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191 脱皮怪谈
沈阙给她的奇怪符号的纸，居然是一张“流浪者剧院”的门票。
尤淼没听说过流浪者剧院，但是进入荒野到现在，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从流浪者管理协会到流浪者剧院，看起来这里存在着一揽子以此命名的机构，只是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只有一张票，你自己去可以吗？”程炫玉问道。
尤淼沉默片刻，抬头：“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你的隐瞒关怀要付出的代价还挺大呢。”
程炫玉怔了一下，然后脸上就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懊悔表情。
“等到晚上再看看吧。既然是剧院，那肯定不会只有我一个观众。这张票是沈阙给我的，你可以去问问她到底从哪来的。”
小女鬼就像是个售票员，把门票递给尤淼之后就突然消失了。尤淼把票收起来，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准备出去寻找今天的住宿费了。
可她刚刚迈出门，就赶紧又退了回来，还把程炫玉也堵到后面，轻轻“嘘”了一声。
外面倒是没有鬼，但有两个人。
石暮和段沉沙并没有去寻找他们所说的“有很多人造物的地方”。反而是停留在了客舍中，还很不合时宜地在走廊上……腻歪。
搂搂抱抱亲亲摸摸，仗着这里没人，进行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尤淼一边看得脸热一边感觉荒谬——这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进展这么飞速了？要知道第一天他们还是对彼此都很客气的陌生人，就算是诡境里面发生了感情，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到这种程度，甚至不顾死活地在走廊上上演儿童不宜吧？
……等等，诡境里发生的，感情？！
她突然回头问程炫玉：“他们昨天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提到过晚上遇到了鬼？”
程炫玉快速回忆一遍，肯定摇头：“没有。说是睡得很安心。你是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当然奇怪了！到现在为止，我们每个人都在夜里遇到了奇怪的事。像是我这样住着已故汉弗莱家族成员房间的人更是直接遇到了幽灵。他们两个人住的302房间可是汉弗莱家儿子儿媳的住所，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遇到？”欧菲亚快速说道，“是没遇到，还是说，异状早已发生，只是连当事人都没发现？”
程炫玉的神色也严肃起来，当即也顾不上非礼勿视的良好素养，和欧菲亚一起凑在门缝处看外面的两个人。
他们都是耳力极佳的探索者，虽然隔了一段距离，还是把那暧昧的水声、打情骂俏声听了个清清楚楚。这种声音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还好说，可石暮是个被生活教过做人的沉默寡言的建筑女工，她应该是现实而理智的，怎么想都不太像是在诡境里谈恋爱的人。
看着石暮做出和她的外表极其不相符的小鸟依人模样，两个偷窥者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
最终，段沉沙把石暮轻轻推开，喘着气说道：“那一堆东西里面有吗？”
“这个，看样式和铜锈，应该是一千年以上的。”石暮拿出了两个铜箭头说道。
“那就行，把这两个给老板，咱们接着去找那个沼泽去。那狗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骗我们，昨天都找了一天了也没个影。”
“他不敢骗咱们的。况且他有多奇怪你也看到了，除了那片沼泽，找不到别的解释……”
两人说着便下了楼，看背影，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客舍，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你看到那两个箭头了吗？那是前天晚上朱海的外卖箱里的东西。”程炫玉轻声说。
“朱海是他们两个杀死的？而且还逼问出了他身上的秘密？”
“看来是这样没错。怎么样，你有兴趣和我一起跟在他们后面看看吗？那片沼泽到底是什么……我是真的很有兴趣。”
欧菲亚：“……好啊。”
只是可能不太好找就是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段沉沙两人提到的“沼泽”，八成就是她曾经见过的那片沼泽了。
那里是一片没有生命的荒芜世界，是蒹葭的家，是独立在荒野之外的特殊空间，还是……一片古战场！
也是她忽略了，编号042一开始就提示了他们，本次诡境的关键是“百战百胜的天狼星”。要是想找到那东西，古战场可不是最可能的地方吗？
所以，要是想要通关诡境，也许古战场就是关键！
就是……她刚用蒹葭做了交换物，不知道这一次她还愿不愿意让他们找到就是了……
当程炫玉欧菲亚跟着出了客舍的时候，另外两名探索者也终于在荒野上脱离了第一波敌人。
“呼……呼！摆脱了……吗？”谭茜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水，大口喘着气问道。
亚德里安赶快捂住了她的嘴，自己也控制着呼吸，从草丛中小心地朝外看。
湛蓝天空下，能看到粼粼波光的水泽和葱茏的草木，水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到任何活物引起的波纹。
“它们应该是放弃了。”亚德里安松开手，谭茜失去了支撑，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恢复正常的呼吸频率。
“我们算是幸运了，至少它们放弃了一直追着我们。我第一次来客舍的时候也遇到了这些无皮鬼，它们就那样追了我们好几个小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仇恨范围这么大。”亚德里安感慨道。
只是想起第一次来客舍时候的事，当时和自己一起的同伴不由再次浮上心头，让他的心情又坏了几分。
“它们……看起来不太像是荒野上自然诞生的鬼怪。”谭茜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说道，“你看那些东西的骨骼和肌肉分布，看起来完全是现代智人的样子。而且很多个体的肌肉看起来很不发达，却有过于厚重的腹部和内脏脂肪层……”
亚德里安瞠目结舌：“你怎么把这些东西……观察得这么仔细？！”
“它没有皮肤，不就是给我们观察用的？”谭茜理直气壮，“而且我说了这么多，你没发现重点吗？”
“呃，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这些体型特征的描述，完全不适合荒野生存！它们之中的很多个体，看起来就像是现代都市中缺乏运动的普通人类，它们很可能就是普通人转化而成的！”
亚德里安惊愕地张大了嘴：“怎么可能？！客舍里就我们几个人，哪里来的这么多普通人？！”
谭茜目光阴冷：“没错，客舍里只有我们几个，但进入这片荒野的可不是！我们无从统计荒野存在了多少年，又有多少人在其中失踪了。”
亚德里安呆了好一会儿，看他的眼睛就像是在看一扇天窗，你总觉得那上面应该是无垠苍穹，星空宇宙，可推开窗户仔细一看就发现天是阴的，他眼里分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么傻白甜的人，到底是怎么活着找到客舍，还一直活到现在的啊？
亚德里安终于想明白了，他突然眼前一亮：“也就是说，我们如果想要找人造物的话，只要去找这些无皮鬼的老巢就行了对吧？既然一直有人类转化成这些东西，说不定一千年以前它们就已经存在了，而那时候的人造物都还留着！”
“……这是一种方法，但太危险了，我们这次能逃出来，下次可就不一定……”
亚德里安却是胸有成竹：“别太担心，我已经发现了，这些无皮鬼虽然是群居，但每个群落的个体数量都不相同，我们去找那种只有两三个的，我们两个就能对付！其他的方法虽然可能稳妥一点，但是你能在今天之内找到荒原上的人造物吗？”
如果能判定准确年代的人造物那么好找的话，他们就不会这么狼狈地被追到这种地方了。
谭茜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既然如此，我知道一个地方，是我来的时候发现的。那里可能有你说的，人数比较少的无皮鬼的群落。”
亚德里安不疑有他，反而是一脸惊喜地跟上了谭茜的脚步。
只是他却没注意到，前方的女人的眼底逐渐被翻涌的黑雾覆盖。而在她的手里，正攥着一张游戏卡带，卡带上用简陋的标签贴着游戏的名字。
——《脱皮怪谈》。
第192章 192 集体复制
石暮和段沉沙就像是被缺德导航引路的新手司机，看上去是目标明确地在寻找沼泽，可实际上跑的地方那叫一个挑战极限，没有技巧，全是坑。
当跟着两人第五次踩进齐腰深的水坑里时，程炫玉和尤淼终于同步忍无可忍了。
程炫玉拿出了自己的身份卡，决定偷偷助人一臂之力。
【编号：192】
【名称：亡魂指路（可使用次数1/1）】
【必须在行人出来之前，把这一身血衣藏好，否则，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刚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在哪里，在哪里，安全的地方在哪里……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藏身处，藏好血衣，一身轻松地离开了
只是却无人发现，为他指路的那个人，仍然贴在他的后背上】
“只能用在杀过人的人身上，正好，这两个人昨天刚干了一票。”程炫玉说着，就把手中的诡核远远丢在了前面的两人身上。
只有他和身边的人能看到，一道灰色的影子飘飘忽忽缀在了前方两人的身后。而看影子模糊的五官，和死去的朱海一模一样。
寻找传说中的存档沼泽找得焦头烂额的段沉沙忽然觉得头脑一轻，恍惚间进入了一种特别玄奇的状态。他茫茫然看向前方，只觉得混沌中仿佛有一只手正在推着他的肩膀，把他往某个不确定的地方推去。
“段哥，你要去哪？”石暮奇怪地看着他。
“往这边走……我觉得这里一定……有什么！”
段沉沙的脸色有点发灰，只是那种不正常的狂热冲淡了这种只有死人脸上才会出现的灰败。石暮也没留意，听他这么说边跟在后面跑了起来。
只是段沉沙的行走路线极其诡异，他时而沿着一条直线狂奔，时而又突然折返，绕着弯走了很久发现是回到了原点。就在石暮渐渐感觉不对劲的时候，他们头顶的天空突然有一半暗了下来，一片荒芜的沼泽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本来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片茂盛的草甸，身后是葱茏的绿，眼前却是毫无生机的灰，沼泽的颜色和它出现的本身一样突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异世界的入口，也像是一张怪兽张开的大嘴。
“啊！”石暮突然惊叫起来。因为她看到了这一路一直让她感觉隐隐不安的存在——就在段沉沙的身边，和他肩并肩站着一个灰色的影子。那人的表情呆滞，脖子不正常地扭曲着，正是昨天他们杀死的朱海！
只是她很快就没功夫为死而复生的朱海感觉恐惧了，因为就在他们面前的沼泽里，出现了两个更让她恐惧的人影。
一男一女背对着他们站在一起，他们手挽着手，看起来非常亲昵的样子。男人身上是鼓囊囊的肌肉，女人是短发，肩背宽阔，穿着一件还沾着油漆的工装裤……
活着的人类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背影的。
可石暮却分明从眼前的背影身上，看到了熟悉的被生活压榨到直不起腰的熟悉感。
咯咯，咯咯。
她甚至不敢眨眼，因为随着每一次眼皮眨动，眼前的人的头就转过来一分。随着她渐渐露出真容，石暮也看到了那张她曾经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面孔。
那是她自己。
她站在这里，但是对面还有一个自己，正同样和身边男人手拉手站着，且向她露出诡异的微笑。
过度的惊恐让石暮全身震颤不已，也让她突然惊醒过来。
——不对，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哪怕在最难的时候也没人帮过她，为什么她会和一个男人手挽着手亲昵站着，还是在诡境这种地方？！
“装神弄鬼！杀了就老实了！”
身边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怒喝，挥舞着手中的斧头就直接朝沼泽中的人冲了过去。而就在他踏入沼泽的刹那，他们头顶的另外一半明亮天空也彻底被灰暗覆盖。
石暮好不容易清醒的理智也一瞬被吹散，她盯着对面的自己，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杀死她自己才能活下去！
“完蛋……我们好像被他们坑了。”程炫玉抬头看了看同样灰下来的天，深深吐了一口气。
本来他们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以为这样就是安全的。谁知段沉沙这个莽夫一头冲进了沼泽之后，竟然连他们都直接被吸进了这个疑似异空间的地方，回头看去再也没了来时的路，也不知道要怎么离开了。
“我觉得，在操心要如何离开之前，你最好先关心一下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吧。”欧菲亚提醒道。
程炫玉这才发现，距离更远的地方，一片只剩下短短根茬的芦苇从里，居然还趴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长相，可看身量和衣服，那分明就是另外一个他自己。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只有一个人？”程炫玉怀疑极了，“为什么只有我被复制了，你却没有复制人？”
可能是因为……上次已经复制过我，而且现在那个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吧。
心里这么说，尤淼却是不想透露自己已经来过这里的，仗着对方看不到她心灵的窗口，尤淼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也就无从存档昨天吧。”
程炫玉：？？？
别管身边的队友是个怎样谜语人的存在，面前的危险才是首要目标。那个躲藏在芦苇丛中的东西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它像是一条爬行类一样匍匐着从里面钻了出来，和自己一样的脸上挂着一副能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的微笑，让程炫玉毛骨悚然到恨不得立刻干掉它。
可他没有动手。
作为一个患有顶级疑心病的人，哪怕是面对鬼怪程炫玉都不会直接杀了了事。正好前方就有两个正在玩命杀鬼的人，他一边慢慢和那个肖似自己的东西周旋，一边扫视周围，认真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那些奇怪的“人”似乎只会攻击样子和自己一样的探索者。而且看攻击手段，也是完全模仿了探索者本人。
但是他们又并非尽了全力攻击。就比如自己的这个复制人，它已经用出了很多个确实是自己拥有的诡核，但绝不是那种可以一击毙命的强大诡核。就好像……它并不是想要真的杀死自己，而是要让自己感觉到威胁，然后反过来杀死它一样。
不能杀了那东西，不然的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程炫玉很快就下了和当初的尤淼一样的结论。只是没想到，当他稍微表现出一点懈怠战斗，对面的“自己”却突然发了狂！
它像是能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活动一样，突然从诱导攻击变成了想要同归于尽的疯狂进攻。程炫玉的计划刚刚开始就被迫终结。他狼狈地奋力抵挡了几下，很快就挂了彩。
难道是他猜错了？
程炫玉脸色苍白，目光快速扫了一圈——石暮和段沉沙已经和自己的复制人斗得失去了理智，特别是段沉沙，就像是个狂战士一样，拼着自己一条命也要先把对面杀死。欧菲亚则是……
是在看热闹。
她静静站在旁边，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在所有人都一身血和泥狼狈至极的时候。她却是一袭白衣安然站在安全的地方，还能如同欣赏风景一样微微抬着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乍一看会显得冷情凉薄，可如果仔细一想她这一路的表现，又会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她从一开始就摆明了车马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就像是她已经看到了每个人注定死去的未来，也许会短暂地和他们行走一段距离，可活人终究是要和死者告别的。与其在临别时悲伤难过，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太多牵扯。
她看着现实世界的眼睛被遮挡住，也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屑于再看这个早已知晓未来的世界。她的视线真正落点在自己的眼睛里——那里有一整个宇宙，在与世隔绝的黑暗中也能自行运转。
程炫玉转过头，把翻涌的情绪藏在眼底。
是他这段时间太不正常了。
也许是这段时间因为屡次遇到一针见血刺穿他内心的人，所以，他竟然不切实际地奢望起有人能真的给予他想要的东西。
可事实证明，这个世界的真相还是和他第一次直面过的那个一样，他们围过来，剖开他的心看了看，感慨一两句可怜可叹，然后又冷漠地走开了。
他曾经在最无措的年龄遇到过同样的待遇，那时候他就发誓要让自己从外到内都彻底强大起来，再也不要被这种目光指指点点，就算遇到了，也要把那些人全部杀掉。而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一直到……一直到最近这一年开始。
刑天、游三水、顾影、欧菲亚……不舒服的言语和眼神再次出现在他身边，也许这些人不是故意的，可他们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却总让他内心最敏感的那一点被反复揉弄。他惶恐又恼怒，想要杀了他们，可……在他们面前，他居然该死的还和幼年时一样弱小，根本没办法伤他们分毫！
还能怎么办呢？忘了吧，忽略吧，承认这个世界并不在意他，承认自己在她的眼里，甚至不如一颗死星的尘埃。
程炫玉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恢复了冷静。
他看着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就像是看着童年时的自己。
他杀不死那个自己，但是，他能把那个自己藏起来，揉碎了融入自己崭新的血肉中，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发现他。
——现在，他也一样能做到。
第193章 193 新存档，新世界
尤淼万万没想到就在她抬头看天的功夫，程炫玉已经在心里脑补了那么多。
她就是第二次来到这片沼泽中，又正好没有敌人追她，干脆趁机探索一下这里的秘密。
【观星之瞳】还有一次使用机会，可尤淼现在还没选好交换对象，所以也没打算现在用掉。她仔细回想着上一次自己在这里探索到的信息，然后抬头看向了天空。
虽然这片沼泽很可能是蒹葭的诞生地，但【古战场的天空】显然更让她在意。因为当时观星之瞳特意提到过，这片天空“不再有你想要寻找的星星了”。
她这个身体的身份是占星师，那么是否她能从这片天空上寻找到天狼星曾经残留的痕迹？
她抬头看了很久，但可惜的是，观星之瞳的提示是对的，这片天上的云都不曾有半点变化。时光仿佛在这里凝滞住了，在它重新行走起来之前，她甚至看不到云上是什么东西。
就这么一抬头一低头的功夫，那边战斗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发狂的段沉沙成功杀死了和他一样的复制人。他一刀劈中了对面人的腰部，狂暴的力量甚至直接把人砍成了两半。断开的肢体在地上抽搐扭动着，血和泥混成了一团，终于是渐渐没了动静。
“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能多出一条命来了！”
男人身上染满了鲜血，状若疯狂地大笑着。他的状况看上去很不对劲，不但看上去仍然陈就在杀戮的快感中无法自拔，而且似乎完全忽略了身边的人和物——就连程炫玉和她明晃晃站在他身边都没有留意。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想要看清楚杀死复制人会有什么后果。
就在那两段躯体彻底停止颤动的刹那，一道白色的影子忽然从尸体上浮了起来。
它像是一只充满了气的白色塑料膜，飘飘忽忽来到了段沉沙的身后，在他还没注意到的时候，从后面张开来，一下子把段沉沙整个人裹了进去！
然后，白膜消失，地上复制人的尸体也消失了。
“这就……结束了？”
尤淼有些惊讶。她之前从段沉沙两人对话中的“存档沼泽”猜出了他们可能是从杀死的朱海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比如朱海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一天发生的事，是因为他在那片沼泽中进行了存档，所以才会在死后重新经历这一天。
可现在段沉沙这情况，算是存档成功了吗？怎么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不正常？
所有人都有些手足无措，程炫玉甚至因为分神险些被复制人重伤。可他没有在意，仍然在盯着段沉沙看，看他的眼神，似乎是已经想到了十几种可以在他身上试验是否存档成功的方案。
“有没有成功，杀了试试不就知道了？！”
压抑的喘息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暴喝。甚至连尤淼都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段沉沙的后脑就被人重重砸了一下，伴着噗嗤一声好似西瓜破裂的声音，他整个人重重倒在了地上！
石暮一身是血，连眼底都是一片腥红，脸上是和什么东西苦苦挣扎的扭曲之色。她手里还举着刚才用来行凶的石头，明明段沉沙从体型上来看才是更凶悍的那一个，可此刻，这个平凡沉默的女建筑工人反倒更像是个女杀神。
石暮的眼中时而清明时而狂乱，似乎是从她住进302房间开始，就开始有另外一个灵魂逐渐占据了她的身体。有声音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你身边这个男人是这个世界上你最爱的人，你要敬重他、爱护他，一切以他为重，哪怕他背叛你、抛弃你，你也要死死跟在他身边，哪怕是下地狱也要缠着他一起！
这声音太有说服力，以至于石暮有一段时间都被彻底说服了，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小鸟依人以夫为天的小女人。只有在偶尔照镜子的时候，看到里面那个疲惫麻木的女人面孔，才有零星的记忆提醒着她现实是什么样子。
现实是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因为是让父母失望的长女，所以早早辍学担负起家庭的责任。繁重的劳动养出了她这一身蛮力，也早早断掉了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现实是她十几岁就开始去大城市打工，她力气大，去做建筑工人勉强能拿到一般男人三分之二的工资，家里人很高兴，在她把全部的工资寄回家的时候终于得到了她这辈子来自家人的第一句夸奖——是个好女儿，孝顺父母，懂事。
她一点都不高兴，相反，从被夸奖的那一刻开始，她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在乎她。父母对她的期望是孝顺懂事扶持弟弟，工头对她的要求是干和男人一样的活然后拿更少的工资。就连她身边的追求者——没错，像她这样长相平平还沉默寡言自闭的女人也是有追求者的，只是这些追求者对她的要求都是尽快建立一个家庭，生下孩子，然后她就可以做一个无怨无悔全力为家庭付出的“妻子”和“母亲”了。
她在不同人眼中是不同的利他角色，唯独不是她自己。
既然如此，那她就做世界上唯一一个爱她的人吧。周围人说她冷漠自私，不顾亲情，现实功利也罢，她要尽自己所能爱自己，让天生不良的种子，在贫瘠的土地上努力开出花来。
到了后来，诡境降临这个世界，人人自危的时候，石暮却觉得更加如鱼得水。这个世界文明的外衣被诡境扒下了一些，更加趋近于她从小见过的那个原始的世界。她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本性，靠自己的力量争得一隅之地。
这样的她，又怎么会在诡境这种地方沉湎于虚假的爱情，让自己成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的附庸？
石暮很清楚，对自己来说，明确的复制人敌人和让自己不正常沉迷的男人哪个更危险，所以她抓紧一瞬的清明，用尽全力把一块石头砸到了段沉沙的头上。
砰！
男人轰然倒地，就好像他刚才杀死复制人的时候那样，身体抽动了几下，再也不动弹。
谁都没料到，第一个出手、还是如此果决的人会是石暮。不过大家也没时间惊讶，所有人都紧盯着段沉沙，想要看看“存档”的效果会是什么。
他身上的时间会倒转吗？他会回到没有被杀死之前吗？
朱海出现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是没有关于他的记忆的，那他们这些人的记忆也会随之消失，只有段沉沙会掌握先知优势吗？
程炫玉甚至准备好了记忆储存的诡核，用来防止自己因为时间倒转而失去记忆。可他们等了很久，段沉沙的尸体却还是躺在那里，并没有任何动静。
“不对，他的身体里面……在变化！”
程炫玉忽然听到欧菲亚的低语，心头一紧，忍不住凑近了几步，更加仔细地端详着那具尸体。
男人的尸体在轻微起伏。
并不是呼吸的正常起伏，他全身的每一处皮肤表面都有极其细微的凸起在活动，就像是有一群小虫子在他身体内部忙碌一样，它们吞噬着他的血肉，挪动他的骨头，搬空他的躯壳，让这个身体逐渐成为只有外表还完整的空壳。
甚至，连那具空壳也并非属于他，随着时间推移，他身体表面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形状还在，只是变成了半透明的白色。因为间隔时间还短，所以他们一眼认出，这就是刚才套住他又消失的那层半透明“塑料膜”！
“……我活过来了？原来是真的！那片沼泽真的能存档！”
地上的尸体突然发出了段沉沙的声音，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可他们戒备了半天，却发现并不是尸体活过来了。他依然保持着死时的样子，只是从体内继续发出生动的声音。
“臭女人，你敢背叛我？我杀了你！”
“啊！！”
“还有你们，跟踪我？哈哈哈，没想到吧，我这次是有备而来的！”
这一次，尸体里发出的不仅是段沉沙的声音，更有石暮，乃至程炫玉和欧菲亚的声音！三个人相继惊呼惨叫，紧接着就没了声响。
石暮快速拿出了身份卡，手指一划，一只小小的蚂蚁就出现在她面前的地上。蚂蚁快速朝尸体爬去，从尸体的鼻孔中钻了出去。紧接着，一幅画面就出现在了石暮手中那块凹凸不平的石头上。
那是他们曾经见过的荒野。
三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荒野之上，鲜血染红了草甸。只有段沉沙一个人还站在那里，脸上是交织着兴奋和狂喜的笑。
从刚才的声音看来，那三个人都是他杀死的。他挨个在尸体上摸过去，摸走了程炫玉身上携带的永久核心，还有他认为自己能用得上的东西，然后转身往回走去。
蚂蚁一直跟在他后面，景物也随之变换，他们看到和真实场景一般无二的荒野，看段沉沙躲过几处鬼怪，最后他又回到了萤火客舍中。
“我回来了，汉弗莱太太，这是今天的住宿费。”
“石暮？我们半路上分开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程先生，欧菲亚小姐？这俩人出去又不跟我报备，沈大姐，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三个人沉默地看着蚂蚁传回来的画面。里面的段沉沙和他们认识的没什么不同，而且包括沈阙、谭茜、亚德里安在内……每个人的说话方式、行为逻辑，都和现实中一模一样。
就好像，他们被缩小了，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另外一个以段沉沙的尸体为原料生成的、和外面一模一样的世界。
第194章 194 多层泡泡
他们面前的段沉沙显然是已经死了的。甚至连尸体都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具不知道由什么构成的人体形状的空壳躺在那里。
可在另外一个地方，他却又真实地“活着”。呼吸自如，行动迅速，还能杀鬼以及跟队友沟通继续破解诡境。也许直到他死为止，都能在尸体内的世界继续活下去。
这算是存档重启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算的。但，就算这样的段沉沙在里面通关了诡境，他所回到的“现实世界”，又是真正的现实吗？会不会直到他寿终正寝为止，都不知道自己其实是活在自己的尸体之中？
沉默良久，程炫玉突然拿出了一枚尤淼很熟悉的硬币。他把硬币高高抛起，在它在空中旋转的时候，像是说绕口令一样快速说道：“我现在正处于朱海的尸体世界之中，在尸体外面的我还没有破解这个诡境。”
硬币旋转着落下，啪地一声，被他的手掌重重按住。
【命运硬币】的使用是比较麻烦的一件事，一般来说，推测讲述得越具体，被判断为真的时候就越能尽快推断出正确答案，可是如果判定为假，那就很麻烦了，因为他很难排除详细推测中哪一部分是假的。
现在他故意说出了一段包含了很多信息的推断，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格外有信心，还是希望硬币能证明推断是假的。
程炫玉用【命运硬币】在诡境里推测过很多次真相，但从没有哪一次，他像是现在这样有点不敢面对真相。深吸了好几口气，程炫玉才掀开压在上面的手掌，看向硬币。
是正面。
也就是说，他的那段推论之中，每一个字都是真相。
程炫玉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痛痒之感全部消失，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自己这一次使用诡核失去了“触觉”，还是因为震撼太大而暂时无法感受外界。
如果他们是在尸体之中，而外面还有一个自己，那现在他算什么？
他是已经死了，还是从来不曾存在过，只活在别人的存档之中的NPC？
又或者说，整个世界其实都只是别人的掌中之物，只要创作世界的载体消失，那一切就会不复存在？
咚！
一声闷响打断了程炫玉接近疯狂的臆想，他抬头看过去，却是石暮终于抡着木棍把那个她的复制人打倒在地。她顶着一头一脸的血，神情却已经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木讷沉默。
她没有杀死那东西，而是把她死死捆住扔到了沼泽里，这才终于抬起头来，冷冷扫视了周围一圈，那双有些偏小的眼中竟然有种连程炫玉都有些不敢直视的锋芒。
“你在怀疑什么？”石暮冷冷说道，“你说你自己是假的也就算了，而我——只要我在这里，我还活着，我就一定是真的。如果除我之外还有‘我’在，那就全部杀掉，我就是唯一的我了。”
她的目光落到地上的复制人身上，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没法杀的，就这么放在这里也可以。”
啪，啪，啪。
欧菲亚也轻笑着鼓掌：“说得没错，你也看到了，尸体中的世界和外面只相差一层膜。如果我们在尸体中，那就打穿这层膜冲出去，如果天外依旧有天，我们就一路杀到最外面的世界，看看是谁创造了它！”
尤淼的大话说得一点压力都没有。反正对她来说这个世界都是二次元，就算二次元里还套着一次元半次元又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关心的唯一问题就是，虽然段沉沙已经死了，可这片沼泽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总不能非要他们每个人都创造一个存档才能回归荒野吧？
程炫玉忽然弯下腰来，在脚边的淤泥里挖了一会儿，然后挖出了一根沾满了泥的树枝。他把树枝在自己的复制人衣服上随便擦干净，尤淼才认出原来那是一把青铜剑。
“那一天晚上朱海带进来的箱子里，也有很多这样类似的兵器。”程炫玉极目远望，“看起来，这里像是经历过一场战争。”
“那太好了，既然走不出去，我们就在这里先找点人造物再说吧。”欧菲亚顺口接着说道。
程炫玉：？
他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沉重的“我是否是我”的哲学思辨转移到“来都来了”的捡破烂上的，但随着石暮也无理由加入捡破烂行列，这个行为突然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我觉得，我们可能在进入客舍的时候，就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比如我和段沉沙就是被一对年轻夫妇的幽灵看中，从而被无意识控制着做出和自己本性截然不同事情，万世豪就是被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看中，所以一直想要杀了他……我们的房间号不是随便分配的，这其中一定和我们的性格之类特征有所关联。”一边寻找人造物，石暮还一边主动跟欧菲亚搭话道
可能是刚才的共同看法让她觉得自己和占星师是同类，石暮也一反沉默寡言的初见印象，开始主动跟尤淼分享起了自己的思考来。
“萤火客舍能确定的原住民一共有六个，偏执的年轻夫妻，疯狂的老太太，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老父亲，还有任劳任怨撑起这个家的女儿和仿佛对家庭矛盾一无所知的小女孩——我认为，住在这些人的房间里的探索者会被鬼怪纠缠，而其他房间里可能藏着能够让探索者存活并破解真相的道具线索。在我的大脑还清醒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也是打算往这方面探索。只是后来……我记得我和段沉沙一起杀了朱海，而且很多记忆开始错乱，就再也不记得之前的计划了。”
尤淼听得不由点头。原作对石暮这个角色的着墨不多，她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思路如此清晰敏锐，这个推测和原著中的剧情也相差无几了。
只可惜，原作中的石暮早早被房间里的夫妻鬼杀死，根本没来得及展示自己的能力就查无此人了。
“你的推测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很可惜，世界应该不仅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了。”
占星师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对她的主动示好没有任何波动。她疏离地点评道：“虽然你坚信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但无法否认我们现在肯定是位于朱海的存档之中。刚才也看到了，在段沉沙的存档中，我们已经死了，接下来的剧情发展肯定和我们现在经历的有所不同。那你又怎么保证，自己所推断的就是诡境的真相，而不是在外面一层发生改变后被歪曲的结论呢？”
她的话宛如一道霹雳，让石暮霎时呆愣在那里。她悚然意识到，发现自己位于存档中最可怕的并非自我认知问题，而是他们所获知的一切线索，都很有可能是被篡改过的！
甚至朱海的存档都可能不是最终的，在他之前，荒野上不知道已经来过多少批旅客，又有多少人通过这片沼泽进行了存档。他们就像是被困在一个肥皂泡中，但是在泡泡外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层更大的泡泡！
“那我们……要怎么办？”石暮都难得茫然了起来，她看向欧菲亚，仿佛是抱着一点希冀问道：“欧菲亚小姐，你是占星师，是不是能通过星星看到未来？我们接下来……应该往哪里探索？”
占星师沉默了很久，然后才轻轻叹了口气：“努力一下的话，也许我确实能看到未来，但……这片沼泽上空，是没有星星的啊。”
石暮顿时语塞，她抬头看了看灰云压顶的天，第一次生出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沼泽上的风景似乎永远不会变化，目之所及全是灰茫茫的一片。三个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石暮脚下突然被绊了一跤，整个人扑进了泥水之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谢谢你们。我没注意到脚下，这是什么啊……”
两个人一起把石暮拉了起来，女人狼狈地扑打着身上的泥，一边咕哝着道歉。她低头看向把自己绊倒的东西，本来以为又是什么断刀破盾，可她的目光却突然和一双黑洞洞的眼眶对了个正着。
一颗明显是属于人类的骷髅一半陷在污泥中，正和她对视着。
“……”
在诡境里面看到尸体并不稀奇，但稀奇的是，这是他们进入沼泽后看到的除了段沉沙之外的第一个死人。
这会是另外一个进行了存档的人吗？
程炫玉弯下腰，想要把骷髅挖出来看看是不是表面也是一层薄膜。可它似乎已经被时光侵蚀了太久，轻轻一碰就碎成了渣渣，到最后捧在手里的也只有一捧细碎的骨灰。
不知是不是错觉，尤淼忽然感觉到沼泽里起了一阵风。
风带来了一丝潮湿的冷意，就像是有刚从水里出来的无形水鬼用手指勾了一下她的胳膊一样，程炫玉和石暮都没有察觉到，只有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朝风刮来的地方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座小山。
乍一看像是沼泽上的乱石小山，可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上面的每一颗石头都是一颗骷髅，下方早已风化的其他骨骼被断剑长矛支撑着，隔了漫长的岁月，越过生与死的界限望着他们。
第195章 195 古战场
“那是什么？”
顺着她张望的方向，其他两个人也看到了那堆尸山。他们的表情顿时凝重了起来，几乎是飞奔到骷髅山旁边，可却又不敢触碰那些尸骨。
“不是段沉沙那种死法。”仔细观察之后，程炫玉断定道，“和刚才那个骷髅是同样的死法，都有非常明显的致命外伤，他们……是战死的。”
“看起来像是非常久的尸骨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早就化作灰了才对，可是……里面有很多，看起来都不像是人类的骨头。为什么它们能保存这么完整？保存下来……又有什么意义？”石暮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困惑。
“也许是……并不需要什么意义，它存在的本身就是意义呢？”
女人的声音恍若呢喃。两人转头看去，占星师正站在他们稍微靠后的地方，微微抬头面对着那座尸山。她的双眼仍然被遮挡着，可那双没有眼瞳的空旷眼睛却好像能穿透一切遮蔽物一般，她的唇角微微勾起，明明是在面对阴森恐怖的骸骨之山，可那半张脸上的神情却带着怀念的叹息。可能已经风化了上千年的骸骨之山投射进寂静了亿万年的星空之瞳中，就如同故人相逢，碰撞出一段不为人知的唏嘘往事。
“这里是古战场，一片早就应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地方……它已经被世界遗忘，被保留下来，只是为了让偶然来此地的旅人看到而已。”
“不必期待这里能发现什么，因为腐朽之地没有新生，死亡中也无法开出花来。”
她口中说着宛如悼词的话，同时一步步走上前来。在尸山脚下半蹲下来，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最下方的头骨。
头骨无声地碎裂开来，恰好又是一阵风吹过，把骨灰洋洋洒洒吹向了远方。
程炫玉和石暮都被这宛如史诗哀歌的一幕所震撼，还在思考占星师意味不明的话中透露着怎样的内情，所以也无人留意到，她看似平缓的话语下面，潜藏着怎样的汹涌震撼。
在刚刚看到这座尸山的时候，尤淼差点失声叫出声。
因为这一幕对她来说，实在过于熟悉，虽然她从未亲眼见证过，但是在枫华古镇的诡境中，在屋顶上，她还是游三水的时候，曾经借由刑天胸前的“眼睛”图案看到过类似的画面。
只是那时，尸山还不是现在的样子，这片沼泽更是和眼前迥然不同，所以她才没有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认出来。
她看到的时候，这里还远称不上“古”。战火可能是刚刚停歇，所有的人和怪物死得都还挺新鲜。甚至这座尸山都比眼前的看起来要高大很多。
它看起来平缓了不少，是因为有一具从死人堆里醒过来的尸体来到了这里，他像是发了狂一样在里面翻找自己主君的尸体，找到之后又发狂发泄了一通，才把尸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今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当年人和鬼怪的尸首早已经朽烂风化，变成了同样一触即碎的灰堆，曾经浇灌了无数血泪的古战场也已经变成了生命的禁区。只有在看到这一堆尚且算得上是壮观的“地标”时才能让人依稀认出当年的模样。
尤淼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她只是从记忆里抓到了一个关键点——当初她看到的画面中，刑天把自己的头扔在了这里，然后抱着游三水的头离开了。也就是说，如果这里是被特意保留下来的话，刑天的头应该就在这附近！
等等，刑天的绰号是“将军”，编号042提到的“百战百胜的天狼星”，难道就是指刑天？！
顷刻之间关于刑天的档案描述浮上心头，尤淼一时间心情澎湃，要不是还有两个人站在这里，她几乎就想扑过去翻那座尸山了。
令人惊喜的是，虽然她没有提起这个需求，可她那些玄之又玄的话似乎让两个人有了灵感，程炫玉突然说道：“这片沼泽上别的地方都很平常，只有这里堆着这么显眼的一大堆尸体，会不会是这堆尸体之中藏着什么？”
尤淼：！
说得好啊小程同志！看在你如此懂事的份上，等你死了我会帮你早一点收尸的！
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去处，其他两个人也就没什么意见地跟着一起挖起了尸体。这本来应该是挺恶心的一份工作，但因为时间实在是过去了太久，那些骨骸已经全部变成了一碰就碎的灰烬，没花太久时间，原本小山高的尸堆就彻底变成了历史的尘埃，只剩下稍微坚固一些的金属兵器还证明这里曾经存在过什么。
可是翻找完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
也不能说什么都没发现，至少他们收获了肯定是超过了千年的人造物，还从那些尸体之中判断出当初应该是人类和鬼怪妖魔混战，双方死伤近乎1：1，可见这些人类也是强大到足以用自己肉身直面妖魔的，如果是在外面的世界非常值得研究。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线索，也没有留下来可能用来对付鬼怪的诡核和武器。众人面对着满地的骨灰和都是铜锈的残破武器，一起看向程炫玉。
就连尤淼也在看他——没错，她确实是想要翻尸山来着，可她这不是没有提出来吗？是程炫玉先提出来的，所以都是程炫玉的错！
只不过……为什么会没有？是刑天的头也随着时间推移碎掉了，还是说有人提前捡走了它？
男人看起来也稍微有些尴尬。他提了提风衣的领子，微笑道：“真是不好意思，看来是我判断失误了。既然这里没什么，我们就挑几件武器继续找出去的路……”
他的话还没说完，三人就同时听到了一阵尖叫声。
原本一片灰色的沼泽上，远处突然出现了一片亮光，就像是坐在电影院里眼前突然亮起的IMAX屏幕一样，屏幕里能看到湛蓝天空和摇曳的蒿草，一道人影也像是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挥舞着双手朝这边跑来。
那是谭茜。
谭茜的状况看起来非常不好。她脸上身上都是血，看起来还受了伤，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她也看到了这边有人，眼前一亮，就像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惊恐万分地就朝他们也跑过来。
她本来是想要求救的，可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那边的三个人齐声大吼道：“停下！别过来！”
谭茜：？！
什么情况？难道是……她做的那些事情，暴露了？
谭茜心头一紧，可紧接着就看到那三个人同样朝她这边跑过来，距离近了，她也看到了那些人的表情，不像是要过来杀她，反倒是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
谭茜稍微安定了些，迅速调整表情，摆出一副惊恐但困惑的样子来。
那三个人越跑越近，很快离开了那片突然出现的沼泽，就在最后一个人踏出来的时候，她们身后的沼泽闪了两下，忽然就消失了。
“总算是出来了。”石暮长长吐出一口气，“看来这东西只要外面有探索者，就会随机出现，想要出来就得再等它和荒野对接上。要是我们都进来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这是……什么东西？”谭茜问。
“回去再一起解释吧。对了，你怎么一个人？亚德里安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尤淼问道。
听到这话，谭茜脸上的疑问顿时就消失了，她看起来慌张又惊恐，几乎是神经质地躲到程炫玉身后，一只手朝后面胡乱指着。
“那个亚德里安不对劲！他是个鬼啊！他一开始就死了，只是假装成活人混在我们中间的，刚才他差点杀了我！”
“哈？？他是鬼？？”
程炫玉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并非是队友突然变成鬼让他不能接受，而是在他看来，就算有这么个存在，这个人也不可能是从头到尾都过于天真低调的亚德里安。
“是真的！你们相信我！我本来是和他一起在荒野上寻找人造物的，我们走了很远都没找到人造物，便打算去找那些无皮鬼的活动区。我们找到了一个只有三个无皮鬼的聚居地，本来是打算一个个引出来消灭掉的，可是我们在无皮鬼的祭祀场所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是……是亚德里安！”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是仅仅提起来就让她重新陷入那时的恐惧中。
代入思考一下其实也不奇怪。任谁和信任的队友一起行动，结果却发现队友的尸体就在眼前，恐怕都会一瞬间如坠冰窟。
“那个时候他就站在我旁边，可我……我都不敢回头去看他。地上那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眼皮也被剥掉了，他在看着我，我怕扭过头去，会看到亚德里安也在看我……”
“后来呢？”欧菲亚问道。
尤淼心里压抑着“终于来了”的激动。
她早就怀疑亚德里安是灰翼假扮的，只是现在剧情被魔改得可能连作者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所以她也不确定灰翼是否还会掉马，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掉马。
现在一看，原来他还是混进来了吗？！
“后来我还是看了看他。他也在盯着自己的尸体看，我问他，那是什么？他没回答我，就那样又直勾勾盯着尸体看了好一会儿。我当时快吓傻了，就想着想要跑。可他突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
“说什么？”
石暮也急了起来，这人说话就跟讲故事似的，悬念是足了，可也让人急得难受。
“他说……原来是这样的人啊，怪不得到现在我才复活过来。”
第196章 196 算计与反算计
谭茜真的很有讲恐怖故事的天赋。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还刻意压低了嗓音，哪怕没有亲眼见到，三个人也不由得感觉身上掠过一阵凉意。
“后来呢？他攻击你了？”
“对……对！我发现他不对之后，转身就跑，可亚德里安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追在我后面一边笑一边疯狂攻击我，亏我手上有几件诡核才躲过一命。而且他相当神出鬼没，我怀疑他还在一直跟着我！”
谭茜看起来相当的惊魂未定，还掀起衣服给众人展示自己身上的伤口。她衣服上的血大多来自于此，只是伤口应该是经过处理了，暂时没有致命风险。
她这话也让其他人都紧绷起来，石暮辨别了一番方向，说道：“我们赶快回客舍吧，到了那里，想来这个亚德里安就不敢对我们轻易动手了。我觉得我们还可以联合一下那个沈阙，至少到目前为止，虽然她不太愿意帮助我们，但也对我们没有敌意……”
“等等，让我再看一下你的伤口。”欧菲亚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还提出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要求。
连程炫玉都困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出这么个要求来。
谭茜也不清楚为什么，可她的心中却突然生出一抹不妙的预感。她强装镇定笑了下：“看倒是没问题，不过这个时候？不如先回去再说，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没事，不会耽误多久的。我就是想要看看，你的伤口旁边是不是有字。”
字？
谭茜心头一紧，但现在她也没办法遮掩。只能想办法让其他人不要相信她的话……
等等！
她猛地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仍然戴着眼罩的欧菲亚：“你不是瞎子吗？怎么能看到这个？！”
欧菲亚轻轻笑了下：“我从没说过我是盲人啊。倒是你……这相当于承认了吗？”
话音未落，她就已经闪身来到了谭茜的身边。一手扭着她的胳膊，用膝盖狠狠把她顶在了地上。一只手直接撩起了衣摆，展示出她后腰上的伤口。
这道伤口算是经过了简单清理的。被她提醒，两个人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伤口的周围有一圈像是缝线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的都是文字。
那都是“反弹”两个字。
绕着伤口，写满了“反弹反弹反弹反弹反弹……”，让人一眼看过去几乎要文字识别障碍了。
还是程炫玉见多识广，只是看了一眼那字就瞬间醒悟：“这是【反弹表情包】？”
编号201，【反弹表情包】，别看有个沙雕的名字，却是个非常好用的诡核，它是一枚贴纸，藏在身上隐蔽性很强。当别人攻击你的时候，贴纸可以百分百反弹一次攻击，并且在伤口周围打上“反弹”的文字，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但是对于灰翼这种苟命流派来说，这东西就是他的命根子，他愿意倾尽所有家资all in也不奇怪。
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是谭茜先攻击了亚德里安，然后才被【反弹表情包】重伤成这个样子。后面可能是亚德里安反应过来了要反杀，才一路追着她来到这里。
得亏欧菲亚反应快，不然的话，也许他们也要被这个女人给坑了！
谭茜却仍然在剧烈挣扎着，一边扭动一边大喊：“你们就这么相信这个女人？别忘了她可是一直在假装盲人，帮她打掩护的还是亚德里安！这两个人就是一伙的！你们小心被她直接卖给诡核！”
当然是没人听她的，而且因为她的动作太大，身上的东西还啪地一下掉了出来。程炫玉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张游戏卡带。卡带上面没有惯常游戏花里胡哨的贴纸，只有一张看起来像是自制的用来区分名字的纸条。上面写着《脱皮怪谈》。
石暮瞳孔一缩。
“这不是我们那天在阁楼里发现的汉弗莱先生的游戏卡带吗？难道是她偷偷去了阁楼，把卡带偷了下来？！”
“不太像，这东西制作更加简陋，倒有些像是复制品。不过他复制这个干嘛？”
程炫玉把游戏卡带收了起来，才忽然意识到：“她随身带着游戏卡带，肯定是有什么作用的。有游戏卡带就需要游戏机，那游戏机在哪里？”
心念一动，程炫玉就拿出了自己的身份卡，编号301【百变怪】出现在他的手中，在他的想象中不断改变形状，很快就变成了一台可以插卡的随身游戏机。
谭茜脸上的惊慌和心虚终于再也藏不住，可她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程炫玉把游戏卡塞进游戏机里，随着一阵阴森恐怖的音乐，游戏机的屏幕上浮现出了四个还在滴着血的大字：脱皮怪谈。
游戏是像素画风的，在给主角随便敲了个名字之后，程炫玉就直接进入了游戏。开头是一段动画，主角是一名旅行者，在深夜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入住了一家旅店。结果在半夜的时候，旅店开始闹鬼，窗外有一张没有脸皮的血脸盯着主角，紧接着主角就在旅店里开启了深夜跑酷。
总之，就是个类似《逃生》的跑酷类小游戏，画面粗糙，机关和地图也不算太难，程炫玉第一次上手就能操纵着主角躲过各种鬼怪攻击和机关，一路来到旅馆门前，程炫玉互动推开门，然后小人就来到了一片旅馆外。
明明开头的动画还是一座小镇，可现在门外面却是一片荒野。
游戏还没有结束。程炫玉操纵着主角在荒野上继续逃跑，身后的无皮鬼越来越多，好几次他都差点挂了，就在尤淼看得心急如焚恨不得抢过来自己玩的时候，主角却突然不动了。
“卡住了？”
程炫玉晃动了好几下摇杆都没有动静，这才意识到是他又进入了动画里。
游戏画面中，一直在逃跑的主角停止了脚步。他转过身面对着后面那些无皮鬼，然后从身上拔出了一把刀。
——然后剥掉了自己的皮。
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鬼。他走入到无皮鬼中间，最终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草！”石暮忍不住爆了粗口。
可能因为发生地点也是旅店，她刚才是真的全情投入到这个虽然制作粗糙但氛围很不错的游戏里了，可看到最后是这么个致郁结局，石暮差点破防了。
“是不是你水平不行啊？换我来试试！”
石暮抢过游戏机从头开始，可她的水平比程炫玉菜多了。根本就没离开旅店的那一层就被后面的无皮鬼追上杀死了。
就在主角死掉的同时，一道红色的影子突兀地出现在石暮面前，猛地朝她扑了过来！
石暮急急往后退，可也只是躲过了第一下攻击，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面前东西的头却被从后面猛地一刀砍了下来。
看起来柔弱还有几分神圣的占星师，手中却提着一把和职业格格不入的刀，刀身滴血，她看起来却非常淡定。不等石暮道谢，她就直接先抢过了她手中的游戏机，重开了一局游戏。
这一次，她把主角的姓名设定为了“谭茜”。
“不！你不能这样！”地上的女人突然惊恐地扭动起了身子，甚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想要把游戏机撞掉。可欧菲亚动作何等敏捷，只是轻轻避让过去，就用名为谭茜的角色重新开始了游戏。
她甚至不像石暮打游戏那样还试图多跑两步，而是操纵着主角直接转身撞上了破窗而入的无皮鬼，主角当即死亡，而几乎是同时，又是一个无皮鬼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是和刚才不同，这次的无皮鬼对还隔在中间的两个人视若不见，出来后就直奔谭茜而去，似乎是不把她先杀死誓不罢休一般。
一切都很清楚了。
这盘《脱皮怪谈》的游戏，是一件可以影响到现实的道具。谭茜和亚德里安一起出来，不清楚是出于什么目的，她把亚德里安的名字输入成了主角，然后诱导着无皮鬼去杀他。亚德里安可能是在最后时刻意识到了自己被骗，奋起反杀，谭茜敌不过，才这样狼狈地一路跑了过来。
程炫玉挡了一下无皮鬼，没让谭茜立刻死掉，他抬头问道：“这么说来，亚德里安是无辜的？”
欧菲亚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谭茜说的全都是谎话，她只要说亚德里安在半路上想要杀她才使得她被迫逃跑就行了，完全没必要编出一个这么复杂的变鬼故事来，因为谎言的细节越多就越容易出错，所以那个故事八成是真的。谭茜不是什么好人，亚德里安也未必无辜。”
“全员恶人就是了。”石暮冷冷下了结论，她有些费解地看着仍然拦着无皮鬼的程炫玉：“你还要保护她做什么？这种人留着也只会背刺我们，让她自生自灭算了。”
“别那么快下结论嘛。”程炫玉微微一笑，“你们不觉得，谭小姐有些不太对劲吗？”
哪里不对了？
石暮回想两人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尤淼回想剧情描写的字字句句，然后果然发现了一点不正常。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没办法对一个人的人品做出判断，但谭茜的学位证书和言谈举止证明了她的智商是绝对在线的。这样的人就算是想要算计害人，那也一定会在最合适的时机用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怎么会无端要害死亚德里安这么一个傻白甜？
至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他们也许会困惑，可现在，石暮这个性情大变的现成例子不是就摆在眼前吗？
程炫玉忽然抓着谭茜的头发，强行让她抬起头来，她那双亚麻色的眼睛正对着太阳，于是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那萦绕在她眼底，还来不及把自己藏起来的黑色雾气。
第197章 197 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谁都没想到，谭茜居然也被客舍的鬼怪影响了心智。因为汉弗莱家族的六个成员及其生前居住的房间都被他们排查了出来，谭茜的房间根本不在其中，她变成这样，难道说是鬼怪附身的范围扩大了？
“不太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早该出事了。”程炫玉目光一扫，又落到了那张已经被他们拔出来的游戏卡上，突然醒悟：“是游戏卡带！这些游戏卡是汉弗莱先生的游戏卡的复制品，它间接影响了谭茜。”
“遗物影响……吗？这么说来，汉弗莱先生其实也已经死了？”
程炫玉纠正：“不止是汉弗莱先生，我怀疑，老板汉弗莱太太应该也早已死去了。你没有发现吗？沈阙在她的房间里找到的那些汉弗莱家族的照片，都拍摄在平常的乡村和城镇中，而萤火客舍却是在遍布鬼怪的荒野中，这说明这一家六口也曾经是普通的城镇居民，而现在他们却能平静地开设一看就不正常的客舍，怎么可能还是活人？”
欧菲亚本来一直静静听着他们讨论，听到这里，忽然又打开了游戏机，她随便输入了一个名字，再次开了一局游戏，这一次她更加仔细地看起了游戏的开场动画。
雨夜之中来到无名城镇里的旅行者，他推开了一间旅店的门。
她紧紧盯着旅店的门头上方，就在主角进入旅店的那一刻，动画中正好有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旅店的名字。
那上面写着的是……流浪者客舍！
荒野上那个第三方存在，流浪者管理协会给萤火客舍制定的规则，抬头就是给“流浪者客舍”的！
她啪地关上了游戏机，肃然道：“萤火客舍肯定改过名字，它以前的名字，叫做‘流浪者客舍’，而且说不定是这个荒野鬼怪系统的一部分！”
这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之前早在很多地方都已经露出了端倪。比如这张剧情和萤火客舍有点相像的游戏卡上面客舍的名字，比如流浪者管理协会制定规则上面的称呼，再比如，萤火客舍的旅客名册只是从近十年才开始记录。
十年前的旅客呢？从萤火客舍的运营模式和地点来看，肯定不止开了这十年吧？最大的可能就是，十年前它还不叫这个名字，那时候的它，叫流浪者客舍！
程炫玉脸上并无惊讶之色，只是说道：“这猜测很有道理，但是证据在哪里？没有证据，我们总不能拿着这张游戏卡去质问老板吧？”
没有证据，程炫玉很怀疑原本处于守序邪恶阵营的汉弗莱太太会被这种逼问刺激得直接狂化，抛弃掉“客舍绝对安全”的所谓规则对他们大开杀戒。
欧菲亚脸庞微微侧了下：“直接质问……也不是不行啊。”
“哈？？”
因为看不到她的眼睛，所以其他人也就不知道，尤淼的眼睛此刻正在心虚看天。
“萤火客舍老板汉弗莱太太在敷衍那条规则——规则上要求的是流浪者客舍，而她则狡猾地只登记了更名为‘萤火客舍’以来的入住情况。像是这样敷衍塞责的情况，只要流浪者管理协会真的来检查了，她肯定躲不过去，说不定还要面临一些惩罚，所以我们只要等流浪者管理协会来检查就行了。”
程炫玉提出质疑：“想法不错，但是我们怎么能确定流浪者管理协会什么时候来检查？又怎么能保证客舍不会识破我们？”
尤淼望天：“这个……至少我们能确定，流浪者管理协会和这片沼泽有关系，对吧？”
这倒是可以确定。
因为流浪者管理协会是通过朱海来对客舍规则进行篡改的。而朱海能做到这一点的必要条件就是，他首先经过了这片沼泽进行存档，然后流浪者管理协会才有机会往客舍之中插入钉子。所以，沼泽和客舍肯定有关系。
“既然如此，我们找一个汉弗莱太太肯定没见过的鬼怪，然后带着一些她以为我们不知道的沼泽方面的秘辛找上门，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进行检查了？”
石暮都有些听蒙了：“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哪来的保证他没见过的鬼怪？又怎么会知道一些沼泽的秘密？”
占星师的嘴角勾起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众人眼前一闪，忽然就又多出了一个人来。
那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女。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她穿着和这荒野风貌格格不入的甜粉色lo裙和同色系的小皮鞋，除了表情过于空洞了些，看上去就是个可以直接去漫展被人各种尖叫着一起合影拍照的萌妹子。
他们正困惑欧菲亚是怎么把这么个大活人藏起来的，忽然就见少女的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道裂口，皮肤翕动着，从里面飘出了一道道黑影来。
先是一个全身惨白连眼珠子都是白色的老太太，然后是一个穿着华丽身上还戴着古怪银饰的少女，再然后又是一个少女，又是一个同色系同样风格打扮的少女……
众人张大的嘴渐渐因为震撼而麻木得合不上了，一直到几十个人站成白惨惨的一群，少女的外表才恢复了正常，重新木然地站在那里。
“介绍一下，这是妙妙和她的朋友们。”占星师说道，“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大部分都没有战斗力，但……这种样式的鬼怪，汉弗莱太太应该不会见过吧？”
“……”
他们不知道汉弗莱太太见没见过，反正他们是没见过这架势。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诡核，还能随身带人，带的人还又自带一个军团的？！
谭茜和石暮都因为震惊而陷入了沉默，只有程炫玉心中一动，因为“妙妙”这个名字而产生了一点其他联想。
不久前刚被破解的鹧鸪山诡境，因为发现了七年前阵亡烈士的遗骸，且还让人们知道了“多重诡境”这个概念而引发轰动。现在无论是元素研究院还是自由核心都掀起了一阵对过往诡境进行重新审视的热潮，目前已经有至少两个已破解的诡境被锁定为多重诡境，正在进一步开展研究。
在这席卷了全世界的浪潮中，却几乎无人知晓，在那个诡境里曾经出现了几个“守护者”，除了已经消失的落花洞女形成的巨大人头之外，还有一个代号“无”的老太太，和一个穿一身lo裙的少女。
离开诡境的调查员们都说那些守护者已经被归玄消灭了，可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现在这些和他们的描述高度相似的存在又是什么？
这些东西真的是诡核吗？如果是的话，能召唤那个“妙妙”，难道这一位也和游三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仅仅是想到那个名字，程炫玉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剧烈波动起来。只是他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而是继续问道：“就算是汉弗莱太太没有见过这……些人，那又要怎么证明他们是属于流浪者管理协会的？难道你还能制作假证件不成？”
占星师含蓄地笑了下：“不能制作证件，但我曾经看到过一些东西，一些……关于沼泽的秘密。把这些秘密透露给她，就足够让她相信妙妙确实来自沼泽了。”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胡编的。
虽然她看不透未来，可她有剧本啊！既然知道沼泽和流浪者管理协会有关系，那么沼泽中诞生的蒹葭会和管理者协会没关系吗？
关于蒹葭的个人小秘密，她可是知道不少，只要效仿归玄道长的说话方式若隐若现地透露那么一两分，用来假装官方工作人员也就够了！
其他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可他们又提不出更好的建议，于是便搬着还暂时没想好怎么处置的谭茜，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鬼群朝客舍走去。
所过之处，人见人怕，鬼见鬼躲，竟然是连一个敌人都没遇见。
甚至包括生死悬于其他人心念间的谭茜在内，探索者们都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爽感，不过与此同时也都在疑惑——有这种大杀器在手，为什么欧菲亚没有早一点亮出来？
难道说，大佬们都有到了最后关头才放大招的扮猪吃老虎不良习惯？
尤淼多少能猜出其他人的心思，只是她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
早在刚刚穿到这个副本里的时候，尤淼就想起了自己之前从诡都档案里面得到的消息——马甲妙妙的契合度达成了100%，可以随时召唤。
于是当时她立刻就召唤出来了。
本来是想着能多一个助力来着，可召唤出来才发现，这个妙妙她一般情况下没有自主意识！除了在提到游三水之类的关键词的时候她会有眨眼睛之类的轻微动作，其他时刻都需要她用意识来操控。
在她试图一心二用一边操控妙妙一边让欧菲亚行动结果差点两个同时挂掉之后，尤淼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而是继续把妙妙当一张卡牌收了起来……
算了算了，反正妙妙本人的战斗力不强，她那把伞吸收了那么多怨灵，大部分都用来组成她的身体了，也就白素兰一个能用的，还是先用欧菲亚探索一下这个新马甲的作用吧。
别看他们身后跟着一串挺热闹的，可实际上这群鬼怪里面，绝大部分的落花洞女都只是作为怨念存在的，没有那么强的执念，可能只有白素兰和贾家小姐还能有点战斗力了。
第198章 198 流浪者客舍入住名单
一群人和鬼就这么浩浩荡荡来到了萤火客舍外面。如果不论战斗力只看人数，活脱脱就是荒野反攻安全区的号角。
“记着一会儿要怎么表演了吧？”进门前，欧菲亚还叮嘱道。
“……记得。”
不但记得，而且印象深刻。甚至让石暮非常怀疑自己之前怎么会觉得欧菲亚冷心冷情的？一个淡漠疏离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会想出这么多装神弄鬼的法子？
演技公认最好的程炫玉率先过去推开了门。
“我们回来了。”程炫玉神色自若地打招呼，顺便快速扫了一眼——汉弗莱太太就在柜台后坐着，很好，演员就位，可以直接演出。
“欢迎回来。”美丽妇人朝他露出亲切的微笑，然后目光在看到后面被抬着进来的谭茜时显出几分惊讶来：“谭小姐这是……”
“哦，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片沼泽，她在那里故意伤害了我们的一个同伴，我们决定把她带回来公开审判。”程炫玉无所谓地说道，只是神情很快变得有些为难：“比起这个，有一件事我们可能要说声抱歉……我们在那片沼泽中遇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人，她们跟着我们一路来到了这里，我觉得，可能是来找您的。”
程炫玉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们是怎么发现这些怪物，又是怎样提防试探最终发现它们对自己好像没有敌意只是想跟着走的。其间石暮扮演捧哏，欧菲亚扮演语焉不详的玄学气氛组，在三个人一唱一搭之下，汉弗莱太太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你说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在哪里？”
三个人一起唉声叹气着让开了路，为了避嫌，还纷纷上了楼，在楼梯拐角处转过头，给汉弗莱太太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意味深长眼神。
没人留意到，在房间的阴影里，还藏着一道像是人类的影子，静静地倾听着厅里发生的一切。
他们刚一消失，汉弗莱太太几乎就是颠着脚步打开了门，等看清门外的一切，她的呼吸顿时就是一窒——
就在客舍的门外，沉默地站着一排只有外形可以勉强称之为“人”的东西。它们身上没有半点颜色，一眼看过去就像是雪天的云落到了地上，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阴冷无比。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长相精致可爱的少女，她的表情空洞，身上时不时裂开一道黑色的口子，隐约有阴风从里面吹出来。
汉弗莱太太确定她看到了一条像是黑色舌头的东西快速舔过裂口，就像是面对着她产生了按捺不住的贪婪食欲一样。
她的双脚被钉在门口处，愤怒和隐约的恐惧袭上心头，让她的表情扭曲到差点没办法维持人形。
“你好，按照约定，流浪者管理协会前来检查贵客舍的相关资质材料。”少女轻声说道。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汉弗莱太太却从那双黑眼睛里看到了明显的幸灾乐祸。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愤怒的尖叫压抑了下去，生硬地挤出笑容，伸手朝屋里一引：“欢迎光临……管理员，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哦，我的职位名称原来应该叫管理员啊，多谢提醒。
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甚至没来得及透露自己准备好的装神弄鬼的说辞。尤淼一边衷心感谢汉弗莱太太帮她补全人设，一边面无表情带着身后的一串鬼往客舍里走去。二十多号人，眨眼就把餐厅挤得满满当当。
她也不多说话，一只白皙的小手朝着汉弗莱太太平伸出来，漆黑的双眼宛如两口不起波澜的深潭：“旅客登记手册。”
这态度让同为非人的汉弗莱太太暗自咬牙，可想到她背后站着的流浪者管理协会，却还是只能假笑着把自己昨天晚上狂补出来的登记手册递过去。
少女接过手册，还没看后面的内容，只是瞄到标题，就发出了一声冷笑。
“萤火客舍？我记得，我们是给流浪者客舍下的整改通知。”她细白的手指点着那一行标题说道，“只有近十年的记录，之前的那些都可以不算了吗？”
汉弗莱太太面带假笑：“十二年前的事……您也知道，很多规矩都变了，我们也只是和大家一样而已，以前的事情不是说好了一笔勾销吗？”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尤淼在心里飞快捋了一遍时间轴，然后恍然——
十二年前，也就是这个世界的2060年，正是第一个诡境黑海城降临的那一年！
2060年之后，世界秩序彻底被打乱，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可是，那是对人类来说，对这些鬼怪来说，难道诡境降临也对他们的行事规则产生了影响？
尤淼把这一点暗自记下，然后继续摆出高傲的样子说道：“那是你们的潜规则，对我们流浪者管理协会来说，要是规矩都能朝令夕改，还要我们存在干什么？我给你一次机会，快点，现在给我把以前的手册补起来，否则的话……呵呵，协会里可不止我一个管理者，其他的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她身后的那些惨白女鬼本来已经各自找地方坐下了，闻言，顿时又一个个转过脸来，最夸张的那个脖子直接扭过180度，一双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汉弗莱太太，让同为鬼怪的她也忍不住浑身发毛。
甚至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太太，还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来，以她为中心，杯盘、木桌纷纷失去了颜色，然后就像是一捧白沙一样洒落到地上……
汉弗莱太太打了个寒噤，满腔的怒火顿时又压了下去。
“好的，您稍等。”汉弗莱太太已经从牙缝里往外挤文字了，“我这就开始补……不过您也知道，从前流浪者客舍的用途是什么，我们接待的客人也不多。”
嗯？原来流浪者客舍从前并不是什么客舍吗？好耶，有用的信息又多了一条！
尤淼的眼睛越来越亮，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现在才想起来假扮官方人员，身份不一样，能套出的线索可多太多了啊！
汉弗莱太太已经开始奋笔疾书，尤淼一只手闲闲搭在柜台上，仿佛是随意闲聊一般说道：“你还要多久？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自己再去上面逛一下？”
“不行！”汉弗莱太太几乎是尖叫道，“你没有这个权限！流浪者管理协会只要求了旅客登记手册，你不许踏入我们客舍的其他地方！”
尤淼遗憾地收回了脚步，不过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蒹葭是自己阵营的，什么时候再里应外合配合她进来一次，让她再加一条规则就是了。
躲藏起来的影子在妙妙的掩护下实时将汉弗莱太太填写的内容传递到已经聚集在一起的三个人眼前。
【流浪者客舍入住旅客名单】
【姓名：伊奥法妮娜】
【性别：无】
【入住时间：荒野历1111年星月39日】
【退房时间：荒野历1115年金月66日】
【留言：服务不错，下次还来。】
……
【姓名：马普琴科洛弗里安】
【性别：第七性】
【入住时间：荒野历1323年火月58日】
【退房时间：荒野历1432年木月8日】
【留言：确实很安全，推荐给所有荒野上的流浪者。就是老板身体不太好，看上去很憔悴，希望他能多活几年吧。】
……
【姓名：温夕鸿】
【性别：女】
【入住时间：荒野历2473年天狼月1日】
【退房时间：荒野历2800年天狼月66日】
【留言：最后一次来了，最近大家都因为那一天即将到来而骚动不已，还有那什么新冒出来的阴影协会。搅风搅雨，老板他也不管管……哎，暗世界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暗世界了，荒野也不再是以前的荒野。永别了，流浪者客舍！】
汉弗莱太太还在不停写着，但从入住时间来看应该不太多了。和她说的一样，流浪者客舍的入住旅客并不算多，平均每一两百年才有那么三两个人入住。但从这些并不算多的入住旅客中，他们还是获得了相当多的信息。
“我觉得，这个流浪者客舍入住的旅客，好像……好像并不是人类？”石暮犹豫着说道。
想要看出这一点并不困难，无论是那乱七八糟的性别，还是可以长达数百年的入住时间，都表示住在这里的肯定不是他们熟知的人类。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最后那一条【留言】。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里面透露出来的内幕简直让人震惊。
“肯定是真的。”欧菲亚断定道，“旅客登记手册这东西是汉弗莱太太被迫写下的，所以，她肯定会尽量减少这上面的信息，就好像我们看到的萤火客舍的手册内容一样。现在她却被迫写上了长长的留言，说明这是她被逼着不得不写出来的东西，也许……就和当时入住的那些旅客的种族有关。”
汉弗莱太太很显然是鬼怪阵营的。人类对她来说，算是低等种族，放在酒店行业，就是可以糊弄的客人。
这类客人的死活不必介意，意见更是无所谓，说不定就是活着走了还要被酒店从业者呸一句穷鬼的那一类存在。
可是“流浪者客舍”要接待的客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每一个都需要谨慎对待，要真正保证安全，保证服务质量，甚至，客人离开后的留言也必须原原本本呈现，好为接下来的旅客提供入住参考。
到了现在，也许当初的那些客人都早已经不在了。可他们留下来的信息，却成了他们眼中“低等种族”想要活下来重要的线索来源。
第199章 199 老板更迭
在客舍还叫“流浪者客舍”的时候，这里住着的客人身份高贵（对于汉弗莱太太而言），寿命悠长（也可能是早就死了），而且从他们对客舍的评价还挺高的表现来看，那时候入住的人肯定不会像是他们这样白天去荒野捡垃圾，晚上还得受幽灵骚扰。
这种变化是为什么发生的，最后一位住客温夕鸿的留言透露了很多消息。
她是荒野历2800年退房的，还说了“荒野不再是以前的荒野”，而正巧，萤火客舍的第一批旅客入住时间是荒野历2801年。
他们入住的时间被登记为荒野历2812年，如果荒野历的一年和现实的一年等同的话，也就是说荒野历2800年正好是现实世界的2060年。
这一年是汉弗莱太太口中的“十二年前”，是现实世界诡境降临的那一年。他们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突如其来发生的，可从这条留言来看，其实一切都早有征兆。
“那个‘暗世界’，就是诡境怪物对他们世界的自称吗？”
石暮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也是到现在才恍然意识到，这次诡境和以往是多么的不同。不再仅仅是努力活下去，她好像一脚站在了大陆架和海沟的边缘处，而往前一步就是从水面上想象不到有多深的恐怖深渊。
她可以往后退一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回到相对正常的世界。可是，前方的深渊却是十几年来人类前赴后继牺牲无数生命也想要获知的真相，她真的要退后这一步吗？
“其实这也不奇怪，元素研究院早就有人提出了这种假说，因为鬼怪不可能是凭空诞生的，它们之前肯定存在，只是生活在和人类不相交的另外一个世界而已。现在看来，我们只是明确了那个世界叫做‘暗世界’。”程炫玉点着他们抄下来的登记手册说道。
“比起这个暗世界，我觉得这个更有意思——什么是‘阴影协会’？是暗世界某个组织的名字，还是说……这位温夕鸿记错了，其实它是叫做‘阴影视界’来着？”
空气中像是被人灌进了一大桶胶水，一瞬间所有人的嘴都很难张开。
尽管大家都长期以来被灌输了“阴影视界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恐怖组织”的念头，可在大众心目中，这也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极端组织。现在突然告诉他们原来早在诡境降临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在“暗世界”活动，除了极少数知道内情的，所有人都有种“反派小喽啰突然变身大魔王”的荒谬感。
直到又一声疑问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比起那些，我觉得你们更应该关注一下这个诡境的信息吧。比如这个——你们没发现吗？从第一个入住的旅客到最后离开的温夕鸿，对老板的称呼都是‘他’。”欧菲亚单手托腮看着他们，“这应该是对雄性或者无性别者的惯用代词，可我们看到的旅馆老板是女性吧？”
当然是女性，她甚至还主动要求大家称呼她为汉弗莱“太太”，说明这是个对人类的性别分类有清晰认知的鬼怪。
旅客登记手册中称呼代词的微小变化说明了什么？
“你是说，不止是客舍名称换过，就连老板也换过？从男性换成了现在的汉弗莱太太？”一道嘶哑的女声突然响起来，让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意外地看过去——出声的居然是被捆着丢在角落里的谭茜。她的眼底没有了那些黑雾，又恢复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冷静睿智的样子。
欧菲亚看起来也不介意和这个探索者之中的叛徒讨论线索，她耐心解释：“谭小姐你昨天白天没有和我们一起行动，所以可能没看到，我们在阁楼上发现汉弗莱先生的时候，曾经出现过很诡异的一幕——他突然变成了一滩漏了气的皮，就在汉弗莱太太上楼的时候。”
很多事情孤立存在的时候只让人觉得古怪，可经由一点提示联系起来，就会让人恍然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
这座客舍中存在两个像是活人的存在，汉弗莱先生和他的女儿汉弗莱太太（自称），但是，这唯二的两个活人，却从没有同时出现过。
虽然也有汉弗莱先生是个只喜欢在阁楼打游戏的死宅男的原因，可当汉弗莱太太出现的时候，他就突然变成了一张皮，这就不是宅能解释的了。
很有可能，其实这间客舍中的服务人员只有一位，无论是汉弗莱先生还是汉弗莱太太都只是它的一具皮囊罢了，它处在哪个皮囊中，就是哪一个身份。
“可它为什么要这么做？”石暮提出质疑，“反正对它来说，我们人类只是连留言都不配被询问的低等种族罢了，特意给我们演这场戏又是为什么？还有，汉弗莱家族一共有六个人，其他的四个鬼难道也是它假扮的？”
她的问题还没得到回答，程炫玉忽然就说了一句：“小心点，旅客登记手册已经写完了。”
“就这些了。”
楼下，汉弗莱太太冷着一张脸把写好的手册推到那位外表是少女的管理员面前。从僵冷的表情到不停弹动的手指都表现出她的不耐烦，连每一根头发都写满了送客。
可少女却丝毫没有体会到她的不耐，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读完了她仓促写出来的那本册子，过了许久才轻轻合上书页，把册子放回到桌面上。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问题。”
“当然没有问题！”汉弗莱太太提高了声音喊道，“我们是专业的客舍，所有资料都非常齐全，连你们吹毛求疵索要的前客舍的资料都有！现在我们还有客人正在入住，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打扰我们经营的突发检查！”
“专业？”少女的声音冷了几分，“如果你们真的是专业的话，就应该像是流浪者客舍那时候一样，定期把入住登记手册送到协会交给我们检查，而不是非要等我们上门才临时补资料！”
汉弗莱太太的脸因为愤怒而涨红了：“那也要我们知道管理协会的总部现在在哪里才行！你们从来不信任我们，我怎么知道要去哪里交这些资料？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保证萤火客舍会成为流浪者管理协会最忠实的拥趸，你也会知道我们才是最适合的荒野经营者！”
“是吗？那你就证明给我们看吧。”少女傲气十足地指着那条温夕鸿的留言说道，“至少在流浪者客舍经营期间，我没看到这种怀念过去的投诉。”
说完，她就像是人类社会里的黑涩会老大一样，带着身后一连串的女鬼们，趾高气昂浩浩荡荡离开了。
汉弗莱太太只顾着在门口生气，所以也就没注意到，在离开客舍很远了之后，那些惨白的女鬼一个个钻进了妙妙的身体里。而妙妙本人也突然间失去了所有表情。她呆呆坐在一棵树下，表情空洞地望着远方，就像是学校里最后一个等待家长来接的小朋友一样。
“你问的那些内容，就是你之前通过星象看出来的吗？”石暮不懂就问。
欧菲亚脸上带着优雅从容的微笑，却并不回答。于是肌肉比脑子发达的女人便以为就是这样了。
只有尤淼自己清楚她在妙妙安全离开之后是怎样大松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连十二星座都认不全的西方神棍，星星唯一告诉她的就是今天晚上可能是个晴天。刚才那一连串看似理直气壮的问话只是她基于汉弗莱太太的表现而作出的语言试探而已。万幸她的用词足够模糊没有引起对方怀疑，反而是从中收获了相当大的信息。
汉弗莱太太对流浪者管理协会的态度是厌恶而忌惮，说明从地位上来说协会对客舍是上级机构。而她毫不怀疑地直接把妙妙当做管理员也说明了她只是知道有这么个机构存在，却对其中的具体人员毫不了解。
所以，尤淼才故意用傲慢的态度进一步刺激她，果然让汉弗莱太太亲口证明了“萤火客舍”和“流浪者客舍”并非同一个经营者。
一般来说，人越缺乏什么就会越强调什么，这一点放在鬼怪身上也一样。汉弗莱太太不断强调自己的“专业”“忠实”，反向思考一下，就知道萤火客舍是个什么货色了——不上档次，只能招待人类这种“不入流”的客人，被老顾客嫌弃表示不会再来，而且至今都没有被流浪者管理协会承认，属于是荒野这个体制的编外人员。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么个外来户占据了荒野客舍的经营者位置？
程炫玉忽然问道：“你们还记得编号042的提示吗？”
编号042的提示虽然是每个探索者进入诡境后可以获知的唯一确定真实的线索，当然不会有人忘了它。但它往往因为过于晦涩难懂而经常在探索过程中被人忽略。现在程炫玉忽然提起这个，所有人才又回忆了一下那条提示。
“最后的守护者早已死去，百战百胜的天狼星倒影仍然游弋在荒原上……守护者？你是说，流浪者客舍以前的主人是那个守护者，而他已经死了？？”
“只是一种猜测。”程炫玉淡笑道，“我们还缺几块关键的拼图。我想，其中有一些是不是在你的房间里呢，谭茜小姐？”
他的目光落在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谭茜身上，温和的笑容下面是冷酷的残忍：“谭小姐，向我们证明你的价值吧，这将决定你在接下来的这个晚上还能活多久。”
第200章 200 流浪者剧院
谭茜是个很理智的人，所以她不会在这种时候分辨自己是因为被鬼魂附身才做了坏事，而是快速认清形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我并没有说谎，在入住的第一晚，除了一大堆没有标名称的游戏卡带之外，我并没有发现其他线索。于是我便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卡带上。我工作有个习惯，就是选一个方向进行专项研究，所以我并没有看过所有卡带的内容，而是先尝试了一盘名为《甜蜜的家》的卡带。却没想到这张卡带完全还原了我们的现状，甚至能通过游戏影响到现实……”
她详细描述了那张卡带的内容，也阐述了因为自己害得万世豪被女鬼追杀所以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心理，最后又说到万世豪想要杀她未遂，然后自己是如何报仇的事情。连石暮和段沉沙是她害的都没有隐瞒。
“我怀疑，我应该是在对万世豪生起复仇念头的时候被幽灵占据了身体的。你们可能没有发现，这间客舍幽灵不会主动出现，除非是探索者自己作死，只要心理上出现了阴暗面，幽灵就会趁虚而入，无限扩大阴暗面的范围，直到探索者亲手把鬼怪放出来，最终导致自相残杀。”谭茜低声说道，“你看，沈女士和欧菲亚小姐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吗？甚至欧菲亚小姐还住在幽灵的房间，我想，也许是你们真的是那种自身强大又光风霁月的人，所以才能在这里独善其身吧。”
自身强大且光风霁月的尤淼：……
别了别了，你夸沈阙也就算了，就别带上我这么个只有外表能看的普通废物了。
不过尤淼琢磨了一下，觉得谭茜这猜测也不无道理。就算其他人无法确定，程炫玉是怎么养出那只只有脸的鬼她是亲眼看到的。就好像在他们进来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种下了一枚卵，性格的阴暗面就是卵的养料。当人心出现裂缝的时候，鬼蜮就在探索者的心中悄然诞生了。
至于她，肯定不是沈阙那种心智强大的人，只是她仍然带着一分来自三次元的角色扮演的抽离感，所以才没被小女鬼趁虚而入吧。
“《甜蜜的家》，可以操控现在的萤火客舍；《脱皮怪谈》，可以操控荒野的鬼怪。这两部都是我们曾经在汉弗莱先生那里看到的游戏……”程炫玉盘点着，“那还有一部呢？你房间的游戏里，有没有一部名叫《流浪者监狱》？”
谭茜思索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没有，我每一盘都贴上了标签，可以确定没有这个。而且也不是每个游戏都能影响现实的，我说的那两个应该是例外。”
“是这样吗？那看来，《流浪者监狱》才是这些游戏里面最重要的啊。”
谭茜的房间里放游戏卡带的复制品，肯定不会是方便她成为客舍的辅助管理者的，只是为了用这看似香香的馅饼勾出谭茜心中的阴暗面。所以，抛给她的诱饵肯定也都是并不关乎萤火客舍核心的。
《甜蜜的家》《脱皮怪谈》都在，却唯独少了《流浪者监狱》，那里面藏着什么就更让众人好奇了。
一群人围到了电视机前面，想要再试试《甜蜜的家》对现实的影响能到哪个程度，可就在这时，房门却被人轻轻敲响了。
一天都没看到的沈阙站在门外，朝着他们礼貌微笑。
“打扰了，我是来找欧菲亚小姐的。”她朝着占星师点头示意，“也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只是想要提醒一下，现在已经很晚了。”
众人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要是在普通的旅店类诡境中，一到晚上大家就抓紧时间回自己房间心惊胆战准备应付晚上的鬼怪了。可大概是前两晚的遭遇让他们对萤火客舍的鬼怪出没模式有了大概思路，所以哪怕是天黑了，所有人的心思都还在破解线索上。
可今天晚上不太一样。
尤淼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白天的时候，她把沈阙给她的那张画着眼睛标记的纸给了她房间里的小女鬼，然后换到了一张流浪者剧院的门票。
门票上面提示的剧目开始的时间，就是晚上零点。
虽然不知道沈阙把这个给她的用意是什么，但以这么隐蔽的方式存在的剧场门票，里面肯定藏着极其重要的线索！
占星师优雅起身，道：“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我明天还有别的计划，就先回去了。祝你们也能度过美好的夜晚。”
说完，她甚至都没有再看已经开启的游戏一眼，就离开了房间。
“她……是怎么了？”石暮困惑地说，“现在难道还有什么线索能比这盘游戏重要吗？”
程炫玉同样想到了那张门票，只是他也并没有解释，只是轻描淡写说道：“也许是她能通过睡梦和星星沟通，然后再得到什么启示吧。”
石暮：？？？
我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可这也不是你随便拿鬼话糊弄我的理由！
我和段沉沙虽然是假的，但我怀疑你和欧菲亚是真的！
石暮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用力按开游戏，和谭茜描述的一样，开头是一段动画，然后身为主角的可操纵角色进入了旅馆，没有起名阶段，直接开始了探索。
她本来是想要先操纵小人来到他们的房间外面，然后出门看看自己操纵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可等到镜头切至客舍全图，三个人却同时怔在了那里。
这张地图和谭茜昨天晚上打开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201和204房间上面，被打上了大大的红叉，可能是表明原来住在这里的朱海和万世豪已经死亡。
程炫玉的202、谭茜的303和现在只剩下石暮一个人居住的302房间，则是被打上了问号，结合三个人目前的处境，他们猜测可能是自己现在已经养出了心鬼，处于临死前的不确定状态。
无论是红叉、问号还是沈阙和亚德里安房间上的空白，他们都可以理解，可是在欧菲亚所居住的203房间上面，却画着一个奇怪的标记。
一大一小两个矩形交叉着套在一起，因为方向和暗纹的衬托，就像是一只半垂着看向下方的眼睛。看得久了，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微微的眩晕。
石暮操纵着游戏角色来到203的门前，她想要推门进去，可刚刚碰上门扉，屏幕霎时就变得一片血红。
“……死了？”
没错，游戏主角在触碰到203的时候就挂掉了，与此同时，屏幕上还浮现出了一行血字。
【你触及到了不可描述的领域】
【祂的目光看到了你】
【你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这一刻，别说石暮，就连程炫玉都怀疑自己刚才随口胡诌的鬼话是不是刚好说中了真相。
“……欧菲亚……到底回去做什么了啊？！”
*
尤淼其实只是回去睡了一觉而已。
她本来是坐在床上，在一屋子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活过来的玩偶中间等待零点的到来的。可当房间里那人头布谷钟敲响的时候，她却只觉得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还没来得及疑惑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就倒在床上发出了沉睡中才拥有的均匀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尤淼才昏昏沉沉醒来。
她还在关了灯的203房间床上躺着，就连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似乎都和睡前一模一样。可尤淼很清楚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在任何副本中都没有需要睡觉的时候，现在看似是自己刚刚睡醒，实际上很可能她已经被拉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寂静的深夜中，房门忽然被笃笃地敲响了。
她仍然静静躺着，没有动弹，可房门却被人无声地从外面推开了。尤淼侧头看过去，只见一只穿着燕尾礼服的白色大兔子站在门口，血红的眼睛灼灼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兔子一只前爪放在身前。绅士地鞠了一躬，然后用稚嫩的童音开口道：“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流浪者剧院，请拿好您的剧场票，让我来带您前往观众席吧。”
原来她已经在剧院之中了吗？睡梦中的这间屋子就是剧院的一部分？
继续按兵不动已经没有了意义，尤淼沉默地从床上坐起来，跟在礼服兔子身后出了门。
关门之前，她不知为什么转头又看了看自己躺过的那张床。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照射在单人床上，无论是床单还是枕头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它整齐得像是售楼处的样板间，可唯独不像是刚刚有人起来过的样子。
自己在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实体，就像是一个幽灵。
当她走在走廊上的时候，这种身处异世界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周围一片寂静，连她踩在平时咯吱作响的楼梯上都没有了声响。礼服兔子走在她身前一步，语调活泼地朝她介绍着即将上演的剧目。
“女士您真是有眼光，流浪者剧院上演的剧目从来都是荒野上最受欢迎的，一直都是一票难求呢！到场观众还有机会拿到珍贵礼品。像是您这样的客人，能在活着的时候拿到一张票是很不容易的，一定要珍惜这次观演机会啊！”
它表现得像是个热情向客人介绍自家公司的引导员，但这种引导员在正常世界是会被打死的。
尤淼按下自己发痒的拳头，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说：“那请问今天的剧目是什么呢？”
“今天啊，今天的剧目是历年来最受好评的，名叫《甜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