西翠镇最西边,和方家的人说明情况后,符盈问道:“你是因为想睡觉却睡不着吗?”

    那个瞧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脱口而出说:

    “不是,因为我如果睡觉就会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