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陷落 粉身碎骨也要扶她上高台
前半句话, 尚且留有一丝余地,在无法理解他真实意图的情况下,还能用语言来反复拉扯打太极, 就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避而不谈。
后半句则完全绞杀了这种可能。
他在说什么?白头相伴?
现在的境地很糟糕,她整个人像一尾迎风飘荡的橡草, 只能依靠着他提供的唯一支点勉强维持平衡。比这更糟糕的是, 她要同他说话,必须让这支点抽离, 否则这样颠簸, 迟早把清晰的思绪也撞得颠簸破碎。
“停一下。”她长睫颤动, 试图发出停战协议, “给我一点缓和的时间。”
可惜今晚的庇护有限, 三次机会每浪费一次,便意味着花费的时间要叠在其后累加, 对于安全性而言, 自然大打折扣。
谢辞序没说话,随手扯了张浴巾, 将她光洁脊背上的水珠囫囵擦拭干净,抱着她缓步往卧式走去。
淅淅沥沥的水落下来, 将木地板浇湿,在行至门边时, 他才难得停下来,屈起的骨节锁紧她的臀,免得她颤抖得太厉害,从身上滑落。
“阿稚有什么想法,最好现在说。”他握住她滑落的脚踝, 重新将人捞上去,“否则还要坚持一整晚,我怕你没力气。”
岑稚许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来,奈何腿弯被他扣得死死的。刚从水里捞出来,反抗的余力也被吞入,索性暂时先不管。
她望进他的眸子里,语气带着几分焦躁,迫不及待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不是说好不谈真心?”
谢辞序眸光微闪,目光从她精致的眉眼一寸寸掠过。她眼尾还沾着红晕,挺秀的鼻尖轻皱,那双勾颤人心的狐狸眼,隐隐藏着不安。那颗被遮瑕掩盖住的泪痣,经热水冲淋,在斑驳的粉白色粉膏中,呈现出一种冷灰调的淡棕,使得她身上那股坚韧感溢出来,重新占据主导权。
在他沉默的几秒里,岑稚许耐心告罄,“你动心了?你怎么能动心呢?”
接连三个问句,如同诘问般抛出来,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利刃,尖锐的刀尖刺破他心脏柔软的部分。
他沉得住气,反倒是向来游刃有余的乱了阵脚。
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庞,或许是积郁了不知多少怨怒,神情冷得像坚冰,下颧骨的线条也比往日锋利。岑稚许的心跳倏地悬紧,指腹从挺拔的鼻梁下移,停留在薄唇边缘时,要去吻他。
谢辞序仍旧没有拒绝,任由她用慌乱而变得生涩的吻 技触碰,牙齿磕碰的疼痛,让这个吻也因此变了味道。像是单纯用来声东击西的情绪发泄。
先前情绪激颤的人,现在给不出半点回应,凝在她头顶的目光却愈发幽暗可怖。
终于,谢辞序两指捏住她的下颔骨,拆穿她所有的伪装,“怕我动心,是因为一开始便预设了结局。觉得永远也不可能光明正大陪在我身边,连‘跟’这样的字眼都能用得出来。这是你‘不谈真心’的前提。”
“但是这前提,并非一成不变。枷锁可以被打破,所谓阶级鸿沟,也不是一辈子没法跨过。”
他一字一顿,所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针对她立下的假设,将之推翻倾覆,踏上新的台阶。
岑稚许听懂了,顿觉遍体生寒。
“做不到的。”她摇头,难以想象,他怎么会有这种荒谬且疯狂的想法。庞大的家族体系,牵扯着层层利益,纵观遍地,有多少豪门子女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力?没有人能在数十年如一日的优渥环境里,傻到割舍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偶有用爱情充饥的,不都是步步走下高台,将积攒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与他人。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本就步履维艰,还要扶她往上走。
“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做不到?”谢辞序见她发尾还湿着,用毛巾一点点擦拭大部分水分,房间内的暖气足,哪怕不尽快吹干,也不会受凉。
岑稚许被迫转过身去,承受新一轮的进攻,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两个人的急躁仿佛并没有在同一处响应,重叠后,错位,越轨偏离,在融合中,一发不可收。
她抓住握在她腰侧的手,下齿忍不住颤咬着唇,同他争论:“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不是出国留学镀个金,回来时在大厂遍历一圈,将履历上写满各种漂亮丰富的名号,就能实现的。无论你怎么捧,那些名头都是空头支票,在资本面前,仍旧没有还手之力。”
岑稚许明白其中利害,谢氏那群人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任由谢辞序用这种手段蒙混过关,就连几岁孩童听了,都免不了感慨一句异想天开。
谢辞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质疑,汗涔涔的胸膛紧贴她纤瘦的脊背,将拇指上的宽戒转动一圈,用比他身体低凉的金属戒面在剐蹭。击溃她的理智。
他清楚她身上每一处敏感点,懂得什么样的力度、手法,能够达到她要求的高标准。她贪心不足,每一处都要人抚慰,谢辞序就算手口并用,也从不会厚此薄彼。在这方面,他是个绝对合格的完美恋人,懂得迎合她所有喜好,哪怕是偶尔过分的请求。譬如,要他被她坐。
将鼻梁深深陷入,舌根席卷沁出来的甜汁。她喜欢被这样温柔对待,也不动声色享有堕落放纵,不堪为人知晓的禁忌体验。
谢辞序问她,“阿稚,你知道谢砚庭那几个私生子,是怎么活下去的吗?”
那些复杂的家事,外界隐有所传,岑稚许当然听过。谢氏所涉的行业重多,地产、金融、中高端制造业、汽车乃至互联网,供应商库庞大,涵盖的范围能养活几个中小城市的企业。随便一点沾亲带故的裙带关系,就能靠着谢氏的订单,混得风生水起。最浪荡的那位谢明辉,听说用这个办法,养活了好几任,不过他花心归花心,谈的时候正儿八经,不像谢砚庭,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仿佛嗅到了腐朽之气。
岑稚许制止了他用宽戒代替指腹的行为,瞪他:“我对做生意没兴趣,在这方面也没有天赋。”
她的确不感兴趣,否则,也不会拖到今天,还没有正式接手家里的事务。但她的确隐瞒了一点,那就是继承了谈衍和岑琼兰的锐利果断,哪怕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抓住关键点指点一二,也能让濒临破败的子公司起死回生。而债务关系不健康,回天乏力的,她也不会心存侥幸,赔偿完员工该有的权益后,尽快申请清算破产,减少损失。
“你的兴趣和天赋,都在文物修复上。”谢辞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他并不会逼她做不喜欢的事,那样,同困住一只漂亮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她是野蛮生长的劲草,思想和选择皆是独立的个体,他要做的,是为她提供肥沃的土地与养分,让她有精力长成自己期待的模样,为她自己开花,也顺便让他,沾一缕花香。
他所求不多,只要她始终留在自己身边,同他白头相伴,就已足够。
这个姿势维系太久,拉长战线会损失几分新鲜感,谢辞序怕她挑剔无趣,掰着她的肩将她转过身来。
彼此的表情也一览无余。
“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这比纯粹的做生意更有意义。”
既然是讨论可行性,谢辞序有充足的耐心同她周旋,将她的无措、不安和慌乱,都一一打消。他顿声,“不用担心我扼杀你的自由。”
“这和你的想法自相矛盾。”岑稚许说,“我在这条路往上走,退一万步讲,将来读了博士,深研文物修复,历经重重艰难险阻后,获得了相应的社会地位。但其中消耗的时间怎么算?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她已经在保守估计了,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奉献一生,才能走到的高度。再如何优秀,也不可能缩短周期。
“是你的青春经得起耗,还是你认为,没有任何约束条件,只凭着真心,就能支持我们彼此走到柳暗花明的时候。”
这样的说法有一点卑劣,但她并非质疑谢辞序的真心。
只是连婚姻都无法束缚的东西,又怎么能奢求在日复一日的等待消磨中依旧鲜活明亮。
“我原本想说的是,文物修复的初衷既然是文化传承,那么可挖掘的方向很多,例如,结合资本与影响力,将凐灭的小众重新带回大众视野。”
谢辞序为她的怀疑所惊痛,冷沉的视线压过来,即使气得头痛欲裂,也要把该说的话告诉她。
类似的话,岑琼兰也说过。她说,阿稚,并不是所有的权力都意味着傲慢和剥削,它并不与你想做的事冲突,只是取决于,如何利用它。
岑稚许咬紧下唇,面色苍白。
他揉着眉心,连字句都压着低哑,“在你眼里,我的真心存在保质期。”
非但划定了期限,还需要用诸多条件约束。他到底哪点不值得她信任?因为谢家几代,没有出过一位专情的白痴吗?他愿意做这个白痴。
“我们现在讲的是现实,以世间普遍的遗憾和惋惜为参照,自然不能太过理想化。”岑稚许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为了一个答案,争论到面红耳赤,浑身止不住地颤,尽管分不清这份红晕,究竟来源于何处。
是耻骨与耻骨酝酿了情与爱的反复碰撞,是肌肤冰与热的磋磨,还是汗水、气味的混杂,总之,酣畅淋漓,像是经历了一场久违的辩论赛。
她用滚烫的脸颊贴近他,碾过他暴起的青色脉络,“没有人能够手握自己的剧本,就算再能掌控,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刻。”
这句话不知是谁的忠告。
或许是对他的暗示,告诉他,她们没办法按照他想象的道路走下去。也可能是在警醒自己,游戏戛然而止,所引发的一系列蝴蝶效应,她根本掌控不住。
终究会把自己玩进去。
他的动作太过狠戾,以至于岑稚许说完整段长句,不得已张开唇瓣,急促地攥取氧气,如同一条被风浪甩到岸边的鱼。
“谢辞序……”她唤他的名字,明艳的五官都皱在一起,明知道他不会停下来,只会用愈发凶狠弥乱的行动,将她说的每一个难听的字眼都堵回去,如同淅零淅留汁液,在连绵不断的凿击下,变成发白的泡沫。
感情上他没能占据任何高地,情事上也是迁就她,是因为他清楚,她完全能够接受不那么合心意的恋人偶尔放纵。
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故意打断她的话。
脾气上来,岑稚许不高兴地迎上他燃烧着烈火的眸子,音调拔高,“你能不能先听我讲完,再继续?我们现在是在吵架,不是单纯做.爱!”
她的音色很好听,念及字句时,只轻轻从舌尖滚过,像是一款淡雅的轻熟风香香水,以至于平日里无论说什么,都给人一种清冷的距离感。一旦她认真起来,声音也能化作震慑气场的利器。
谢辞序抬起眸,握着她的腰,不再进行任何往里探的动作,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如同野兽般蛰伏。
“吵架?”
他在唇边碾磨着这个词,微蹙的眉梢隐有不赞同。
常被人挂在嘴边的爱情她只字不提,加了个动词后,人人谈及色变,她却毫无负担地念出来,引得谢辞序太阳穴微跳。
伴随而来的,还有身体另一处的跃动。
前者需要细致入微的观察,而后者,她自然能够感受。
“说吵架不够贴切,现在的情绪复杂到根本理不清。”谢辞序承认,胸腔中的不甘、失望、愤怒,正在冲破绅士的虚伪外衣,暴烈地搅缠在一起,以至于他根本不清楚,到底是被她气出来的妒怒占据上风,还是内心隐藏的惴惴不安在向他求助。
“至于做。”谢辞序心脏发紧,嗤笑声自喉间溢出,“我想可能也需要纠正一下,不如改成做恨。”
“地狱笑话,一点意思都没有。”岑稚许冷笑,很不客气地评价。
“我没有幽默细胞,做不到三言两语就能博你一笑。”谢辞序深眸冷静,毫无温度,“是现在觉得我太无趣,不如其他人有意思,还是懊恼撞上来,不能轻易甩掉?在你接近我之前,身边应当有无数人警告你,从那时起,你就应该生出警惕。”
他又狠又重地向上抬胯,岑稚许深深吸气,气恼地唤他名字。她现在急需一场心脏复苏手术,才能在两败俱伤的战役中,侥幸存活。
岑稚许恶狠狠地咬他凸棱的喉结,将他不爱听的话一口气说过够,说到口干舌燥,声音都泛哑。
“你要允许一切意外发生,譬如,我会变心,对你彻底失去兴趣,新鲜感的消逝很快的……”
“或许,根本等不到那一天。你身边的人也会利用我,将你静心铺垫的规则踩得一塌糊涂,说不定,你会突然发现我其实是在骗你。”
“忘了告诉你,我谈恋爱从没超过三个月。你以为多一个月就能成为例外吗?”
谢辞序矜傲的脸庞一寸寸沉冷下来,将她从身下拽上来,动作带着几分难掩怒气冲撞的粗暴,将她抵在冰冷刺骨的镜面,毫无预兆地侵占她的唇关,岑稚许从他身上滑下来,伸脚踹他,力道一点没收,他闷声吞下她的恼怒,将她重新往上推。
宽大健硕的身体将她紧紧桎梏,较劲也就此开始,她越是想逼他崩溃,谢辞序就愈发用力。
“一定要说这些话吗?”他垂眸凝着她,昔日的倨傲早已被折碎,眼眶泛着湿润的熏红,再次重复:“这些话会让我难过。即便如此,你也要说吗?”
他并不畏惧争吵,每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每一份坚不可摧的感情,都必须经历这个过程。刻骨铭心建立在挫折与痛苦之上,如同历经春秋暑寒,少不了的磨合。可是,她明知他动了真心,会生气、会迷惘、会挣扎,也要将那些刀子一样的话扎进来。
她就是仗着他爱她。
一定要说这些话吗?
他在心底反复默念。
岑稚许被那抹红意刺痛,一瞬间,如同坠入冰湖般,冷透了顶。
谢辞序松开她,气得发抖,却只是沉默地坐在床头。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房间里放的烟只不过是摆设,此刻指骨微动,竟起身,摩擦砂轮,踟蹰许久,点燃了一根烟,焰火将肆冷的面庞点亮。
“如果反复折磨我,会让你好受点,肯和我就此纠缠一辈子。”
沉哑的嗓音将陡然冷却的寂静打破,岑稚许指尖蜷紧,见他转过身来,那双黑眸里,满是她看不懂的落寞,“我不介意你开枪处决我。”
她们最后一次也没做完。
岑稚许穿上衣服,一颗颗扣紧双排扣大衣的贝母纽扣,踩着高跟鞋,在那缕发冷的烟雾中,步履匆匆地下了楼。Rakesh如同巡检的猎犬般,在庭院里站岗,它热情地摇晃着毛绒绒的长尾巴,讨好又亲昵地蹭着她裹丝袜的腿腹,似是要为她取暖。
外面风大,这栋别墅毗邻连绵的山脉,远处早已在寂到发冷的夜色中,覆盖一层薄雪。
岑稚许伸手摸了摸Rakesh的头,她蹲下身,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痕,低喃道,“Rakesh,你说传言是不是真的?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Rakesh再聪明,也无法理解她话语中的深意,它歪着头,烈金色的瞳眸里像是在向她寻求解释,‘汪’了一声。
岑稚许失笑,笑她迟钝,怎么会在Rakesh这里找答案。
“你今天的零食摄入量已经超标了,不可以再去拆罐头。”她说。
听到零食被克扣的消息,Rakes并未有太大反应,喉咙里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声,岑稚许读懂它真正的意思,唇角慢慢展平,很轻地说:“我明天应该不会过来陪你玩。”
“后天……也来不了。”
Rakesh的大尾巴扫了半圈,耳朵耸拉下去,控诉她的无情。
岑稚许也很无奈,没有再说什么,希望Rakesh能照顾谢辞序的情绪,减缓一点今晚带来的冲击。真正的分手两个字,她心里有点乱,没想好该怎么提。
入夜过后,临近年关,附近又都是些高尔夫球场、马场、森林公园之类的,根本没办法打车,岑稚许大步走出去,正欲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一道声线将她拉回。
“岑小姐,很晚了,您一个人回市区不太安全。我们厨师正好要去市场采购明日的食材,您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顺便搭一程?”
她回眸,看清了灯光下的人。
是谢辞序的管家,年岁约莫接近五十,能够将万事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女性。谢辞序几处房产的家政都是交由她管理,上至家政人员的分配调动,下至Rakesh的健康及运动状况监测,皆不在话下。
这种柔和从容的边界感,让人很难拒绝她的好意。
岑稚许怔愣一瞬,礼貌展颜,“麻烦您了。”
上了车,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哪里有什么食材需要主厨半夜采买。这是他日常出行的商务车辆,本就重度洁癖症的人,怎么会允许它用来运送生鲜食材。
[xu.:谢谢你安排的车]
她给谢辞序发了一条消息。
过了几分钟,久到她以为他不会回复。
[Abyss:下车]
她看着这行字出神,另一条紧接发了过来。
[Abyss:把我气得半死,又用这种客套的话来堵]
[Abyss:你有本事当面说一次谢谢试试?]
她彻底哑口无言。
吵架到这种程度,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选择了逃避离开。原本打算将冷战就这么耗下去,直到想好处理方式,谢辞序却兀自消化了这份情绪。
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转变程度之快,仿佛跑下了一切底线。
也在明晃晃地告诉她,他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冷战。
这份单方面的伤害造成的疏离,也的确没有持续太久,岑稚许以要整理复学申请的理由拖长了同他见面的时间,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扯到了她要去建好的赛车俱乐部试车糊弄,谢辞序竟大度地举荐了他曾醋劲大到连全名都不能介绍的好友。
“车道设计合不合理,还得有实地赛车经验的人带你跑,才能分辨。你也别联系外头那些赛车手了,他们拿钱办事,三分都能给你吹成十分,冉颂舟他爱玩车,技术算不上多厉害,却也不差。”
谢辞序定下时间,问她:“周六有空吗?我让他过来。”
岑稚许只能硬着头皮说有。
这块地本就是在原山体的基础上改建,车道两侧种植了新的植被,稍远的秀丽风光一分未动,娱乐设施的设计不会有变化,而急弯的安全性,还需要不断校验。
三人相见,却是各怀心思。
冉颂舟把车库里的宝贝都开出来了,头盔、护腕,应有尽有。他随手丢给自见面时起,便一言不发的两人,自个扣上了下颔骨的锁扣,“辞哥,我这车改过,你大概率开不惯。总共只有两个位置,待会是你先坐副驾,还是我带嫂子兜一圈?”
经冉颂舟随意一提,岑稚许才发现,他今天开的偏偏是两座跑车。
总有一人多余。
谢辞序整颗心都放在她身上,注意到这点时,面色也跟着阴晴不定。
“带你嫂子兜圈的时候,别开太快。”他沉声,吐字道:“她晕车。”
“放心吧,这点任务还怕我完成不了。”冉颂舟轻笑,俯身为岑稚许掀开车门,“岑小姐,请上座。”
冉颂舟车技还不错,过弯减速把控得恰到好处,要是换作新手,还是不免碾压附近的绿化带。
“拐弯半径可以再改大一些。”冉颂舟说,“其他建议倒是没什么,等开业的时候,我会在发烧友的群里帮你宣传的。”
“你知道这是我的产业?”
冉颂舟身上有一股松弛感,对一切都怡然自得,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落向不远处的熟悉身影,“庄缚青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劲,说白了,一个俱乐部而已,营收利润有限,不值当。能让他心甘情愿做这些事的理由,也只能是你。”
岑稚许没吭声,冉颂舟却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提分手?”
她皱眉,不喜欢别人僭越自己的事。
“我比你更了解谢辞序。作为朋友,我建议你快刀斩乱麻,别拖。”冉颂舟说,“拖到最后,才是真的无法抽身。言尽于此,岑小姐。”
下了车,冉颂舟接了个电话,跟谢辞序点了个头示意,便一脚油门踩着离开了,单独相处的时间,转瞬只剩下了她与他。
谢辞序脱下外套,沾着体温的大衣为她盖上,执起她的手,破冰道:“看得怎么样?他有没有给你提改进的建议。”
“嗯。”岑稚许心不在焉道。
他最近很忙,疲于奔波在一场并购合同中,那家公司年前要进行商誉减值评估,等财报出来后,再转腾几手,过到岑稚许名下。原本稳操胜券的几个大标段意外丢失,阻碍重重,想要悄无声息地完成这件事,并不容易。
或许冉颂舟说得对,没有最好的时机。
错过当下,每一天都会让伤口腐烂的程度加深。
“辞哥,我想了很久,有一件事,还是必须说出口。”
她思忖着措辞,也观察着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呼啸的风声在耳畔掀过,须臾的沉默,竟也震耳欲聋。
谢辞序指骨收紧,将她牢牢握住,同她说着完全不相关的话题,“晚餐吃什么?最近新开了一家港府菜,食材新鲜,你也许会喜欢。”
“我想说的是不是这个。”
谢辞序恍若未闻,“羊肉汤也不错,暖胃。你总是手脚冰凉,可以多补补。”
“谢辞序!”她扬声。
他偏眸睨她,薄唇绷成了一条线,眼下亦笼着层乌黛。
他们都无比清楚,她会说什么。
曾经想过无数次的退路,竟变得难以启齿。
岑稚许狠下心,拿网上的句子送给他,眼底强行挤出两行清泪,“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我都明白的道理,谢先生应该也懂,往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的阶级,再也不见。”
那是她第一次从谢辞序的脸上看到震怒。
“岑稚,我哪里对你不够好?”他失控吻上她的唇,嗓音止不住地颤,“栖个屁的春山,你他妈要上高台,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你扶上去。”
第52章 陷落 想一刀两断,没那么容易。……
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也掏空了力气。
谢辞序的胸膛起伏,眼眸血红,周身凝饶的气压笼罩, 活像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遥遥对视几秒后,岑稚许的脚步如同灌了铅,那滴用来演戏的泪滑落至唇边, 她不小心尝到。
果然是涩咸的。谢辞许没骗她。
见她抽噎声渐止, 谢辞序收敛情绪,捏住她的肩, 放低了嗓:“吓到你了?”
岑稚许转过头去不让他碰, 谢辞序替她擦泪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没有强硬到掰过她的脸吻上去。他本该这么做的, 但是没有。
他眯起的长眸始终紧锁着她, 明明被她的话语刺痛得体无完肤,在看到她的眼泪时, 还是心疼到不知如何时好。
但他清楚, 他并不想要手起刀落的干脆,宁愿就这么将心架在火上烤, 每时每刻都心悬一线地被折磨。
“阿稚,刚才的话, 我们就当没提过。最近我身边是不太平,你要是觉得闷躁, 度个假再回来也行,我每天都陪你视频,好不好?”
低声下气的姿态,语气弱到尘埃里,他越是这样, 岑稚许越觉得自己混蛋。
她连离开的理由都是假的。
浑身上下,写满了欺骗。
两人争吵,这时候还敢不怕死地将车在岑稚许面前停稳的,恐怕世上都没几个。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沉冷端肃的脸。
庄缚青神色淡淡,对于类似的戏码早已看腻,手指富有节奏地搭击着方向盘,同谢辞序目光交接时,还是难掩几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胜者姿态。
空气中的火药味一触即燃。
后排的庄晗景鹌鹑似地将头往底下缩。阿稚来之前也没告诉她,她把谢辞序气成这样啊,都气哭了。到底是谁说傲慢男人的眼泪是兴奋剂!在线打假!一点也不带劲,可怕得要死!
就算有车窗阻挡,她也不敢放开了呼吸,恨不得当场遁地逃走。
庄晗景双手合十,朝天朝地各拜几下,祈祷谢辞序和庄缚青不要打起来,保佑修罗场千万不要现在开场。
她再睁眼时,听见关门的闷响声,庄缚青下了车。
“辞哥,岑小姐既然决定结束这段感情,必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我知道您有权有势,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但至少,应该尊重她的意愿吧?”
庄缚青不动声色地站在两人跟前,明嘲暗讽的话从嘴边递出去,端的却是看客的从容,就差把谢辞序为虎作伥的事迹骂出来了。
岑稚许不悦地皱眉,但眼下的境况,的确不宜再作挽回。她拂开谢辞序握在肩侧的手,感受到他骨节收紧的抓力,她动作微滞,不敢看他布满阴翳的绯红双眸。
凝在她面上的视线森冷无光,似乎要将她的心都剜出一个血窟窿来。
“阿稚。”谢辞序还在唤她所说的亲昵称呼,喉腔弥漫出浓重的血腥味,他恍若未觉,“你把庄缚青叫过来是什么意思?”
恋爱是隐秘的私事,分手时让另一个男人代为说出她的心里话。她到底什么意思?她把他当成什么?
一个罪孽深重,不顾她意愿强迫她的纨绔子弟?
他每说一个字,岑稚许的心就往下坠一寸。
身后传来庄缚青置身事外的嗤笑,“还能因为什么,怕辞哥恼羞成怒,将她强行囚禁,连最基本的人生自由权都被剥夺。”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谢辞序冷睨过去,粗粝的拇指发狠地按着,面上笼罩的寒霜几乎将他冷隽的肤色逼到发白。
庄缚青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唇角笑意依旧不减,背过身去,“行,你们聊。”
随性松弛的神态,无异是火上浇油。
眼见着事态失控,岑稚许挣扎两下,嗓音含着呜咽的隐忍,“谢辞序,你弄疼我了。”
她半真半假地在这演戏,庄缚青拧紧眉梢,下意识侧眸察看,在触及到谢辞序阴郁冰冷的气场后,唇角淡扯着回身。
只是眼里一闪而过的轻蔑,如同在看一条丧家之犬。这样的眼神,谢辞序再熟悉不过。明目张胆的挑衅,昔日他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庄缚青,此刻就以回旋镖的名义,原封不动地扎回自己身上。
境地倒转,谢辞序气得眼前阵阵发晕,到底还是怕弄疼她,松了手。
重获自由后,岑稚许抬起下巴,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丝毫温度,将碎发别至耳后,疏离地唤他,“谢先生,其实那天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一次,不是骗我?”谢辞序声线涩哑,齿根咬得死紧。
前几日才下了雪,山顶风大,气温接近零下十度,将她挺秀精巧鼻尖冻得通红。岑稚许的鼻梁很特别,驼峰弧度并不明显,每一笔都恰到好处,褪去那抹伪装后,清冷感更甚,淡然无波的目光落向他。
“我以为谢先生早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岑稚许仿佛对他眼里的愠怒和挫败视若无睹,轻描淡写地补充,“字字句句,都是本性所露。”
她并没有对庄缚青的言论做出解释,也就意味着,默许对方所做的一切僭越,而他被隔离在无形的高墙之外,至始至终,都只是自作多情。
谢辞序站在离她半步之外的位置,青筋迭起的手掌垂于身侧,明明已经放了手,岑稚许却感觉那道禁锢的力道上移,精准地卡住了她的脖颈。
“真的要分手?”
岑稚许:“对。”
他沉默良久,世界按下暂停键,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限漫长,陷入再无光照的极夜。
岑稚许没有再等他回复的打算,兀自拉开车门上了车,庄缚青像是同她有着数年的默契,越过谢辞序,点燃引擎。
“我不接受。”
主驾车窗关闭的一瞬间,她听到了谢辞序的回应,穿透耳膜,越过隔音玻璃,在空旷寂冷的山顶回荡。
所有人都听见了,却同时选择了无视,庄晗景紧张到手心都冒出了汗,等待岑稚许的选择。
岑稚许抿紧唇,语气没有一丝迟疑,“走吧。”
类似的场面庄晗景见过很多次,歇斯底里的也有,依依不舍的也有,故作沉静的也有,面对不同反应的‘过去式’,岑稚许始终平淡,转眼就能和庄晗景讨论起昨日的趣事,丝毫不会将感情上的事放在心上。相较之下,岑稚许此刻过分的冷静和默然,足以证明,谢辞序在她心里的位置,和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可惜当局者迷,她依旧如同往常一样利落斩断,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份不同。
谢辞序的那句话,堙灭在如利刃般飞速消逝的旋流声中,窗外景色飞逝,逐渐枯灰连绵的山脉,如同电影卡带降帧般过渡至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心。
庄晗景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我看谢辞序不像是善罢甘休的人,你就这样跟他断,能行吗?”
“以前都是这样做的,怎么就这次不行。”岑稚许说。
岑稚许不喜欢被各种消息轰炸,小号里加的大多数是各种奢侈品专柜的销售,以及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部分校友。滑动屏幕,从乱七八糟的圣诞祝福、群发广告里,找到熟悉的名字,切到他主页后,头像慢了半拍刷新,她才注意到,谢辞序不知何时换了头像。
Rakesh刚从水池里跃上来,毛发湿透,正欲甩头,立耳和竖瞳依旧不减类似于狼王的威猛风范,嘴里衔着一朵粉山茶。
这张照片生命力旺盛,仅瞥一眼,都能感受到摄影者内心的平和与幸福。
照片拍摄于何时,她没有印象了,却清晰得记得那天,谢辞序口是心非地低斥Rakesh借花献佛。
她手轻轻一抖,退了出去。
庄晗景见流程不同,补刀道:“你都舍不得删他。”
“要不再谈谈看?”
话一说出来,就收到了庄缚青自后视镜睨来的警告,“每任你都劝和不劝分,庄晗景,能不能坚定下你的选择?”
当初岑稚许跟傅斯年分开的时候,庄晗景止不住地叹可惜,cp党好不容易磕上头,正主不发粮,换谁不得抓狂。庄晗景翻了个白眼,回怼:“我就爱磕all,你管我。切,要不是我怕自己扛不住压力,你现在哪有机会给阿稚当保镖?”
庄缚青冷笑:“合着我就是工具人。”
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的,庄晗景懒得跟他吵,打算继续劝慰。
岑稚许:“我不吃回头草。”
话全都被堵了回去,庄晗景知道谁都改变不了岑稚许的想法,叹了口气,“那你要留着他的联系方式吗?你这个微信有没有实名啊,要是给你弄几次大额转账,再举报,很容易就顺着查过来了。”
说到这里,庄晗景脑子飞速转动,想起转账支付的时候,能看见真名的最后一个字。
庄晗景立即紧张起来,变脸波浪鼓还快,“拉黑拉黑,分都分了,立刻掉马可不行。”
拉黑只能用在好聚好散,和平分手。
岑稚许没有打算用同样的方式,她并不避讳庄晗景,耳边响起惊呼:“你就这么注销啦?!”
“反正这个号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人。”岑稚许轻描淡写地摁灭手机,就此销声匿迹。
等过一阵,谢辞序的情绪消散,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哪怕重逢再见,也会形容陌路-
解决完手里的事情过后,岑稚许连续半个月都在港岛呆着,阵地转移于她而言很是轻松。其实也没必要刻意避开,一万六千四百一十平方千米的土地,容纳了两千二百万个不同的灵魂,在形形色色的面孔里,忘记一个人,算不上什么难事。要从千万人里,找出最绝情狠心的那一位,同样也犹如大海捞针。
港岛冬日温度适宜,加上岑琼兰钟爱的品牌驻地也在这里,岑稚许提议今年除夕在这度过时,长辈欣然同意。
维港入夜后,水面倒映着绚烂烟花的粼粼波光,盛大的烟花从傍晚持续到跨年倒计时,庆祝新年的人群依偎在一起,为上万台无人机的倒计时而默念出声。
最后一个数字结束后,如同昙花乍现般的焰火同时绽放,将深黑如蓝墨的夜空点成粉紫色的白昼。港岛政府的跨年烟花汇演仅持续十二分钟,零点过后,边归于冷寂。然而这一年似乎格外不同,焰火更加璀璨震撼,敏感度高的媒体迅速进行现场报道,网络时代讯息传播飞速,很快,网上便出现了各种‘内地富豪斥巨资共庆新年’‘维港盛宴’‘最美跨年夜’等飘红词条。
“新年快乐。”岑琼兰举杯,同岑稚许轻轻一碰,站在逼近五百米的城市高空欣赏夜景,“阿稚这提议不错,港岛正好是几年难遇的暖冬,连你从不肯离家的外婆都笑着跟我说,明年干脆环球跨年,一家人到处转转。”
老人睡得早,不参与倒计时活动,佣人都遣散回去过年了,谈衍临担众任成了主厨,正在岛台上一边搜索口味清新水果酒调制方法,一边用刨刀磨Truffe noire,洒在妻子点名要的奶油虾仁面上。
岑稚许存了几张照片,胶印出来,打算明天给老人看。
“新年快乐。我就是想着换个地方,也换个心情。”岑稚许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念道:“爸,柠檬放一片就够了,再多真的很酸。”
谈衍脾气是出了名的好,跟母女俩正好互补,将高脚杯推过去,“你跟你妈妈一样,可劲拿我折腾。柠檬维C含量高,对身体没坏处。”
他绝口不提刚才是按照教程三倍的量挤的柠檬汁,免得岑稚许一口都不喝,挑剔劲全是从岑琼兰那学的。
岑琼兰慵懒地倚在桌边,将他所坐的高脚凳往回勾,谈衍无奈,又怕伤着她,自觉将凳子挪过去,迎上妻子审视的视线,听她慢悠悠地吐出一缕馥郁酒香,“折腾你怎么了?这屋子里就你一个姓谈的,对我们客气点,当心得罪了谁,把你赶出去。”
谈衍笑容柔和,“是是是,干脆让我也改姓算了。”
“那可不行,谈先生的妻奴名号震天响,真要改姓,别人还不得背地里把我脊梁骨戳穿。”
夫妻俩说说笑笑,气氛一派融洽,岑稚许坐下来尝了一点新做的夜宵,嗯……味道确实一般。
她又不好意思放下刀叉,打击谈衍的积极性,索性刷起了资讯,不巧的是大数据刚好推送一条八卦秘辛过来。
今年拍卖行的一条蓝宝石项链被谢家太子爷高价拿下,他出入这种场合也算常事,这次被媒体拍到背影,身姿太过清绝,很快在网上疯传。有知情人透露,说这条宝石项链是为了哄得不到名分的情人,算是分手费,那女孩不愿意,现在还跟他藕断丝连着。又借用谢氏并购的几个大动作举例,底下纷纷讨论得热火朝天。
[自古情种只处在大富大贵之家,古人诚不欺我,太子爷这也太恋爱脑了]
[妈呀,很明显就是钱没到位,才这样拉拉扯扯]
[跟我吃的瓜对上了!某位千金大小姐追他,他爱答不理,结果被素人玩得团团转,OMG,虐恋啊这是]
[到底是哪个姐妹这么牛,把191的浓颜大帅哥钓上了又踹了,吾辈楷模]
这层评论底下的画风逐渐偏离,跟风求开班、求教程的一大堆。
岑稚许勾选了‘不再接收此类推送’。
蓝宝石项链在她柜子里,在那琳琅满目的首饰中,显得毫不起眼。
她这欲盖弥彰的动作,逃不过岑琼兰的视线。
“阿稚。”岑琼兰状似不经意地说,“上次你用你爸卡里划走的那三千万,用来投资什么了?要不要我帮你把关。”
投资了分手费。
岑稚许在心底默默道。
为女儿提供场外作弊被发现,谈衍心平气和地给妻子顺气,“过年总要买些礼物的嘛。”
“一枚腕表。”岑稚许如实道。
岑琼兰猜出大概,对此并无太大波澜,轻笑:“上次也是八位数的领夹,你这分手费还挺大方。”
“……这次真不是。”岑稚许不欲多谈,含糊其辞道,至多,算是和他相赠的东西价值持平。
岑琼兰点到即止,“身外之物无所谓,只要别闹得太难看。阿稚,处理好就行。”
“我知道的。”
几天过后,板块地图的另一侧。
别墅庭院里的红灯笼应谢辞序要求取下来,在地上高高堆成山,假期结束后的宴凛赶过来,正对上谢辞序毫无生气的目光。
往年春节,谢辞序都是一人过的,本以为今年会有所不同,没想到陪伴他的,依旧只有Rakesh。
他看上去消瘦不少,腰线被马甲束紧,眼下含着一末青乌黛色。
“谢总,这是岑小姐寄过来的东西,让我转交给您。”
她注销账号的速度飞快,手机也变成空号,像人间蒸发了般躲避他。
他疲于去查,烂在这座囚笼里,勉强将最热闹的节日熬过去,谁曾想,等到的是竟然是一盒物件。
谢辞序站起身,冷峻发白的面庞辨不出温度,“寄回去。告诉她,是不是非要用这种一刀两断、各不相欠的方式撇清关系。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收回,她要是还回来——”
“这辈子都不可能。”
掷地有声的字句如冰雹般砸落,在这短短数日的光景里,没人敢靠近谢辞序,都怕触他霉头,宴凛起初还以为是谣言,此刻算是信了。
事情比传言还要糟糕百倍。
这时候,再怎么解释也没有用。岑稚许本人也不会再出现。
“岑小姐是拖保密单位专程派送过来的,因此无法拒收。”宴凛将盒子放在台上,“谢总,您拆开看看。”
房间内的人没有半点动静,夜幕深重,唯有前花园的雕塑投进一点光影,谢辞序垂坐在地上,指缝间焰火跳跃,久久未言。
宴凛走后不知过了多久,Rakesh上了楼,围着那个木盒左闻右嗅。
男人终于沉沉开口,不耐道:“Rakesh,滚出去。别在这烦我。”
Rakesh一反常态地没有听话,而是用鼻子去顶盒子。
啪嗒一声,层层包裹的纸盒滚了半圈,纯白软丝带被Rakesh咬住,谢辞序顺手去夺,最里层的软盖在两股力道的僵持下不慎打开。
赫然放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腕表,镶嵌的高净度钻石刺眼炫目。
谢辞序捻起表带摩挲,寂冷的长眸微眯。
腕表保真无疑。
却比他表柜里收藏那些表的总价加起来还要高。
第53章 陷落 岑小姐,你留下的线索太好猜
Rakesh不理解几分钟前还颓靡消沉的人, 怎么眨眼就换了副面孔,以为是小盒子的功劳,兴奋得竖起耳朵, 大尾巴左右晃动。它很早就嗅到了岑稚许的气息,此刻邀功般地用脑袋顶开窗帘,正对着大门的方向眺望。
谢辞序静伫几秒后, 将那枚鸽血红领夹也翻了出来。主石的色泽太过饱满鲜亮, 以至于在听到岑稚许说是网购的人造水晶时,他并没有过多质疑。能够收到她亲自挑选的礼物, 就已经很幸福了。
又怎么会, 在意礼物的真假。
他出手向来阔绰, 担心折损她的骄傲, 赠予她的东西都刻意隐瞒了价格, 若不是专业人士和见惯了繁华奢靡之物的千金小姐,根本难以辨别个中细节, 更遑论精准估价。
而她回赠的这两样, 不偏不倚,其价值正好将他所赠之物覆盖相抵。
也是在此刻, 曾经难以捕捉的蛛丝马迹汇聚,变得无比清晰。
初见他时随性的高姿态、拍卖会内场偶遇、游轮晚宴、所谓帮助庄缚青打理赛车俱乐部, 以及那些有关将她错认为谈家大小姐的乌龙……
就连她口中所谓‘君卧高台,我栖春山’也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真心不要, 名利也不要,于她而言,不过只求一晌贪欢,是他明知陷阱,却还要自甘堕落地坠入, 成为她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一段露水情缘。
真是荒唐。
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分明无数次呼之欲出,却又被他按捺排除。处处担忧她如履薄冰,唯恐她陪伴在他身边,会因彼此身份悬殊而战战兢兢,殊不知,从头到尾,都是她游刃有余地将他玩得团团转。
好。好得很。
谢辞序咬着烟,颤抖着手摩挲砂轮,尼古丁的香气过了肺,很快绵延至四肢百骸,将那麻木到只剩一具行尸走肉的空骨架,起死回生般添了几分温度。
他拨通了一位好友的电话,“帮我查个人。”
“山今岑,童稚的稚,岑稚,性别女,22岁。本科京北,硕士暂定肄业,大方向是法国的TOP,家庭年收入七千万以上,先从京市排查。”男人颓丧了将近大半个月的身形没入阴翳里,冷磁的声线在寂静无声的黑夜回荡,凝滞数秒后,补充:“名字可能是假的。”
对面那位好友退役多年,现如今已经转业,“辞序,你不会是在那我寻开心吧?你连人名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就让我拿着其他信息筛查。”
缕缕烟雾缭绕在他周身,如同镀满尖锐锋利的冰刃,随时能见血封喉、一击毙命。
揶揄声犹在耳侧,谢辞序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目光溢出凌冽寒光,“是。我中了计,输得一塌糊涂。”
或许到头来会发现。
让他‘惊喜’的,远不止这些假话。
Rakes曾与警犬同基地训练过,等待是最基础的口令,能够一动不动维持长达数十小时之久。谢辞序挂断电话,它仍旧如同雕塑般端坐在落地窗前,连身形都未晃动半分。
谢辞序心底涌动一抹痛意,冷声嘲讽:“Rakesh,别等了。她不会来了。”
不明所以的Rakesh歪着头,竖瞳在黑暗中微闪,试图明白主人口中的不会来,具体指代哪一天。
“今晚不会,明天也不会。”
烟雾将他锋棱的面部轮廓,染上病态的苍白,隐有獠牙在阴暗处疯狂滋生,将原本的人吞噬、啃食,直到灵魂也出卖。
或许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久到Rakesh提前积攒了两天的期待与难过。
它的主人终于回答。
“最多三个月。”
“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她找回来。”-
岑稚许在港岛安然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期间庄缚青和周姨过来出差,同她吃了顿便饭,顺便在星顶酒店办理入住。庄缚青告诉她,谢辞序正在派人查她的真实身份,庄缚青传播了几个误导信息,她这边倒是暂时安全,除非突然做出什么大动作,否则一直这样低调下去,要查到也不容易。
她没有多言,庄缚青找不到理由同她闲聊,只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先复学,把硕士读完。”
这份答案出乎意料,庄缚青抬眸,“我以为你休学,是打算专心做文物修复。”
“我说了只是暂时。”岑稚许神色冷静,明明只是分个手而已,同先前没什么不同,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成长了一遭,也不知是受到了谁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回来一趟,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人生,答案没有映在纸上,找起来有点曲折也正常。”
庄缚青:“岑姨要是知道你做下接管公司的决定,肯定很欣慰。”
他想起什么,“不过谈叔同样会觉得遗憾,阿稚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事业,变成了跟他、跟我一样的,无趣的大人。”
事实上,谈衍在任何事情上的包容度都很高。就像得知傅斯年为了她,陡然改变了人生规划,这种推翻一切的冲动,常被打上不理智的标签,几乎没有哪位长辈能接受。谈衍不但没反对,还乐呵呵地引导两人见面,说要冰释前嫌,再续前缘。
要是让他知道谢辞序的存在,也会如此吗?
可谢辞序家庭太过复杂,大概率会被嫌弃。
第三次了。
这个月已经无端想起谢辞序的名字三次,对于她而言,还算是头一遭。岑稚许压下浮躁而陌生的心绪,轻飘飘挽唇,“首先,无论我做什么,我爸都会无条件支持我。就算我愿意做个无业游民,闲散随性地过完一生,他也为我高兴。”
“至于你说的遗憾。偶尔,我也会做过贪心到all in的人。”
庄缚青还欲说什么,就已经被岑稚许的助理恰时抢先。
舒卷是前年才毕业的大学生,在前行政主管那实习,一直因学历备受打压。岑稚许正巧撞见那位前主管仗着官威pua底下的新人,为她们解了围,而舒卷也敢于自荐,蓬勃的野心都写在了脸上,工作能力也很强。
过五关斩六将后,岑稚许提拔她为星顶酒店的行政总监,兼职执行总裁助理一职。
两人性格很搭,舒卷又其擅长察言观色,总能掐准关键时刻解救岑稚许于水火。
“小岑总,BUTILE今年的中国区代言人被爆了黑料,开盘后股票暴跌。今年的珠宝品牌合作方案,是否需要更换?”
“失陪。”岑稚许对庄缚青道。
到了只有两人的安全地带,岑稚许忍不住夸赞她机灵,表演得毫无痕迹。
舒卷都快火烧眉毛了,“不是啦小岑总!我说的是实话,现在热搜都炸了,狗仔爆出影帝影后双双婚内出轨,疑似还有个私生子……”
她比了个手势,“锤得死死的。”
代言人关系到一个品牌的全民好感度,关于BUTILI的风评持续走低,观众们义愤填膺,也降低了品牌一贯宣传的高精奢端调性。
言简意赅讲完八卦,舒卷正色道:“星顶周年庆的胸针和领夹已经下完订单,BUTILE的品牌认可度如果持续走低,也会影响到星顶的名誉和定位。”
“解约吧。”岑稚许有自己考量,哪怕赔付这笔违约金,也比默不作声地容忍强。
舒卷:“我会尽快和法务敲定解约协议,只是接下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各个珠宝品牌方的定货周期都很紧,要怎么寻找合适的新品牌?WNNIL,还是POEER?”
岑稚许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同的是,她做事疯狂且大胆。
敢于做其他同类酒店不敢做的尝试与挑战。
她指尖微顿,停留在高楼外巨屏广告荧幕上,到处都是与国际接轨的时尚品牌,在这座川流不息,人流量高达七百多万的城市,一切皆有可能。
“都不要。”岑稚许眼眸微深,“我们玩一笔大的。”
同庄晗景商量这件事时,庄晗景差点咬到舌头,不可置信道:“阿稚你是不是没睡醒?星顶的名号那么大,放着这么多国际品牌不合作,非要挑选一个名不经传的工作室出品。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见过自谦的,但没见过这么贬低自己的。”岑稚许喝了一口茶,还在试图游说,“可是能解燃我燃眉之急的并不多,新年才刚结束,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将承诺给客户的大礼包派送时间延迟。而且紧接着就是周年庆典,要是找个小众轻奢品牌,照样会有人嘲星顶逼格下降。”
“既然都是低就,不如扶持自己人,未来没准还能互相成就。”
庄晗景隐隐有些心动。
她所创的珠宝品牌走的也是高端路线,从爸妈那左薅一点右薅一点,也攒了不菲的启动资金。只是高品质的宝石就是个销金窟,若不打响知名度,品牌价值很难实现质的跃升。
岑稚许提供的资源能够减少试错的尝试,她懂得如何营销,是天生的领导者,甚至能够将一个二线品牌拉升至一线的位置,庄晗景完全信任她的实力。
只是这场赌注太大了,庄晗景从来没有独立做过这种事,不免畏手畏脚,担心自己搞砸,连累了岑稚许。
“要不等BUTILE官宣同影帝解约的消息后……”
岑稚许:“一个是来不及。另一个是,舆论已经发酵两天了,BUTILE对中国区市场不重视,大概率会选择装死,试探消费者的底线。”
经过她的游说,庄晗景最终还是答应了尝试。
这种突发意外,整个星顶高层豆都被打得措手不及,为此焦头烂额,岑稚许反倒觉得是好事。官宣同BUTILE解约后不久,星顶作为第一个表态的官方,自然吃满了讨论度的红利。
[总算有品牌方宣布解约,我的乳腺通畅了!]
[今年最劲爆的八卦,星顶好酷]
[对星顶好感UPUP!]
[妈耶,星顶发公告后,各个品牌都陆续官宣解约了!好迅速!严重怀疑大家早就写好了博文,只等出头鸟哈哈哈]
[什么影帝,不就是在一堆烂片中拔尖,靠那部电影吃到现在,他有出圈的角色吗?支持星顶(虽然我住不起)]
[比较好奇星顶的新年答谢礼送出去没有,这一解约不得赔好多钱(泪目)]
娱乐圈大地震,热搜飘红了好几天。
星顶掐着流量降下来的时候,发布了同国内某珠宝品牌工作室的新消息,留了个悬念,并没有公布品牌方,网上都在猜测讨论,岑稚许自然也收到了不少无恶意的好奇打探。
其中也包括冉颂舟。
“岑小姐,你这么高调,看样子应该是一点也不担心掉马?”冉颂舟寒暄过后,见岑稚许隐有不耐,将重点抛了出来。
岑稚许垂眸,拨弄着食指上的铂金戒指,“我现在有些后悔接通你的电话。”
“挂了。”她也不绕弯,尾音拖长,听起来有些绵。
以至于这没礼貌的周旋方式,也并不让人讨厌。
“几分钟前他才来找过我。”
岑稚许挂断电话的手指微顿,语气仍旧慵懒,仿佛对此见怪不怪,“所以呢?冉先生想跟我做信息交换?”
她没有问谢辞序找他做什么,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冉颂舟抛砖引玉的对策顿时失效。
他拿不准岑稚许的反应。
每一步都没有用。
听见对面传来笑声,岑稚许瞄了眼时间,更没兴趣同他周旋讨论,索性切断,甚至还开了飞行模式。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陡然被挂断电话,再打回去时,已经没办法拨通。
冉颂舟用包裹着冰块的毛巾敷上红肿的脸,抬眼看向满室狼藉。能摔碎的东西都被谢辞序摔碎,冉颂舟也挨了几记重拳,若不是顾及发小情谊,恐怕连肋骨都要断几根。
他一个人住,自然不怕背刺好友的闲话传出去,更何况,这几拳挨得不亏。
二十多年的情谊算是就此而止了。
反目成仇,也不过短短数秒。
时间回溯——
谢辞序来得太突然,西装笔挺利落,冷厉的轮廓如同结了层坚冰。冉颂舟穿着家居服,‘辞哥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话音还未落,就被谢辞序掀翻在地。
冉颂舟抹了一把唇角的湿意,疼得火辣,几乎快要失去痛觉。好在他能忍,抬眸对上那双漆黑冰寒的眼,见谢辞序半蹲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睨向他,“费尽心思都要成为她的猎物,冉颂舟,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没有任何铺垫的前缀。
两人梳理事件逻辑关系的能力都强到可怕,对彼此的动向又还算了解。搜罗钟表,故意不提谈家小公主姓岑,后来又踩着红线试探,开玩笑说她们会不会是同一个人,桩桩件件,堆砌在一起,真相浮出水面。
谢辞序怎么也想不到,替她打掩护的,竟然还有自己最信任的,朋友。
现在提及这两个字,他都觉得讽刺。
冉颂舟狼狈地扒着门框起身,非凡不觉愧疚,反倒裘马风流般笑出声,“辞哥。比起我,你才是让人佩服。回味过来后,还能压着情绪开一整天的会,陪那群媒体和高官展望未来。”
谢辞序没有理会他的嘲讽,解开西装纽扣,扯松领结,在手掌缠绕半圈,额间青筋毕露,动作强硬粗暴地拽着冉颂舟的衣领,将他一路踉跄地拖曳至收藏间。
冉颂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什么都玩一点,曾经的各种潮玩、汽车模型,被各种各样的挂钟、怀表、落地钟取代填满,浓烈的铜锈气息溢入鼻腔。
谢辞序暴戾地送开他,本就没站稳的冉颂舟跌倒,碰翻了身后的展柜,叮里哐啷的碰撞声刺破耳膜。
再睁眼时,谢辞序早已倾身迫近,暴怒道:“你他妈不知道她是我的人?我的人你也敢碰?上赶着当小三——”
“谢辞序。”冉颂舟打断他,“她算什么你的人?真要论先来后到,你还排不上号。两年前我就说过,心里装着伦敦那位,你还亲口承认,对她没有半点心思。现在跟我君子论迹不论心,是不是太伪善了点?”
冉颂舟笑得薄凉,冷眼看着谢辞序跨步出去,疯了般砸乱客厅里的一切。
谢辞序大概是真的疯了。
抄起落地灯,灯光经不起暴力碰撞,扎进血肉里,将白衬衣的袖口都染上斑驳血迹。
不知过去了多久。满地狼藉。
谢辞序似乎也没了力气,捡起地上的西服往外走。
冉颂舟蓦然叫住他,“辞哥,今后我们各凭本事。”
门外的俊冷轮廓微滞,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冉颂舟闭上眼,竟然也觉得痛快。
视线越过浮乱不堪的客厅,眺向摆满了各种钟表件的收藏间。谢辞序气成那样,都舍不得碰那些东西半分。
命运就是如此荒谬。
他抬起手,不打算拨120了,就这么硬扛。
开完飞行模式后,岑稚许倒了一杯温水,才重新连上WIFI。
[冉颂舟:他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冉颂舟:岑小姐,你留下的线索太好猜]
第54章 陷落 哪里都不对劲
“我靠, 这么刺激!谢辞序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庄晗景得知这个消息后,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接下来要怎么办?去国外躲躲算了。”
岑稚许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不然她也不会将腕表作为分手礼送出去。
只是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迅速。
她是有一点焦躁,担忧即将到来的清算,但还远不至于避如蛇蝎的地步。为了躲感情纠纷, 打乱正常生活节奏和计划, 太不理智了。
“犯不着。”岑稚许摆弄着指针,听机械式的走针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他既然查出来了, 肯定会去了解其他。我的过往情史都摆在那呢, 虽然对他算不上最好的, 但也一视同仁, 没有厚此薄彼。”
他真要查的话。最先忍受不了的应该是顾城吧。
外面都在传顾城是她的白月光,离开她之后, 在娱乐圈资源不断, 至今仍高居顶流的位置。谢辞序跟顾城眉眼之间隐有相似之处,她送给谢辞序领夹那天, 还意外跟顾城上了热搜,吸引了莫名其妙的cp粉。
按照谢辞序的醋劲, 一条条查出来,大概率会心肌梗塞的程度。
可她又不止顾城这一个前任。
黑名单拖出来, 数名字都得花个几分钟。她自己都记不住。
慢慢查去吧。
一查一个心灰意冷。
这话太过嚣张,庄晗景听了都忍不住咂舌,“别吧,上次你跟他提分手的时候,我都快被吓死了。他那眼神恨不得把庄缚青杀了, 这还只是‘绯闻对象’,你那快一个群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前任,他不得直接气疯?”
事情已经发生,钓他的时候,就做好了类似的准备。
前段时间一直保持紧绷,他为她做得越多,她就越愧疚,现在总管逃脱出这个怪圈,忽略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怅然,其实对彼此而言,都是解脱。
“他有什么立场生气。”岑稚许坐实渣女本性,故作轻松道:“他已经过去式了,没有吃醋的资本。”
“算了,不聊他。晚点我要去参加一场单身party,我爸要是问起来,你记得帮我打掩护。”
party其实没什么好玩的,主要混迹其中,趁着大家酒劲上头之际,可以听到许多劲爆的八卦,甚至还能现场吃瓜,什么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啦、爱而不得疯狂报复啦,瓜子都能磕上好几盘。
要不是现在谈了位黏人的俄罗斯弟弟,庄晗景也想跟过去玩。
庄晗景想到这里,为岑稚许难得停下的空窗期感慨,“他们要是知道你现在恢复单身了,殷勤肯定献得更厉害。不过我觉得港岛的那些公子哥都太花心了,倜傥过头,魅力大打折扣。”
两个人聊起天来没什么顾忌,也不怕得罪人。
“你这次有物色好的对象吗?”庄晗景在脑子里把还算看得过眼的名字都轮了一遍,心底大概有底,毕竟岑稚许的审美标准始终稳定,只是,能排得上的那位,性格很冷,大概率不会参加这种无聊的聚会。
“赵先生邀请我做他的舞伴。”岑稚许漫不经心地说。
说起来可能没人信,赵启明忙得抽不开身,她跟他助理约了几个洽谈的时间,都不合适,一来二去,反倒打击了岑稚许同他合作的积极性。
反正这项目,也不是非做不可。
谈生意就是游击战,她不再联系后,赵启明才主动起来。
岑稚许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甩了个电子邀请函给他,说自己的行程排不开。
忙着参加单身party。
赵启明为了道歉,顺势提出邀请她做舞伴。
庄晗景听完个中细节,对高手往来很是敬佩,不过转念便反应过来。
按赵启明的性格,再怎么为了公事,也不可能追过去。
“阿稚,你是高岭之花杀手吧!”庄晗景很没骨气地倒戈了,流水的男友位置,铁打的颜狗cp党,“要不你来杀我哥,我早就看他很不爽了。”
岑稚许:“……”
揶揄的这两句就是发发牢骚,岑稚许没太在意,扬起真切的笑,“真是遗憾,你哥不在枪毙名单范围内。”
“谁叫他平时那么拧巴。”庄晗景很不给面子地吐槽,“排号都没他位置。”
将近一年没有参加这种热闹的聚会,岑稚许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人群焦点,半杯香槟还没饮入喉,来寒暄的朋友就来了不下三批。都知道她追谢辞序受挫,人家把绯闻全都压了下来,还为了他那位女友公然同谢氏另几派势力叫板,又闹出了拍下天价宝石项链的事,痴情到这个地步,自然免不了关心几句。
说话的小姐妹都是港圈的名媛,对待男人的态度也很西方化,纷纷不带恶意地安慰岑稚许。
“两条腿的男人天底下多得是,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也不要紧。”
“就是嘛!阿稚这么漂亮,又通情达理,谢辞序错过才是亏死啦!”
“听说谢家太子爷想把他那位女友扶上去,结果根基不稳,现在自身难保不说,还力排众议并购了锂电池厂。他是不是谈个恋爱脑子给谈坏了?连北方锂电都频繁宣布减产,这个时候才加入,连口汤都喝不上。明年的商誉减值测试不知道还做不做……”
“可惜了,还以为谢家太子爷眼高于顶,结果还不是瞎了眼,哈哈哈。”
“就是就是。”
岑稚许应声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左右都是在骂自己。
她笑笑没说话,选择了避而不谈。
赵启明还算有耐心,等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都散了,才走上前,同她谈及生意上的细则。
来之前就有了心里预期,谈妥总共花费不足三分钟。距离散场还早,大部分人结束后还会转战内场,看热辣舞秀,赵启明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不知晓流程,顺道邀请她共舞。
岑稚许欣然应允。
平心而论,赵启明的皮囊很优秀,否则也不会连续几年被名媛千金们私下评为最想睡的男人。
只是看着这张脸,岑稚许总觉得少了一点傲劲。
她意兴阑珊,舞跳得自然也心不在焉,细高跟几次踩在他的皮鞋上。赵启明眉心微皱,倒也没有制止。
本就没有多少的兴趣,瞬间冷却下来。
岑稚许推开他,兀自走向泳池边,点了几份小食。
赵启明追上来,沉冷的面庞染上几分不解,也在她身边坐下来,目光移开,不去看她过分明艳的脸,“岑小姐,是我哪里让你不够满意吗?”
“没有,是我的问题。”岑稚许说。
哪里都不满意。这张脸不满意,说话的神态不满意,对他的反应更不满意。像块没有情绪的木头。
如果是谢辞序,肯定会拿眼刃睨她,问她,踩得很爽?真是会下狠手啊岑稚。
他嘴上一点不带饶人,却对她毫无底线,纵容她无礼又傲慢的挑衅。
两人来回拉扯,就算只是平常相处,也胜过同别人的千百倍。
照理说,她亲也亲了,睡也睡了。
怎么还会有这种怀念的感觉。
岑稚许摇晃着酒杯中的清液,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连自己也不对劲。
她有点抓狂,仰头将香槟一饮而尽。
赵启明作势要拦,岑稚许冷冷凝过去,他恰时松手,为自己的冒犯道歉。
岑稚许察觉她身上的尖刺过于锐利,刻意收敛几分,同他说了抱歉,提前结束这场扰人心烦的单身聚会。
“岑小姐。”赵启明蓦然叫住她,“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她今晚的酒饮得太多,竟有些微醺的醉意。岑稚许很直白,不像平时留有余地。
“看样子,岑小姐心里那位份量应当很重。”
岑稚许从身到心都疲惫,揉着掌心望向他,试图得到答案。都说旁观者清,她不介意听一听陌生人的意见。
赵启明:“我学过一点犯罪心理学,因此懂得如何分析微表情,如果我说得不对,大概率是学艺不精,岑小姐别见怪。”
“她们提起谢先生的时候,你的眼皮会有细微地抖动,手指也无意识地搭抖,唇线抿紧,这些都是在意的表现。传言怎样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根据分析,岑小姐很在意他。”
“其实忘不掉的话,偶尔打破规则,也未必不可。”
岑稚许面色倏地冷下来,挑平的眼尾毫无弧度,“你分析错了,我并不在乎他。”
赵启明笑意温和,点破她:“违心话。”
这算是彻底惹怒岑稚许,她对人从不黑脸,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耳边的碎发被风吹乱,入夜的光影将她罩成了一缕灰影,身后倒映着璀璨迷离的波澜碎光,显得那样不真切。
“赵先生,你太越界了。”
赵启明言尽于此,并不打算多说,“岑小姐记恨我也没关系。既然没机会,不如成人之美,希望有朝一日,能听到好消息。”
岑稚许阴暗地想,赵启明想要的好消息,这辈子大概是听不到了。这场party过后,她像是受了一点刺激,跟着岑琼兰满世界地跑,一颗心神不是投身工作,就是窝在房间里十天半个月不出来,专注地修缮钟摆的零件。
期间,《文物修复师的落幕·时代温度》综艺纪录片斩获了几大奖项,节目组也为岑稚许以及其他文物修复师定制了奖杯,漂洋过海地邮寄到她手里。
颁奖典礼那天,岑稚许坐在第二排,并没上去合影。
这是广电总局举办的典礼,除了原班节目组,还邀请了几位清北、人大的教授,刘老自然也在列,最后的陈词总结延伸到文化价值宣传上,岑稚许作为投资人之一,代表企业表态,打算加注投资资金,发行英文及德语版,让《文物修复师的落幕·时代温度》在海外上映。
作为代表发言的舒卷,在台上落落大方。
没有人会注意到,介绍时,主持人提及的是岑小姐,上台时却偷梁换柱。这种都是走个形式,不愿出境的大佬很多,也是常事。
只是,岑稚许总觉得暗处有一双晦冷的双眸在盯着她,让她头皮发麻。
散场前,她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谢先生没来吗?”
刘老当初还试图撮合两人,后来不了来之,不好掺和年轻人的事。现在见岑稚许提着一颗心找人,顿时又有了促就姻缘的意思,笑容慈祥,“来过一趟,跟我们几位老师打了招呼,然后急匆匆地走了。你们俩没碰面啊?我给谢先生打个电话,邀他回来。”
见刘老戴上老花眼镜,划拉手机屏幕,岑稚许心跳倏地绷紧,连忙制止,“谢谢刘教授好意,谢先生忙于工作,我的事就不叨扰他了。下次我再亲自上门拜访。”
“好。好好。”刘老点头,知道岑稚许即将回校复学的消息,作为长辈,免不了叮嘱,“在外面多照顾自己,现在国外学术压力也大,要是觉得闷得慌,不妨常回京北看看。你师姐她们再过两年该毕业了,到时候天南地北的,聚一次不容易。”
“嗯,您放心。”岑稚许松弛下来,调侃道:“师姐还欠我两顿饭,必须讨回来。”
几人说说笑笑走出去。
在场馆尽头,男人长身玉立,把玩着拇指上的一枚宽戒,视线紧锁着人群中那抹倩影。分明仅有几步之遥,他还是按捺住没有现身。
宴凛刚从导播室出来,处理完剪辑的事情。
谢辞序出场时,和工作人员有合影,也入了镜,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连两秒都不足,还是一刀不留地剪掉了。
一个害怕对方出现,一个恨不得趁着中场休息的间隙,把人抓过来对峙。在理智回笼后,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悉数压下,抹除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复杂的妒忌、爱意混杂,将他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匹破防的野兽。
谢辞序把她的情史查了个透。
其实根本用不着查,早就听说过谈家大小姐身边青年才俊无数,仍旧有人挤破头都想往上靠。
冉颂舟如此,庄缚青更是如此。
饶是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谢辞序还是气得七窍生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她的眼光很高,标准也挑剔,不吃窝边草、回头草两项,就将这两位绝杀彻底。
他甚至反过来安慰自己。
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是谁都能入得了她的眼。
尽管他内心无比轻蔑地且扭曲地想。
没有人该入她眼。
一个也不配。
宴凛看向那一行人离开的背影,目光转至老板身上时,避无可避地目睹了他脸上的病态神情。
偏执且疯狂,让人不寒而栗。
“谢总,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岑小姐明天的航班,自首都机场出发。”
宴凛斟酌着用词,很难说服自己,现在所做的事,只是在护佑岑稚许的安危。
绝不是像个变态般跟踪。
嗯,绝不是。
强行洗脑成功后,宴凛才抬眸道:“同航班的头等舱空座已经悉数订购,您确定……要跟着一起出发吗?”
第55章 春日 猎物
这趟京市直飞斯坦斯特德机场的航班非常古怪。
具体哪里怪, 岑稚许说不上来。
头等舱除了她和另外一位旅客,便再无其他人。那位先生穿着灰衣黑裤,墨镜加鸭舌帽遮掩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流畅的下颔线,耳钉很闪,晃眼望过去, 对那双逆天的长腿印象深刻。
即便看不清脸, 也难掩清贵。
长达十一个小时的航行时间,岑稚许起初还能保持保持心, 不住地往他那边打量, 过了一阵, 索性不再看。大概是某位行程低调的明星, 没什么稀奇的。
乘务长中途来过几次, 半蹲下身将菜单翻开,“岑小姐, 请问您对餐食有什么要求?今日的食材都是新鲜供应, 主厨比较推荐这几款哦。”
岑稚许没什么胃口,随手点了几份清口的菜色, “就这些,谢谢。”
那位先生才掀眸望过来一眼, 旋即要了和她同样的餐点。
她只能将之归结于遇到了选择困难症,后半程入睡之际, 特意叮嘱空姐暂停服务,不要打扰她浅眠。
迷糊间,隐约觉得似有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那人掌心覆着一层粗粝的薄茧,摩挲皮肤时,如同细密的顶流窜过, 轻而易举地勾起了迷离、滚烫的记忆,她不由得蹙紧眉梢,本能地扭动双腿,既想逃离,又忍不住渴望更多。
大拇指指腹碾至唇瓣边缘时,冰冷的金属质感瞬间让她敲响警铃。
岑稚许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上也泛起了层薄汗,随着她起身的那刻,化作锥心蚀骨般的冷。
她抵揉着眉心,将毛毯掀开,不慎碰翻了身侧的杯盏。
好在杯子里空空如也,没有酿成更糟糕的局面。
闹出这么大动静,乘务长疾步赶来,温柔地询问她怎么了。
岑稚许看了眼时间,估计现在正是空乘组最忙的时候,要给商务舱和经济舱的旅客分发餐食和饮料。她视线扫过去,那位先生正在低眸看一份杂志,周遭静悄悄的,仅有书页翻动声。
怎么在这个时候梦到谢辞序。
面对乘务长关切的眼神,岑稚许不欲多谈,“没事,可能是做噩梦了。”
乘务长替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轻声细语道:“那您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及时叫我。”
路过那位先生时,乘务长贴心地问他,介不介意将舱内温度调高些,旁边那位女士似乎不太舒服。
热牛奶漫过喉咙,总算驱散了些许凉意。岑稚许见那位男士颔首,手中的杂志又翻了一页。既然选择了乘坐民航,岑稚许就做好了尽量不麻烦他人的准备,尤其是在这么漫长的旅途中,让另一位男士来迁就自己,至少应该道句谢。
飞机上可供挑选的饮品种类有限,咖啡、牛奶之类的都是免费供应,佐餐酒倒是有需要额外付费的部分。
空乘拖着红酒送至那位先生桌面时,解释道:“先生,这是那位女士为您点的。请慢用。”
谢辞序周身气压骤降,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做了全副武装,穿衣风格也有了变化,还特意按照她曾提及的审美标准,在左耳骨边缘打了耳钉。
她频频往这边投以视线,谢辞序原以为可能是伪装暴露,她认出了自己。直到现在才确认,哪里是认出了他,分明就是这副装扮踩中了她的喜好,顺势赠予一杯酒罢了。
在飞行途中猎艳这种事,也只有她才做得出来。
喜好始终如一。
指骨寸寸捏紧,书页被寸寸揉皱,饶是如此,也不及心中妒怒的万分之一。
冉颂舟的嘲讽回荡在耳边,如今再添一把火,燃烧得愈发肆意旺盛。
——“我劝辞哥还是大度一点,工作、生活上的正常交流那么多,你能防得住一辈子?与其在这里揪着过往吃醋,不如先担心下自己的处境。”
他的处境糟糕透顶。
既不能撕破脸同她纠缠对峙,又无法随时随地在她身边梭巡,监视她的一言一行。岑稚许天性自由,厌恶被掌控,在感情里翻篇快到惊人。
好友将有关资料交给他时,谢辞序没有丝毫的意外。早知道是她,再查一遍,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讨厌歇斯底里的争执,更憎恶像他一样,在暗处匍匐梭巡的卑劣者。
他只能忍耐。
杂志书页被暴力揉皱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内分外明晰。岑稚许愈发觉得这位先生古怪,看书都不带摘墨镜的。
情绪貌似也不怎么稳定,好端端的一本书糟蹋成这样。
岑稚许想了半天,觉得是不是自己哪里惹到了他。她站起身,递了一支玫瑰过去,同他搭话,“冒昧问下,您去伦敦是求学还是工作?”
谢辞序没想到她会陡然靠近,长腿随性搭着,薄厉瘦削的脸庞绷紧,帽檐压得更低。
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低沉的、冷淡的、缱绻的,曾一遍遍舔舐过她的耳垂,再如何伪装,也起不了作用。
他拧紧眉稍,却是合上了书页。
“……”
吃了闭门羹,岑稚许可以百分百肯定,对方极其不喜欢她。
岑稚许莞尔,为自己刚才的话而道歉,“有机会的话,希望能请您喝一杯咖啡。”
男人依旧没吭声。
气质沉冷矜贵,偏偏是个油盐不进的怪人。
岑稚许颔首,正打算离开,男人站起身来,指缝间夹着一张名片。
她愣了一瞬,哪想到这人连客套话都听不懂,还是接过来。
随手放进了大衣的兜里,连名号都没看,而后,便彻底遗忘。
这点小插曲不足为道,复学的手续办理完毕后,岑稚许的生活照旧,即便身边的同学都换了一批面孔,还是很快融入。她既要兼顾学业,还要学着处理集团的事务,时间上几乎是持续拉满的高压状态。
见她这么拼命,颇有当年岑琼兰创业时的风范,谈衍担心她身体出问题,好几次通电话时都跟着两边劝,试图将母女俩的赌约期限拉长。
岑稚许在这点上和岑琼兰保持高度一致,“对赌协议都签了,怎么能临时变卦?再说了,我又不是做不到。”
其实她并不是有完全的把握。
星顶酒店和庄晗景创办的珠宝品牌——Chimay算是在舆论中实现了双赢,拿稳了路人好感度,知名度进一步跃升。联名款耳环推出后,很快便在官网抢售一空,庄晗景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岑稚许也体会到了小阶段成功的滋味。
这一切都在岑琼兰的意料之内,到底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女儿,语气难掩欣赞:“妈妈一直都相信你。不过,权力的力量才刚刚铺展开来,阿稚,不要太过心急。”
视频那头,岑稚许含水似的眸轻弯,“劳逸结合嘛,知道的。”
岑琼兰向来都知道岑稚许有分寸,作为长辈,该给的忠告和引导即便多余,还是要提点,“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走到高处,别人怎么说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不能忘了初心。有时候,理性需要为感性让步。”
岑氏做了这么多年企业,哪怕经济最艰难的那两年,宁愿拍卖不动产,也没有大批量裁员,还是有一些情怀在的。
岑稚许虽有天赋,但资历尚浅,在这事情的判断上太过理智,容易缺乏同理心,因此,对于岑女士的这段话似懂非懂。
“我会记在心上的。”
记在心上是一回事,真要用以实绩,又是另一回事。眼下唯一能跟这句话扯上关系的,饶回来后,还是落在了感情上。
岑稚许很不喜欢被过去牵绊的感觉。
她总觉得事情太过顺遂,以至于缺少了重要的环节,让那颗心总是定不下来。
也总是逃不开他的名字。
谢辞序醋劲那么大的人,在查到她身份后,却没有明显的动作。
他都在冉颂舟那发了一通疯,又在生意场上频繁针对庄缚青,把这两个人都搞得苦不堪言,按照同样的逻辑,难道不是应该千里迢迢追过来,逼问她为什么要骗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为什么一切静悄悄的,好似他们只是和平分手。
庄晗景也搞不明白,恋爱经验不足的人有一天竟也当起了军师,建议她多参加聚会、联谊什么的,上次把人赵公子丢半路上,众人还讶异她是不是就此打算收心了,忖度着要不要继续献殷勤。
岑稚许也觉得有道理,她不能因为这份不寻常而困扰其中,尝试着date了几次,仅到了吃饭这一步,便觉得对面无趣极了,再找不出下文。
好不容易想起那张在飞机上的名片,再去找那件大衣时,早已不见踪影。
她顿时懊恼,当初怎么就这么高傲,不屑于萍水之缘。
“Darling,你需要一点更有意思的刺激。”
朋友知道她对最近接触的男生都不满意,那边的留学生圈子大都玩得开,date过后一夜贪欢不算稀奇。但岑稚许要求太高,先要看自己是否能有生理性喜欢,还要看身材、颜值、过往恋爱经历,最后她分外在意的是,体检报告是否健康,是否有各种传染病、遗传病史。
到了这个年纪,符合要求的少之又少。
岑稚许听完,摇头拒绝。奇怪,她从前并未觉得爱和欲分开有什么问题,爱一个人,可以是灵魂共鸣的柏拉图式,未必需要身体上的交融;同样的,身体合拍坠入欲海之际,无需谈及未来,在醉生梦死的那一刻,只有陷入极致的欢愉,余韵过后,又是独立互不干扰的个体。
可是现在,纯粹为了挑选满足欲望的躯体,似乎变得苍白无力。
怎么办,她该不会是性冷淡了吧?
见岑稚许表情复杂,朋友连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种,我说的是假面舞会,每个人都会戴面具,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年龄、长相,尝试着和对面敞开心扉,你要是觉得还不错,就在天亮之前留下联系方式。”
这种方式倒是挺新奇的,岑稚许来了兴致,“都是学生吗?”
“也不一定啦。在伦敦工作的也有,去年我姐妹也参加了,成功牵手的那个德国男人超猛!一晚上足足干了四次!”
跟她们聊天的尺度总是很大,岑稚许已经习惯,可是厉害两字却夸不出口。
记忆拉回遥远的平安夜那天,岑稚许凝神思考了一下,光是她还有力气的时候都不止四次。她确实吃得很好,初尝情事便挑中了个中拔尖的顶峰,谢辞序耐力高、体力好,永不止疲倦,又很会满足她的一些小癖号,服务意识几乎满分。
除了偶尔会有失控,叫停永远起不到作用外,挑不出半点错。
见她微微出神,双颊染上一抹绯意,朋友笑:“看样子你对那位前任旧情难忘,不考虑再续前缘?”
“不太可能。”岑稚许斩钉截铁,“他现在应该很恨我。”
她的无知与恶劣,等同于在他的伤口上反复撒盐。
被抛弃的宿命,好像怎么也逃不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想,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坚定地选择过他。
母亲如此,恋人也是如此。
在爱这件事上,没有人能接受落下两次疤-
假面舞会比岑稚许想得要热闹一些,她戴的是架在鼻梁上的狐狸面具,侧面点缀了几根纤长的棕栗色羽毛,红唇颜色鲜亮,半裙皆由小片的银闪组成,在聚光灯下,依旧耀眼。
岑稚许在什么场合都是众星捧月,哪怕遮住了那双妩媚的狐狸眼,前来搭讪的依旧不计其数。
她从没参加过这样的聚会,但记得好友的建议。
——不要让自己成为焦点,那会让你成为别人锁定的猎物。
反正也是匿名聚会,岑稚许自然不讲究太多社交礼仪,淡然婉拒后,便开始四处找寻属于她的猎物,殊不知,自她离开家门,驱车前往城堡之际,就已经成为了野兽标记的猎物。
直到,她与狩猎者视线相撞。
男人穿着考究的西服,外套随意搭在地面,皮鞋踩于其上,鞋底的正红色分外惹眼。长指懒倦地握住高脚杯,拇指上戴着一枚宽戒,裹在窄腰之处的束缚带似乎有些紧,胸膛那块的肌肉健硕饱满,整个人透着一股凌厉的野性。
好欲。
岑稚许视线挪至他饱满锋利的喉结,脚步就此停驻,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这么想大概很离谱。
连同被遗忘在半年前的那位古怪先生一起,她竟然觉得都是由谢辞序伪装。
可惜这张脸被一副金属面具遮挡,难窥全貌。
谢辞序。谢辞序。
她最近一定是魔怔了,才让这三个字阴魂不散。
谈及感情会想到他,不谈也会想到他。
谢辞序这会身上的戾气很重,刚驱赶了几位身着热辣装扮的白人,将被触碰过的西服外套踩在脚下,目光紧紧追随被男人簇拥的岑稚许。
这世上的男人真多啊。
英朗的、成熟的、清秀的,各色人种,简直多到刺眼,每一个都让人他恨不得亲手撕碎。
英国并不禁止老式猎枪,他车上随时都配了一把。
但他从未打开过后备箱。
今晚,这股疯狂的心思却频繁隐现。
岑稚许摇晃着酒杯朝他靠近,纤细的踝骨踩着一双高跟鞋。
修长莹白的双腿迈动,在灯影下如同镀了层柔焦滤镜,谢辞序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对此露出的或是欣赏、或是惊艳的视线。
她的腿很漂亮,不是薄瘦的骨感,带着些许丰腴,刚好能用骨掌罩住,稍作用力时,便会留下更为莹润的白,从指缝间溢出。
撞击时,臀部的白浪掀动,如同潮汐更替。
而现在,她的腿距离他的手掌,不足半寸。
甜腻的、令他魂牵梦萦,又如梦魇缠身的轻柔语调在耳边响起。
“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半年前的航班上见过?”
第56章 春日(小修) “我没你想得那么绝情。……
岑稚许带着怀疑试探, 忍不住将他从头发丝到脚尖反复打量。
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吸引她的注意力,又恰好这么巧合,倘若不是他, 那就纯属是她旧情难忘。
男人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薄唇紧抿,脚尖漫不经心地轻点, 座椅旋转过去, 只留给她一个倨傲落拓的背影。起伏的筋骨没什么耐性地将拇指上的宽戒取下,随手置于吧台。
将她彻底无视。
在这个地方, 出现身材和气质都无比清绝的男人, 周遭自然多得是人想要蜂拥试探, 见证了他不解风情的一面, 再对比他对岑稚许的态度, 已经算得上是绅士温柔。
他越是逃避她的视线,岑稚许就越觉得其中有猫腻, 她侧过身, 不死心地往前半步。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破绽。
谢辞许靠近左下颔的位置,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 颜色很淡,他又很少仰视旁人, 因此并不明显。岑稚许还是在意乱情迷之际偶然发现的,自那以后, 她时常用指腹挑起他的下巴,看那颗痣在冷欲的肌肤上,随着青筋的起伏而摇晃。薄汗氤氲时,那颗痣的表面如同跳跃着细碎的浮金,同粗沉的低喘声一起, 性感得要命。
她很少用性感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男人。
劲猛收束的腰腹,狭长锋锐的双眸,沿着锁骨往下滴落的热汗,从雾气深晦的镜面里折射出的,肩胛肌因用力而牵扯出的细长线条。斑驳记忆碎片的每一帧,都很性感。但再如何蛊惑,也不及那颗痣来得昳丽。
岑稚许收回神思时,旁边围观了全程的人笑着提醒她:“honey,你这搭讪方式太老套了。”
她回身望过去,几位身材热辣的女性朝她示意。
“这位先生一点也不懂得给女士留面子。刚才有人只是搭了一下他的肩,他就把外套扔了,当众让人下不来台。”
“玩不起就别参加这种假面舞会,装清高,吊得人心痒难耐,真是扫兴。”
“大概也只有身材能看了,还不知道脸长得怎么样,是不是根本见不得人。”
说话的人夹杂着法语交流,似是笃定了他听不懂似的。
她们隔着几米的距离,将直白勾人的视线往他身上扫视。谢辞序没参加这种聚会,不明白众人潜意识里都抱有猎艳的心思,婉拒都会留有情面,哪像他这样,端着副高岭之花的架子,肯定会惹人不满。
国外又不是国内,没人知道他的身份,谁也不惯着谁。
“在这待着也无聊,不如一起去外面吹吹风?”岑稚许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愈发冷肃的气场中,多少感知些情绪。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站起身,高大挺拔的阴翳蓦然洒下,压迫感十足,周遭瞬间噤声。
“走吧。”
嗓音刻意压得很低,同谢辞序平时的声线有细微的区别。
惜字如金的习惯,一如既往。
若说先前只是疑虑,她现在起码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定眼前人就是谢辞序。
谢辞序长腿迈动,交代侍应生将地上的外套处理了,顺便给了一笔丰厚的小费。他单手插兜,长腿松泛站立,同那位侍应生说的也是法语,见对方似懂非懂,又用标准的英腔翻译了一边,大概是存了不让她听出来的心思,语调鼻音浓重,听得人连耳根都要酥麻。
旁边点评他的那几位女士脸色并不好看,气势汹汹地挽手离开了。
岑稚许候在旁边等他处理这些事,简直对他‘报复’的行径刮目相看。
他从前可不会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怎么现在就非得让人难堪?
吧台上的宽戒他也不要了,孤零零地躺在大理石台面,迈着步伐往外走。岑稚许迟疑片刻,还是将戒指捡了起来。不知道他自个生哪门子的闷气,步伐迈得很快,岑稚许偏不让他如愿,慢悠悠地跟着,在迷离的灯影下,观察戒面的花纹。
很陌生,没见过。
应该是不是上次他领着她买的那几枚。
穿梭在两侧的人影攒动,眼见着有人就要撞上她,谢辞序眼眸一凛,揽着她的腰身往里带。
岑稚许脊背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贴紧他,清冽的雪松香气席裹着她,他怀里的温度、感受,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大概在恋爱的后半程里,他已经看出来她随时想要抽离的心思,知道比起他这人,她更钟情于他的皮囊,因此,分外注重姿势和地点的变化,以让她获得更多的新鲜感。
谢辞序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并不似那种夸张到快要爆满的大块头,因此,两人体型差不算明显,却又恰好卡在很有性张力的点上。
岑稚许很喜欢透过镜子,看他从后面拥抱自己,画面沾着些许情涩,像是探讨爱与时代命运的文艺片。
即便如此,两人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还是需要其中一方迁就。
她的体力比不上他,又有些娇气,没多长时间便受不住,磨红的脚后跟在柔软的地毯打着颤,他会扣紧她的臀,俯身哄她往身后靠,以那坚硬而有弹性的胸膛做枕垫。
潮热胶着,难舍难分。
不该想起这些的。
岑稚许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谢辞序薄而锋锐的视线冷冷扫过去,那人不过是想制造一些‘意外’来吸引岑稚许的注意力,哪能料到美人身边恶犬环伺,还是这么号眼神都透着辛辣狠戾的角色,耸肩道了歉后,夹着尾巴走远了。
岑稚许仰起头,试图寻找他下颔的那颗痣,然而谢辞序已经默不作声地松开她。
算了。又不是一定需要靠某种特质才能确认。
谢辞序就是谢辞序,身量,气质,姿态,都找不到替代品,更没有什么相似一说。
这个想法从心底冒出来时,岑稚许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竟然会觉得他无可替代。
露台上连盏灯都没有,泰晤士河倒影着城市的夜色,晚风柔情蜜意地拂面,抬眼眺望之际,波光熠熠。饮食男女,自纸醉金迷的舞池里私奔,竟有种别样的、掺杂着一丝叛逆的浪漫。
可惜在场的两人各怀心思,无暇分心欣赏如此美景。
谢辞序好装啊。
她不聋也不瞎,闻过他身上的味道,也在他怀中依偎,哪怕只有短短数秒,就算是再迟钝,也该认出来他了。
更何况,他这副伪装根本就是掩耳盗铃。
“这位先生。”岑稚许见他那张臭脸自刚才起就没变过,索性将异国情缘的戏码演到底,拖腔带调地问:“怎么称呼?”
“叫我许先生就好。”
英俊分明的脸庞藏于面具之下,连嗓音也带着一股金属质感的沉闷。谢辞序隔着面具,侵略性的目光肆无忌惮又克制地睨过去,停留在她弧度清浅的唇瓣。
世上没有一种词汇能够精准地表达他此刻的情绪。
异国情缘,浪漫邂逅。
这八个字同她如此相衬,半年的隐忍功亏一篑。原来她不愿和那些date过的男人继续发展,根本不是转了性子,只是反复挑拣,怎么样也找不到合胃口的菜罢了。
很不巧,他就是最合胃口的那盘,哪怕她已经对这段感情腻味,对于皮囊的欣赏仍旧未有变化。
所以,才会在航班上赠他一杯酒。
才会有此刻,惊喜又意外地‘重逢’。
这份嫉妒来得了无由头,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谢辞序懒散地挑起眼尾,故作云淡风轻的疏懒姿态,问:“你呢?”
他知道她喜欢。
他熟悉她的一切喜好,将她的情史背得滚瓜烂熟,自然明白,她骨子里钟意何种。
命运是最懂得灰色幽默的编剧,竟要他踩着骄傲扮演另一位并不存在的竞争者。
“我姓岑。”她挽唇。
岑稚许在脑中静默地滚了一圈。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化名的含义。
——她欺骗他时,故意将名字里最后的‘许’字省去。
用来加他的微信小号提供了xu的线索。
毫无疑问,他在试探她。
岑稚许唇角的笑意渐止,在心底骂了一句有病。
难怪她等了足足半年,也没等到谢辞序来找她算账。
原来他不是放下,而是匍匐在暗处,化作一双幽邃注视的眸子,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如今彼此都披着面具,岑稚许也辨不出他究竟意欲为何,仿佛没听懂个中暗示般,柔声说:“那我们还真是有缘,我的名字里也带一个许。”
她酒量一向很好,抿过的那一点酒连微醺的效果都达不到,此刻却晃得像是要溢出来。
轻熟又柔软的语调,很容易让人降低防备心。
既是狩猎者,又是善于伪装的猎物。她这样的女孩,无论在哪种社交场合,都能游刃有余,就如同,他只是她万花丛中过的其中一隅罢了。
曾在他面前千躲万藏的名字,在初见之际,便轻易告予他人知。
谢辞序心头苦涩与羡妒交织,让那颗本就因她而疯魔的心牵扯着,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上次你问的问题还没有回答你。”他将那些酸涩滋味咽入喉中,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
岑稚许将发丝捋至耳后,清黑的眼瞳如坠繁星,“哪次?”
她欠他的问题太多了。
无数次都被轻描淡写地揭过,用善于攻心的技巧转移话题,大部分答案都得不到解答。
谢辞序敛声:“半年前。”
她眼睫忽闪,灵动的眸子盯着他看,直将谢辞序看得心头轻躁,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你问我去伦敦求学还是工作。”谢辞序凝着她,喉结很重地滚动一瞬,“是工作。留学是与英国相隔英吉利海峡的地方,两边文化差异还算比较明显,至少在此之前,我没有遇到过岑小姐这样活泼的。”
指的可不就是法国。
只不过英国社交礼仪的礼貌带着矜持的疏离,法国则更倾向于外冷内热,用来讥讽她初见之时的行径倒也贴切。
不过他编出来的这个国家,是不是拿来点她的?
岑稚许觉得好笑,顺着他的话,展开话题道:“难怪你会法语,刚才那几个蛐蛐你的人,脸都气白了。”
她笑容明艳,浅淡的花香坏心思地铺洒过来,勾人似地缠着他。
谢辞序却不怎么高兴。
他故意用法语说话,哪里是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眼里除了她,半点其他都容不下。当初追他时的机灵劲都去哪了?
有面具做隔档,没办法从对方微妙的表情中辨读内心。岑稚许不是会冷场的人,见他没反应,狐狸眼晃出水色,“不过我法语并不好,只能算勉强听得懂。它的连读跟韩语有一些相似之处,发音又独立于英语,我试着学了半年,结果发现发音时常弄混,差点连英语也说不好了。”
她讲得绘声绘色,尾音都跟着轻轻上扬,纤细笔直的双腿随着说话的语境而晃动,谢辞序忽然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将外套扔掉,否则现在就能丢给她,将那白到扎眼的长腿紧紧裹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一尾美人鱼,磋磨他的理智。
谢辞序拧紧眉梢,想问她冷不冷,又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岑稚许讲完趣事,朝他的方向靠近,似笑非笑道:“有个单词,发音应该挺像的。许先生介不介意指导一番?”
谢辞序不明意味地压下唇,只留下两个字,“你说。”
“英语里的baby——bébé。”岑稚许故意逗他,用的是当初他咬在她耳边念的词汇,“怎么样,应该还算有天赋?”
谢辞序面色蓦然冷下来。
挑眉睨她,“你就这样对着陌生男人唤宝贝?”
“怎么能算陌生人。”岑稚许表情清清淡淡,“按时间来算,我们至少应该相识半年了。”
“半年就能唤宝贝?”他语气愈发沉冷。
这句话和当初那句,才三个月就接吻,有异曲同工之意。
不同的是,他醋的是自己。
岑稚许掩住唇,做出仔细思忖的模样,反问道:“半年时间,很短吗?”
他们从相识到相恋,不过也才半年时间,倘若他否认,也就意味着将他对她的爱意倾覆。
如果半年很短的话,又怎会萌生刻骨铭心的爱。
如果半年很短的话,为何她离开的每一秒,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煎熬。
谢辞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看穿了他的伪装。可倘若真的看穿,却又不拆穿,反而在这里同他周旋,那她把他当成什么呢?闲来无事的消遣,还是弃如敝履后,得意洋洋的胜者姿态?
她依旧将他玩弄于骨掌之间。
没有丝毫变化。
“的确不短。”谢辞序压低嗓音,哪怕再一次,他好像还是会坠入陷阱,清醒沉沦。
他意味深长道:“足够回味了。”
夜幕深浓,同谢辞序那双薄情冷邃的眸子对视,岑稚许不知为何,有一瞬的刺痛感。这种尖锐的疼痛只在他红眼流泪时隐现过,那时她将之归结于愧疚,可是现在呢?
在逃离那种欺骗真心的自愧心境后,这抹刺痛感又是出于什么?
她想不明白,大概是许久没有这样隐晦难懂的题目要解,让她的大脑也锈蚀得厉害,身体生出倦怠之感。
岑稚许敛下浮乱的心思,想借助一点酒精,催化这捉摸不透的异样情愫。
“许先生。”她低声唤他,不再具有明确的目的性。湖畔的光影晃动,为她勾勒出几分冷恹不容接近之感。
她毫无关联地问了一句:“你的酒量怎么样?”
“不怎么好。”谢辞序说。
那就足够。他酒量再好,也不敌她好。
这样,他永远也看不到她的失态。
岑稚许对他作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喝一点?”
谢辞序深吸了口气,大概已经濒临愠怒边缘,连面具都快藏不住。
“我想先知道,共饮后的流程通常是什么。”
“没有固定的流程。”岑稚许笑意染开,竭力避开身体的致命吸引力,只注视着他的灵魂,“各自安好。”
自从今晚碰见他以后,那股微妙的化学反应如同死灰复燃,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得不像自己。
岑稚许无法理解其究竟来源于何处,但她不是反复纠结的个性,于是决定暂且将之归为性吸引力。
听到她这么说,谢辞序紧绷的脸色这才缓和稍许,“你确定这不是什么缓兵之计?”
“我没你想得那么绝情。”岑稚许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语双关,淡声道:“你的担心多余了,许先生。”
说是一起喝点,其实两人不过是换了个阵地各自独饮。
啤酒味道清冽,岑稚许第二杯见底,谢辞序才抿了半杯。
她托腮望着他笑,指尖在桌上轻点,“你没怎么参加过这边的社交吧,本地人聚会都爱喝啤酒,口感顺滑,不容易醉,最适合边喝边聊天。”
“嗯。”谢辞序淡淡应声,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是想说,缺少一点佐酒的氛围?”
“来聊聊你。”岑稚许见他难得一点就透,为他续上满杯,“这半年境况如何。”
“不怎么好。”
谢辞序筹谋许久,欲从谢氏夺权,但刚动了一点念头,另外几派便抓着他以往的过错不放。编排出他为了个大学生几近疯癫,想将她推上未来妻子位置的谣言,借用利益对他进行制衡,他与恶龙缠斗,并不容易。
纵然,他们编排得倒也没错。
他是想和她白头相伴,只是,棋差一招,握住的不过是一捧流沙。
“对不起。”
身侧突然出来她的低喃,谢辞序心中微恸,掀眸看她,可惜她的脸都被狐狸面具遮挡,他自然无法得知,此刻的她是不是在脆弱流泪。
“岑小姐,你醉了?”
谢辞序不相信她会流泪。
她的眼泪很珍贵,不是什么易得的廉价品,从不会轻易施舍出去,就连当初毫不犹豫地将他抛下,任由他如何歇斯里地地挽留,她也没有掉下一滴泪。
或许,她也会流泪,只是从不为别人而落。
他不是没有尝过她欢愉时落下的眼泪,温热的,咸淡的滋味比海水还清,没入舌尖时,含着一股涩意,却并不明显,不是眼泪的主调。
时间真是最好的调香剂,到如今,只剩下酸涩。
他端坐在原地许久,一颗心因为她一句话,轻易便震天动地,掀起滚滚烟尘。
谢辞序皱眉,踟蹰许久,还是伸出微颤的手,想替她擦泪。
可惜他再一次误判。
她比他更快,意图摘下他的金属面具。
谢辞序带着震怒制止,五指捏住她的腕心,依旧是柔滑、温凉的触感,却叫他寒心。
“你又骗我。”
阿稚,你又骗我。
每一次,再一次。
他还是会中计。
他们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岑稚许用力抽回手,结束了这场互演的闹剧。
如果他再往前一步,质问她为什么要玩弄他的真心,一定会发现,她眼角落下的那滴泪,无比滚烫。
可他是谢辞序,再如何疯狂,也不会歇斯底里,面目全非。
第57章 春日 “撞上去。”
他们没能揭下彼此的面具。
毕竟啤酒远达不到醉态潦倒的地步。
谢辞序的那句“你又骗我。”屡屡回荡在耳侧, 即便已经过去了约莫半个月,仍旧经久不散地萦绕在耳侧。后来,她在抽屉里找到了当初他留下的那张名片, 落款还真是许先生,所属公司正巧是他曾提起的世曜科技。岑稚许在网上搜索过,词条弹出来, 都是世曜同谢氏在市场板块上的争夺, 其CEO毕业于哈佛,时常代世曜出席各种场合, 看起来年少有为, 侃侃而谈。
至于背后的掌权人, 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
联想到圈子里偶尔能听到的八卦, 不少人都在看戏, 说这就是谢砚庭自作孽的报应。拼了个你死我活才夺下的半壁江山,就这样被明面上的独子葬送, 谢家那几位叔伯也不是吃素的, 谢辞序要是不参与联姻巩固权力,谢氏变天也是迟早的事。
岑稚许起初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隐约猜想,他是在下一盘大棋。
这盘局如今搅成这样, 她也起到了导火索的作用,谢辞序要走出困局也很简单, 同她合作,不说能赢得漂亮,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他没有选择在那日拆穿她,大概也意味着,就此释怀。
她们之间就此彻底结束了。
以彼此的心知肚明体面收场, 同最初岑稚许的设想完美契合,大概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她将重心转移到自己的事上,渐渐不再执着于寻找下一份感情。
那年冬日,岑稚许是在京市度过的。同龄好友大多已经留学归来,也不乏毕业后就留在这座城市的,难得相见,大家都闲趣地聊着各自近况。岑稚许自小便众星捧月,除了有点叛逆外,其实人很好相处,也愿意向身边人倾洒资源,话题聊着,自然也会拐到她这里来。
“阿稚,你最近怎么回事啊?伦敦那边的留学生圈子都说,没人敢追你了。”
她最近半年都在专注自己的事,没怎么关注外界,也不怎么爱同大家聚会,经过她们这一提醒。岑稚许倒确实是想起来,似乎很久没有收到表白和各种示好的礼物和鲜花了。
岑稚许还以为是她太冷淡,吓跑了不少人。
庄晗景敲碎巧克力外壳,忍不住吐槽:“那不叫不敢追,是阿稚眼光太挑,而且又只喜欢高岭之花,主动的人追了也是白追。”
这点大家都清楚,但凡想往上凑的,多少都得制造点不那么明显的巧合。
说话的朋友赞同地点点头,旋即道:“但这跟敢不敢搭不上号,我听到的版本是,有那个心思的人不少,但完全不敢靠近。”
庄晗景疑惑:“阿稚又不吃人,有什么不敢靠近的?”
“不知道啊,我听说的。都在说阿稚身边有个疯犬一直死死盯着,比狼还吓人。”
这个形容倒是让岑稚许意外,她从没听过这些传言,更是没发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号人物。众人聊到这里,再也抵挡不住好奇心,用手肘轻抵着岑稚许,“阿稚,你有可疑人选供我们分析吗?”
岑稚许抿着唇没说话,有人拿着线索推测,“该不会是庄缚青吧?”
自从上次岑稚许在总裁办扇了庄缚青以后,相熟的朋友都不免露出一副‘磕到真的了’的表情,不管岑稚许和庄晗景怎么解释,大家都不吃这套,咬定了就是三巴掌,还说这几巴掌挨得心甘情愿。
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么传的,一巴掌变成了三巴掌。
电视剧都没这么离谱。
庄晗景最近工作室办得不错,经济上重获自由权,也因此拒绝了她哥的不少无理要求,两兄妹属于是每周回家客套地吃顿饭,下了餐桌又开始水火不容,她只知道岑稚许出国的这段日子,庄缚青每天都很忙,至于在忙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陡然听到这么个稀奇的事,庄晗景免不了也在心底怀疑。
不是吧,庄缚青这么有种的吗?被阿稚骂得狗血淋头,都还不死心地往上凑,暗中作梗赶走情敌。牛逼啊。
被数双八卦的眸子盯着,岑稚许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桌面的桥牌,实话实说:“我都不知道有这事,什么疯犬恶狼的,太夸张了。”
见岑稚许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她不松口,众人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识趣地揭过这个话题,跟庄晗景聊起了异国恋情。
散场后,小姐妹们都有各自的男友来接,庄晗景也是重色轻友的一员,知道岑稚许不喜欢当电灯泡,向她做了几个飞吻便离开了。
岑稚许早在前一年夏天,就把庄缚青送给她的那辆车转让了,岑女士也按照对赌协议的内容,给她升级购置了一辆柯尼塞格Jesko作为代步。
这种级别的超跑在路上飞驰,宛如野兽咆哮般的低鸣足以吸引大部分目光。
同样的,也能阻挡不少凝视觊觎的视线。
那些纨绔浮浪的公子哥,一看自己开的车还没她好,半点都不敢在她面前放纵,更别说端着那股做派看人了。
“岑小姐,这么巧,在这都能遇见你。”
冉颂舟穿着件大衣,笔挺地站在门边,那张脸本就生得招摇,要装看不见他的确有点难。
岑稚许大方地同他打招呼,“刚回国,是挺巧,冉先生来这喝酒?”
“对。”冉颂舟刚同谢辞序吵完架,谢辞序先行离开,也不知道人有没有走远。
要他说,谢辞序也是活该,当初上他那闹的时候,他还以为这辈子都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关系就这么僵持了半年,直到某一天,谢明辉突然找到他,说要同他合作,将谢辞序彻底逐出谢氏。
真是疯子和癫子全都聚到一家去了。
他冉颂舟就算再混账,在感情的事上也是公平竞争,和谢辞序的矛盾,怎么也轮不到外人评判。
加上岑稚许身边的人总在换,对他也没什么兴趣,冉颂舟才和谢辞序暂时保持同仇敌忾。
当然也只是暂时。
岑稚许掀眸,目光往他身后扫去,寒夜萧瑟,冬雪将枯枝都压弯了稍许,今年的冬寒似是比往日更胜。
她也不知自己在看什么,从容地收回,“一个人?”
冉颂舟抵着唇笑,“岑小姐问这话都多余,这些年,我哪次不是一个人?”
他跟谢辞序都是宁缺毋滥的性子,这辈子认定了谁,就绝不会放手。哪怕是找不到空子钻进去,宁可守在后头静默地等,蹉跎到地老天荒也认栽。
都是聪明人,冉颂舟点到即止,转眼就自个端了个台阶下,“外面风大,叙旧的话,不如上车说。您倒是抗冻,我快哆嗦死了,到时候多丢人。”
岑稚许在国外待的时间太长,听到冉颂舟拿腔作调的逗趣话语,觉得无比亲切,也不忸怩,对他道:“我的车刚提不久,冉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兜风晃一圈。”
“荣幸之至。”冉颂舟求之不得。
不远处,停靠在路边迟迟未能启动的劳斯莱斯缓缓降下车窗。
男人狭长淡漠的眼冷冷睨过来,充斥着锋利的危险。
谢辞序那淬了毒一样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过来,冉颂舟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要不说谢辞序活该呢,当初砸他家时骂得多狠,如今躲在暗处窥视,不也是风水轮流转。
“哎哟。”冉颂舟忽地惊呼一声,引得岑稚许抬眸,问他:“怎么了?”
“你这车门我不会开。”
岑稚许怔愣半秒,倒是觉得不应该。
冉颂舟可是打小就跟着他爹在名利场里混的人,典型的靠嘴吃饭,抹得开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见过,改装赛车都不知道摸了多少把,就一跑车,他说他开不了车门?
遥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冉颂舟自然张狂,扶着后脖颈道,“昨天落枕了,真弯不了腰。劳烦岑小姐。”
岑稚许不疑有它,索性服务到底,为冉颂舟掀开车门,才绕过车头走向驾驶室。
作为全球唯一一款能与布加迪对飙的超跑,Jesko的是双涡轮增压,堪称性能怪兽,起步即高速,若是任由车窗这么开着,岑稚许倒是要先被呼啸的风声吹得耳膜阵痛。
车窗自动上升的同时,对面的另一辆劳斯劳斯也被隔绝视线。
这款车型,在附近的地界见到并不奇怪。
但对面是即停即走的位置,在那停这么长时间,恐怕待会就该收到交警的罚单了。
一窗之隔内。
谢辞序左手夹着一支细香烟,垂眸落向右手拇指上的宽戒,克制住内心躁动的凶兽,呼吸平稳起伏。
差一点,就要被她发现了。
这半年的时间里,往返三十几张长达十一小时行程的数字机票,都如同见不得光的秘密,埋葬在无数个雨丝缠绵的深夜。
放置于中控台上的手机嗡鸣震动。
冉颂舟发来的消息无比刺眼:[辞哥,真是不好意思,岑小姐的超跑只坐得下两个人,不然高低也得邀请你体验一下。]
谢辞序余光扫过,胸口燃起的妒火直冲头顶。
司机扭过头来,提醒:“谢总,那辆京A00088走了。”
超跑体型轻巧,劳斯劳斯走的是商务路线,即便是铆足了劲追也追不上。
“撞上去。”
沉哑的嗓音叫司机脊背生寒,以为听错,不确定道:“您说的是追上去?”
谢辞序没有回答。
漆黑的眼睫下,乌眸满是偏执。昂贵的高定西装剪裁得体,从领带到袖扣,端得是一丝不苟的矜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有多失魂落魄,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掌中的那支烟被折断,包裹着烟草的银白色外衣破碎,碎屑落了满地。
柯尼塞格正在等红绿灯,就算是不懂车的人,看到这流畅张扬的车型,也知道随便一个磕碰,大几十万甚至上百万都得赔进去,次年保险公司估计也不敢买账。碰到这种顶级超跑,该变道的变道,远远地瞧着欣赏就好。
砸钱连个响声都听不到的狠家伙,谁不要命了往前靠?
因此,劳斯劳斯绕过环岛,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柯尼塞格车尾后面。
冉颂舟透过侧视镜,望见了那辆熟悉的连号车牌,正在一点点逼近。
速度很慢,远不及碰撞事故的程度,真要抵上来,最多是将车漆蹭掉、车牌刮花。可岑稚许这辆车是全球限量款,又没有铺设车衣,漆面要是破坏了,还得将车运送回原厂修理,少说也得等个把月。
在这短短几十秒的红灯时间内,所有人的心跟着高高提起。
冉颂舟更是惊得手心冷汗迭起。
谢辞序真他妈疯了。
留学圈子传的那些谣言,不及他本人万分之一。
劳斯莱斯内。
司机油门踩得很轻,从来没有哪一刻的手像这样抖过,“谢总,还要再往前吗?真没空间了,再往前就该撞上去了……”
“继续。”
谢辞序锋锐的余光注视着副驾的位置,语气难辨喜怒。
心里战术熬得就是耐性。
病态的疯魔早就让他无坚不摧。
冉颂舟到底还是熬不过,接了个闹钟,急忙下了车,“朋友突然召唤我过去打台球,就在这附近不远。岑小姐车技不错,车也漂亮,有机会一起去肆火俱乐部跑几圈,失陪。”
岑稚许还没反应过来,冉颂舟就跟火烧眉毛似地离开了。
她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什么事非得急着从马路中间穿过去,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忘,客套叮嘱:“那你路上小心点。”
“停下吧。”
谢辞序启唇。
黄灯闪烁过后,绿灯骤然点亮,柯尼塞格在最前排,几秒的时间就如利剑出鞘般,将一众车型远远甩在身后。
冉颂舟的电话切了进来,速来持重冷静的人毫无迂回地破口大骂。
车载音响陡然接通这么个电话,司机冷汗涔涔,全靠心理素质好,才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后排的人神色平淡,黑眸如同薄雪般冷寂,薄唇讥诮轻挑。
“手段卑劣又怎样?”
至少今天这场战役,除了她,再无赢家。
第58章 春日 “既然是谣言,就没必要关注了。……
几天过后, 岑稚许落地伦敦,好友转发了一段社交网络上的视频给她。
她随手点开,标题就很炸裂。
什么大小姐训狗, 修罗场以死相争。看得她两眼一黑。
视频里的街道很眼熟,再仔细一看,柯尼塞格车身后面跟着辆劳斯莱斯, 几乎紧贴靠近, 眼见着就要撞上去了,柯尼塞格的副驾里先是跨出一双长腿, 人还没瞧清楚便转过身, 从斑马线上走了。
讨论大都围绕顶级豪车和连号车牌, 以及露了个侧脸的冉颂舟, 捞人和吹捧颜值的不相上下。
岑稚许继续往下划拉, 各个角度的视频里,车牌无一打码, 甚至还有冉颂舟的正面照。
拍照可以, 车牌不打码,就不太厚道了。
营销号为了流量, 什么内容都往外编,消息都传到她小姨那了, 问她是不是有新情况。
“不错嘛,冉颂舟这孩子挺靠谱的。之前我和冉家在淮城的项目上有合作, 跟他打过交道,谈吐有趣,跟说相声似的,招女孩子喜欢,还很有边界感, 没搞过什么暧昧。”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小姨瞧瞧?”
“后面那辆车貌似是谢家那位吧?小许,你最好离他远一点。他跟冉颂舟是发小,听说后面因为个女孩闹了矛盾,吵得不可开交。现在谢氏内部风雨飘摇,你再好奇,也别蹚这趟浑水。”
听完三个语音条,岑稚许心都快死了。
她连忙安排人去处理,将全网相关话题及视频下架,估计这事也不是冉颂舟做的,她讨厌被人以舆论威胁。至于究竟是谁在有心煽风点火,她暂时没有思绪。
安抚完小姨,岑稚许坐在碎片大厦高层的落脚点歇下来,简单编辑好统一说辞,用来搪塞八卦好奇的好友们。
[顺路捎上他而已,别多想]
至于大家信没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伦敦的天气总是阴盖过晴,雾气缭绕,将原本万家灯火般的夜景削弱几分。岑稚许马不停蹄地忙完这一切,将公寓的灯盏点亮,这里视野很好,整座城市如同星罗棋布,被泰晤士河划出一道并不明显的暗灰界限。
她收到高级物业管家送来的圣诞礼物,才恍惚间想起,又过了一年。
伦敦的圣诞气息比京市浓厚,几条繁华的街道都会点亮天使灯,将近几十万颗星灯组成,从周围城市赶过来参加亮灯仪式的居民众多,地铁口更是围堵到寸步难行。
可惜的是难见雪景,总觉得比去年冬天少了什么。
岑稚许是很能习惯孤独的人,哪怕是在特定的节日,也并不会生出远离人潮鼎沸的失落。这些年来,她身边的人络绎不断,像今天这样,还是头一遭。
庄缚青给她订了个蛋糕,视频通话讯息她却没有接。
他不再执着,改为发文字,祝她圣诞快乐。
岑稚许没有回,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思绪莫名飘远。
直到翻出那张车牌截图仔细看了眼。
总算知道那天冉颂舟在躲什么了,可不就是跟见了阎王爷一样么。
晚上九点,岑稚许和庄晗景通完电话后,又聊起这个事,庄晗景忍不住问:“那谣言怎么办?他这样多影响你谈恋爱啊。”
“不用管。”她语气轻松,满不在乎:“既然是谣言,就没必要关注了。”-
“岑小姐,您前段时间联系博物馆的事有消息了。”
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收到邮件,岑稚许被阴雨天气侵扰的糟糕情绪很快一扫而空,迅速约定好同博物馆馆长见面的时间。
事情要从半年前说起。
刘教授受好友委托,得知伦敦的一家博物馆打算拍卖部分展品,其中大量文物都来源于中国,由于辗转多年,已经无法采用线索证明属源。
由于各种原因流落在海外的文物众多,想要带回国,除却外交、司法及捐赠途径外,就只剩下商业购买。
若是只有一两件还好,以拍卖和个人名义购买,再捐赠给博物馆或者研究室,岑稚许先前靠这种方式陆续带回过不少东西。
但这次亮相的文物数量众多,包含各种青铜器、绢画以及瓷器,数量庞大,单以个人名义,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家博物馆是有伦敦的一位油画家所建,自他去世后,交由子女打理,后来又经英国政府出资修缮,如今对外开放,所有权仍旧归属于个人,因此,京市文物局也不好直接出面。
岑稚许在伦敦留学,正好充当了那个中间桥梁,奔波于此,不断试探,寻找谈判的条件。
能够将这批文物带回去的最好方式,便是找到线索,证明它们起源于中国。
现如今的馆长,是那位油画家的孙女,将近五十岁的雍容妇人。维多利亚式建筑风格的博物馆里,办公的位置在最顶层,墙面随处可见用来纪念建馆者的油画,连旁边的柜架上,摆的都是那位已故长者的照片。
见岑稚许对此感兴趣,馆长很高兴,请她喝了一杯咖啡,解释道:“他是位对细节严谨认真的绅士,用绘画赚的钱,捐建了好几家妇女儿童基金会,每年都会陪孩子们祷告。”
“听说过的Gresley先生的事迹,很感人。”岑稚许说。
两人相谈甚欢,从画作聊到如今博物馆的现状,她也因此得知,原来这批打算拿出来拍卖的文物,是他曾在遗嘱里写下来的藏品,打算将拍卖获得的资金捐赠给国际儿童基金会。
老馆长的子女很尊重他的决定,也正是如此,才按照遗嘱里约定的60年,从古煲里找到。
馆长说她对中国文化并不了解,她的态度很明确,“岑小姐,如果你们能拿出合理的证据,我们愿意物归原主。”
饶了半天,讲完一段复杂的故事,同岑稚许聊得很愉快,听用虔诚的敬意夸赞了Gresley先生。
可落回讨论的点上时,还是划分成两码事。
岑稚许有种被戏弄的后知后觉,神色清冷。
她拢了拢大衣,唇边的弧度优雅,眼里的笑容却冷淡,“追溯朝代的影像、纸质资料,都足以表明,贵馆所珍藏的青铜双羊尊、兽面纹尊、曜变商目茶碗……等,是中国文化的瑰宝。Gresley女士,我不明白,要怎样才算所谓证据。”
难点也在这里,若是对方咬死,即便全世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想要靠谈判请回文物,依旧难如登天。
刘教授当年游学在外时,舌战群儒,吃了不少亏,成功案例却寥寥。
话语权不在手中,愤怒无用。
馆长抿了一口咖啡,神色平和地说:“岑小姐不是说,青铜双羊尊有相应的青铜盖吗?只要你们的学者把盖子带来伦敦,能够和双羊尊本体完美契合,我们就承认。”
文物出境需要满足重重审核及标准,而青铜器属于禁止出境名列,与之相应的青铜四方盖太过珍贵,评级鉴定为珍贵文物级,更不可能带着它千里迢迢来到英国。
她们提出的这个条件,约等于将道路封死。
岑稚许那杯咖啡一口也没喝,将这个好消息与坏消息同时带回去,会议软件里,刘老和另外几位文物局的老师神情凝重,在此之前,众人已经做好了坏打算,可实际听到时,还是不免为此悲恸,也夹杂着不甘。
事情升级处理,就要从更漫长的国际法层面斡旋了,周期之长,最终结果也未必会站在正确的一方。
不同的代表角色轮番尝试说服,如此过了大半月,那位馆长仍是坚决不肯动摇。
岑稚许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样费心力的谈判,战线拉长,难免也挫败。
直到见到了傅斯年。
她当初亲手将人拉进了黑名单,再见时,身边又有了谢辞序,虽说算不上无缝衔接,但空窗期太短,到底还是尴尬。
明明只是同几位老师的饭局,岑稚许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相比于她的刻意避嫌,傅斯年很是从容,“事情并不是完全没有转机。”
“只需让本体与盖子完美嵌合就能证明双羊尊是我国的瑰宝,为什么不考虑一比一复刻?”
今晚谈话的重点就在这里,一比一复刻双羊尊的顶盖,需要相关组别的文物修复团队共同协作。
刘老对傅斯年很满意,铺垫完后,商讨完解决方案,确认好时间节点,心里的重担顿时卸下来。
萦绕在众人头顶的阴霾散去,心里都被热菜烫得暖呼呼的,对这件有价值的事充满信心。
“如果能成功,将成为海外遗失文物归还的范本,参考意义重大!”
头发花白的退休领导感慨,激颤地同刘老多喝了两口酒,眼里闪烁着光芒,不知是酒醉,还是想起了什么屈辱的往事,总之,这份曾被蔑视、被踩在脚下的脊梁骨,有了挺拔的底气。
有了进展,筹备的效率也很快。
京北大学连同京博的专家教授组,以及文物修复师们群策群力,赶在一周时间内,等比复刻了双羊尊的青铜盖,在团队的护送下,从海关带至伦敦的博物馆。
馆长给出的条件苛刻,还算守信,在远程视频确认复刻后的青铜盖尺寸和纹路细节,几乎与原物完全一致后,点头示意完成扣合仪式。
岑稚许站在不远处,同戴着工牌与徽章的青铜组修复师们一起,紧张得连呼吸都收紧。
悬念在合体的那一刻揭晓。
完美契合。
场馆内发出爆炸式的鼓掌声,团队成员们的击掌、惊呼,仿佛将世界按下了消音键。馆长也笑着同她握手,对文物修复师们巧夺天工般的复刻表示由衷地赞叹。即便是最精准的仪器,能够达到的精度,也有数字限制,每往前提升一个小数点,都对制造设备有变革性的考验。
文物修复师们,仅用一双手,将这种精度推向极限,还原出它们曾经的辉煌风貌。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世界上仍有许多狡辩的声音。
岑稚许受他们所感染,眼角隐有湿意。
这一批文物回国后,掀起了很大的讨论热潮,傅斯年作为外交部发言人之一,在面对各国媒体时,不卑不亢道:“中方希望能借此机会,与各国就文物追索返还及古迹修复等领域合作。当然,这也是大国责任担当,值得赞赏。”
话里话外,虽未点名国家,但如此大批量的文物返还,自然无法再定性为民间行为。
作为事件的推动人之一,岑稚许悄然隐身,决定以那间博物馆的名义,捐赠一笔钱给原定的妇女儿童基金会。
数额较大,岑稚许虽然自对赌协议获胜后,掌握了不少资金,但在大事上,还是会和岑琼兰以及谈衍商量。她们一家人秉承的理念都是,万事需通过家庭会议,理性商讨,共建明天。
以商业手段拍卖、购买,和靠溯源将文物带过国,意义截然不同,岑琼兰得知岑稚许留学的这一年里,还做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事,喜闻乐见地支持,于是,家里全票三票通过。
谈衍还赞助了一部分,以示鼓励。
父母给的情绪价值拉满,岑稚许亲昵地挽着岑琼兰撒娇,引得岑琼兰失笑,还像小时候那样揉她的头,温柔道:“你想做的事,跟我们对你的期待,一点也不矛盾。现在还觉得不自由吗?”
岑稚许这一年里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她认为,也不是完全一样的。
“我是按照自己的路走的,跟当初的规划有区别。”
她们想要的,是让她安心学完管理与经济,再回京市接手家里企业。
由于岑稚许的叛逆,计划出现了偏离,好在殊途同归,她现在正一步步向着自己期待的方向迈进。
脑中想起了一道久违的低哑声线。
岑稚许恍惚想起来,谢辞许很早就设想过这种可能。
只是,她没有借用他的力量,而是自己走完了这程路。
以青铜双羊尊为首的文物归还事件后,陆续有其他文物采用类似的方式回国,网友们跟福尔摩斯似的,从各个地方爆出来的视频、图文里,串联了始末。
[已知,柯尼塞格大小姐就是拍下那枚压轴领夹的富婆,跟代博物馆阔气捐赠的神秘人物为同一人。有留子在牛津郡看到过这辆京A车牌]
[妈呀,大小姐是真的牛!]
[啊啊啊吃瓜到大小姐和外交官曾是男女朋友关系,配一脸救命!!]
[呜呜上次看纪录片就很感动,还在想大小姐出国留学后,是不是就放弃文物修复了,觉得很惋惜。没想到大小姐一直都在,我真的哭死]
[感谢大小姐和各位老师们带文物回国]
[跟爸爸姓,你会拥有一堆私生兄弟姐妹,跟妈妈姓,就是唯一的大小姐,小说具象化了]
[大小姐会和外交官复合吗?高知双强cp好好磕(星星眼)]
岑稚许偶尔会在网上看关于自己的消息,主要是她朋友太多了,身边的发小又全是5G冲浪,就算她没关注,消息也会从四面八方发过来。
磕她和傅斯年的cp?岑稚许啧啧摇头。
人还在黑名单躺着呢。
交流纯靠刘老撮合,她又不好告诉老教授,说她曾踹过傅斯年。
她正打算默默点个踩,网速卡了一下,再刷新时,所有磕cp的评论都不见了。
速度之快,差点让她以为遭遇了鬼打墙。
十级冲浪的庄晗景火速来报:[阿稚!!那个神秘疯犬买水军喷你和傅斯年的cp!!!言语好恶毒!竟然拉踩傅斯年,说他给你提鞋都不配!!]
岑稚许受不了庄晗景的咆哮体,揉了揉眉心,又懒得去搜索,问:[水军还说了什么?]
庄晗景神秘兮兮且郑重:[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埋在土里,死了最好]
埋在土里。
岑稚许抿唇。
他倒是先自个埋一下看看?
第59章 春日 “傅先生,好狗不挡道。”……
[谢辞序这种人, 发起疯来连自己都咬]
再次看到这条消息时,岑稚许在伦敦又度过了一年,顺利熬到毕业。结业礼每年都举办地很隆重, 庄晗景为了庆祝,专程跑过来充当摄影师,给岑稚许拍了一堆照片和视频, 发到两家关系好的家族群里。
长辈们在群里撒红包, 连发好几个点赞和微笑的表情,比过年还热闹。
唯独庄缚青没有送上祝福, 周姨看不惯他这副忙起来什么都不管的做派, 艾特他好几轮, 他也没有反应。
引得周姨担心, 猜测她们是不是吵架, 还问她庄缚青有没有欺负她。岑稚许不好多说,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不回群消息就算了, 他非得私聊岑稚许, 链接点进去,标题极其吸睛。
讲述了谢辞序如何在这两年内, 步步谋略,通过并购锂电池及新能源车企, 在所有股东的眼皮子底下,让谢氏背上滚雪球似的巨额债务, 一夕之间如山倾倒。庞大的集团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支柱性产业的子公司宣布破产,为了偿清债务,不停拆东墙补西墙, 如今的谢氏,就此落幕。
外忧内患加持之下,谢辞序在豪门内斗中被逐出局。就在看客们为天之骄子的结局唏嘘时,他以世曜科技总裁的身份,重回大众视野,并在纳斯达克敲钟上市。
世曜专注于人工智能及数据科技等领域,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抢占国内外市场,其数据中心遍布东南亚各地,规模成熟,发展迅猛,曾被谢氏视作头号劲敌。
如此戏剧化的剧情走向,各界也因此对他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手段狠厉,连亲生父亲都能送进监狱,就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也有人敬他拥有顶级谋略,在谢家这样浑浊复杂的环境下,还能功成身退,实属不易。
关于他的新闻话题太多,岑稚许没有发表过个人看法。很显然,庄缚青属于前者。
岑稚许刚和庄晗景挑选完照片,看到这么条消息,强忍住将他拉黑的冲动,把手机递给庄晗景。
“你说,我们能不能一起屏蔽他?”
庄晗景想起自己曾短暂地支持过她哥,顿时后悔不迭。谢辞序疯起来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庄缚青讨厌起来也不必谁差,什么事都要掺一脚,也就得亏岑稚许脾气好,看在长辈的面子上,才勉强留他一个好友位置。
老提起情敌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给人助攻吗。
呸,活该他排队都赶不上。
岑稚许出国的这两年里,庄晗景也将工作室的规模扩大,加上有获得国际奖项的作品加持,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因此做事也硬气。
她抬眼觑岑稚许的表情,估摸着岑稚许早就厌烦庄缚青这副自大的样子,索性做主,指尖在屏幕上翻飞。
“你不会怪我把他删了吧?”庄晗景问。
岑稚许:“你是我的嘴替,谢你都来不及。”
“那就好。回头他要是拿我妈当挡箭牌,我帮你背锅,”庄晗景放下心来,她虽然是个什么都磕的杂食党,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还是更期望周围的人少提起谢辞序。
只磕颜的话当然无所谓,毕竟谢辞序在岑稚许众多前任里,颜值气质都能算得上是一骑绝尘的出挑。
但架不住谢辞序疯,能够从狼窝里全身而退,卧薪尝胆的忍耐程度异于常人。
现在只是因为岑稚许还没回京市,暂且相安无事罢了。如今谢辞序站稳了脚跟,再不受家族牵制,又毫无软肋,谁知道哪一刻会彻底爆发?-
拉黑庄缚青以后,岑稚许的世界顿时清净不少。
家里的产业她基本已经摸清,拿到毕业证后,她正式以VP(集团副总裁)的身份入职岑氏旗下的一家电气类公司-明睿科技。
比她更高一级的SVP(高级执行总裁)是岑琼兰的大学同学,也是岑稚许名义上的恩师,将在接下来半年的时间内,协助并引导她管理。
岑稚许上任后,肉眼可见地飞速成长,带领团队拿下了好几个国际型的项目。明睿科技也凭借着这几个示范性项目,受邀参加了年度行业峰会。
明睿在业内算不上大厂,主要涵盖UPS(不间断电源)及伺服电机等产品,服务于AI运算的互联网科技公司。
行业峰会为期三天,各个企业在会展中心都有相应的产品宣传位,岑稚许参加完会议后,戴上了工牌,暂时顶替临时来了月经的产品工程师讲解。
来这里参会的,大多是同行竞争者或客户公司的技术人员,来自世界各地。
岑稚许适应性很强,在其位谋其职,兢兢业业地用专业术语同对方交流,逐渐体会到乐趣。
直到看到了傅斯年。中长款风衣包裹的身形挺拔,眉宇之间的清冷感更甚,或许是担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外交部发言人,那双淡然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清正儒雅的冷锐。
轻描淡写地杀人于无形之间。
那不卑不亢的风骨,她不过仅提了一句,便被他发挥到了极致。
傅斯年眸色平稳,“我正好休假,来陪朋友参展。”
他视线下落,在她胸前不属于她名字的工牌上停留一瞬,似笑非笑,“岑小姐是在下基层?”
“滥竽充数而已。”
周遭身居高位的人并不少,岑稚许对词汇的敏感度很高,不能乱应,索性自嘲,将话题应付过去。
她这才注意到,他身侧站着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性,理工男的眼镜度数普遍较高,同她颔首,顺道表示对明睿的电机感兴趣。
对方连续几个问题都很刁钻,岑稚许招架不住,只好呼叫资深的技术骨干过来。
她差点忘了,傅斯年在此之前,是天文学博士,身边的朋友自然也是同类。
众人谈到兴头之处,免不了说说笑笑,气氛一片融洽。
不远处,峰会主办方正同谢辞序聊起行业标准制定适宜,见他沉冷着脸,视线频频往电气供应商的展区方向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淡笑调侃:“谢总,说起来,明睿大概还没有同世曜合作过,要不要引荐您跟岑总认识?”
在场另外几位,也是民企老板,在老京城摸爬滚打十几年了,什么都门清,以为谢辞序不感兴趣,自然乐意充当介绍人,“别看明睿不起眼,它只不过是用来给岑总历练的。”
谢辞序撩眼望过去。
见话题中心的人,如今在哪都是视角重心。干练西装搭配黑色长裤,腰线纤细,脖颈间戴着一条铂金项链,她还是那么钟爱珍珠耳环,简单的配饰显得整个人透着一股明媚的高级感。
无可否认,她的美具有攻击性,哪怕眼尾带着笑,也没有半分讨好的意味。
只有从小耳濡目染,在充满爱、和平与自由课题的开放家庭里,才能养成这样,好似皎冷明月一般的气质。
他还在出神,旁边几位老总的讨论声入了耳。
“怎么讲?”
“岑女士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将来岑氏、还有谈氏那边的企业,都会交给她。”
“家产被赘婿夺走?我看你是老糊涂想多了!谈总在女儿周岁宴的时候就宣布,无论发生什么,女儿永远拥有唯一继承权。想父凭子贵啊?没门!人直接去父留子,踹出家门都不带眨眼的。”
说话的人顿声,觉得不够严谨,“去父留女。”
谢辞序恍若未闻,幽暗的目光落向她身边那个碍眼的男人。胸腔里隐匿的某种情绪激烈翻涌,似乎要冲破引以为傲的束缚,恨不得将对方绞杀。
傅斯年怎么会待在她身边?不是说从不吃回头草?
两个疑问刚冒出来,就被回忆里她亲口承认的话汹涌压下。
越是思考,眼底盛着的怒火烧得越发旺盛。
就因为傅斯年愿意和她接吻,就单独为他破例?
她曾以玩笑的方式提出过分要求,譬如耳钉、脐钉,说沟壑分明的腰腹之上,若是用金属嵌进去,细碎的冷光链条随着起伏的动作而摇晃。
岑稚许很会用语言来描述未知的场景,在他抬起她的腿时,分明连尾音都颤,还要故作游刃有余地说:谢辞序,你这样肯定很欲。
忽略精神层面的欲望满足感,谢辞序认为这种没必要的金属钉刺,是对伴侣平等性的侮辱,等同于将爱情踩在驯服与被驯服的不健康关系下。
所以他冷拒。
将爱意贯穿到底,尝试过对镜、浴缸、窗台,竭力寻找更深层次的新鲜感,减缓她对这种欲望的渴求。
时间回溯,昔日的自己必定会被如今的堕落气得心脏骤停。
倘若她再问一遍。
用那充满捉弄意味的微笑踩在他的肩上,问他是否愿意当她专属的Rakesh,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遏制住那份写满妒忌的狂躁,狠狠扣住她的手,直视她那双惯会骗人的眼睛,告诉她——
他愿意。
没有什么事做不到。
骨节摩擦的声响让还在谈论如何引荐两位见面的人吓了一跳。
众人望着谢辞序离开的背影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哪句话惹怒了这位单枪匹马杀出来的狠角色。没有人知晓他们之间的渊源,就像所有人都将谢辞序如今淡漠冷情的个性,归结于曾谢砚庭夫妇强行拆散的那个女孩。
同样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孩就是岑稚许。
行业峰会的晚宴由主办方提供,包了一整栋三星级酒店,大厅内提供各式酒水餐点。出差参加会议的中层及技术骨干们,大多乐意接受丰盛且美味的招待,只有少部分民企老板,会单独斥资开包厢,便于饭局上谈话。
谢辞序不饮酒,除了偶尔发表几句对合作的看法,大多数时候都寡言。下午的不快过后,萦绕在他身上那股不近人情的戾气始终若隐若现,没人敢随便得罪他。
几杯白酒下肚后,众人说话难免失言,聊起了在同层包厢的另一拨人。
“万成那几个人喜欢劝酒,就是个酒蒙子,醉了以后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人品低劣,还很记仇,做生意可以,交不得朋友。”
“小岑总的话,他们应该不敢劝吧?”
“不好说……”
祸从口出的人犹豫着要不要前去来场英雄救美,毕竟岑家的蛋糕谁都眼馋,“最好还是去提醒一句吧。岑总到底还是个年轻女孩。”
有人连忙按下他,“你没听赵总说嘛?万成就是个小人,你这么贸然闯进去,就不怕他回头设计你?”
酒杯碎裂的尖锐声响将正在拉扯的人吓得身形一颤。
向来沉默的谢辞序脸色沉得骇人,冷不丁地发问让众人脊背生寒,“他敢胡来?”
大家还没揣摩出‘他’是谁,‘胡来’的程度也难以界定,谢辞序就已经疾色匆匆地跨出去,连端着木盘上菜的服务员都被他如狼一般的锐利视线吓得发抖。
谢辞序行至转角,措不及防撞见正在走廊上接听电话的傅斯年。
傅斯年所站的位置刚好在廊道正中间,两个男人目光对撞,即便尚未有所言语,火药味就已一触即发。
谢辞序在这看到他,怒火更甚,勉强维持一丝冷静,“傅先生,好狗不挡道。”
攻击意味直接拉满。
傅斯年还算沉得住气,毕竟两年前的那次见面,是他为谢辞序掺的茶。外界那些传言他也听过不少,这些年来经过的大场面多了,挨这么两句嘲讽算不得什么,他轻描淡写道:“谢先生,您搞的那些小动作,挺上不得台面的。”
句句暗指一年前的CP粉事件。
谢辞序险些被气笑。还以为傅斯年只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哪知道人家跟在岑稚许身边,段位修炼得如此之高。
当初是谁当着他的面讨好岑稚许,礼物都伸在他眼皮子底下了,现在才站在高位对他冷嘲暗讽。
真是好一出卧薪尝胆。
“是,比不得傅先生假公济私,戏演得挺漂亮,却连保护她都做不到。”谢辞序眼底淬着寒冰,并不打算在这同他浪费口舌,只想赶紧去包厢里将那些个没眼力见的白痴踹出去,“劳烦您滚一下?”
傅斯年侧身相让,提醒的话在身后的长廊回荡。
可惜谢辞序步履匆忙,没听见他的忠告。
包厢内。
岑稚许坐姿松弛,举起杯盏,“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包厢门蓦然被一股暴力推开。
男人阴郁冰冷的面容显现,挺括的西服透着冷意,来自上位者的压迫感如山倾般压下来,沉冷的视线睨过来。
分手两年,她们第一次以这样直白且无处可逃的情景相见。
没有面具自欺欺人的遮挡,更没有镜片的反射,藏在暗处里不见天日的思念和折磨,霎时如同久居暗礁石底的惧光生物,争先恐后的四处逃散。
先前在众人口中十恶不赦、仗势欺人的那群混蛋,此刻正人手一杯澄浓的鲜榨玉米汁,脸上皆挂着干净平和的笑容。
谢辞序自那一秒起,似乎明白了女性掌权的意义。
没有乌烟瘴气,推杯交盏。
只有祥和、融洽。
尽管他的担心在此刻显得多余且毫无用处,他仍旧为她而感到骄傲。
——倘若她能听见他心底叫嚣的声音就好了,他早已被浪潮吞没,困束其中,挣脱不得。
岑稚许眼睫轻颤,表情温和,仿佛没认出他,“请问这位先生……”
“抱歉。”谢辞序隐忍地移开视线,身姿松散,薄唇毫无弧度地挑起,“我走错包厢了。”
“你们继续。”
第60章 春日 “阿稚,快过来见见谢先生。”……
在场就没有不认识谢辞序的。
想同他合作, 却又碍于无人引荐,不敢贸然叨扰。
毕竟都知道他脾性阴戾难定,万一哪句话没说到点上, 合作不成反结了梁子,完全就是得不偿失。
因此,他说完那句话后, 众人也不敢深究, 恭维地陪着笑。
谢辞序反应冷淡,只平平说了句下次拜访, 语气难免敷衍。他不敢将目光投与岑稚许对视, 反倒方便了侧岑稚许光明正大地扫向他。明面上, 他们至少相隔一年半未见, 他的脸上却丝毫未有岁月流逝的痕迹, 反倒愈发凌厉。
他这副骨相真是抗老。
岑稚许不动声色地端起桌上的玉米汁,浅抿了一口, “走错?我看你刚才气势汹汹地踹开门, 还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没有主语,更没有用口头禅似的‘您’字敬称。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 周遭的人顾及谢辞序的身份,全都站了起来, 只有岑稚许仍旧维持着端坐的姿态,就连说话的嗓音都含着一抹漫不经心的柔软。
气氛霎时有些微妙。
个别看客更是提心吊胆, 担忧这两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要真吵起来,该如何收场。
就在众人以为谢辞序会勃然大怒时,他很轻地压下半边眉梢,言语含着浅淡的讽意。
“收着力的。”他微顿, “门框卸不下来,真要不小心卸下来了,我给它赔罪。”
岑稚许没有半点挑刺的自觉,意有所指地点评道:“脾气这么躁,就该多磨磨。”
谢辞序凝眉看了她一眼,还欲说什么,听见走廊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意识到傅斯年今晚和她们在同一个包厢,谢辞序的表情骤然沉冷几分。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看她同傅斯年是如何旧情复燃的。他怕自己再多呆一秒,就会忍不住抄起桌上的玉米汁,泼到傅斯年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她应该很喜欢傅斯年的脸吧?毕竟也是她曾一见钟情的皮囊。
最好是毁了傅斯年这张让她眷恋流连的脸。
看傅斯年还拿什么跟他争。
可惜谢辞序这些年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内心再如何卑劣疯狂,面上仍旧冷冰冰的,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正如同岑稚许也不会想到,向来恣肆高傲的男人,竟也沦落到跟人较劲攀比的地步。
耐心等着谢辞序爆发的岑稚许期望落了空,他什么也没说,阴沉着脸走了。他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踹个门?
岑稚许实在不理解,不多时,傅斯年进来,顺带关上了包厢门,彻底隔绝走廊尽头的视线。落座后,有擅长推动商务应酬的人三两句就将话题带回去。
合作事宜先前就已敲定,接下来不过是相互说些客套话,没什么好值得听的。
见她似乎并不打算主动问及他和谢辞序在走廊的对话,傅斯年主动提起,“刚才看谢先生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走,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傅斯年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耳尖的人听见,正欲回答,岑稚许却轻描淡写地反问:“什么谢先生?他不是很早就埋土里了吗,没见过。”
这话岑稚许敢说出口,却没人敢听。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也没听说过这两人势如水火啊,怎么岑小姐说起话来这么毒,直接咒起人来了?原本还想借着突破口拉拢谢辞序的人顿时止了心思,只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没听过这句话,祈祷神仙打架千万别殃及凡人。
商场上的饭局,看似谁都是朋友,实际上,眼线四处可见。无心的一句话,兜兜转转,也会落回正主耳朵里,更何况是岑稚许这种指向明确、一箭双雕的话挑衅。
结束后,岑稚许让舒卷先送几位同事回去,傅斯年同他的好友共乘一辆,大家都没饮酒,自然不存在什么需要找代驾或者代送的问题。她只是单纯不想和傅斯年一起走,刻意在洗手间多待了会,等人都散场走得差不多了,才去B2层停车场取车。
地下停车场灯光幽暗,空间莫名压抑,车灯闪烁几秒后,岑稚许余光不由得落向隔壁停车位的那辆跑车。黑夜之声,这么顶级的跑车,也只有谢辞序这种高调的人才会开着它来参加行业峰会。
车窗隐私性极强,她抬眼望过去,无法判断里面是否有人。
记得她刚把车停这边的时候,旁边绝对不是黑夜之声。
她抱臂站在原地不动,思忖几秒后,从包里拿出口红,借用那辆跑车的车窗为镜,慢条斯理地旋出口红膏体,唇瓣轻轻翕开,一点点将艳丽的颜色抹上唇瓣。
一窗之隔内。
谢辞序本该继续忍耐,反正这些年来,跟踪也好,监视也罢,他做过不少这样的事,在暗处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早已习惯。
但今日则全然不同。
岑稚许很聪明,记忆力更是卓群,刚才盯着他所在的方向那么长时间,不可能认不出他的车。在明知结果的前提下,还微俯下腰身,让他清晰地看见她柔软的、带着清甜滋味的红唇。
她太懂得如何拿捏人心,用钓饵引诱他上钩,又为她留足了回旋的余地。
车窗陡然降下,黑暗中,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如雾气消散般渐显。谢辞序坐在主驾驶位上,车内漆黑一片,外部熹微的光源像是将他的脸裁成一段黑与白,衬得五官轮廓更为锋锐幽遂。
一双淡漠的眼睨向她,眉骨高挺着,光是看一眼,都能让人腿软。
岑稚许忽然发现。
她好像还是很吃他的颜。
根本就不存在玩腻的说法。
她佯装愣了片刻,朝他莞尔,“借用一下你的车窗,谢先生应该不介意吧?”
“刚才不是还跟人说我死了。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又想起来了?”谢辞序冷笑着拆穿她。
岑稚许合上口红,还在想,车窗到底不如镜子,看不清她有没有脱妆,唇色是不是均匀。她将包挽在臂间,很是平静:“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埋在土里,是你说的。”
谢辞序:“我从没有说过这句话。”
她眨眼看他,表情何其无辜,那双灵动的眸子仿佛在说,谢辞序,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能够瞒天过海。他动静闹得那么大,哪里骗得过她。
岑稚许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只用了轻飘随意的一个眼神,谢辞序埋藏在心底的那些幽暗心思便已争先恐后地浮出。
时至今日,哪怕重逢,他也仍旧会沦为她的手下败将,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她默许的程度有多深?
是只停留在他遏制着网络舆论的层面,还是知晓她楼下的那层公寓被他租下,她途径的每一处地点都有他设置好的监控,亦或者,接纳他曾在明里暗处对她的追求者所造成的恐吓?
谢辞序静了许久,明知岑稚许是决不允许掌控权旁落的人,怎么还会妄想她会诚恳地给予解答。
他错目移开视线,眸色深沉,语句却是妥协:“我是例外。”
例外到不是死了,而是灵魂不朽,变成地狱永不超生的恶魔,将她缠绕。
岑稚许没听懂他的意思,笑意慢慢收起,眼瞳转了下,“你还挺理直气壮。”
他凭什么觉得他会成为例外呢?她是骗了他,带着愧疚离开,至今未有补偿。但这份愧疚不会永远让她因为亏欠而低他一等,人总是自私的,时间飞逝,会磨灭许多情感。好的,坏的,深刻的,混乱的,最终都会趋于平淡。
“所以岑小姐的潜台词是,这个例外另有其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岑稚许总觉得谢辞序今晚有备而来,就连凝过来的目光,都带着寸寸野兽般的侵略性。
犹豫的那几秒里,岑稚许在揣摩他情绪来源的深意。欠下的债终究要还,她总需要搞清楚他的诉求,才能提前想好应对之策,而不是步步受限。
可惜她滞神的这几秒,落在谢辞序眼里,则成了怀念其他男人的游离。
她太好猜了,漫不经心的心绪都写在脸上,似乎永远也不会因为旁人出现丝毫的波动。
不过瞬息之间,谢辞序蓦然推开车门,大掌蓦然越过她的肩,撑在车门上。那张令人屏息赞叹的神颜近在咫尺,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脸,灼热的呼吸喷洒,身体之间的吸引力法则犹如被施与了神秘魔法,随着彼此目光相撞而即刻生效。
岑稚许眼瞳睁大,看着那饱满锋利的喉结,随着磁性的嗓音而上下滚动,分外禁欲撩人。
“让我猜猜,是傅斯年?还是庄缚青?亦或者——”谢辞序每念一个名字,都嫉妒着他们曾得到过的一切。即便他所得到的早已远超所有人,还是为会他未能得到的那部分而感到在意和妒忌,贪婪恰似永无止境的黑洞。
谢辞序幽深的目光睇过来,“小公主亲手捧的那位顶流。”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她以为他会吻下来,控诉她始乱终弃的行径。
可谢辞序只是用暗含警告的眼神烧灼她,眼里盛着的滔天怒火被压抑、被克制。
他好像不在乎她骗她。
更在意她给的东西是否独一无二,在意他究竟有没有得到那份偏爱。
“回答我。”
人人都说谢辞序擅长蛰伏隐忍,在她面前,耐心告罄的速度竟撑不过三秒。岑稚许在他的注视下,轻声道:“就目前而言,在我这里,没有人是例外。”
这句话和悦耳完全不沾边。
谢辞序的周身的警惕和凶戾却一瞬降下来,用眼神反复审视着面前的小骗子。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但至少可以证明,领地守护得很成功,没有人踏足其中暂且超过他。
岑稚许半莹着笑睨向他,“所以,谢先生专程蹲守,只是为了知道这件事?”
谢辞序收回手,神情冷冽,侧颜骨相优越锋棱,薄唇翕张,“嗯。”
就这么一个字?岑稚许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眼窝,他真按照她曾随口说的玩笑话,在耳骨上方穿刺,戴着一枚金属耳钉。
如若不是刚才的情境剑拔弩张,近似于审讯逼问,岑稚许真的会以为,他在勾引她。
“谢先生现在是以退为进?”
谢辞序已经退回了正常社交距离,指腹仍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那扰人心神的甜香穿破他故作冷漠的伪装,缠绕着涌上来,引得他口干舌燥。
喉结轻滚,脚步也灌铅,挑眉看她,好整以暇地自投罗网。
岑稚许唇边的笑痕一点点褪去,看穿他这副清高的姿态。表情写满疑惑,可若是不认同她的话,早该冷着脸驱车离去,而不是站在原地,等着她越界试探。
她垂眸,看他手臂青筋虬杂,被一枚宽戒锁住,如同将那头危险、凶恶的野兽困住。
岑稚许上前半步,踮起脚,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吻上了他的唇。
两人力量悬殊极大,谢辞序本可以轻易推开她、斥责她,可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纵容她在昏暗的地下车库里,吻一位被她玩弄再抛弃的前任。
起初她只是沿着唇边摩挲,柔软的唇瓣相抵,久违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来。
每一次接吻,无论是谁先打破禁忌,最终都会沦为谢辞序强势掠夺的占有。他会扣住她的后脑勺,断绝她逃离的可能,用粗粝的厚舌,搅着她的舌根,慢条斯理地吮吸、挑逗,哪怕只是接吻,都足以让她动情濡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悄悄顺着罅隙钻进去,勾缠着他的舌,小心翼翼又好奇地舔舐,尝到他唇边温淡的白茶涩味,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气。可他只是居高临下地凝着她,下巴上的短胡茬还没有冒出来,在偶尔不经意地摩挲时,扎得她不悦地皱起眉头。
以他主导权的吻,总是充满张力,浓烈的荷尔蒙将严丝合缝地包裹,侵占她所有的感官,直至上下都饱涨填满。
可他除了身体绷紧,仍旧没有半点动作。
唯有那双幽暗的眸子,如同俯视人间时,不慎沾染情欲的神明,就连燃烧寸寸欲望,也有种让人不敢造次的审判感。
岑稚许呼吸急促,身体也在这种刺激下变得滚烫,她如梦初醒般推开他。
平复着起伏的心跳。
唇瓣分开的那一瞬间,凉水也随之浇下来,犹如冰火两重天的感受,让她心绪变得复杂。她不喜欢谢辞序的冷淡,总想着要让他跌下神坛,等他真正跌落,又发现,他似乎仍在高台。究竟是什么时候上瘾的?她竟然恍未惊觉。
吻了他,岑稚许丢下一句对不起,便转身上了车。
车门被掀开,她还在神思游离,下颔便被炙烫得指腹捏住,力道不允许她有半分的机会。
谢辞序眼眸里涌动着的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你把我当什么?”
高兴了可以随便哄一哄,不高兴了扭头就走,只用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所有罪恶的丧家之犬。不用在乎他的感受,也不用费精力维护,随时可供替换的——
玩物。
“谢先生。”岑稚许被他眼里的赤红所惊颤,心脏也随之收紧,“我们或许都需要时间想一想。”
思考这份纠缠不清的拉扯,究竟源于何处。
只是身体契合的吸引力,还是被她下意识忽略,从未体验过的情感。
“两年的时间还不够你想清楚。”谢辞序声线微哑,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可笑,他不该对她有所怜悯,她这样满口谎言的骗子,没有尝过教训,怎么会有真心。
倘若剖开他的胸膛,必定会看到原本属于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他就该撕碎所有体面,将她拽出来,发狠地吻上去,毫不怜惜地进入她,得到她的眼泪,全都卷入唇中,用这点温热来填补早已千疮百孔的部分。
欢愉的眼泪也是眼泪。
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岑稚许很轻的呜咽一声,像是受到了惊吓,小兽般的泣音听起来分外可怜。“你弄疼我了……!”
她的肌肤分外敏感,每次做完,哪怕他已经极尽收敛,还是会在腰窝处留下深浅不一的红痕。谢辞序刚才没有收住力道,骨掌一松,便能看清她手腕浮出的绯色,他沉吸了一口气,声色寒凉。
“都是借口。”
明知只是用来敷衍他的借口,却还是打算放过她。
他偏过头,没再多言,黑夜之声的咆哮声骤响,方向盘迅速甩动。
岑稚许还处在怔懵的状态,就看到那辆车漂移着离开,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刚才踩着油门就没松过吧?这么快的速度,是真不怕撞上?
疯子。
她所说的需要时间思考,并不是什么用来堵他的借口。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都在想,是该快刀斩乱麻,还是为此破例。
忙完工作上的事情,岑稚许才在岑琼兰的催促下回了趟家,现在不比以往,好不容易回国安定下来,一家人相聚的机会日益增长。
只是小姨时不时来拜访,顺带关心她的婚姻大事,岑稚许不愿提及,回应的口吻也平淡。
希望这次家宴不是类似的主题。
她到家时,岑琼兰和谈衍刚结束完一场家庭谈话。
谈衍并不怎么满意谢辞序,毕竟关于他为了一个女孩,不惜与谢氏决裂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再开始新的一段,怎么可能再全身心投入。他们家不需要用联姻来巩固什么,就算谢辞序本人再优秀,也无法打动他。
“凭什么让女儿受这种委屈?”向来温柔的人言辞犀利,否定了岑琼兰的提议。
见岑稚许到了,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岑琼兰意味深长地暗示丈夫:“向来只有她玩别人的份,怎么会受委屈。人家讨债来了,待会你客气点。”
岑稚许将包和外套放下,没有分神去听父母打的哑谜,同他们打完招呼后,便兀自拿起剪刀,修剪庭院里那盆松竹。
谈衍琢磨片刻,了然于心,“阿稚,你最近怎么心不在焉的。工作上有难题?”
“没有啊。”岑稚许说,“得心应手。”
“先前你小姨给你介绍的那些青年才俊,你一个也没看上,害得你小姨都开始质疑自己的审美了。”岑琼兰铺垫开场白。
其实松竹有专门的人打理着,根本没什么好修剪的,岑稚许挑来拣去,也只剪掉了一小截形状不规则的枝桠。那些人都没什么记忆点,身材好的,皮囊却逊色,骨相外貌俱佳的,性格又太好拿捏,相处起来平淡如水,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也没有说什么重话吧,都是婉拒。”岑稚许侧过眸来,“哪里伤到他们脆弱的自尊心了?”
“你这孩子。”谈衍低斥,“说话半点不中听。”
岑稚许扬了扬眉毛,“小姨要是早告诉他们,我说话刻薄轻慢,前任也多得数不过来,他们肯定连联系方式都不敢加。”
到底是自己养出来的女儿,岑琼兰满眼宠溺,顺着话道:“那些忍不了你脾气的,用这种方法排除也好。”
岑稚许很有自知之明,“都排除掉的话,世界上大概剩不了几个人。”
“倒是有个不在乎这些的。”岑琼兰说。
“不在乎?怎么可能。”
就说傅斯年,表面云淡风轻,背地里还不是和谢辞序斗得腥风血雨。冉颂舟则更不用说,同谢辞序互将视作蛊虫,尔虞我诈,分外凶烈。
说起来,谢辞序战斗力还真是强,舌战群儒,以一挡十,恐怕还真挑不出来比他厉害的。
就在岑稚许为自己再次想起谢辞序而感到困惑,岑琼兰含笑朝她招手,“当然有。阿稚,快过来见见谢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