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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情深深雨蒙蒙》(四)

    “那个姓邓的发什么疯!”被无缘无故挑衅的另一军阀大佬怒道。

    就在他做好一切准备,预备着与对方认真干一架时,却发现那边撤人了。可他最近正忙着,实在没心思再去找对方理论,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暗骂,这姓邓的是掐好了他现在没空找他麻烦,故意来找茬的吧,等他抽出手来非要原模原样地打回去。

    就在心里骂娘时,有下属过来呈报消息,“已经确定了,邓将军准备让自己的女儿去政府里任职。”

    “开玩笑,这个老封建会允许?”

    接着他又联想到这次邓将军的无故挑火行为,心里暗自琢磨着。

    就是邓将军自己手下,也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摩着他这次行动是否预兆了什么事情。

    不管是哪方人马,就这么有意无意的打探着消息。本来就爱冷着一张脸、最喜皱眉头扮深沉的邓将军,被无数人贴上了心思莫测、深不可探等等诸如此类的标签。

    ……

    辛亥革命结束后,各种新潮思想涌入这个古老的国家,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古旧的传统制度。

    女子无疑为辛亥革命的一大受益群体,而男子们也终于开始尝试着从真正意义上尊重女性,但这种尝试往往是不成功的。这种尊重总是浮于表面,从没有真正深入心底。

    在后世,如果有人说“男女权利平等”,既不会有人会因此感到怪异,也不会有人觉得这句话发人深省。只因为这个观点实在是太普通,也太普遍了。这句话所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在此时,这个时代的女子们为了将这句在后世人们眼里理所当然的话,写入《约法》中,她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与议会人员扯皮,上呈请愿书,请求提议于参政院。在无数次的努力后,才稍见成果。

    由此可见,这种“尊重”究竟包含了何种意味。

    乔安的同僚们同样如此。

    他们客气,他们有礼貌,他们甚至还会因她父亲的身份而对她展现出一种别样的友好。

    然而这种过分的热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表达轻视的一种方式,他们打心眼里就不认为她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不相信一个女子能从他们手里分权夺利。面对一个政治花瓶,还是一个很有可能为自己带来高昂利益的花瓶,只要对她多多表达善意就有可能收获丰富的报酬,何乐而不为?

    至少从表面上看过去,乔安与同僚之间完全是一副完美同事相处模板的样子。

    算了,以上这些话还是反过来听吧。

    在乔安眼里,这些人都是一些让她恨不得拿鞋拔子朝每人的脸上都招呼一下的家伙。

    当然用不着她动手,邓将军的巴掌已经先一步扇下来了。

    虽然他想让萍萍早点意识到在政府里任职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早一步辞职回家,但这可不代表他想要让自己女儿在这段日子里留下心理阴影,想要欺负他女儿?还是省省吧。

    邓将军双眉间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

    一群没眼色的家伙!他在心底嫌弃道。

    秘书员看着邓将军那张棺材脸,看似镇定实则心惊胆颤地走上前,拿出一封舞宴邀请函,“将军,刘副司令员的请帖。”

    邓将军接过请帖随意翻开,大体扫了一眼,道:“我没兴趣,让萍萍代我去吧。”

    前段时间,邓将军借着萍萍的事情发作了几个家伙,这个不经意间的举动,倒是让一部分人相信了自己之前的猜测。这邓将军让自己女儿去政府里任职果然是富有深意的,他看起来的确像是有什么谋划,也许他准备在人事上做一番调整?

    一时间,各种猜测满天纷飞。

    一个个都兢兢业业的,生怕这位顶头上司将自己踹走。

    乔安倒是趁机混得如鱼得水。家里有那么一位作弊器一样的军阀大佬,若是放着不用,实在是太可惜了不是吗?

    其实,这种事情——混迹于权力场中——对于乔安来说,完全可以用“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俗语来形容,她太了解这种事情了。

    不说乔安,单说那些在官场上混了二三十年的老油条,都能在这种事情上别有一番心得体会,将里面的门路摸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是在这上面几经轮回的她。虽然谈不上如饮水进食、呼吸眨眼一般,但也绝对称得上“熟络”,大概也能算得上了如指掌了。

    看来邓将军让女儿辞职的愿望,是别想如愿以偿了。

    傍晚,乔安拿着刘副司令的请帖去参加舞宴时,偶遇刘副司令的儿子。

    这是一个典型的文艺青年,脚蹬黑皮鞋,身着西装,梳着侧分头,头发上似是抹了发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光亮。

    他一见到乔安,就用一种见到女神的态度满脸激动地走到她面前进行攀谈。

    各种修辞手法用了个遍,长短句轮番上场,直把乔安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并把她在政府里任职后发表的几篇文章奉为赶超古今先贤的经典。什么民主的战士、自由的战士,一个接着一个的头号往她头上扣。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就是需要您这样的有识之士,您的双眼就是历史迷雾中的启明星,您就是黑暗中的灯塔,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启明星小姐,请容许我这样称呼您。”青年满目崇敬地说道。

    “先生过誉了。”乔安实话实说道。

    “启明星小姐,您的谦逊真让我敬佩,您高尚的品德令我陶醉,请允许我再一次向您表达敬意。”

    “……是吗?”

    乔安被他拦住了去路,只好站在原地耐心地听他说话,不管他是拍马屁还是真心实意这样认为的,总归都是在夸她,把他就这样赶走似乎不太好,就是听着实在是有点渗人。

    她没好意思告诉对面的文艺青年,你对面的人其实也能算作你刚才骂过的封建人士里面,还(曾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封建头子,最大的那种。皇帝什么的都是她玩烂了的货色。

    刘副司令的夫人看着“交谈甚欢”的两人,心中甚为宽慰,她侧头对着刘司令说道:“我看着将军家的这位千金不错,你说要不要撮合一下?”

    就怕这位混过官场的邓小姐在嫁人后会不安于室,但一想到邓将军家风严谨,也就放下心来。

    刘副司令无奈道:“那也要将军他愿意才行。你就别瞎掺和了,这姑娘不简单。”别人看不清,身为邓将军亲近下属的他还能看不清?

    进了她手里的权柄,就别想她吐出来。可笑,居然还有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厉害之处。

    司令夫人不满意了,她道:“怎么不行啊?你是将军的老手下了,知根知底的,你我又不是那等会欺负人的长辈,多好的亲家。你去和将军谈谈,将军还能不给咱家这个面子?到时候两个小青年对上眼了,将军还能拦着不成?”

    “你真是太想当然了,你让对你说什么好!邓将军要是想让她老老实实的嫁人,为什么还要让她参加文官考试。”刘副司令压低了声音,“将军他所图甚大。”

    “你又不是没跟我说过,但他图谋他的,还能不让女儿嫁人了?”人都有一定的逆反心理,刘副司令说得模糊,口气又不太客气,倒是坚定了他夫人想要撮合两人的心思。

    她原本只是瞧着那邓萍萍容颜昳丽,气质不错,家世更是不差,心底有几分想要让儿子与之交好的意动罢了,撮合什么的不过是嘴上说说,若是撮合不成也没有太大的惋惜。现在她确是真真切切的想要让两人在一起了。自己儿子有个手掌一方军阀的岳父,日后官途还不是一帆风顺?

    “得了吧!又不是没人动过你这样的心思,结果现在呢?你见谁成功了?”此时正好有人过来敬酒,刘副司令对夫人随便说了一句就没再搭腔。

    他夫人只好不甘不愿的放下这门心思。

    夜色愈浓,星辰遍洒。

    邓宅内,邓将军随口问了一下身边服侍的下人,“萍萍回来了没?”

    “没有。”下人恭敬地回答道。

    邓将军从窗口看了看天色,说:“找人把小姐叫回来。”

    下人依旧保持着那副恭谨的姿态,回应了邓将军的要求。他在走出房间后,直接前往了下人房里,将陆振华叫了起来,让他去牵马。

    这个年代虽然已经有了汽车,邓将军手里光是别人送给他的就有两辆——都是从外国购进的,当最初的新奇劲过去了,他也就不怎么稀罕这玩意儿了。

    除了去外地,或者是去什么重要场合,邓将军对汽车是连看也不看一眼。这个时代的人也大都如此,大概再过个一二十年,汽车这种东西才在富人及官员手里流行起来。

    前去叫陆振华的下人看着桌子上的一本书不屑地撇了撇嘴,真以为自己交好了小姐,自己就能化鱼成龙了?下人就是下人,认识再多的字,又有什么用,难道还想去当官老爷,做你的晴天白日梦吧。

    刘家一副灯火辉煌的景象,此时舞宴已经接近尾声,已经有人陆陆续续走出来准备回去了。

    被刘副司令夫人如火般的热情吓到的乔安也早早的退了出来。

    赶巧了,陆振华此时正好赶到。

    乔安心知这是邓将军在催她回去,她便借此对着跟她走出来的刘副司令的儿子说了几句话,然后准备离开。文艺青年用不舍得眼神看着乔安,对着即将走远的她说了几句什么风啊云啊我的心啊再相见之类的话。

    乔安没回头,只是向他摆了摆手。

    陆振华向那个青年露出一丝讥笑,没人知道,这里面亦有几分意味是在嘲笑他自己。

    那日他无意间听闻邓将军与人交谈时所说的一番话语——

    “他算个什么东西,整天遛狗逗鸟,屁都不会。他老子手下的兵还不够我的一个零头,也敢大言不惭的求娶萍萍?他是把我邓家当成踏脚石、攀云梯,还是觉得我邓家比不上他家?老辈里就讲究个门当户对,不打下片江山来,就别想这档子事。”

    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唯有轻视以及入骨三分的不屑。

    第62章 《情深深雨蒙蒙》(五)

    近日来,从外地来到城里的人见多。

    外地人一多,每日停在各个街道口等候生意的黄包车同样多了起来。就连摆摊的小贩,也多了不少。

    一名刚来到此地的青年,手提一个小行李箱,腋下夹着一张报纸,不知该前往何方,刚想找个人问问路,就见路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向他跑了过来。

    孩童手里拿着一沓卡片,他塞给青年一张卡片,然后又匆匆忙忙跑开,继续给路过的其他人发放卡片。

    青年拿起卡片一看,上书: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雕花椅——何氏技艺,百年传承,世纪经典,您最好的选择!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何氏椅店的地址,卡片背面,还画着一幅极为简陋的小地图。

    又有孩童从街边跑过,嘴里喊着:“王氏金铺店庆!王氏金铺店庆!只要九九八,只要九九八,首饰套装拿回家!原价一千九百九十八,现价只要九九八!九九八、九九八!九九八你就能拿回家!”

    青年怔愣了一下,心想此地商业真是发达。他定了定心神,向着一旁的摊贩走去,他指着报纸上的一个广告,道:“大爷,此地是不是刚成立了一所军校?”

    摊贩见怪不怪的摇摇蒲扇,像他这样的青年,每天都见好几个,都是从外地来赶去军校的。

    摊贩给他指了指路,拐个弯就到了,青年道了声谢,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周围再次响起孩童的吆喝声。“宝石恒久远,一枚永流传!吉祥珠宝店欢迎顾客光临!”

    不用想了,这些广告台词的背后自然有乔安在里面掺了一脚。

    其实,在此之前的民国,就已经有了广告的存在,但真正被重视起来时,怎么着也是六七年后的事情了。待它彻底时兴起来时,估计还要再往后推十几年,而且也只限于大城市中,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二十一世纪全国各地那铺天盖地式的广告相媲美的。

    现在广告这种东西正处于萌芽状态,乔安毫不客气的在它背后做了一把推手,借此敛了一笔大财,是的,敛财。

    大钱她要,小钱她也要,越多越好,从来不嫌少!

    没办法,养兵费钱,打仗更费钱,她不得不早点为此作打算。

    她甚至借着邓将军的名头,和外国人做了好几笔生意。

    最近此地刚成立的那所军校与她也有几分关系,或者该说这所军校的建立方案就是她提议的。她为此还从各地挖来了不少教师人才。

    乔安秉持着坑爹一百年不动摇的行为主旨,再次将邓将军当做挡箭牌推了出去,邓将军稀里糊涂的成为了军校建成后的第一任校长。

    模模糊糊中他似乎明白了乔安的意图——

    她是在为战争做准备。

    连萍萍都看出来了?邓将军这几天眉头就没松开过。

    那位最高统治者虽还没到形同虚设的地步,但各地的军阀早就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自孙逸仙让位,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后,这种迹象就愈加明显。

    早晚要打一仗。邓将军如此想道。

    就差一个契机了。

    ……

    邓宅里,陆振华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与他同屋的仆人好笑地看着他。“你真要去参加那劳什子的军校?”想也知道军校里有无数的富贵少爷们,这个穷小子进去,能比得过人家?邓将军对下人极好,为什么非要去军校吃苦。

    “对,我已经跟管家请辞了。”陆振华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他手握着小姐以前给他的一本书,将它用布仔细地包好。

    仆人嗤笑着,“你还真想当军官啊?不是我说你,咱们这些人生来就没那个当官的时运,你硬要去当官,小心果子没捞着,反倒折了福气。”

    看陆振华不顺眼的人有很多,谁让这小子借着读书写字的名义得到了小姐的青睐,啧,倒显得就他一个人勤奋上进似的。

    仆人装模作样地怅叹道:“什么样人有着什么样的命,天注定啊,人改不了。”

    陆振华正在整理着包裹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整理自己的行李。

    在乔安得知陆振华离开了邓家去军校报名后,她毫无意外之感。

    对方在原著中能凭借一己之力,从一个只识得少许文字的普通人混迹成一方军区司令,自然是有一定本事傍身的,他也的确是个有军事才能的人。这样一个在军事上有天赋的人,即使他不去参军,乔安也会拎着他的领子一脚把他踢到军校里去。

    至于他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姨太,则是明晃晃的在他的感情史上贴了一个“渣”字。再来两人,都能凑一个足球队了。

    也算是应了“人无完人”这词。

    乔安借着邓将军的名义开的这所军校,在她通过各种官方、非官方的手段进行轰炸式、疲劳式宣传后,它的名头几乎达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不管别人入学与否,也不管他人是否会前来应聘教师,先混个脸熟再说别的。乔安诚实的承认,这个灵感来自脑X金广告。

    至于效果如何,看最近络绎不绝前来军校一观的各界人士们就能知晓一二了。

    军校的待遇很好,入校名额虽多但也终究是有限的。第一年招收学生时人们对此还没有多大体会,自第二年伊始,军校开始招收第二批学生时,这种竞争感就让人感受出来了。

    还有人为了让自己儿子拥有一个入学名额,走关系直接走到了乔安面前。若只是如此,她也不会感到新奇。然而对方是一边想要通过自己帮她儿子要一个名额,一边想要把她儿子介绍给自己,更令她感到稀奇的是,对方竟像是认定了自己一定会嫁给她儿子一样,提要求提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不说别的,单说邓将军的身份就足以吓退百分之九十的求婚者。回想一下,对方还是第一位敢牵媒牵到她面前的人,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

    由于乔安是在邓宅里待客的,邓将军好巧不巧地碰见了这场面,他二话不说,直接让卫兵把人撵出去了。

    “最近真是什么神神鬼鬼的都出来了。”他道。

    能不出来吗?总统府那边的动作越来越大,最上层人物频频走动。与之关联的下层人物,自然也能从中窥得一二,性子沉稳的人按捺不动,而那些性子轻浮的人,还不等一切结束就先飘起来了。自以为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结束,仅凭着自己得知的芝麻绿豆点大的消息就开始畅想起了美好的未来。

    真是不堪大事。邓将军心中评价道。

    越是让人感到急切的时候,越不能表现出丝毫急躁来。

    邓将军如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一样,都爱去戏堂子听戏。即使他知道未来半年内必会出现一个大变动,他仍然像是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完全没有改变自己平日里的习惯。

    不少人都知道他这个爱好,就纷纷投其所好,送戏子、包堂子,各种手段齐出,以求能得他青眼更上一层楼,或是希望从他嘴里探听上层最新动向,以便在政治站队中不犯错误。

    可惜,很多人都努力错了方向。这个时代的人爱“追星”,有的大佬为捧一戏子,甚至会直接要求自己的员工下属都去支持自己所捧的那个戏子,若不然,就只能迎来炒鱿鱼的结局了。于是他们想当然的认为邓将军也是如此,就都从这方面入手了,比如邓将军常去听谁的戏,就让那个戏子当当说客、吹吹耳边风,顺便鼓动身边人一起捧这位戏子什么的。

    他是爱听戏不错,但也只是爱听戏,他对“追星”没一点兴趣。

    于是乎,这些人只好无功而返。

    事后,邓将军还为此对乔安警示了一番。

    “虽说你不爱听戏,我也要跟你说道说道这事。鹌鹑戏子猴——你听说过这句话吗?一个是鸟不叫鸟,一个像人不是人,一个是人不算人。戏子,高兴的时候逗逗玩玩,但别让一个玩物影响自己。”说着,他显露出几分讥讽,“听说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了一个戏子和别人当街打架,脸都划花了,也不嫌丢人。婊咳……戏子本无义,你再捧他,他也不念你的好。”

    嗯?这话就不对了,人家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后来为抗日还义捐了两架飞机呢。那些昔日钱财滚滚的戏子旦角们,可有不少人弃艺从戎。

    所幸,乔安早已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这些话里面的有些内容听听也就算了,真要往心里去了那才叫一个麻烦。

    虽说邓将军与乔安近来表现的和往常一样,该悠闲时悠闲,但私底下还是加紧了各项进程。

    邓将军手底下握有一个兵工厂,现在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运转了起来。

    一年多前乔安就曾到那里看过一眼,回头就让人给邓将军送去了几张新式武器图纸。如今,初批新式武器已经生产、实验完毕,就等着给军士们全面更换配备了。

    乙卯年冬月初五,一个爆炸式的消息搅乱了全国各地,北平寒冬时分的冰冷气息,也因这个消息变得燥热沸腾起来——袁世凯称帝了。

    第63章 《情深深雨蒙蒙》(六)

    袁世凯登基了。

    袁世凯又死了。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个可悲又可恨的百日皇帝就这样退出了民国舞台,然而他造成的影响却未曾就此消失。

    他死后,再无人有能力压制各地军阀,各地陷入了军阀割据的局面。

    与此同时,各地更迎来一场封建思想复辟的风潮。

    秘书看了一眼正在办公桌前飞速批阅文件的乔安,有几分恍惚,最初,谁能想到她能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这绝不是有邓将军在背后扶持就能办到的事情。权力于她,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任她予取。不说女子,就是男子又有几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半月前的一个夜晚,卫兵曾抓到一个被洋人收买的间谍,他见人证物证俱在,无法脱身,居然妄想拉着在场众人与其同归于尽。

    这位在众人眼里从不曾见过血色,娇生惯养的邓小姐,那日正值夜班,她在听到消息后立即赶了过来。她先是一枪击中间谍的腿部,紧接着在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时,孤身上前夺过了他手中未拉开线的炸弹。

    如果仅是这样,众人也只会夸一下她的胆色,再称赞一下邓将军教得一手好擒拿术罢了。

    然而只有当时在现场的人,才知道那时是怎样一种噤若寒蝉的气氛。

    在许多人还在为解除了危险而松口气,或是因为感到后怕而手脚发凉微微颤抖时,她却是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张纸擦了擦左手指缝里无意间染上的鲜血,擦了两下,见一时间无法擦干净,就将纸丢在了一边。

    她道:“拖下去,让人审问。”

    这话的内容并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流程也的确是这样的,但众人却偏偏因她这句话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或许正是为她语气里的那种过分的平静才令人产生了这种感觉。

    这并不是一个曾经养于深闺,接触军政才两三年的人该有的语气。她的眼神静如止水,却让人望而生畏。这也不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该有的眼神。

    只要见过此时的她,再回想起她平日里与众人相处时嬉笑怒骂的场景,无一不会感到一阵不真实感。

    正在批阅文件的乔安,感受到秘书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疑惑地抬头。

    秘书急忙回神,将今日的重要事宜向她说了说,又提了提近日城里有人搞什么孔孟祭礼。他稍微一提,虽没细说,乔安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她直接道:“若有人在城里大肆宣扬皇帝天定、君为臣纲之类的事情,搞什么复辟帝制的演讲,只要他们敢把那些旧糟粕拿出来丢人现眼,就让人把他们抓起来关几天。”

    秘书表示了解。

    三天后,果然有人摆案开讲,嚷嚷着什么:“自古便有为皇为君者,有君就有臣,我辈之人应严守君臣之礼,严遵孔孟之道,聆听圣人之言。可为今,君不君、臣不臣,礼乐崩坏,当属国之灾、天下之难!我等……”

    他还没说完,就有一队警察冲上来,二话不说将其逮捕。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士可杀不可辱!”

    接到命令的警察们才不会和他们废话,直接将其押解了起来。

    牢房里,迎来了许多新住客。

    有人试图用圣人之言感化这群有侮辱圣贤的看守们,他们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却不曾想路过的看守员只是面带轻蔑的一口啐在地面上。

    “一句话:你愿意给人当奴才自己当去,别把我算进去”。

    看守员说完就扬长而去,只留下那个之乎者也了一大通的伪学究抓着栏杆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般雷厉风行毫不留情面的手段,倒的确镇住了一批趁机挑事的人,秀才遇到兵,别说没理了,就是有理也说不清。各界民主人士,也纷纷写文章明讥暗讽这些封建老古董们,力求将这股封建思想复辟的恶风压下去。

    乔安观望了一下情况,也就将这件事抛下,处理其他的重要事件去了。

    日子一长,众人也大体摸清了这位女上司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脾性。别的他们不敢说,但她敢用枪让人脑袋开花这件事他们还是肯定的。

    从这方面来说,她还是真是与邓将军一脉相承,所谓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

    酒楼,雅间内——

    邓将军手执酒壶,为自己和对面的男人各倒了一杯酒,这两人年岁相仿,相处之间显得极为熟稔。

    桌上并无什么玉盘珍馐,只有几碟小菜,一盘红烧肉,每人面前还有一把四粒红花生。

    楼下大厅里的二胡声隐隐透过木质门窗传进房间里,间或有一名女子唱着乡间戏码,女声随着二胡声也传入雅间里。

    邓将军对面的男人用手指和着那调子轻轻敲击着桌子,待女子唱完一曲中途停歇时,男人赞道:“倒是有一副好嗓子。”说完,他走到门外,招来跑堂小二,掏出枚大洋当做跑腿费,“让之前那位唱曲的姑娘上来一趟,唱几首拿手的小曲。”

    小二忙不迭地收起大洋,喜滋滋地下楼去叫人了。

    “请你吃饭来着,你倒是听上小曲了。早知如此,我直接去戏堂子里包个间多好。”邓将军边剥花生边说道。他与男人是积年旧友,多年未曾相聚,今日一见,自是盼着对方尽兴才好。

    二人小饮了几口,之前那唱曲的姑娘并着一个拉二胡伴奏的老爷子上来了,二人进入包间后,小心谨慎的向屋内的人问了声好,然后就唱了起来。

    两位多年未见的旧友聊了聊近况,不知不觉间话题转向了乔安。

    男人笑:“你那女儿实在了不得!我刚回国,就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风闻。想当初我也是见过萍萍的,她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个娴淑温雅的大家闺秀,怎么活生生的被你养成了个女军阀?你是打算让她接你的班?”

    提及此,邓将军就满腔言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是真没这个意思,可是事到如今,他若是说自己没有让萍萍接班的心思,恐怕别人没一个信的,就连他自己,都会觉得可惜。

    “陈兄,你让我怎么说才好?”

    被邓将军称作陈兄的人哈哈大笑,“我懂,我懂。你也别拘着她了,她既然好此道,就任她在这面一展拳脚又如何?就现在看来,她比你这个当父亲的要有出息的多了。”

    唱曲的姑娘已经为两人接连唱了几首,神态间稍显疲惫,陈兄出手大方地交付几枚大洋,让他们离开了。

    “一个女孩子家的,你说萍萍她还想嫁出去吗?”

    “你考虑这么多干什么,我看她给我做闺女正好,我就爱这种性子的孩子。”

    邓将军毫不客气:“想要闺女自己生去。”

    “你真是……”陈兄道,“尝尝这盘菜,炒得还不错。对了,我没猜错的话,建军校那事其实是萍萍提议的吧?”

    邓将军不作答。

    陈兄笑着掰指头给他数,“建军校,换装备,开义学,铺铁轨,办工厂,办研究院,鼓励经商,敢和那群洋鬼子签单子做生意,还成功的从他们身上啃下了一块肉。这还没完呢——”说着,他作势要继续数指头。

    邓将军不耐烦地一摆手,“好了好了,别数了,你猜得没错。她打着我的旗号不知道干了多少事,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就直说吧!”

    “我以及我那一批学生刚回国没多久就直奔你这里了,你说我想做什么?我是来投奔你了!”

    邓将军缓了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后,道:“又开我玩笑。你当我不知道北边有人开出堪称天价的价码请你过去的事吗?我和我闺女都是吝啬鬼,哪请得起你这位祖宗!”

    这话倒是不假,虽说乔安现在想尽办法搂钱,在外人眼里可以说是财源滚滚。可是自家人知道自己事,他们的确是来钱快,可是需要花销的地方也多。邓将军、乔安以及财务部的人,恨不得把一块大洋掰成两半花。每个人的头上都能扣上铁算盘、铁公鸡、吝啬鬼之类的名头,做梦都能梦见金山银海。

    陈兄仍旧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他只是道:“想当年,我领着一批孩子去国外学人家的知识、技术,以求将来有一日能帮得上国人。我与他们虽无确凿的师徒之谊,但他们尊称我一声先生,我就不能抛下他们,就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了。最初我带着他们在国外讨生活学知识,后来我又领着他们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我有个学生,他是学管理的,他运气好,回国的第三天就应聘上了一个好工作。结果干了没半个月就不干了。我最初以为是年轻人心性浮躁、好高骛远,就教训了他一顿,谁知他告诉我:‘唉,对方是在拿我当乐子耍呢。’是了,人家有亲戚、有朋友,哪会用得上你一个外人。不过是看着你的名头响亮,家里更是有钱有势的,把你请去当个吉祥物摆着,好方便与某些人打交道而已。”

    陈兄夹了口菜填进嘴里,咽下去后,他又道:“我还有个学生,跟着一位洋医生学了一手好医术。刚回国一个星期时,他应邀给人治病。他生龙活虎的从旅馆里出去,却被人蒙着白布抬着回来,身上连一丝热乎气都没了,全身浮肿,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去打听,才知道我那位学生在用听诊器给别家的小姐探听病情时,被主人家认为是在轻薄小姐。我学生解释了一番,却没人肯信他。主人家竟让仆人压着他,逼着他伸出手臂,用板凳生生地砸碎了他的十根手指。”

    说到这里,陈兄的眼里似是闪过一丝水光。

    他接着说:“我那位学生是个心高气傲的,遭此大辱,就直接投湖自尽了。他今年才二十五啊!”

    邓将军拍了拍他肩膀,什么都没说,只是动手为他点了一根烟。

    “你之前也没说错,的确是有人想要花大价钱请我过去——像请个泥塑菩萨似的请我过去,当个摆设罢了。我想了又想,观察了又观察,除了你这里我,我没处可去了!”

    他很是认真地看着邓将军,“我刚才说我就爱萍萍的那个性子不是在恭维你,也不是在开玩笑,我是真心欢喜这个孩子。凭她办的这些事,我就能放心的将我手下那批好苗子交给你们爷俩。至于身价不身价的,我还真不在意这个。”

    “你给我句准话吧,我那批学生,你是收还是不收?”

    一时间,房间里寂静得可怕。

    邓将军举起酒杯,道:“收!”

    在乔安得知邓将军出去跟人喝了几杯酒,就拐回来数个人才后,立即对邓将军惊为天人。

    按规定,她对他们稍微测试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几位归国学子的确个个都有不凡之处。或许现在的他们还稍有青涩,但假以时日,他们必被雕琢成一块块美玉。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真正人才!

    与此同时,各军阀摩擦不断,终于彻底挑起了各个军阀的火气。

    眼见即将迎来更大的纷争,邓将军与乔安有志一同的认为:此战既不可避免,当速战速决!

    若不如此,在外有列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内战不断,国人必将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第64章 《情深深雨蒙蒙》(七)

    邓将军有一个女儿,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邓将军为一把手,那么邓小姐就是二把手。虽说邓小姐是二把手,但众人同样知道,这位一把手对二把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百依百顺的。

    不过这点在邓将军眼里完全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百依百顺?明明是她拥有诡辩之才,自己说不过她罢了。再加上萍萍玩了几次先斩后奏,气得他不想管了而已。

    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大概只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别说百依百顺了,就算不百依百顺,在众人眼里,当邓将军作古以后,这偌大的资源还不是由这位邓小姐继承?

    不,或许根本用不着以后。

    现在,她的手中就已经掌握了足够的权柄。

    足以令人痴迷、疯狂的权柄。

    拥有军队,割据一方,自成体系,这就是军阀!

    能够让军阀为己用,为阶梯、为刀刃,这就是权柄!

    ……

    自袁世凯还未倒台之前,各地就一直有传言,邓将军手里握有一批新式武器。不少人都拐外抹角的打听这方面的消息,但都一无所获。

    于是有人直接问到了邓将军面前,邓将军只是皱着眉头反问道:“谁跟你说的?”

    “外面这样说的人可是一点都不少,明人不说暗话,咱俩是老交情了,你就不妨给我交个底?”

    邓将军心底要多不高兴就有多不高兴。交情?要不是看在以前两人祖辈上的确有那么几分七拐八拐的交情,他早就让人将这人轰出去了。

    一旦他确定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这些人会怎么做他还能猜不出来吗?什么代价都不付,就妄想从他这里撕一口肉,天底下哪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

    也不知道两人接下来又谈了什么,在刘副司令过来找邓将军时,听见邓将军冷笑道:“你也真听话。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别人说太阳是蓝的你也信?”

    刘副司令凭借自己多年与邓将军打交道的经验,他敢打赌,其实邓将军最想说的后半句话应该是“别人让你去跳楼你是不是也去死?”、“别人说你是女的你还真成丫头了?”之类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那人被邓将军一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又仔细想了想,也许邓将军手里真没有新式武器?

    邓将军接过了刘副司令递过来的文件,但他眼睛却是自始至终都在盯着那人。

    那人再次张开口,然而他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在邓将军愈渐冰冷的注视下,只好狼狈地离开了。

    久而久之,众人一直没能打探出准确的消息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今天,当那些谣传中的武器真正配备到士兵身上,第一次在众人眼前亮相时,这个消息才被证实。

    众人哗然。

    是德国、还是日本?究竟是谁在为邓将军提供武器?还是说这批武器不是外国人卖给他的而是他自己造的?若是如此,又是哪一国为他们提供的技术人员?

    真如滚油里泼水一般,欲静难静。

    值得一提的是,在换装备之前,乔安曾将数名高级军官集中在一起,临时加开了一个集体会议。而在此之前,有关这批新式武器的专属会议其实已经召开了多次。但她仍旧在新式武器即将发放下来的前一天,再次召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议。

    在场人员都身着军装,有新晋军官,也有经验丰富的老军官,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怀着些许兴奋与激动。再过一天,他们的旧装备就将全面更替!那一批新式武器,之前从未在国内出现过,而在不远的将来,就将由他们打响这批新式武器的第一枪。

    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她说了很多,讲了很多,最终却只是用一句话总结道:“我希望,这批武器能更多的用在外敌身上。”

    她没有多说,但在座的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这批武器,枪口会无可避免的对准自己人,但绝不能永远对准自己人!它们的意义也绝不止于此!

    ……

    四年。

    四年之间可以发些什么?

    至少可以让乔安在军阀混战中拔得头筹,顺便借机在国外势力伸到国内的爪子上剁一刀了。

    而从她建立的军校里走出来的学生,也已经有人展露了头角,亮出了自己的锋芒。

    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乔安也弄不清楚。

    她更弄不明白为何会有人放着做英雄的机会不做,反而去当一个身披骂名的小人。

    乔安看着自己手中整理出的这一份名单,沉默了一瞬。她动了动右手,用笔在纸张的末端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拿起一旁的印章,在印泥里一按,抬起,再将其使劲压在纸张上。

    她将这张名单放在文件夹里收好,抽出一张白纸,下达了一份命令。

    ……

    一身材精瘦的男人拿着电话筒正在说着什么,他咬牙切齿,声音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姓邓的,都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了,你就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也不知道话筒另一端的人说了些什么,男人动作僵硬地放下了话筒。

    他坐于办公桌后,双手置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紧紧地交握在一起,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被紧闭着的房门被人猛地踹开。

    男人的身子一震。

    四个士兵冲进办公室,其中两人进来后就立在门口两侧,把持着门口。透过大敞着的门扉,还可看见门外走廊两旁,也站立着七八个士兵。

    一青年穿着笔挺的军装走进房间,军靴踏在地面上的响声,一下一下都好似敲击在房间内男人的心房最深处,每下都引起一阵战栗。

    走进房间的年轻军官看向屋内冷汗涔涔男人,做了一个带着几分邀请意味的手势,“请吧。”

    男人坐在办公桌后,身子一动不动,神情间有几分呆滞。两个士兵走上前,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青年军官看着这两个士兵“软绵绵”的动作,开口道:“可别把人家当‘自己人’看待,这多委屈他。好不容易巴结上那些白皮肤的洋鬼子,正做狗做的不亦乐乎呢,你把他当‘自己人’,保不准他心底还老大不乐意呢。是吧?”

    两个士兵的动作立即粗鲁了几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拖拽着将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男人拉出了房间。

    在男人被拉出房间的那一刻,他的大脑好像清醒了几分,他使劲扭着头,看向他房间内的青年军官,脸色扭曲地笑了起来。

    “我是狗?!哈哈哈哈陆振华你个马夫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也不过是邓家养的一条狗!还是一条专咬外人的疯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哈哈哈哈——呜呜嗯!”笑声未完,他的嘴就被人用布堵上了。

    陆振华面带讥讽,“什么时候你这种数典忘祖、卖国求荣的人也有资格教训我了?我收回一开始的话,你怎么会是狗呢?狗都知道忠诚二字,知道该为自己的主人看好家门,你这种人根本是连狗都不如。”

    陆振华没再理会那人,他只是伸手又招来两个士兵,转过身背对着门,看着他们整理房间里的各种资料文件以及其他物事。

    远方另一边——

    一位身着军装眼戴眼镜的文职老军官,正快速翻看着手里的一沓资料,与此同时,他的心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群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还没来得及将这些图纸传出去。”

    看了一会儿,他的眼前变得有几分模糊。

    他拍了拍身边一位青年的肩膀,“来,你帮我把这些东西分分类吧。”

    老军官走到一旁坐下,自嘲道:“人老不中用了,戴着眼镜看东西都花眼了。”

    他透过窗户看向外面那片天空,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过去几十年里的那片天宇不如这段时日的天空蔚蓝洁净。

    他比邓将军还要大了十岁不止,他于学术研究上并无多大的天赋,平日里也名声不显,凭借着岁岁年年积累的资历才混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早在十年前就有人对他说,凭着他这些年来积累的底子与人脉,完全可以转入行政,享受一把权力的滋味,顺便捞上一笔,这样玩个几年再回家含饴弄孙。

    但……那又如何?

    他是真心喜爱研究啊,又怎么会为了那些虚名和不义之财放弃奋斗了一辈子的东西?他怎么忍心!

    不忍心!

    不舍得!

    他热爱知识,热爱研究,与此同时,他对这片生活了数十年的土地同样爱得热切、爱得深沉。

    他想要用他热爱的知识为他同样热爱的这片土地、这个国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他能做的贡献仅有那么一丝一毫,微薄而又渺小。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耐心分理资料的青年,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同时,眼里也有着丝丝怜意。

    真年轻啊,他没记错的话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减去他归国的时间,再减去他在国外求学的那段时间,如此一推算,他刚前往国外时的年纪,怕是根本大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他受了多少白眼、轻视,也不知他是怎么熬下来的。他,不容易。

    老军官苦笑,反正自己当年是没那个勇气去国外的。现在后悔了,他当年要是再勇敢一点,就能多学一点,今时今日能做的事就能多一点。不求多,即使只是一点,真的只是一点,他也会很开心的。算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听闻青年还有一个学医的兄长,可惜兄弟两人回国后不久,这人就投湖自尽了。

    不容易,都不容易。

    真是后生可畏,比如这青年,再比如邓将军的那个闺女。真是厉害。

    老军官再次看向那片天空,不知不觉间竟回想起当年决定抛下四书五经去学习西洋玩意的日子。突兀地,他想起了一件事,心底一乐。

    妈的,这都几十年了,他居然才想起来他还是个功名在身的举人!

    也许就连老军官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可乐的吧。

    青年按照老文职军官的吩咐,将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一切完毕,他对老军官说了一声。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老军官应声……

    他以为是对方没听到,就又喊了一声,老军官还是没有回答,连点反应都没有。

    房间里的另外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心底升起几丝不妙。

    青年愣了一会,他心底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他走上前,拍了一下老人的肩膀,老人的脑袋毫无预兆地垂了下来。青年探了探老人的鼻息,然后颤抖着手指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抬起头,顺着老人之前的视线透过窗户向远方望去——那是一片不见阴霾与瑕疵的天空,明亮得刺眼。

    一片光明。

    第65章 《情深深雨蒙蒙》番外

    启明时代,这就是后世的人们对于邓氏军阀掌权后的那段日子所起的称谓。

    这日,一场以“启明”为主题的图展在邓女士的故居开展了。

    其中最为吸引人眼球的是一幅挂在西墙上的巨大照片。

    照片正中央是一个绝不奢华、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简陋的坟包,坟前站立着一位八十岁左右的老人。照片是从侧面拍摄的,老人侧脸上的表情,一清二楚地展现在了众人眼里。

    疲惫、茫然。

    以及白发人送黑发人时所特有的痛楚。

    这位老人正是后世声名赫赫的邓将军,而坟里的人物正是他的女儿,这正是几乎无人不知、被人们尊称乔女士的那个人的坟墓。

    一个身着军装的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军人目光崇敬地看着照片里的人物,然后带着几分哀叹离开了图展。

    他回到家后没多久,就迎来了一波前几日就约好到访时间的客人。

    老人:“到院子里来坐吧。”

    来者客气地向老人道谢,说话的人是一个面貌清秀,鼻梁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的年轻女记者。

    老人似是有几分疲乏地坐了下来,保姆为来客倒上了茶水。

    老人坐在木椅上,他的神情中显露出几分追忆的情思,有几分怅然,又不自觉地路出几分笑意。然后他回过神来,歉意地朝着坐在对面的记者看了一眼,“抱歉,人老了,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老人对面那位刚入行没多久的记者小姐腼腆地笑了笑,然后向摄像师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开始录像了。

    温暖柔和的风徐徐而过,树叶婆娑作响。

    老人一边沉湎于过去的记忆,一边开口说道:“当年我是从一份报纸上,知道了邓校长的这所军校的。当时啊,我一看到上面的介绍就眼红了。包吃包住,待满一年后还发大洋,一看到这条件,第二天我就整理好行李准备去那儿了。”

    记者小姐问:“你家里人不反对吗?”

    老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反对,怎么可能反对?我再家里排行老三,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我这两个哥哥,用外人的话来说,就是私生子,不过,只要我父亲喜欢他们,他们照样比我过得好多了。那日子真是难熬,所以在我提出要去邓校长的军校时,我妈第一个出来支持我,我爸没理我,然后我就一个人提着行李离家了。”

    “我一进城就被吓了一跳,还没走上几步路,就有一些小娃娃拿着广告往我手里塞了。我就像那刘姥姥进大观园,眼花缭乱。”

    老人有些沙哑的声音不急不缓地悠悠说着,记者时不时拿笔记点什么东西,一时间,气氛称得上是无比安详。

    过了一会儿,在老人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后,记者小姐趁机提问道:“至今,关于乔女士一直未婚的原因都众说纷纭,请问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人思考了一会,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太忙了吧。”

    记者小姐有些疑惑道:“忙?”

    “总有无数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是个性格很认真的人,只要在她负责的范畴内,她不仅是从不推脱,也从不敷衍,我口拙,形容不出来我想表达的意思,唉……”他叹了口气。

    “我还记得有一次科研部门出了点小差错,那次研究的东西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重要,重要到相关负责人一个个都下了军令状,各部门也都在等着总成果出来,结果就在临近末尾时出了点小差错。那位女士捧着一叠叠资料,接连两夜没睡。用现在的话来说,她就是个人形电脑,那么一大长串的数字,别人还在那里费心计算着,她早计算好,去看另一沓资料了。”

    记者小姐从老人这里得到不少有关当年的秘辛,心情无比激动。

    老人又说道:“很多人都谣传陆振华和乔女士之间的关系。有关这件事,陆振华倒是想啊,可是乔女士没这个心,或者该说,她从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她这一辈子,都奉献给除此以外的事情了。”

    是的,一辈子。

    第66章 血色纪元(Ⅰ)

    这个世界里吸血鬼与人类并存,教廷与黑暗议会并立,普通人在其中艰难求生。而乔安现在就正处于这么一个富有童话气息,又残酷至极的世界中。

    她从衣架上拿下自己的白斗篷,将其置在臂弯处。她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说道:“这几天的天气不太好,怕是要下一场雨。今天我们将速度提快,争取在雨水降临前到达新教区。”

    她身后的银甲骑士恭敬地称是。他落后她几步,毫无逾越的跟在她身后。

    这位少女的身份骑士非常清楚,她是现任教宗的养女,虽是领养的,但教宗待她如亲子,几乎无时无刻的将她带在自己身边,那时的她不到十岁。

    教宗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在许多耽于享乐的贵族眼中,教宗的日常生活无疑是枯燥无味的。好似永恒不变的生活轨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某些事情,这几乎就是教宗日常生活中的一切。﹏&lt

    开始时,教宗身边那些严于律己的圣骑士与牧师们,并不赞同他将女孩带在身边。她应该跟她的同龄人在一起玩耍、学习,教宗身边的生活氛围并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能够忍受的。

    年龄早已过百,却由于充盈在周身的澎湃圣力而保持着三四十岁相貌的教宗,在听闻身边人的建议后,只是道:“我只是尊重了她的意愿。”

    她能定下心来阅读即使是成年人也看不下去的众多典籍,更能在祈祷室里接连祷告数个小时,她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沉静。教宗看得很清楚,强行让她和同龄人呆在一起,这才是她难以忍受的。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不气不馁。

    教宗没有同旁人说过,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又一任神赐者的诞生。

    对于一不小心,年纪轻轻就在众人眼里塑造了一个高大上形象的乔安来说,她大概只能默默望天了。

    说点实在的,她只是想有点自保能力而已。刚一穿过来就差点被吸血鬼弄死的她,切切实实地见识到了吸血鬼的能力,若是没有自保能力,在这个世界里她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运行规则,在这个世界上,吸血鬼的克星正是教廷人员所拥有的圣力。

    无数的岁月,赋予了她常人难以企及的耐心,她按部就班的学习着那些牧师或圣骑士感应光明之力的方法,尝试着掌握普通人难以触摸的能力。旁人眼里的枯燥生活,对她来说只是迈向她为自己定下的一个个目标的必经之路,一步步在这个世界印下自己的脚步,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的必经之路。

    一年又一年,这个过程与其形容为寡淡无味,倒不如说是充实无比。

    刚被调遣过来的骑士,看着这位如今已经十八九岁的少女,心里没有半分旖旎,有的只是敬慕。

    少女走在前方,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披于她肩上的金发反射着细碎的淡淡光芒,整个人都好似与阳光融为一体,美丽又安详。

    ……

    夜半时分,一片纷愁的细密小雨形成了层层帘幕。街道两旁伫立着带着几分哥特风格的民宅,偶有几点昏黄的灯火倒映在窗户上,时不时的又被准备去睡觉的屋主人吹灭几盏。在这个没有电灯的年代,煤油灯对于寻常百姓家并不是一种便宜的消耗品。

    一队身穿银色金属铠甲的巡逻士兵在街道上走过,领头的几人腰佩长剑,末尾的士兵手持□□,他们目不斜视地走过街道。

    在这队巡逻士兵远离了这条街道后,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隐隐地呼救声在街道上响起,一个银发的少年踉踉跄跄地出现在街道上,他的衣服上沾染着大片污渍,狼狈不堪。

    街道两侧的众多民宅里的屋主人被吵醒,屋子内发出隐隐地悉索声,却没有一个人敢打开窗户看个究竟,更别提走出家门帮助一下少年了。他们只是在被吵醒颤抖着躲到了衣柜里或是床底下,握着十字架默默祈祷着。

    一不小心,少年跌倒在地面上,软软的银发以及原本干净的面庞上沾染了几点污泥。

    他临近崩溃地看向自对面不远处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那人。少年认得出,那就是一直以来隐藏在暗处,仿佛猫捉老鼠般戏弄着他的存在。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几乎都要翻起来刺进肉里。少年嗓音艰涩地说道:“一周前这里已经被划入了教会管辖区,你不能在这里猎食。”

    自对面走来的人身着一件几乎融于夜色中的披风,步履优雅至极,听不到丝毫脚步声,他开口道:“说的没错,是一周前,也仅仅是一周之前。按照教廷那慢蹭蹭的速度,他们派过来接手这里的人至少还有两天才到,别奢求有人救你了。”

    男子的眼里闪过一道红芒,开口说话时,露出唇齿间尖利的獠牙,“好了,男孩,我已经没兴趣陪你玩下去了,既然你不告诉我你父亲将那把圣血之剑藏哪了,那你也只能去地狱陪你父亲了。当然了,即使没有你,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也会找到它的,将整个城池都‘搜刮’一遍,总会发现它的对吗?”

    他状似怜悯地摇了摇头,“为了一把剑,就要连累得整个城池为此陪葬,男孩,这个买卖不划算。”

    可是少年已经听不清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了,在逃到这条街道之前被对方打断的肋骨似乎刺到了肺里。他咳嗽了几声,几口鲜血从嘴里溢出。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拂过,鲜血的芬芳夹杂着雨水的清新之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或许,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只是,真不甘心……

    为什么他自一开始就在祈祷求助的神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

    是他不够虔诚吗?

    谁能能救救他……

    拜托了,谁能救救他?不论是谁!

    只要能救他,他一定……一定……

    恰在这时,一道和缓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

    “是谁?”吸血鬼警惕地转头看去。

    那是一个身披白斗篷的少女,眉眼宁静,金色的长发从斗篷两侧滑落到身前。脚踩在小水洼上,溅起泥点,却诡异的没有染脏她的衣服。她的胸前挂着一副没有任何装饰的银质十字架,穿在一条细细的金属链子上。

    清冷的月辉下,少女缓缓走来。

    少年的神智恍惚了一下,空茫间好像听到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又过了几秒钟,他看到少女走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从她指尖中亮起了一团柔和的光芒,随之这团光芒没入了他的身体。他只觉得浑身一阵舒畅,紧接着他的思维就陷入了一片混沌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少女说了一个人名,然后吩咐道:“将他带走吧。”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一道银影从一侧的民宅落到地面上,原来是一名身着铠甲的骑士,此时此刻,绘制在铠甲上的繁复花纹正隐隐约约的闪现着光芒。

    骑士将地面上的少年抱起,少女在前,骑士在后,两人不慌不忙地走在街道上,逐渐隐入了街道的尽头。

    世间种种因缘际会,讲究的正是一个巧合。

    在少年醒来后,乔安才知晓自己救下的是拥有圣血之剑的前任圣骑士长之子。如果说刚穿越过来的她还不知晓圣血之剑以及圣骑士长这两个名称意味着什么的话,已经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数年的她,是不可能不知晓的。

    总而言之,圣血之剑就是一把很牛掰很牛掰、牛掰到让血族恨不得毁之而后快的剑,历任圣骑士长都是一种很牛掰很牛掰、牛掰到让血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

    多简洁明了。乔安在心底为自己的总结能力点了一个赞。

    对于乔安来说,遇到前任圣骑士长之子是一种巧合。而对于少年来说,能够遇到现任教宗之女更是一种巧合中的巧合。

    不过对于少年来说,对方的身份除了带给他几分惊异外,就没有更多的感觉了。比起对方的身份,他更看重的是对方这个人。

    教廷?教宗?教宗之女?这些很重要么?他只需要记得是对方这个人救了他就好。

    他求便了所有人,最后救他的也只有她。

    对,只有她。

    乔安对少年在精神恢复过来后就选择加入教廷直属骑士团一事,没有感到分毫的惊讶与疑惑。

    自打见到少年的第一眼起,她就看出这个少年有一颗与他那清秀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心,一颗不甘于软弱的心。

    几年后,在听到少年成为圣骑士时,她也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真正让她感到意外的是——

    乔安看着一脸郑重的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疑似准备宣誓的银发青年,有些疑惑他的举动。

    圣骑士,全称神圣光明守护教廷骑士,因此又简称为护庭骑士,从名字就可以看出,他们的主要职责是守护中央教廷,同时,他们也是教廷除教宗、各大主教外最重要最强大的攻击力。即使将圣骑士外放,每一位圣骑士也足以镇守一座大型城市。

    她委婉地提醒了几句。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骑士,或是白银骑士,当她的护卫的确是一件光荣的事情。但是作为的圣骑士的他,完全不需要以她为跳板攀向高位,这只会浪费时间而已。

    银发青年只是看着地面静静地听着少女的话语,如今的他,面庞上退去了几分少年时的柔和,那双与头发同色的双眼透露出一股无机质的冰冷与坚定。

    在乔安说完后,他不急不缓地道:“光明作证,阿杰尔·克莱珀向您宣誓效忠,谨守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精神、诚实、公正,愿以血肉之躯为您披荆斩棘,侍奉左右。您意之所向,即吾心所往,剑之所指。”

    他从腰间解下佩剑,剑格上嵌着一枚红如鲜血的宝石,他双手捧剑,呈向乔安。

    乔安静默了一下,然后伸手握住剑柄。这种剑在手中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地产生几分怀念。澄如流水的剑身倒映着她的双眸,不知是凌厉的剑光映在了她眼里,还是她的眼里本就如此,此时此刻,她双眼里的神情是这一世几乎没在人前展现过的清冷。

    她一手执剑,剑身在青年肩上轻点,道:“光明在上,我接受。”

    在青年站起身时,她将剑归还给他。

    她摘下自己颈间的十字架,轻吻了一下,戴在了青年的脖子上。“愿光明与你常在。”

    青年怔了一瞬,他伸手抚摸着十字架,微微低头看着这副毫无花纹无比精简的十字架,轻声道:“愿光明与你我同在。”

    第67章 血色纪元(Ⅱ)

    “不干活还想拿工钱,哪有这么好的事情,滚滚!别在这碍事!”身材粗壮的老板娘将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女赶出店面。

    少女有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她尴尬地低着头,声音细弱的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不干活,那几天我正好有点事情要做,您又正好不在店里,这才擅自请了几天假。”

    老板娘扯着嗓子,大声道:“请了几天假?!你怎么不说说这个月你总共请了多少天的假?你哪来的这么多事要做!当初我瞧你可怜才将你收留在店内,结果你干起活来偷懒偷个没完,我早打听到了,你之前被人辞退也是因为时不时的不见人影。嗤,谁知道你请假的时候到底是去干什么不正经事情了?走开,别打扰了我的生意。”&gt

    见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少女抿了抿唇,让头发垂下来挡着自己的脸,匆匆跑回了自己的家。

    砰地一声,木门被她大力关在身后。

    她有些埋怨不给她面子,但随即又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反正自己都要离开这个城市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少女叫做艾丽莎,她有一个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谁也不知道,她有着预言的能力。

    若她出身贵族就好了,凭借着她预言到的那些事情,一定能干一笔大事业,可是现在的她却无能为力,谁让她预言到的都是一些大事件,她根本没有资本参与其中。她可是连圣卡特大帝会登基都预言到了,然而身为平民的她即使早在他登基前就知道这件事又有什么用呢?

    想当初她曾经傻兮兮地对人说出了一个预言,却被人当做乌鸦嘴殴打了一顿,自此,她再也不将预言诉诸于口。

    而她每每请假的原因,就是去打听这些事情到底发生了没,或是去“围观”这些事情的发生了。上流社会的消息对于身为平民的她来说,并不是那么好打听的,因此她总会在这上面耗费好长时间,才拐弯抹角的接触到些许这方面的事情。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她还接连换了两座城市居住,只是她早逝的父母留给她的钱财,也几乎因此消耗殆尽。

    她也曾告诫过自己,不需要急着去打听这些事情。等到事情结束后,消息自然会传到平民的耳朵里。可是她如何能耐心等下去?这些事情是她预言出来的,她有权第一个掌握它的消息不是吗?

    忍耐,再忍耐一下,她改变现状的日子快到了,她只需要再忍耐一下,抓住那个契机,她就能摆脱现状成为人上人!艾丽莎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

    自上一任神赐者逝世,已经三十年过去了。

    在教宗眼里,她的养女非常有望成为下一任神赐者。但他一直不曾将这个猜测说出口,在他眼里,将这件事说出来只会对她徒增压力罢了。反正这不过是一件锦上添花的事情,即使她没能得到神赐又有何妨。她能成长至此,可与神赐并无丝毫关系。

    婕西,神的恩宠,这是他为她精心挑选的名字。不论她会不会成为神赐者,她在他心里都是神明给予他的恩赐。

    教宗将桌面上的众多文件批改完毕,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然后问道:“婕西呢?”

    “回圣座,女士她正在祈祷堂里。”站在他身后的圣骑士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教宗起身向祈祷堂走去。

    银发圣骑士阿杰尔守卫在祈祷堂门口,见到教宗后,他神情恭谨地行礼,“光明在上,圣座日安。”

    教宗回道:“光明与你我同在。”

    教宗走进祈祷堂,阿杰尔也跟在他身后走进大堂。

    只见身着白底金边牧师袍的少女面目柔和沉静地半跪在地面上,金色的长发逶迤在身后。她没有手捧圣经,也没有手持十字架,更没有念诵圣歌,她只是静静地一语不发半跪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圣洁纯然之感。

    她对面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白色人形雕像,每当人们想要细看其容貌时,都会突然发现祂周身好似被一层淡金色的圣光隐隐笼罩,令人难以窥探其真容,待人们不再集中注意力于祂的面庞上时,那层圣光又好似完全不存在一般。

    祂的右臂向前伸展着,掌心向上托起,一团流光溢彩、璀璨耀眼的金芒被祂凭空托在掌心上。

    教宗笑道:“好了婕西,今天我们……”他的话戛然而止。

    只见被雕像托起的那团光芒中分化出一道金色的光丝,飞速钻入对面少女的眉心。

    教宗下意识地说道:“神赐……”

    当即,阿杰尔向着少女与雕像单膝跪下,教宗亦是双手交叠覆在胸前欠身行礼。

    与此同时,圣殿前方的金钟广场上,那座巨大的钟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声音如同水中波纹般向四面八方散去,那声音说不出是澄澈还是浑厚,更说不出是清脆还是悠远。

    在各地光明教堂里的神职人员,无不神情欢喜又庄重的向着十字架行礼。

    黑暗议会里有爵位在身的血族成员,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屑的情绪在他们心底一闪而过,接着就纷纷继续做之前正在进行的事情了。

    神赐者?上一任光明神赐者不正是死于他们手中。

    教廷,也不过是一群打着光明旗号的无能者聚集地而已。

    ……

    每一任神赐者的诞生,教廷都会为其举办一次盛大的仪式。简单点来说,就是站在无顶马车上,到中央教廷周围的四座大城市里进行一番游行。

    但实际进行起来并没有说起来这么简单。作为民众期待的神赐者,在仪典期间需要无时无刻以一种接近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眼前,这也正是民众们所期望看到的——即使他们内心深处明知对于一个人来说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完美,也不可能存在真正完美的人。

    但这种传统仍旧保留了下来,这么做的意义,不仅仅是用于满足民众的期待,也是一种象征,更是一种……希望。

    乔安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为她梳洗打扮。

    “我已经预感到我要痛苦一整个月了。”

    站立在一旁的银发骑士,以一种恭顺严谨绝无僭越的态度说:“还请大人多加忍耐,民众现在需要这么一番庆祝。”

    乔安有几分感慨,她道:“的确。”

    前不久,教会统辖下的第九区公然叛变,转投黑暗议会。

    这件事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血族待人类等同于猛兽眼中的猎物,或许猛兽会因一时兴起没有吃掉猎物,但这也只是因为玩耍被猎食者能够暂时娱乐到他们罢了,这怎么能够称之为一种仁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被猎食者又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吃掉自己?

    先不管这些反叛者是如何想的,总之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件事造成的影响非常不好,人心浮动,各种似是而非的言论迭出。更有王公贵族暗地里与血族进行交流,长生不死,永葆青春,谁人不想呢?

    最善玩弄人心者,非黑暗莫属。

    所以,正如阿杰尔所说,他们的确需要这么一场典礼来稳定最近民众浮躁的心思。

    光明,从不曾舍弃人类。

    阿杰尔静静地伫立在那,他那双泛着金属色泽的银色眼睛,即使倒映在了镜子里,也透露出一股隐隐地寒意与锐利。

    乔安无奈地道:“你这副表情会吓跑很多想和你亲近的人。”

    “那您呢?”

    “你是在问我会被吓跑吗?我倒是无所谓。”

    阿杰尔一板一眼地说:“只要您不怕,那么会不会吓跑其他人对我来说也是无所谓的。”

    银发骑士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改变。

    ……

    仪典队伍从教廷浩浩荡荡的出发了。队伍的领头人以及压尾者都是骑在白色马匹上的圣骑士。当然,阿杰尔作为乔安的从属圣骑士也在队伍中,而且就守卫在她身边。除此之外,队伍中还有两名主教,数名牧师和圣女,以及许多白银骑士。

    牧师将圣力附着到圣女手中的水晶盆中,圣女一手持盆,一手执着花枝,花枝轻点盆里的清水,随后洒向群众。凡是沾染上圣水的人们,无不感到精神为之一振,连日的疲乏一扫而光。

    有的民众雀跃欢呼着,有的虔诚的欠身行礼,更有群众向神职人员组成的队伍中投掷鲜花,抛洒花瓣。

    乔安突然看到一群小孩子在人群中踮着脚尖费力地向这里看去,她稍弯腰,拿起一个花篮。她从里面抓起一把糖果,用上巧劲向那群孩童抛去。

    少女眉眼宁和,一身白衣更衬得她高洁恬静。

    人群中的艾丽莎看了一眼那显得高高在上少女,随及默默低下头。她不停的对自己说,她不需要羡慕,也不需要嫉妒,自己马上也能拥有锦衣华裳、安稳祥和的生活了。

    “艾丽莎,神赐者大人发送的糖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唉,可惜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要不我也去接糖果了。”另一个少女对着艾丽莎说道。

    艾丽莎对此没什么兴趣,那个少女看到她表现得如此冷淡,也就讪讪地不理她了。

    待那个少女离开后,艾丽莎松了一口气。她真的不习惯和这些同龄人聊天。她们知道近几年王位更替的情况吗,她们知道教廷和黑暗议会的最新举措吗,她们知道未来这片大陆会是哪个势力的天下吗?见识浅薄,无知而愚昧,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她们除了关心一下哪家小姐带的丝带真漂亮,谁家的儿子长得不错外,还会关心什么?

    瞧瞧吧,教廷不过是略施恩惠,就将这些人收买过去了。

    艾丽莎警告自己一定不要变得和这些人一样,她和他们天生不是一类人。快了,再过不久她就要彻底与这些人脱离了。

    她再次抬眼看了一下这长长的队伍,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们,心道:这些人真是虚伪得可怕。

    这片大陆上还有那么多人们生活在贫民窟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这群人却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供奉,更有心情在这里举行盛典。

    再试图用光明驱散阴影,也无法将光明之下的黑暗彻底抹去。

    多么的伪善,竟还不如黑暗议会显得堂堂正正,至少他们不会像教廷一样用虚假的祥和粉饰太平。黑暗议会坏的光明正大,教廷却连这点胆气没有,实在是令人不齿。

    呵,真是讽刺。

    她垂眸,掩去了眼里复杂的情绪。

    第68章 血色纪元(Ⅲ)

    神职人员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就是吸血鬼眼中的活靶子,神赐者更是如此。至今为止,已经接连两任神赐者死于吸血鬼之手。

    一层云彩将天空上的月亮遮住,黑暗的街道上,只有马蹄声以及车轮碾轧过石板路时发出的嘎吱声。马车里悬着一盏奇特的灯,透明的灯罩内没有火苗,没有蜡烛,也没有煤油之类的东西,只有一小团淡金色的光芒在里面。

    乔安手捧一本书,就在她想要翻页时,她的手滞住了。

    一只冰凉的属于陌生人的手正卡在她脖颈上,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尖利的指甲再稍微使劲就能划破她的肌肤直刺大动脉。

    “吸血鬼新生儿?”乔安出声道,“你的教导者没有告诫你不要轻易出现在教会管辖区吗?”特别是附近有圣骑士的情况下。

    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这类心高气傲的新生吸血鬼才做得出。刚摆脱人类的身份,为自己之前所没有的力量而感到自傲,迫不及待的想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证明自己如今的能力。

    她身后传来一串银铃般的轻笑声。

    乔安看不到对方的面孔,但光凭声音,就足够她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名长相甜美,神情娇俏的少女模样。

    血族少女轻蔑地看着被她制住颈部动脉的人类,道:“也不过如此。”

    乔安:“比你强点。”

    就在少女即将发怒时,马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阿杰尔站在马车外,他谦恭地声音响起:“大人。”

    夜色下,青年骑士的头发沾染上了几分月辉特有的清冷漠然。他的视线丝毫没有分给车内的不速之客,完完全全无视了对方的存在。

    那陌生少女的容貌即使是在一向以美貌著称的血族成员内部,也是能称得上极为出色的。再加上她的教导者在黑暗议会里占有一席之地,一向是被众人吹捧奉承着长大的她,接连被两人漠视——甚至其中一人都被她制住要害了还态度自然、不以为意,这让她如何能按捺下心中的火气。

    她气得手不自觉地缩紧,她冷哼一声,鄙夷道:“等着吧,我父亲一定很愿意圈养两个神职人员作为血奴的。”

    一滴血珠从乔安的颈间冒出,顺着陌生少女尖利的指甲缓缓下滑。在即将从指甲上彻底滑落时,血族少女抬起手舔了一下指尖,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银发骑士皱眉。

    毫无预兆的,一道急如闪电的白光闪过,其间伴随着带有几分锋锐气息的风。

    再下一瞬间,只见骑士剑鞘里的剑不知何时已被他握在手中。而且此时此刻,他并不是在将剑抽出来,而是在将剑收回剑鞘。

    阿杰尔整个人都如一柄出鞘的利剑般,满是锋利之气。似乎只要稍稍与他对视一番,就要被其展现出来的冷厉之色割伤。

    而那位陌生少女的胸口竟是彰显出一片狰狞之感,就像是被人用利器从心脏处捅进去,又被人将利器旋转了一下。

    血族少女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她的眼里仍保留着之前的那股轻蔑意味。紧跟着,她整个人好像一个骤然缩水的气囊一样,皮肤突兀的紧缩,肌肉干瘪。倏尔,这种收缩的境况停顿了一下,然后她整个人都化为了飞灰。

    在这个过程中,骑士腰间那柄剑上的那颗红宝石愈发红得瑰丽。

    大脑和心脏是吸血鬼的弱点,当这二者之一被彻底摧毁时,即使是号称永生不死的吸血鬼也要迎来终结。

    他们的心脏和大脑,丝毫没有因为他们身为吸血鬼而变得比人类的心脏大脑更为强悍,而是与人类的一样脆弱。

    所谓没有对比没有差距,吸血鬼称自己为撒旦手中最完美的造物,但他们的个体能力愈加强大,他们身上的弱点也就在这种对比下显得愈加致命。

    若说别人会看不清阿杰尔的动作,但这里面一定不会包括乔安。

    注意到阿杰尔最后堪称多此一举的旋转剑柄的举动,她不禁哀叹当年那个身形纤细、面目清秀的少年真是越长越血腥暴力了。

    阿杰尔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他说:“以防万一,吸血鬼的生命力实在是太过顽强。”

    “你剑鞘里装着的可是人称小神器的圣血之剑。”这柄剑的凶名可不是白来的,被它直接刺入心脏还存活着的吸血鬼,至今为止还不曾存在过。

    阿杰尔的手指颤了一下。

    他本想转移话题,却突然注意到少女的衣领处沾染上了一滴血迹。

    乔安习惯性地穿着一身白色牧师袍,鲜艳的血滴被洁白的衣料映衬得越发显眼。

    阿杰尔伸手,指尖亮起一点金芒,欲要为对方治疗脖颈上的伤口。在指尖逐渐靠近少女的颈间,银发骑士突然想起对方并不是毫无能力的普通少女,她完全用不着自己为她治疗这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轻轻垂眸,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他重新回到了马背上。

    马蹄声再次哒哒哒的响了起来,车轮开始转动。

    经过阿杰尔那番举动的提醒,这才想起自己脖子受伤了的乔安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施展了一个小型治愈术治疗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同职业不同命了。想起其他世界里生活安逸、坐享安乐的各类神职人员,再对比一下这个世界里属于高危职业群体的神职人员,这其间的差距岂止是一个“大”字能形容尽的。

    而她这次出行,也与这个职业那坑爹的职业死亡率有关。

    待她和阿杰尔来到目的地,又在当地的教堂里休息所里歇息了一晚后,乔安带着阿杰尔,身后跟随着两名白银骑士和一名圣女,一同来到了一条有点特殊的街巷——荣光之巷。

    这条街道特殊就特殊在定居其中的镇民的身份上,他们都是战死的神职人员的家属。

    以这个名字为称的街巷在各个教区都存在一条,而乔安亲自前往的这条荣光之巷只是其中之一,这也算是每位神赐者上任后的传统了。

    不论哪个世界,自古以来都有一条不变的真理:高危职业必须要有相配的高等福利。

    别人起兵造个反或是划个地盘占山为王,都要夸下“有钱”、“有权”、“包娶媳妇”之类的海口,才有人愿意跟随。更何况是这个世界里专门抵抗吸血鬼这种非人类生物,被敌方逮到就是死的神职人员。

    这居高不下的死亡率,不用再举其他的例子,单是阿杰尔和乔安两人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阿杰尔的父亲——前任圣骑士长,和乔安之前的两任神赐者前辈,不都是死于非命?

    而且这职业还是终身制,不带退休辞职的。

    不是老死后被圣光吞噬,就是被吸血鬼杀死。这就是这个世界上神职人员的唯二结局。

    由教廷安置战死者的家属,正是神职人员的福利之一。

    说这是手段也好,补偿也罢,亦或是义务或责任,这都是教廷不得不去做的。

    除去居民们的身份,这条名为“荣光之巷”的地方,看起来与教区里其他的地方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与刚划入教会管辖光明势力还不稳固的个别新教区不同,这里有着那些老教区常有的宁和与安详。

    有穿着束腰裙的少女从彩缎铺里走出来,也有文质彬彬的青年在路边的书店里挑挑拣拣。

    不少见到乔安一行人的街道居民,纷纷向他们行以一礼。

    给一部分人发一些救济金,该用圣光为他们治病时就为他们治病,听听他们的祈祷和忏悔,再来一个赐福,这大概就是他们这一行人的主要任务了。

    乔安遇见一位性子特和善的妇人,与她聊了一会儿。

    跟在她身后的圣女,逗了逗那妇人的孩子。圣女的脸色突然一喜,她拉过男孩的手,说:“这孩子与圣力的亲和力好高,若是能加入教廷的话,一定是天生的牧师。”

    妇人的脸色一僵,她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儿子的手从圣女手中抽出,岔开了话题。

    男孩懵懵懂懂地看着在场众人。

    等到妇人离开后,圣女不解地问:“她似乎不愿自己的儿子加入教廷。”

    乔安回答道:“不是‘似乎’,而是‘就是’。”

    这位自幼在教廷里长大,有点不通人情世故的圣女既感到几分不可思议,又有点不悦,“为什么?”

    乔安说:“我曾经看过她的档案,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她的大儿子为光明献身,除去这个小儿子外,她就没有其他的亲人了,总要给她留点对未来的希望。”

    圣女张了张嘴,却没再说出什么话来。

    阿杰尔看着妇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如果说男孩就是这妇人的希望,那么……自己的希望呢?

    银发骑士看了一眼自己这世宣誓效忠的主人,然后才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

    教会管辖区与黑暗议会管辖区交界处的某个位置,存在着一片不大不小的森林。由于这片森林里的树木过于繁茂,导致林中光线不足,昏暗幽静,便直接被人们起名为幽暗森林,天长日久,这个无比形象的名字也就被人们口口相传了下来。

    在森林最边缘,一条途径森林的河流在此分叉,有一黑发男子正向林中走去。他看起来虚弱无比,削薄轻抿的唇毫无血色,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透露出一股隐隐的疲态,那双红如鸽血的眼眸却仍透露出一股慑人的气势。

    若在平时,白日的阳光不会对他造成分毫的伤害,但在他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这平日里全无阻碍的阳光,使得他的皮肤有如刀割般刺痛起来。不仅如此,这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更是严重遏制了他伤势的恢复速度。

    突然间,男子再也支撑不住,倒地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间,男子似乎感到有什么人在拖动他的身子。

    艾丽莎将对方拖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树冠挡住了阳光,男子正好躲在树荫下。这时,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差点被对方吓坏了,在幽暗森林边缘,她一发现对方倒在地上的身影,就立即靠了过去。然而她没想到对方失去意识后,血族本能占据上风,她差一点就被对方抓住从而被他吸干鲜血了,幸而对方实在是太虚弱了,虚弱到即使是一名柔弱的人类女子也能轻而易举地将其制服,如此一来,她才没有被对方得逞。

    男子在昏迷中紧锁着眉头,她有几分痴迷地看着对方的面孔,然后做了几次深呼吸。

    这么久以来,她的预言从没有出过差错,这次也一定不会出差错的!她在心底将自己准备要说的说辞来回斟酌了许多遍,她已经为今天的到来准备了数月,她怎么能失败?

    男子悠悠醒来,发觉自己正倚靠着一棵大树,在树荫下坐着。一个有着亚麻色长发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

    少女关切地问道:“先生,您好些了吗?会不会感觉头晕?您还是再躺一会儿吧,您已经中暑了,不要急着在中午赶路了。”

    没等他说什么,少女又轻快地说道:“你是从黑暗议会管辖区那边逃出来的吧,其实我也——呀!”

    少女的话语化为了一声带着惊讶的浅呼,白嫩的手指挡着嘴巴,她吃惊地看着他血红的双眼,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心帮助的路人怎么会是一名吸血鬼。

    少女的眼角逐渐染上一丝红晕,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眼梢。

    看着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少女,男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善良的人总是活不长久,这么单纯得可爱的少女他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

    第69章 血色纪元(Ⅳ)

    身为神职人员,要么如同常人一样衰老而死,要么就是死于吸血鬼之手。

    很少有人会深究后一种状况里面究竟包含了何种残酷的意味,直接被吸血鬼杀死是死,被吸血鬼吸血而亡也是死,被吸血鬼抓住洗脑成血奴,最终仍然逃脱不了死在吸血鬼手里的结局。然而,在这些情况以外,还有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

    黑暗议会管辖区内,血族大公斯威夫特正在他的暗日古堡内举办宴会。

    女吸血鬼们踩着纤细的高跟鞋,身上华丽的衣物抵得上一个平民家庭不眠不休工作十年挣得的工钱,有的吸血鬼身上佩戴着即使是人类社会里的贵族也难得一见的珍贵珠宝,手执羽毛扇,轻掩面孔,遮住了嘴里尖利的獠牙。

    侍者穿梭在人群中,托盘中摆着一只只透明的高脚玻璃杯,里面盛着鲜红的液体,却不是葡萄酒,而是人类的鲜血。

    舞宴大厅呈长方形,一头是舞会入口,一头是几节台阶,台阶上摆着几把高背椅,斯威夫特大公高坐其上,轻轻抬眼,舞会全场就尽入他眼帘。他有着一头灿金色的头发,面容被永久的停留在了三十岁。

    突然间,舞场中出现一阵骚动,原来是侍者领着十几名血奴走进了舞场。

    这群血奴有男有女,年龄普遍在三十岁以下,二十岁左右的居多,其中有几个孩子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

    舞场的某个角落,一名少女将脑袋埋入了她男伴的怀里,身子轻轻地颤抖着。

    她的男伴是一个黑发的吸血鬼,在少女将身子投靠过来时,他浑身僵硬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环住女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要怕,艾丽莎,有我在不会有人伤害你的。”

    少女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强作柔和却带着几分怯意的笑意,她将声音放得极轻微,就如同一只被吓坏了的猫儿般道:“我知道。”

    男子想起在幽暗森林里,对方一开始对他说话时所用的那种轻松欢快的语气,不由得感到几分愧疚。他怜惜地撩起她的一缕发丝,为她掖在耳后。

    少女像是终于注意到自己正被对方抱在怀里似的,怯生生地挣扎了几下。男子并没有松开怀抱,他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少女的脑袋按回自己的怀里,道:“不要看。”

    他的话音刚落下,空气里弥漫开一阵即使是人类也闻得到的血腥气。

    斯威夫特大公以手支额,整个舞场中的任一景象都被他收入眼底,任凭舞会的气氛是如何高涨,他的神情一直都淡淡的。他另一只空闲着的手,被衣袖半遮着,他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徐缓的速度在膝盖上描绘着一幅图案。

    一笔一划,缓慢而郑重。

    如果将其用笔在纸张上拓印出来,就会发现那是一架倾斜的天平以及一副将其完全贯穿了的十字架。

    一架天平并着一副十字架,其意象征——光明教廷裁判所。

    ……

    金发的少女站在庭院中,她身侧是半人高的花丛。

    阿杰尔站在一旁,他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换做寻常贵族家的小姐,这个年龄或许还在为布置茶话会而忙碌,或许正烦恼舞会上的礼服样式,或许……已经沉浸于同龄男子的吹捧倾慕中。

    最重要的是,她们不必为吸血鬼而忧愁。更为可笑的是,某些被保护得很好的不谙世事的小姐们,还会在私底下对神秘又强大的吸血鬼献出一片芳心。

    但在他的印象里,此时正站在花丛旁的那个少女似乎一直与这些事情绝缘。明明只要她愿意,就有无数人向她递上舞会的请帖。即使她从没有哪家青年得到过她的特别青睐,暗地里倾慕于她的青年也只多不少。

    但她也不是那类故意强行克制自己欲望的苦修士。

    甚至于,她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细微末节处,从不掩饰自己对于贵族那一套享乐主义的精通和了解。

    阿杰尔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愿意,她完全可以过上比现在好上数倍的生活。她却从没有这样做的意向。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

    与她近来的所作为比起来,这些生活细实在是显得完全不重要。

    吸血鬼的行动频频受挫,她更是在黑暗议会的严防死守下,从吸血鬼手里取得了两个有意脱离黑暗议会统治的大型教区,诸如此类的事情比比皆是。

    很难想象,这些事情都是这样一个外人眼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和祈祷的少女所做的。阿杰尔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少女好像非常熟悉该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就像是之前已经做了千百次似的。

    在银发骑士的眼里,比起这些神奇的事情,她这个人才是最为神奇的。

    神奇到让人只能仰望的地步。

    微风拂面,少女抬起手臂,手掌向上,手指略加蜷缩,就好像是在捕风一样。

    而她也的确做到了。

    和风化作了几根比蜘蛛丝还要纤细的金色丝线,自天空上翩然而下,融入了她白皙的指尖。

    阿杰尔看着对方神色一凝,他大步走上前,道:“大人?”

    乔安转过身,向着室内走去,“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前不久教宗连同几位大主教一同制定的计划被吸血鬼搅乱了。”

    顿了顿,她又加上了一个词,“彻底地搅乱。”

    阿杰尔目光一凛。

    如果说这次的事件只是偶然的话,那么几个月后一次针对黑暗议会管辖区的行动计划再次被破坏掉,就不得不让人为此提高警惕心了。

    圣骑士长一边回忆着这两次事件的细节,一边对着教宗道:“手段太陌生,不像是黑暗议会里面那几位的作风。”

    “手段?哪里是手段,根本就像是……”教宗目光悠远地看着窗外,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消音在唇舌间。

    圣骑士长看着陷入沉思的教宗,替他补足了之前的话语,“根本就像是有人在我们行动前,先一步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每一步都踩到了我们的前面。”

    许久,房间内才响起教宗的话语声,“我们不能轻易陷入互相猜忌的境况中。”

    圣骑士长直视着教宗的双眼,道:“这不是在互相猜忌,而是正视事实。如果不是我们中有谁暗地里背弃了光明投靠了黑暗议会,难道是黑暗议会拥有了一名先知?”

    最后小半句话出自他口,带上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教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他无奈地摇了摇道:“这两种情况都有够糟糕的。”

    他低头,将视线集中到桌子上方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上,他将它卷起来,用一条红色的细丝带系住,再在结扣处浇上蜡油,用特制的印章在上面不轻不重地一按。

    他道:“我们在这里猜测再多也没有用处,不如先弄清楚那个背叛者或是先知究竟是谁。将这个交给裁判所,做这个还是他们最擅长了,就不交给你们这些一根筋的骑士了。”

    圣骑士长接过被细丝带系着的纸卷,行了一礼。

    教宗再次将目光移向窗外,道:“现实就是这么令人无奈,往往都是自以为掌握情况最多的一方被人愚弄,我们是,而对方——”

    圣骑士长那张严肃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他说:“也是。”

    圣骑士长手执纸卷,前往裁判所。

    他脸上那丝本就极浅淡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见,重新恢复了之前那副严谨肃穆的表情。

    裁判所,它被人赋予的职能,远没有它的名字来得简单与光明。

    圣骑士长推开裁判所那扇厚实的大门,来自屋外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投进了裁判所内的地面上。然后,砰地一声,门自动在他身后关闭。

    一人迎面走来,那人身穿一件灰斗篷,在走到圣骑士长前方时对方摘下兜帽,向他行了一礼,然后与他擦肩而过。

    这人看起来与其他神职人员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要数他那双眼睛了。

    一双红如血的眼睛。

    你说,当神职人员被吸血鬼捉住后,既没有被他们圈养起来成为血奴,又没有被吸净身体里的鲜血,而是被恶意转化成吸血鬼,他们该如何选择?

    ……

    正午的太阳高悬在天空之上,由于吸血鬼的作息时间与人类正好相反,这个时间段,暗日古堡内一片静谧。

    带着几分暗色的红蔷薇绕着暗日古堡种了一圈,带着几分疏懒的气息盛开着。

    一扇扇巨大的窗户都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遮挡住,内里的景象旁人难以窥其分毫。

    暗室里,斯威夫特大公站在一副画架前,手托画板,正极具耐心地绘制着一副油画。画布上是一个身着银甲手执盾牌的骑士,斯威夫特大公正在为骑士手中的盾牌雕琢着细节。盾牌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徽记,一个由一架天平和一副十字架组成的徽记。

    而那骑士的面庞,与斯威夫特大公相比,除去那双蔚蓝如天的眼睛,竟再无不同之处。

    第70章 血色纪元(Ⅴ)

    黑暗议会管辖区内的消息,经由光明教廷裁判所之手传递了过来。

    乔安本以为是教会内部出现了叛逆者,却没想到是黑暗议会拥有了一个……先知。一个身为人类,却自愿帮助吸血鬼的先知。

    前世今生,无数岁月中,她遇见过不止一个卜算大家、预言大师,而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有时她本身就是一个知道未来走向的先知。

    她对预言这种事情早就总结出了八字经验——仅供参考,别太较真。

    在很早以前的一次穿越中她曾听闻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对青梅竹马的魔法师,他们互相恋慕至深。理所当然的,他们决定结婚。就在婚礼的前一天,男法师的一个朋友为他做了一下占卜,然后惊慌地告知男法师一件事:他或许会被女法师杀死。男法师非常爱恋女法师不假,但他生性胆小怕事,极其畏死,于是他在结婚前一天晚上,强忍不舍地偷偷离开了女法师。女法师苦等男法师不至,留下心障。后来在一次清剿恶魔行动中,她被恶魔勾起了心中的恶念,迷失了心智,在费力找到男法师后,直接与其同归于尽了。

    预言这种事情,操纵好了,就可以躲避灾祸,深受其益,但一不小心就会弄巧成拙,反受其害。即使是乔安她自己,也有过几次利用剧情不成反被玩的经历。

    根据“那边”传来的信息来看,黑暗议会里那位先知的行事未免太过于稚嫩。也难怪会如此,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实在不能强求太多。

    如果说她的这点稚嫩导致她成为黑暗议会的助力是教廷的不幸的话,此时她的稚嫩同时也是教廷的幸运。由对方掌握着的预知能力,就好像是被幼童握于手中的利剑,比起刺伤他人,还是刺伤自己的几率更大。

    而她和教宗所要做的,就是要将这个几率提升至百分之百。

    ……

    艾丽莎手里拿着一把象牙做的梳子,奶白色的梳子边缘嵌着一排等大的蓝宝石,宝石周身还用极细的金丝掐了一层边,以作固定和装饰。如果换做以前,单是这么一把象牙梳,她就买不起。可是现在,也只是她梳妆盒内最简陋最低廉的一把梳子了。

    她把玩了一会儿梳子后,这才用梳子梳了几下头发。

    她面前竖立着一面镜子,镜面光洁明净,无比清晰的将她的面孔倒映了出来。她拿起一根缝着红宝石的丝绸缎带,扎在自己散着的头发上。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会,然后又带着几分不舍的将缎带解了下来,换了一根看起来相对朴素且不带任何宝石装饰的蓝色缎带。

    这样才符合她之前在那位黑发吸血鬼心中塑造的形象。

    一个善良纯真中带着几分坚持的少女。

    不,这怎能称之为塑造呢,这才是真正的她。艾丽莎在心底叹道。

    之前的她要日夜防备被光明教会知道自己的能力,从而被他们抓去当做对抗吸血鬼的工具,更要在那些见识浅薄、粗俗愚昧的普通人面前低声下气,连一个知心人都不曾有,谁能保证她所接触的人里面没有教会的走狗。

    真可悲啊,那些生活在教会管辖区里的人们,一辈子只能生活在教廷营造出来的虚伪的真实下。

    再没有谁能比她更清楚未来是如何的了,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光明神吧,要不祂怎么不在未来教廷与黑暗议会之间那场决定性战斗中降下神迹,帮助祂所爱的子民反败为胜?

    她在心里轻声念着黑发吸血鬼的名字——巴奈特。

    她实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因为不愿伤害她从而不愿将她转化成血族,也就是说她现在仍保持着人类的身份。巴奈特不愿意将她转化成血族这件事,实在是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她总是预知不到这些小事,可这件事对她来说真的算不上小事。

    这让她不禁有些埋怨对方,果然是一直生活在上流社会的贵族人士,哪懂得他们这些底层小民心底的愿望。

    吸血鬼,如此完美的种族,何人会不羡慕?至少她是羡慕的。

    原本被闭得紧紧的窗户被一阵风吹开,白色缀蕾丝边的纱幔翩然而起,随风翻出滚滚波浪。

    她轻抚着自己的头发,突然间,她从镜子里看到一个虚幻的影子自她身后闪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她的眼前就一黑,昏迷不醒。

    当艾丽莎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的房间里了。

    四周放入光线并不明朗,她坐在地面上向左右看了看,发现这里竟是一个地牢之类的地方。

    “艾丽莎。”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艾丽莎吓了一跳,她挪了挪跪在地面上的双腿,转过了身子。她借着墙壁上唯一一盏昏暗的烛灯,看到距离她两米远处有一人坐在椅子上。

    那是一金发男子,但是这如阳光般灿烂的发色并没有给他染上丝毫的暖意,他交叠着双腿,神情淡漠。

    艾丽莎的呼吸一滞,她认得他——斯威夫特大公。

    她温顺地低下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谦卑恭敬地道:“阁下。”

    她不知道对方将她抓过来是有什么意图,据她猜测,大概是自己对巴奈特所说的那些事情终于引起了这些大人物的注意了。她可是先知啊,早晚都要引起他人注意,成为众人中最瞩目的一个不是吗?这样一想,她心里的紧张消去了几分。

    斯威夫特大公只是问道:“‘艾丽莎’,这是你的名字?”

    那声音并不低沉,毫无情绪,平淡如水,却带着几分奇异的韵味,使得他的嗓音并不显得平板干涩。身为血族的他的皮肤,即使是在昏黄光线的映衬下也依旧显得过分苍白,他上衣的扣子未曾全部系起,领口处微微敞开。

    艾丽莎抬头飞速地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再次低下头,答道:“我是艾丽莎。”

    斯威夫特大公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带着几分惊慌意味地看了自己一眼。

    少女映在地上的影子显出几分柔弱之意。

    斯威夫特大公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过来,

    艾丽莎没有多少犹豫,她站起来走到斯威夫特大公面前,就在她刚走到对方前方时,脚下被一颗石子绊了一下,她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面上。

    斯威夫特大公向她伸出手。

    艾丽莎一怔,随即双颊泛起红晕,她垂下眼,抬起手臂准备将手放到对方的掌心,但她的手却落了空。下一瞬间,她却只觉得自己颈间一片凉意。

    艾丽莎感到对方冰凉的手指在自己颈间肌肤上缓缓摩挲了几下,带起一阵轻微的颤栗。

    他……这是打算转化自己?

    斯威夫特大公的手置在少女勃颈处,任何一个接受过制敌训练的人,都会发现他这个动作实在是再危险不过,也再标准不过。即使他不是血族而是一个普通人,在这时,他只需要慢慢缩紧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掐断少女的脖颈。

    如此的脆弱,但就是这样一个脆弱得随时可以被他杀死的人所说的话,破坏了教廷的行动,更是使得教廷损失了一圣骑士,一名大主教,中低层神职人员过百。

    斯威夫特大公那双红色的眼镜逐渐暗沉,最后竟是变成了一种瑰丽的暗红色。

    他道:“抬起头来。”

    艾丽莎抬起头,视线一下子就撞进了对方的双眼里,她的眼神空茫起来。这种茫然毫无焦距的状态在持续了一会儿后,才恢复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