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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呼啸山庄》(上)

    这是一间典型的欧式房间,略带巴洛克风格的装饰出现在房间各处。

    墙壁上有一扇不大的玻璃窗,但它无法被人从里面打开,这是一面没有活页的窗子,俗称死窗户。屋内的人能透过这扇位于二楼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风景,却永远无法敞开它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涌进房间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整个房间都透露出一股压抑的味道。

    同样的,房门也是无法打开的。当然,作为一扇门,它是不可能没有活页的,无法打开门是因为它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房间内光线昏暗,一束还算粗壮的光柱从玻璃窗延伸到地面上,光柱内浮尘缓缓地上下起伏着。屋子里摆设整齐,显然经过了房间主人的细心整理,但由于缺乏必要的工具,地面明显很长时间没有被人清扫过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倚坐在窗前的乔安将脱臼的手臂重新安好后,她紧蹙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

    要问她的胳膊为什么会脱臼,乔安回想了一下,这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丈夫弄的。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未嫁人之前,叫做伊莎贝拉林顿。

    曾经,乔安见过许多老人都喜欢在晚辈做了傻事说了傻话时,点一下她的额头,再无奈道:“傻孩子/傻姑娘”。

    而伊莎贝拉就是这样一个“傻姑娘”。

    她的丈夫希斯克利夫,是呼啸山庄主人老恩肖先生收养的一个吉普赛孤儿。伊莎贝拉则出生在林顿家的画眉山庄里。这两座山庄都处于克郡荒原上。

    她在见到希斯克利夫后,渐渐地爱上了他,并“幸运”地嫁给了他。

    直到婚后,伊莎贝拉才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只是希斯克利夫爱情与报复的牺牲品。他接近她只是想要谋夺画眉山庄的财产,他曾经的爱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嫂子,而他的丈夫直到现在都没能放下这一段感情,他在报复。

    伊莎贝拉祈求他,恳求他,奉承他,讨好他,都没能得到他的一丝眷恋。这个受过良好家教的姑娘,能说出的最大限度上的骂人的话,也不过是“你这个无耻之徒”、“你这个卑劣的家伙”。在意识到这些话语对希斯克利夫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根本不足以改变他的想法后,她终于渐渐绝望。

    前几日,在希斯克利夫对她进行惯常的言语讽刺时,她实在忍不住一巴掌向他扇过去,却被希斯克利夫攥住了手臂,一不小心把胳膊拽脱了臼。“如果你能确定你的确是在恨我的话,我会很高心这一点的。你应该清楚,我是不可能把我的爱绝分给你一丝一毫的,别再妄想什么了。在房间里反省一下吧,伊莎贝拉。”

    这个悲愤欲绝的姑娘被关在了房间里,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当她再次睁开眼时,身体里的人已经换做了乔安。

    她站起身来,整了整被她压得有些褶皱的裙摆,然后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过了好久,她又敲了敲门。这次才有人给她打开门。

    给她开门的人是呼啸山庄的仆人约瑟夫,一个欺软怕硬、脾气古怪的家伙。

    约瑟夫语调夸张道:“夫人,您终于反省好了吗?希斯克利夫先生可是一直都在等着您呢。”

    乔安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的确是该好好反省一下。”

    约瑟夫刚想要说什么,却顿时止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看起来就像有人打了他鼻子一拳,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乔安,‘这真不像她会说的话’他如此想道。接着他脸色一臭,“真高兴您能这样想,希斯克利夫先生一定很高兴他的夫人能与他想的一样。”接着,他转身去厨房了。

    只可惜希斯克利夫与乔安口中的“反省”指得不是一回事。

    在她眼里,伊莎贝拉是该反省一下挑男人的眼光了,下辈子千万别再找这么个混账家伙。

    伊莎贝拉在爱上希斯克利夫时,竟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其实是刻意接近她的。真是……傻姑娘啊。

    不过乔安也知道这事不能全怪伊莎贝拉眼光不佳。

    伊莎贝拉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中,按照典型的欧洲淑女课程培养起来的她,与那个时代里大部分娇生惯养的小姐一样,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纯真又不谙世事。由于父母的原因,除了参加社交舞会或者是与她交好的小姐们开的茶话会,她很难再有与外人接触的机会,大部分时间内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画眉山庄里,看书,弹琴,上礼仪课。

    这样的她哪有机会见识一下人心的黑暗。

    一个饱受磨难、心思深沉、长相俊美的男子,要想俘获单纯少女的一颗芳心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走在半路上,乔安正巧碰到了希斯克利夫。他的发色较深,他的眼睛带着明显的吉普赛风格,异常地明亮,最是吸引人,然而这双眼睛却与他本人的气质有着浓浓的违和感。

    “你怎么出来了?”他语气冰冷地说道。

    “难道你打算将我关我一辈子吗?”乔安模仿着伊莎贝拉的语气说道。

    希斯克利夫个子高挑,他微微低头,带着几分轻视地看着伊莎贝拉的双眼,“不,你错了,其实我很想这么做。”他怀着恶意,故意这样说着。

    等到一切结束后她难道还以为自己会耐烦应付她?别指望他会迁就她那纤细的少女的心思。

    真是愚蠢的大小姐。为什么那些自诩为高贵的人们,总是喜欢养猪似养大自己的女儿们?动动她们的脑子就是那么为难的事情吗?

    不像她的凯茜,活泼又有活力,只是她却做出了与那些小姐们一模一样的选择,嫁给了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然而即使如此,她仍旧是最了解自己的,就在伊莎贝拉傻傻得相信了他的爱情时,凯瑟琳却看穿了自己真正的意图。

    看吧,即使你嫁给了别人,我们俩个依然是最贴心最合适的一对!希斯克利夫心底带着几分嘲讽地想道。

    乔安浑不在意道:“希斯克利夫,我不说别的,只希望你那样做之前,别忘了事先通知我一声。”

    “事先通知你一声?伊莎贝拉,你以为那是出外郊游吗?难道你还想准备点什么?油画、书籍这些上等人喜欢拿出去装面子的东西?”希斯克利夫猛得转身,向着另一方向走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里可不是画眉山庄。如果你认为故作大度、无所谓,可以让我高看你一眼,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不不,希斯克利夫先生,你完全误会了,她让你事先通知自己一声,只是为了方便提前逃跑而已。当然,如果剧情没发生什么重大变动的话,她大概是永远也用不到希斯克利夫的提醒了。

    而且她打算在这几天内就逃出呼啸山庄。

    尽管由于伊莎贝拉的记忆仍保存完好的缘故,她已经对这座禁锢着她自由的山庄无比熟悉了,但她还是准备在逃离呼啸山庄之前多走走,俗称踩点。

    期间路遇醉醺醺的亨德雷,他是收养希斯克利夫的老恩肖的亲生儿子,一个被大学退学的正经纨绔子弟。在老恩肖去世后,亨德雷曾狠狠羞辱希斯克利夫,把他当做仆人,因此被希斯克利夫怀恨在心,之后他使计从亨德雷手中夺走了呼啸山庄的一切。

    也就是说,现在呼啸山庄的主人并不是这位亨德雷少爷,而是希斯克利夫。

    亨德雷看了看乔安,笑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现在就像被希斯克利夫养的一只鸟儿,说不定哪天你的主人、啊不丈夫一时兴起,你就要被烤了吃了。希斯克利夫夫人——”

    最后一个称为被他刻意拖了一个大长腔。

    因为希斯克利夫曾是孤儿,他的名字就是姓,他的姓就是他的名,他并不姓恩肖。亨德雷在讥讽希斯克利夫的出身。

    乔安秉承着伊莎贝拉惯有的态度,将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事实上,她也不想对他多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在亨德雷死后,希斯克利夫把他的儿子哈里顿像养动物一样养大,把他当做佣人,本该能够识文断字的少爷却目不识丁,满口粗话。

    “你该从自己的世界里醒醒了,恩肖先生,多想想你的儿子。”最终乔安还是提点了一句。

    可惜醉醺醺的亨得利根本没有听进耳朵里,他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

    第三天深夜,呼啸山庄内一片寂静。

    乔安一身简便的着装,跟做贼似的悄悄地走出了呼啸山庄。她突然觉得有几分怀念,这种偷偷摸摸、小心谨慎做什么事情的经历,已经长时间没再有过了。

    比起呼啸山庄里居住的人,她更为烦恼的是约瑟夫养的狗。虽说她挑选的路线距离狗窝还有一段距离,但谁能保证约瑟夫那个脑子时常犯抽的,不会突发奇想地把狗窝挪挪地方。

    这两天里她一直到这只狗面前刷存在感,凭借着不知多久之前从某位训狗好手那里学到的一点知识,总算让这只狗不至于一见到她就叫。可惜只有两天的时间,除了让它稍微熟悉熟悉自己的气息,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若是给她半个月的时间,她一定能将它训得连主人是谁都忘记。

    她有惊无险的来到呼啸山庄院子里的侧门前,透着月光,她仔细地观察着栅栏门上的锁。

    乔安一直坚信——即使是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世上没有打不开的锁,于是……她就把锁打开了。

    瞧,她说得没错吧。

    然后她又火速返回原路,再转个弯来到了马圈里,从一旁的柱子上摘下一根马鞭拿在手里。她挑了一匹马将它牵出来,在一片空地上翻身上马。这时她也顾不上会不会把其他人吵醒了,就算醒来,等他们跑出来时,他们也追不上她了,除非他们也敢和她一样,冒着生命危险在深夜里纵马狂奔!不过她可不相信他们和她一样,有着用几辈子的时间练习出来的纵马术。

    她用鞭子抽了一下马屁股,马扬蹄嘶鸣,从呼啸山庄里跑了出去,接着就是一路疾驰。

    第52章 《呼啸山庄》(中)

    点点灯火从呼啸山庄的窗户里透出来,被惊醒的狗不停地吠叫着。

    约瑟夫提着灯,嘴里骂骂咧咧地跑出来一看,待他看到大敞着的院子侧门时,心中一惊。

    ……

    伊莎贝拉与希斯克利夫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分房睡的。女仆齐拉来到伊莎贝拉的房间前,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夫人?”她再次敲了敲门,并出声道。

    还是没人回答。

    齐拉的心中泛起丝丝不祥的预感,她道:“失礼了,夫人。”说着,拧开了门把手推门而入。

    房间里空无一人。

    她又去了伊莎贝拉最可能去的那几个房间,都没能发现的她的身影。

    希斯克利夫从沉睡中惊醒,他倚靠着床头坐着。听到仆人的敲门声,他语气不怎么好地说道:“进来。”

    女仆齐拉走进房间,先是向希斯克利夫的床上看了一眼,发现夫人也没有与先生在一起。她态度恭敬地实话实说道:“先生,夫人不见了。”

    希斯克利夫锐利的视线毫不遮掩地直视着齐拉,一字一顿地重复着她的话:“不见了?”

    就在这时,约瑟夫也走进房间。“先生,马圈里少了一匹马,侧门也被人打开了。”他有几分恼火地说着。他的脾气一向这样,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好极了!”这一句话仿佛是从希斯克利夫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之前听到马鸣,我还以为是家里招贼了,没想到是伊莎贝拉逃跑了!”

    事情的经过一步步还原,几乎原模原样的呈现在他的脑海中。怪不得这两天她乖巧得不像话,原来她在打着这个主意!

    “还有,是谁把侧门的钥匙给了她?”他质问道,却没人回答。

    ……

    出来时,乔安只是将大波浪长发草草地扎了个马尾。夜风拂面,发丝轻扬。

    攥着缰绳的手指被风吹得有些僵硬。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体质算不上多好,深夜骑马狂奔,对她来说实在算不上一件舒服的事情。

    但就算如此,她仍旧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速度迷,不论是开车飙速度,还是策马疾驰,亦或是距现在的她来说有些遥远的纵剑飞行,她都乐在其中。

    她执鞭在半空中打了个空花,听到鞭响的声音,马匹条件反射地提快了速度。

    远远的,前方出现一片模糊朦胧的黑影,越来越近,一座庄园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出来,它静静地蛰伏着,安眠着。

    这是伊莎贝拉自幼生长的地方,画眉山庄。

    乔安在画眉山庄前下了马,她牵着马来到院子正门前,使劲晃动了几下着缠有荆棘蔷薇图案的铁栏杆大门。嘴里呼唤着庄园里一些老仆人的名字,以及她兄长的名字。

    大门不远处趴窝着的一只狗吠了起来,要不是它的脖子上拴着一根铁链,它怕是早就冲到了她面前。

    然而狗只叫了几下,就不再出声,它已经透过风中传来的气味认出了来人是谁。

    伊莎贝拉未出嫁前很喜爱这只狗,出嫁后,她还抱走了它的一只小狗崽养着。可惜那只小狗被希斯克利夫当着她的面,活生生地吊死了。伊莎贝拉还为此难过了很久。

    一个守夜的男仆被狗吠声惊动,提着灯前来查看这里是否有异常。

    “啊!小姐!您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庄园的主人埃德加林顿也被之前的几声狗吠吵醒了。他的妻子凯瑟琳在不久前刚被确定怀孕,这几天他一直处于精神亢奋状态,睡眠非常浅,稍有动静就会醒来。

    他悄悄走下了床,为了不吵醒凯瑟琳,他随意地套上一件外套,就走出了房间。

    他顺着旋转楼梯从二楼走下。

    客厅的大门被推开,男仆领着乔安走进屋内。

    埃德加林顿听到响声向下一看,随即惊愕出声:“伊莎贝拉!”他有些不确定地向窗外看去,外面黑幕遮天,星辰遍洒,现在的确还不到天明的时候。

    他疾步走下楼梯。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怎么回来的?”

    “我骑马回来的。埃德加,很抱歉这个时候回来,希望没打扰到你……好吧,看样子我已经打扰了。”

    话说回来,虽然她在骑马时已经尽力避免擦伤大腿内侧的皮肤了,不过这具身体毕竟是不常骑马的,在骑了这么一段路程后,大腿内侧仍被磨得有几分疼痛。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向温和对人的埃德加,此时此刻显得有几分生气,“天这么黑,你怎么敢骑马回来!希斯克利夫怎么会同意?”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你和他吵架了?”

    伊莎贝拉自嫁人后,他就再没见过她。自小到大,几乎形影不离的兄妹俩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的时间。埃德加看见伊莎贝拉脸上露出一丝悲切,然后就听她说:“希斯克利夫就是个疯子!”

    注意到伊莎贝拉的神态不对,她不像在说夫妻吵架后的气话,而是真心如此认为的。“他怎么了?”

    “不是他突然怎么了,而是我一直没认清他。我真傻,我居然不久前才知道他对我是毫无感情的。他从没正视过我,他不过是把我当做图谋画眉山庄的一个工具,我没法再在那里呆下去了。”乔安如此说道。

    埃德加动了动嘴唇,“……我以为他是爱你的。”除了这么说,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能说在伊莎贝拉结婚之前他就预想到这些事情的发生了吗?那么多人劝你不要相信希斯克利夫表现出来的假象,你却不信。

    幸好伊莎贝拉终于醒悟了,她总算没有真的在这片深渊里沦陷到底。

    他怜惜地看着对面的少女,她本该有一个更好的婚姻,有一个更为美满的家庭。

    乔安语气无波无澜:“如果折磨也能称之为爱的话,我想他的确是爱我的。”

    二楼,凯瑟琳正倚靠着一根立柱,听着伊莎贝拉与埃德加的谈话。

    她苍白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痛楚,希斯克利夫果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仍在自顾自地落实着他的计划。

    听着乔安所叙述的一切,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气,强忍耐下什么。“我不明白,希斯克利夫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难道要把所有人都逼到绝境才满意吗?”

    我也不知道。乔安心道。

    在她眼里,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观,实在堪称“奇葩”。相比这两位,也就是埃德加的价值观还算贴近她的想法。

    埃德加林顿生性温和善良,他的一举一动堪称这个时代的人们所追求欣赏的楷模。他与希斯克利夫都同时爱着凯瑟琳,但他们表达爱的形式却是截然不同的。埃德加他表达爱的方式无疑是普通而最常见的,感性与理性并存。而希斯克利夫的爱则如同狂风暴雨,他为了爱可以抛弃一切,甚至包括责任与道德。

    凯瑟琳虽然在最后选择嫁给了埃德加,但她的心却始终停留在希斯克利夫身上。她嫁给埃德加,只是因为在她最初的设想中,她可以以此获得权利地位与财富,并最终帮助到希斯克利夫,扶持他。

    但希斯克利夫显然并不赞同理解凯瑟琳这种做法,于是他以此为基础,展开了之后的一系列谋划与报复。

    乔安手里捧着一碗埃德加命人给她熬制的热汤,她说:“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天一亮我就离开。”

    “你要去找希斯克利夫?”

    “当然不!我不想一辈子都被拘在呼啸山庄,我……想到外面看看。”

    埃德加没有说赞同的话,也没有驳斥。

    乔安知道,她的想法在这个时代终究是比较另类的。

    再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眼里,女子只能依靠男人养活,一旦离开了他人的供养,这个女子无疑是可悲的,无法生存下去的。而一个胆敢逃离家庭的女子,就相当于自己在教养一词上抹了块污渍。

    听到这里,凯瑟琳终于忍不住现身,她从立柱后走出,在二楼上微微俯身,对着乔安说道:“不,你不需要离开。我会和希斯克利夫说清的,他一定不会再……”

    乔安以一种客气又不失礼的方式打断了凯瑟琳的话,然后说:“我要的他给不起。”

    凯瑟琳沉默了。她有把握说服让希斯克利夫好好对待伊莎贝拉,却无法让他爱她,既做不到,也无法这样做,因为她是如此的爱着希斯克利夫,她的血、她的肉、她的一切都在时刻叫嚣着,争先恐后地展现自己对希斯克利夫的爱,深入到灵魂。

    如果乔安知道凯瑟琳的所思所想,一定会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牛唇不对马嘴。

    难道除了爱情,这世上就没有其他值得追逐的东西了吗?

    至少乔安的回答是:多得是。

    凯瑟琳没再说什么,乔安也没有多解释。她问,“有纸笔吗?”

    埃德加不知她要干什么,但还是让仆人去书房拿来了纸笔。

    她要写一封信,一封写给希斯克利夫的信。

    第二天早上,神色阴沉的希斯克利夫来到画眉庄园准备“接”伊莎贝拉回呼啸山庄时,被埃德加告知她在天刚刚蒙蒙亮时,就离开画眉山庄了,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就在他想要开口讽刺对方“软弱无能到连自己妹妹都看不住”的时候,埃德加脸色古怪地交给他一封信。

    “这是伊莎贝拉临走前让我交给你的。”

    他一边伸手接过信封,一边紧紧地盯着埃德加的眼睛,很可惜他没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异样神色。

    这时,希斯克利夫才低下头打量手中的信封,当他看到信封上唯一的一行字时,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用“阴沉”二字来形容了。

    【男人的耻辱,希斯克利夫先生亲启。】

    他盯着这行字足足看了一分钟。

    希斯克利夫的双眼里似是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他有些粗鲁地撕开信封,抖开三张写满字迹的

    信纸。

    视线飞速地扫过一行又一行文字,又在某几处位置长时间停留,捏住信纸的手越发使劲,手指也有几分颤抖。

    【……据说您与您的哥哥亨德雷在少年时期关系非常不好,以至于他在当家后将您当做佣人使唤。对于您在协调家庭关系、兄弟感情上的无作为,我对您感到浓厚地怜悯。】

    【关于您只能依靠裙带关系,谋夺妻子家族的财产这一事情,我不得不对您的无能报以深深的鄙视……】

    【自己喜欢的女孩竟然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我对您身为男人的魅力绝望了。】

    【……听说,嫂子(下标着重号)她嫁给我哥,是因为她想要在婚后,依靠我哥的财产与权势,让您过上好日子。是的,她不相信您有本事能让她和您两个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身为她的爱人,您竟然不能给自己的女友安全感,您真是可悲透顶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聪明如她早就看出你无能的本质了。】

    读到这里,希斯克利夫再也读不下去了,他直接将第三张信纸抽出来放到第一页,直接看向末尾。

    【最后,请容许我向您失败的一生表达深切的同情。】

    右下角,

    【不爱您的,

    伊莎贝拉】

    而这个时候,乔安正拖着自己的行礼,怀揣埃德加的资助金,踏上了前往伦敦的旅程。

    第53章 《呼啸山庄》(下)

    大概是由于童年与少年时期的经历,希斯克利夫骨子里就是个有几分偏执的人。后来的他学会了掩饰,在外人面前他进退有度,行事严谨,就连一等乡绅都乐意与他结交,并以此为荣。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本性自始至终就不曾变过。

    那天希斯克利夫在读完乔安给他的信后,脸色铁青地离开了画眉山庄。

    注意到他的神色的埃德加,不禁感到几分暗爽。不过他也能想到,希斯克利夫回去后大概又要折腾一番了。

    然而一连两个月过去,呼啸山庄那里都没有异常动静,这让埃德加稍松了一口气,不怕麻烦和喜欢麻烦可是两码事。

    这两个月内,他收到了伊莎贝拉自伦敦寄来的几封信,得知她已经有了固定的住处和收入,他对伊莎贝拉的担忧也消散了一部分。

    既然希斯克利夫与伊莎贝拉暂时都没闹出什么问题来,埃德加准备将这两个月积攒的事务处理一下。为此他需要外出一段时间,有可能一个星期后才能回到画眉庄园。

    临行前他对正在孕期的凯瑟琳细细叮嘱了一番,想了想,他还是对凯瑟琳说道:“这几天如果希斯克利夫来找你,你尽量避一避吧,我怕他情绪不对。”

    说着他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由仆从拿着行李,离开了画眉山庄。

    凯瑟琳没有将埃德加的话多放在心上,倒是对他说的最后小半句话有点在意。希斯克利夫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还是在生意上遇到了困难?

    希斯克利夫在那日回到呼啸山庄后,就没再踏出庄园大门一步。

    这两个月来,他将那三张信纸揉成一团,复又重新展开。里面字字句句好似被人用刀刻在了他的心上,鲜血淋漓,既让他怒火高涨,又让他无法释怀里面说的某些事情。

    他几乎是将里面的每句话都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品味。

    希斯克利夫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他面向窗户望向远方,好像要透过重重阻碍,直看向远方的画眉山庄。他一边看着远方,一边将手里的三张信纸沿着中间的折线撕开,然后再撕一次,越来越快,直到这三张信纸碎到不能再碎,他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转身走向衣架穿上外套,走出房间。

    画眉山庄——

    凯瑟琳正在摆弄一顶舞会用的帽子,若有人此时看一看她的眼神,就会发现她正处在走神状态。这几天她一直在思考希斯克利夫的事情,弄的心中烦闷不已,

    就在这时,女仆爱伦敲了敲门走进来。“夫人,希斯克利夫先生来找您。不过被我拦下了。”

    凯瑟琳听到第一句话时一脸惊喜,听到后面她忍不住埋怨道:“你拦他做什么?”

    爱伦有些为难:“夫人,林顿先生一定不会乐意您与他多交往的。”她在想要不要将夫人直接关在房间里,这可是经过先生同意的。

    “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我能不了解他吗?不要因为他的血统,就用带有偏见的眼神去看他。”凯瑟琳下意识地袒护希斯克利夫,“他在院子里对吗?”

    说着,她灵巧地绕过爱伦离开了房间。

    爱伦暗恼自己一时不查,被凯瑟琳抓住空子离开了房间。可她又不敢跟着去,于是她来到了另一间房间里,这个房间正好有一扇大窗户,可以让她看到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交谈的场景。

    她心中感叹这两人相处的方式真古怪,有时是那么的恬静,有时又是那么的疯狂。她至今都记得那次希斯克利夫半跪在地面上抱着她,而凯瑟琳扯着他的头发不让他站起来时的场景。两个人既像是吵架又像是在互相倾诉,真是疯狂。

    上帝保佑,这次千万别像那次一样。

    可惜上帝似乎没听到她的祷告。明明两人在一开始还都非常平静,后面却渐渐失控了起来。

    凯瑟琳不敢置信地看着希斯克利夫,“你怎么能这样认为?我在这里日日煎熬,心里想的念的全是你,你却把我想的如此不堪!”

    “我无法不这样认为!请你给我一个可以让我不这样认为的解释。”希斯克利夫目光幽深,“我也想问问你,你为何会这样认为我!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觉得,你在嫁给我后,我会让你过上乞丐一样的生活?!你现在不是瞧见了吗,我有能力靠自己的努力改变一切,如果当时你肯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我一声,我们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凯瑟琳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因为希斯克利夫说的那些事情中的一部分,的确与她当初认为的一模一样。

    “我跟你说不清,你给我走!”

    “林顿夫人这是连应付我都不愿了吗?现在还要赶我走吗?”希斯克利夫将“林顿夫人”这个词咬得极重。

    凯瑟琳因怀孕而突起的肚子,在他看来实在是碍眼至极。

    凯瑟琳听出他的潜台词,眼角立刻就湿润了,泛起红晕。

    爱伦见势不妙,早就离开了房间,跑到院子里,还没等她开口对正在吵架的两人进行调停,就见希斯克利夫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凯瑟琳木愣愣地看着希斯克利夫愈来愈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

    爱伦:“夫人?希斯克利夫先生已经走了。”

    “夫人?”

    凯瑟琳听见了爱伦的声音,她想要应答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她此时只觉得异常憋闷,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她突然有些慌张,蓦地,腹部一阵绞痛,接着一阵感到滑腻,好像有什么液体顺着腿滑了下来。

    她好像还听到爱伦的尖叫声,紧跟着她眼前一黑,之后的事情,她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当凯瑟琳再次醒来时,只见外出的埃德加正守在她的床边,眼底有着些许青黑色,一看便知他好久没休息过了。

    埃德加看到凯瑟琳醒来,立即握住了她的手,“感觉还好吗?”

    凯瑟琳点了点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闭上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滚落到头发里。

    埃德加为她拂去眼泪,摸着她的额头,声音艰涩地说道:“不要多想。”

    ……

    不久,乔安就接到了埃德加的信。

    也就在这时,她才知道她此世的嫂子凯瑟琳早产了。如果她没算错的话,孩子应该只有五个月。如果是六个月的话,在二十一世纪的婴儿保温箱里还是能活下去的,即使换到这个年代,运气好些,说不定也能活下来。但孩子只有五个月,就是换做现代也悬得很,而在这个年代,差不多已经判了死刑。

    不出她所料,埃德加写的下一行话,就验证了她之前的推测,这个孩子果然没保住。

    凯瑟琳在怀孕之前就大病了一场,如果换做现代,医生一定不建议她立即受孕,可是她却怀上了,而且还流产了。

    埃德加写给她的信里,字里行间都流露出对凯瑟琳的担忧,以及对希斯克利夫浓浓的厌恶,和些许恨意。

    乔安只能尽量安慰埃德加。

    十八世纪,正是西医开始起步的年代。她将自己记忆中的知识按照这个年代的人能理解接受的话写下来,寄给了埃德加。

    给埃德加回完信,乔安再次将精力投入了她制定的计划中。趁着第一次工业革命大捞一笔,是她很久以前就幻想过的事情。

    比起克郡荒原上的慢节奏慢氛围,伦敦无疑显得匆忙了很多。

    第一次工业革命这个不可动摇的庞然大物早已悄悄崭露头角,一部分人为此激动不已,一部分人决定静静观望,一部人暗自心惊。

    乔安知道,此时距离真正的高潮时刻,至少还要再过三十年才能到来。即使有她这只蝴蝶翅膀的影响,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高潮也不会太早的到来。一种技术的成熟需要许多人的共同努力以及足够的时间,个人的力量在这种历史必然趋势下,显得无比渺小。

    现在的她,属于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而且还是拿着攻略吃螃蟹的人。哪一部分最为好吃,哪一部分最为肥嫩鲜美,她都知晓。

    在许多相关人士眼里,这个蓦然闯入众人视线的女子,总是做一些堪称疯狂的事情。

    她运气很好,不知怎么弄到了好几处堪称捞钱机器的产业。然而就在它们发展到顶峰时,她就会毫不留恋的将它们转手。继而将这些钱投入一些莫名的地方。

    还有不少人在得知她的行径后,在心底嗤笑不已。有这本钱,为什么不投入到一本万利的奴隶贸易上。然后又感慨,果然女人就是女人。

    就在众人以为她就会这样慢慢地将自己的事业折腾死时,她投资的那些产业仍然那么半死不活的吊着,既没有彻底完蛋,也没有一朝翻身。

    然而此时的众人已经顾不上继续深究她这样做的含义了。哪个时代都不缺少真正的聪明人,像乔安这样,放弃原本蒸蒸日上的产业,转手投资另一行,或者强迫自己名下的产业转型,又或是孤注一掷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用全部资产投入某项目的人绝不只有她一个。

    一年后,埃德加寄给乔安的一封信中说,凯瑟琳去世了。

    接到这个消息,她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原著中凯瑟琳在怀孕前因为希斯克利夫生过两次大病,俗称的身体底子被掏空了,所以她才会在生产中一命呜呼。而如今,她能在流产后坚持了一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透过信纸,乔安都能感受到埃德加的失落之意。

    埃德加在信上说,他并不是不知道凯瑟琳爱着希斯克利夫,他原以为她在嫁给他后会慢慢地爱上自己的,只是他没想到凯瑟琳直到死,她心心念念的人都是希斯克利夫。

    乔安觉得,凯瑟琳其实也喜欢埃德加,只是这种喜欢还达不到称之为“爱”的程度。

    她记得原著中林顿一家人的身体都不太好,就连嫁给希斯克利夫的伊莎贝拉的儿子,也体弱多病,只有凯瑟琳的女儿身体健康。

    在乔安看来,这里面或许有遗传的原因,但也有外界因素与心理原因。

    原本的伊莎贝拉在后来同样选择了逃跑,但她毕竟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光自己都养活不过来,还拉扯着一个孩子,她没把自己和儿子饿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若是再指望她和儿子能过上什么好生活,未免不切实际。

    而埃德加,自凯瑟琳死后,哪还有一点生气勃勃的样子,可以说他是自己不想活了。

    遗传的原因乔安无法解决,但其他因素确是可以改善的。

    她如此写道:

    【埃德加,你必须要相信,凯瑟琳其实也是喜欢你的。一个女孩——特别是像凯瑟琳那样的女孩,她是绝不可能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的。】

    然后她顺便给埃德加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雏鸟情节、恋兄情结,将凯瑟琳对希斯克利夫的爱,全归类于雏鸟情节、恋兄情结。忘记说了,凯瑟琳再嫁人前姓恩肖,是收养希斯克利夫的老恩肖先生的女儿。

    乔安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知心姐姐,啊不应该是知心妹妹这个角色了。

    在她终于把埃德加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那股拧劲捋顺后,她隐晦地提及了一下他的继承人问题。

    埃德加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上层人士一样,异常重视自己的财产继承问题。在被自己妹妹提醒后,他不得不把自己婚姻问题重新提上了日程。

    至于希斯克利夫,早在他得知凯瑟琳去世后,便封闭了庄园,不再出门。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计划总是出现意外。他想要说服自己凯瑟琳的死与自己毫无干系,却根本无法做到。

    他如同原著中的他一样,陷入了对已逝去的凯瑟琳的苦恋中,不吃不喝,绝食而亡。

    这边,乔安正在奋笔疾书。

    她的助手实在忍不住好奇,上前询问她这几天到底在写些什么。

    “《渣男的末日》。”

    “什么?”

    “《悲剧妇人的的春天》。”

    “……”

    “好吧,我跟你开玩笑呢,我在写《伊莎贝拉·林顿自传》。”乔安将稿子扔给他。

    助手看着桌子前面这个让不少人暗地里嘲笑,却仍旧我行我素的女子,他有些无语地拿起稿子,翻了翻,“您如果等到六七十岁的时候再写这种东西,无疑会更具影响力。”

    “六七十岁?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也用不到那么晚。你要知道——”

    那时,助手听着她在接下来用一种自信满满,又带点夸张的浪漫语气说“大机器生产的魅力是无可抵挡的”这句话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他才察觉出这句话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光芒,璀璨的,又锐利得可以冲破一切遮挡的划时代之光。

    这光芒背后的缔结之手,就属于那些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而这个名为伊莎贝拉的女子,早就在众人都茫然的时刻,将这束光芒握在了自己手中。

    当众人终于意识到这点时,她已从大众的视线中消失了,一如她当年闯入大众视线插手这个圈子时那般突然。

    她当年的助手,拿出了当年一直未曾出版的那叠稿子,将《伊莎贝拉·林顿自传》这个原有的题目划去,在上面重新写道:无冕女王。

    第54章 《还珠格格》⑴

    在□□封建年代,那些王公子弟们谁不想得到皇帝赐婚。御口一开,圣旨一降,这门亲事就好像被人镀了一层金,夫妻双方的家族亲眷无一不为此而荣。这是简在圣心的一种标志,更是一种政治资本。

    而当这个得到九五之尊赐婚的人,又只是一个不在四九城居住的普通大户人家的子弟时,赐婚一事,对其而言更是一件荣耀至极的幸事。想来不少京中达官权贵,都在暗自咬牙,自己这个整天在天子面前晃悠的人都没能为自家子孙求得赐婚,你这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土包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反正在外人眼里,就算是用尽“八辈之幸”、“祖宗庇佑”、“祖坟冒青烟”这类词,也无法形容这家人的幸运。

    然而此时的杜家人,是宁愿不要这个荣幸的。

    乔安坐在梳妆台前,镂空雕花红木桌上摆放着一面光洁的铜镜。

    镜中倒映出来的女子,约莫是二十左右的年纪。

    她双眉修长,有着一双标准的杏眼,眸光清澈,眼神明净,面庞俏丽。发上插着一支连理枝金簪,顶端镶嵌着指肚大小的红宝石。梳妆台旁立着一根红烛,簪子反射到镜面上的光芒分外耀眼。领口处隐约露出里面的红绢衫,外套金线绣纹大红锦缎长衣,这分明是一身嫁衣。

    若是将这铜镜换做后世的水银镜,定是还能看到她眼角处犹带着几分泪痕的红晕。

    这当口穿过来,可真是“妙”极了。

    乔安面无表情地心想道。

    也幸亏原身对于这场婚姻有着十万分的不满意,要不她就要被迫棒打鸳鸯了。

    这具身体名为杜若兰,原身受尽宠爱长大,父母不忍她离家嫁为人妇,一直留她到二十二岁才议亲。在古代,这个年龄找人议亲无疑是有些偏大了。不过杜家上下却并不为此着急,杜家是附近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在杜家老爷眼里,为自家女儿招一个赘婿不就解决婚姻大事了?这样一来,女儿既不用到别人家受气,还不必讨好那不知是善是恶的婆婆,也不必担心被丈夫欺侮,多好的事情。

    思来想去,杜家老爷决定让爱女抛绣球招亲。

    可是,这绣球被一个乞丐接住了,杜家老爷差点被气了个仰倒。他决定再抛一次,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也是同意了他这个决定的。却不曾想,出现了一个搅局的丫头,最后更是牵扯出了那位本该在京城里带着的九五之尊,这位大佬在玩白龙鱼服呢!

    一场意料之外的婚姻,就这样被当今圣上赐给了杜家小姐和那个叫做齐志高的……乞丐。

    如果没有皇帝掺和,就算杜若兰没有选择重抛绣球,直接嫁给了齐志高,日后,在发现两人真的是性情不合、无法成为一对良配时,两人也可选择和离。凭借杜家的财势还怕养不起一个弱女子?

    但皇帝这一伸脚,直接堵死了两人日后的道路。这是天恩!天赐之缘!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成就一对怨偶无法和离那也得乖乖地受着。

    一个皇帝做出了这等荒唐事,也不怕被言官的吐沫星子淹死?

    假如各位知道这个皇帝叫□□新觉罗弘历,而那个搅局的丫头叫做小燕子,这件事也就不会再让人感到奇怪了。

    乔安低下头,将手心里被原主揉成一团的盖头重新摊开,用手指一点点捋平上面的皱纹,并高声道:“来人!”

    一个守在门外的丫鬟走进来,“小姐有什么吩咐?”

    “让人准备一碗醒酒汤给我端过来,有点腹泻之类的副作用无碍,只要见效快。”

    丫鬟愣了一下,“这、这……”

    乔安明白她的不解与为难,她又道:“越快越好,这东西我自有用处。你可以把这事先跟母亲说一声。”

    小丫鬟应了一声,急忙退下。

    ……

    自从杜家老爷知晓那位自称姓“艾”的大人的真实身份后,嘴上就一直挂着笑意,好似真心地在为自家女儿找到一门好亲事感到喜悦。

    虽然乾隆只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杜老爷一个人,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场的众人哪会猜不到。

    乾隆一行人自以为是在微服私访,实为一路招摇。有点门路的人早知道这位九五之尊的大概出行路线了,他会出现在这个城镇上也不算是多出乎众人的意料。

    虽然在抛绣球前,众人谁也没有把这个富家老爷打扮的人与当今圣上联系起来,但后来他身边的一年轻女子直呼重抛绣球就是犯了“欺君大罪”,这位“艾”老爷还直言“‘老天’已经帮你选定了女婿,你就认了吧”,之后还让一个名为“福伦”的人帮他把贺礼献上。笑话,普天下谁不知道“福伦”就是当今圣上面前那位大红人的名字。

    敢在话里话外自喻为“老天”,身边服侍的人更与内阁大学士、忠勇一等公福伦重名,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除了那位龙椅上的天子还能有谁!

    来参加喜宴的人一个个都与杜老爷一样面带笑容。一时间场中妙语连连,贺词不断。

    一张酒桌上坐着一个大肚中年人,他站了起来,对着正在对众人敬酒的杜老爷和齐志高说,“新婚之夜,新郎就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了,莫要让新娘子等急了才好。”他意味深长地说完,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了几声。看起来倒真像是一个为小辈们着想,顺便打趣一下小辈的慈爱长者。

    周围的人听见他这话皆是静了一瞬。

    谁不知道这人与杜家老爷向来不和,这是来看笑话来了。

    赐婚?

    到底是在作践杜家小姐呢,还是在抬举那个叫做齐志高的乞丐?

    还赐字“天作之合”,这更是可笑,莫非这是在说堂堂杜家小姐只能配得上一个乞丐了?

    杜家老爷脸上笑意不变,“李兄说的极是,小辈们的事情我们就不多加妨碍了。”

    齐志高端着架子,之乎者也的说了几句大家谁也没听懂的话,又被人灌了几杯酒,然后就被几位丫鬟婆子领着前往后院了。

    齐志高离开后,前院参宴的来客也就走的走,散的散了。

    待杜家老爷再次回到厅堂内时,各酒桌旁除了正在打扫的家生子再无他人。

    杜老爷眼里笑意全无。

    乱点鸳鸯谱的皇帝,真是好得很啊!

    传闻当今圣上好大喜功,傲慢自负,喜听歌功颂德。现今看来,这位九五之尊哪有半分先帝爷的英明。先前几年,还有人私下说当今圣上并非先帝爷的种,说不定还真是这样。

    什么玩意儿。

    ……

    却说这边的齐志高,刚推开门走进婚房,就见一女子坐于梳妆台前,神情恬静娴雅。先前,这杜家小姐站在高高的阁楼上倚栏抛绣球,他未能细看她的面容,现今仔细一瞧,这杜家千金的容貌果真是名不虚传。

    昔日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今日竟成为了自己的妻,有哪个男人不会为此感到心中火热?

    他关上房门,本想快步走上前与之厮磨一番。却忽然想起杜家老爷之前准备重抛绣球一事,他心底的热情冷却了少许。

    也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这杜若兰竟然私早将红盖头拿了下来。齐志高心底更加不满了。

    乔安在齐志高进来后,向他招了招手,“先来喝碗解酒汤。”

    她对齐志高这个人是真好奇,可是与醉酒的人是没法交谈的,不被他胡搅蛮缠就不错了。她只能先请他喝一碗解酒汤,再与他谈话了。

    齐志高是中了乡试的。这是个什么概念?乔安记得她在后世曾看过一个关于清朝科举的统计,平均下来,童试中试率不到千分之五,乡试中试率也就千分之六左右。

    中了乡试的读书人就是老百姓口中所说的举人老爷了。

    身为举人,在一定程度上免赋税,免徭役,邻里乡亲更会提礼祝贺,更有快要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带地契前来投靠,富商乡绅们也乐意与之结缘,说不定还有高层人物投下橄榄枝对其进行招揽。当然,后几项发生的前提是人们认为这个举人有前途。

    齐志高今年才二十岁,而他在几年前就已经中了乡试。一个不到二十岁就成为举人的年轻人,脑门上赫然闪着“年轻有为”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谁敢说他没本事,谁敢说他没前途?想也知道,他中举后的那几天,他家门槛都能被来客踩烂了!

    穷秀才,富举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却沦落到沿街行乞,一身落魄的地步。

    乔安真的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折腾的。

    那些家有亲人身染重病,为集钱行乞的人她怜悯,那些为获得一个求学机会而行乞集钱的人她同情,那些身负重担不得不抛下尊严行乞,只为求得一线希望的人她敬佩。

    但是这么一个四肢健全、身体健康、满腹学识、没有家庭重担,只要放出风声说自己愿意到一户人家当先生,满城的富人都能心动的年轻举人却去行乞,真是贻笑大方。

    神人啊,真是神人一个。

    别说娇生惯养的杜若兰了,就是换做乔安,她也不愿意嫁给这么一个窝囊废!

    乔安指了指桌上摆放的瓷碗,示意他快点喝下去。

    齐志高顺着这杜家小姐的手指看去,果然见桌子上放着一精致瓷碗。

    一截皓腕从女子大□□口处露出,搭在扶手上手腕上戴着一个翠玉镯子,腰系红底鸳鸯纹腰封,上面挂着一个艳底吉祥纹香袋,真是尽显富贵。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的在这些饰物上多停留了一下会儿,然后才将自己黏在这些阿堵物上的视线收回,再次看向那碗解酒汤。

    给自己准备了解酒汤?也还算懂点事,就是不懂礼教,不知礼数!

    他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姿态,一板一眼地说:“有劳娘子了。”

    乔安被瘆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齐志高走过去拿起解酒汤,将碗凑到嘴边。

    昏黄明灭的烛光覆在女子的面庞上,眨眼时,纤长的睫毛好似投下了一层浅薄影绰的投影。举止闲适,与他平日所见的那些街头叉腰骂街的粗鄙妇人截然不同。

    嘴里的苦药汁顺着喉咙咽下,一时间他竟没有察觉到丝毫苦意。眼神仍流连在梳妆台前的女子身上。

    这解酒汤虽有着满满的苦意,后劲却是一片清凉,让人因酒水而感到昏沉的大脑立即变得清醒了几分。

    回过神来的齐志高心中冷哼,空有美貌罢了,本质上也不过是个愚昧无知、嫌贫爱富的可鄙妇人。幸而当今圣上英明!

    第55章 《还珠格格》⑵

    齐志高作为一个才二十岁的青年,显然还不会很好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这赤裸裸地厌恶与轻视便通过他的眼神,明晃晃地透露给了她的新婚妻子。

    若是原本的杜若兰在看到他这个眼神后,指不定会如何心碎。

    乔安对此倒是无所谓。不过这种“我出淤泥而不染”、“我品行高洁不和你们这些品行低劣的家伙一般见识”的眼神,看久了还是会让人不舒服的。

    她看着穿着喜服、打扮得光鲜亮丽,与那日的落魄打扮截然不同的齐志高,问道:“假如皇上给你赐婚的妻子不是我,而是南巷的柳家小姐,你会感到欢喜吗?”

    这个话题有些出乎齐志高的意料,而且他也有点疑惑南巷的柳家小姐是谁。

    虽是不解,但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耽误太多时间,只是秉持着对皇权的尊崇,双手抱拳向东方一拱手,神情严肃地道:“皇命不可违。圣上牵媒,无论如何我等百姓都应该感激涕零,叩谢皇恩。”嘴里不免夹杂着几分轻微的斥责,这杜家小姐莫非是在变相表达自己对这场赐婚的不满意?她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乔安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说道:“柳氏已经在南巷讨了五六年的饭了。对,我说的柳家小姐就是她。”

    齐志高转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南巷讨饭?不就是变相地在说那个不知所谓的柳家小姐就是个乞丐吗!

    ‘假如皇上给他和柳氏这个乞丐赐婚……’

    他之前回答皇命不可违,也就是说他是愿意与之结亲的。这泼妇是在暗讽他只配和乞丐结婚?

    齐志高脸色立即就变了,他道:“士可杀不可辱。”

    原来这家伙也不愿意和乞丐结婚,也认为这是一种侮辱。之前乔安看他那副高高在上,一脸清高不可侵犯的表情,还以为他觉得和乞丐结婚是个无所谓的事情呢。

    一时玩心大起的乔安,完完整整地复制了齐志高之前的那个眼神,她看着他,顺便将齐志高心底对她的评价轻飘飘地扔了回去,“嫌·贫·爱·富。”真以为他之前不说话,就没人看懂他的眼神了吗?

    齐志高拿着碗的手开始颤抖,好似下一瞬就会把碗摔在地面上。

    乔安却知道,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抛绣球当日,他蜷缩在地面上,任众人推搡来推搡去,脚都踢在他身上了,他都不敢吱一声,更何况现在只是被她说几句重话?

    这点其实是有几分奇怪的,他好像已经习惯这种待遇了,可凭他举人身份,若他有心摆谱——就算不摆谱,只要让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举人身份,哪会落到如此地步。老百姓们遇到举人老爷一般都是绕道走的,谁敢招惹举人老爷?

    她这么激他,他都不发火,难道他的秉性真的如此懦弱?

    “我真是很好奇,你一个举人老爷,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她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清脆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齐志高是想直接拂袖而去的,不过念在这里是杜家,就没这么做。他在心底默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压着自己的性子,回答道:“中了乡试后,屡试不第。”他话及此,就不再说下去了。

    这话与他当日乾隆问他时作出的回答差不多,他当时回答的是“中过乡试,然后就屡战屡败了”。

    乔安正在敲着木椅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不对,齐志高绝对撒谎了。

    她之前没意识到,现在才想起来古代的科举,并非与同后世的高考一样是每年一考,而是三年一考。

    “屡战屡败”、“屡试不第”,这两个成语中的屡次的“屡”字很耐人寻味。屡次意味频频、屡屡、再三,当屡字放于这两个成语中,次数若少于三都不太说得过去。

    也就是说他在中了乡试后,至少考了三次会试,期间至少浪费了九年。他今年刚到不悔之年,二十减九,他中举时不过十一岁?

    乔安相信这世上的确有那等十一岁就中举的天纵奇才,但这人绝不会是齐志高。

    问她为何如此肯定?

    一个十一岁的举人,即使是在信息流通不发达的古代,也会造成一时轰动。作为当地大户人家,杜家也资助拉拢着不少文人士子,对于考场上的消息还算灵便,但她可从没从他们的嘴里听说过这十年内大清朝出过一个叫做齐志高的少年天才。

    她原先只以为这齐志高是少年成名,一时被花花世界、举人名声迷了眼,且自视甚高,不肯接受他人的资助,而自己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在除读书外的杂事上又生性懒惰,这才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现在看来,恐怕不止是这样。

    乔安接着之前的问话,继续道:“凭你举人身份,到谁家做事都能领到一份好薪银,就算去县太爷那儿谋一份差事也不无不可。我搞不明白,你为何不这样做。”

    齐志高皱起眉头,义正言辞地说:“商人尽是汲汲营营之辈,满是铜臭味,我不愿与之为伍。而现在的仕途之人,不过是群沽名钓誉之辈,我自追求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生活。”

    乔安看着他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我的齐大公子,身为举人老爷的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自己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吗?”

    举人免赋税免徭役,拥有做官资格,已是一只脚踏入了仕途。

    不过也不怪他没有身为仕途之人的自觉。

    举人?他算是哪门子的举人?!搞不准连秀才都不是!

    乔安神情一整,毫无预兆地对他斥道:“大胆齐志高!你究竟是何方人士!你可知你已犯了欺君之罪!”

    ……

    杜家园子内一片肃整,仆人们的走路声都静悄悄的,几近于无,生怕触了杜老爷的霉头。

    昨夜精神奕奕的新郎官,今日却是浑身狼狈的躺在柴房的地板上。而乔安由于前一晚上没能好好休息,现在正在房间里补眠。

    柴房里,杜夫人拧着手帕站在一旁,她一言不发,眼圈通红,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地面上的齐志高。

    齐志高嘴里喃喃道:“我是桂榜正经录取的举人,你们不能……”

    杜老爷吐了口唾沫打断了他的话,“狗屁的举人!”

    他拿着之前逼着齐志高写得一张字,抖了抖宣纸,“就这水平,你连童生都没得当!”

    齐志高抖了抖身子,没敢再说什么。

    杜老爷气笑了,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踏着步,转着圈,间或用狠利的眼神看几眼齐志高。“普天之下,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大胆的人,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心底却在担忧,万一那位九五之尊在以后也突然意识到这家伙的身份是假的,这家伙的性命不保是一定的了,怕就怕会连累到杜家。

    他越想越觉得以当今圣上的脾性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想办法让这混账趁早“暴毙”?绝不能这样处理,如果杜家这样做了,别人定会以为杜家不满意皇上赐予的这桩婚事,蓄意害死了姑爷。

    除非、除非……

    他的嘴唇颤了颤,两行泪水蓦地流下。

    杜夫人觉得自己猜到了杜老爷在想什么,她拉扯着杜老爷的衣服,“老爷,那是我们的若兰啊!你要是让若兰因为这么个混账东西去见阎王爷,我也不活了!你怎么忍心让她就这样、就这样……”

    杜老爷用袖子一抹脸上的泪水,一手扶上杜夫人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接着无奈地笑道:“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有点不忍心罢了,你说为何偏偏是我家若兰遇到这种事情。我本是不舍得若兰小小年龄就嫁为人妇去侍候公婆,私心里就想多留她几年,就这样一直拖啊拖,直到今年才为她议亲,我打算找个赘婿就算了的,不曾想为若兰惹上了这档子麻烦婚事。我怕她恨我啊。”

    在他最初的设想里,她本该有一个与她互相扶持的夫君。小夫妻俩平日吵吵架,斗斗嘴,他甚至做好了在小夫妻俩闹矛盾时,为自己女儿挺身而出的准备。然后将偏心偏到底,没办法,他不疼自己的女儿还能疼谁呢?

    或许还会有一个调皮捣蛋、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孩子,小夫妻俩说不定还会为如何管教自己的孩子而忧愁无比的向自己取取经。也许是一个像若兰一样乖巧的女孩,羞羞答答的。

    但这些想象中的画面,在圣上赐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皇恩难受,他一个普通大户人家,哪来的福气消受天子赐婚。这不,宝贝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被圣上胡乱地指给了一个乞丐不说,这个乞丐还犯了欺君大罪。

    他自认不是那等大奸大恶之徒,他杜家人到底做了什么孽,才会遭此一事!

    君昏聩,民犯上,大清究竟怎么了!

    第56章 《还珠格格》⑶

    杜老爷自认自己待人还算温和守礼,但看着这么个玩意儿——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的齐志高,他实在提不出什么好兴致来应付他。

    在他眼里,这么一个胆敢做出欺君犯上之事的人,是死定了。不仅要死,还必须要在皇上得知真相准备事后清算前死。谁让齐志高是入赘的呢?死得干干净净,与他有牵连的人越少越好,让那位迁怒起来想搞个莫名其妙的连坐都没办法。

    杜老爷是个不折不扣的聪明人,他白手起家,今时今日在附近的几个城镇里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人物。越是聪明人,越讨厌被人算计被人坑。他忙活了大半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在他即将颐养天年的时候来了这么一出,他实在是恨不得将齐志高大卸八块。抽其筋、食其肉、饮其血,都难解他心头之怒。

    杜老爷究竟将齐志高怎么折腾了一番,正在补眠的乔安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第二天起床,再见到齐志高时,他脸上那副刻意做出的目下无尘清高样消失得一干二净。

    真是顺眼多了。

    齐志高心底恐惧不已,只恨自己当日为何会鬼迷心窍地扯谎。他已经完全慌了神,大脑还陷在昨夜的一番惊惧中,做事都失了条理。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来说,就是这人已经思维紊乱了。

    他带着几分讨好地看着杜家小姐,温声道:“娘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在他还未彻底落魄时,也曾与狐朋狗友混迹市井中,往来于花街柳巷,知道不少花花手段,只是不曾有机会得以施展。他知晓这类生不知柴米油盐贵几何,至死都少与外男接触的千金小姐,最是心软不过,所以他就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到了眼前的女子身上。女子不都爱夫君体贴吗?他这般作态,对方总不会置之不理吧。

    乔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娘子是在称呼自己,茫然了一瞬后,她才意识到这点。

    齐志高见她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立时,心中就咯噔一下。是了,他想起来了,揭破自己谎言的就是她。他居然还妄想让她为自己说情。

    他看向乔安的眼神越来越恐惧,最后像是疯魔了一般,步履不稳的转身就走。他身后几步远处就是一堵墙,他直直地撞上墙,捂着额头倒退了几步,才若有所觉得转了个弯,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乔安目送他走远。

    这人不会被吓傻了吧?她有几分不确定地想道。

    ……

    就餐时,杜家三口外加齐志高共聚一桌。

    当杜老爷为了不让他人发现异常而做面子工程时,一声慈蔼的“贤婿”刚脱口而出,齐志高脸上仅有的那点血色立马退得一干二净,离他非常近的乔安,还发现他放于膝盖上的双手带着隐隐的颤抖。

    杜老爷痛惜地说:“贤婿早年受苦了!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身体底子还是稍差点了啊。”

    接着,他转过头对着杜夫人道:“此番就拜托夫人了,等会儿为贤婿请个大夫。话说前阵子过来的李大夫就不错,就是不知道他探亲回来了没。”

    云鬓珠钗的杜夫人点头,她面带倦容,掩在袖子里的手指捻着一条蜜蜡珠串,没人看到她的指甲在捻珠时几乎掐进珠子里。

    齐志高双唇嚅动,神情有几分激动。阅人无数的乔安哪会弄不清,他其实是在惊恐。

    “莫激动莫激动!昨日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些小事都是自家人应该做的。苦日子都过去了,咱不提了。”杜老爷面上带笑,眼神带着几分怜爱,心底却大大的呸了一声,自家人?谁和这么个玩意儿是自家人!

    齐志高额角青筋微突,他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太过“激动”,一时失声。然后他双眼一翻,竟是直接晕倒了过去。

    乔安故作张皇地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原本在一旁侍候的仆人忙不迭地跑出去。还有小厮自告奋勇的为齐志高爷掐人中。

    这么一闹,城里人几乎都知道了杜家这位新姑爷体弱多病的事情。

    大家嘴上不说,心底却门清。身为乞丐吃不饱穿不暖,有时还会被城里的纨绔子弟、泼皮混混故意找茬,这么几年下来,身子骨会越来越好才怪。

    几天后,与杜家走得近的几户人家都知道了杜老爷怜惜女婿身弱,有意带他去别庄里小住一段时间养养身子。

    没过几天,杜家四口人就收拾好行李,仆人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在马车上置后,准备出城了。

    不少贫苦人家在杜家马车路过时,心底暗自钦羡。什么时候自家人也能雇得起仆从,买得起马车。

    不过他们也没羡慕多久,因为在八九天后就传来了消息,杜家一行人在路途中遭遇山贼,杜家小姐与新姑爷双双遇难,仆从也死伤近半。

    你有钱,那你也要有命花啊。

    杜老爷哭天抢地的原路折回,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杜夫人生生哭晕数次。

    城里人都在流传杜家的新姑爷是个丧门星。当日齐志高在结婚前,就说自己父母已逝,孑然一身,现在他与杜家刚结亲,就害死了杜家小姐。克夫克母克妻,这人八字带煞啊!

    事实上,乔安此刻正活蹦乱跳着,没死没伤,好不逍遥。

    最初她是想自行解决齐志高带来的麻烦的,杜老爷却将这件事全权包揽了过去,并为此谋划了一番。而她借此假死脱身一事,正是杜老爷早就安排好的。

    虽然乔安觉得这个方法有点简单粗暴,颇有不足之处,不过想到现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并不是正史的那位,而是一部荒诞无稽漏洞百出的影视小说里的乾隆,她也就放下心来。一个连自己女儿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从而错封格格,还做出让富贵人家正经小姐与乞丐结婚的皇帝,她就不求他智商有多高了。

    看到自家女儿为自己忧心,杜老爷宽慰道:“天高皇帝远,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凭‘那位’的手段,呵……”不及世宗皇帝的万分之一。

    鄙视之意,溢于言表。

    他愧疚地看着她,自己的女儿从未出过远门,现今却被迫远走他乡,他想要给她留下几个丫鬟婆子,又怕她们坏事。他另起了份户籍,为女儿在乡下买了个小庄子,并给她留了些银子,缺什么买什么吧。但终究是放下不下啊!

    于是乔安反过来劝慰二老,三寸不烂之舌技能满级。

    至于齐志高,他当然是被残暴的“山贼”杀了。

    现在冒充举人欺君犯上的齐志高死了,与之结亲的杜家小姐也“死”了,杜家闭门谢客。

    城镇上似乎又恢复了久违的平静。

    然而三个月后,一个轰动性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朝野——

    皇帝驾崩了!

    死于刺杀!

    对于乔安来说,这个消息既有几分在意料之中,又有几分在意料之外。

    原著中就有乾隆被刺杀的戏码,只是这次将乾隆置于死地的刺杀比原著中的那场刺杀要晚了两个月,乾隆是在微服私访结束后的回京途中被刺杀的。原著中只有白莲教掺于其中,现在却是鱼龙混杂。

    数名刺客手持新式火铳,乾隆被打了个正着,死得不能再死。

    值得一说的是,这种新式火铳的图纸是乔安友情提供的。

    这个以《还珠格格》为背景的世界里的时间线,与乔安所知的正史时间线并不相同。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还珠格格》里永琪的生母愉妃还未出场就已逝世。但在正史上,她在乾隆五十七年才驾薨。

    但一个世界绝不可能只围绕着主角转,那些在影视作品中被忽视、被省略的存在,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都在悄无声息却又不可遏止的发展着。比如说:农民起义。

    据说,《还珠格格》中尔康的原型是正史中乾隆朝的福康安,而福康安就是靠着镇压起义,得以积累军功,从而被乾隆封王的。

    这些事情虽然被琼瑶奶奶省略了,但不代表它们不存在于这个世间。

    农民起义是做什么的?不就是“造反”二字。

    于是乔安就顺手为伟大的无产阶级造反事业添了把柴。先扔张图纸试试水深,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这个年代的许多人,很想当然的认为只要把皇帝杀了一切都会变好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昔日皇帝高坐于金銮殿上,他们无计可施。今日,乾隆只带了寥寥数人来到民间。不趁机刺杀他那是傻子,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有心算无心,巧合加巧合,这个比正史上的乾隆还要无能废物百倍的皇帝就这样死了,死的比乔安之前预想的要干脆多了。

    这可真是件喜大普奔的事情。

    被一个昏庸的皇帝统治简·直·不·能·忍,有时乔安真担心假若乾隆再这么蹦跶下去,说不定就要逼得她重操旧业了。

    ——又不是只有乾隆一个人当过皇帝。

    ↑这可真是大实话。

    ……

    乾隆临死之际,传位于他最宠爱的五阿哥永琪。但永琪当时也伴在乾隆身边,他在与白莲教众打斗时伤到了脚筋,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的乾隆只知道五阿哥还活着,并不知道他今后怕是要落个残疾,这才传位给了他。

    残疾的皇帝,自古以来也不过才有四位,至少清朝是从没有过这等事的。

    这事情变得微妙起来。

    如果这位五阿哥是正史那位还好,可惜他不是。在这个世界里,他除了乾隆的宠爱外,还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领。小燕子是个假格格的消息一直没有暴露,在乾隆微服私访之前,永琪就整日与其厮混在一起,朝中许多大臣对这位五阿哥是有点瞧不起的。

    于是一些大臣们选择性无视了乾隆的遗旨,嚷嚷着立长立嫡立贤,纷纷拥立与自身利益休戚相关的皇子。

    尔康习惯性的扬鼻抬头,在朝堂上为自己“兄弟”永琪据理力争,力求保他上位。这位不会看人脸色、不懂得观察朝廷风向、不懂得与支持五阿哥的同盟共进退的御前行走,成为了猪队友的典范,不知不觉中,他就被朝中众人排挤了。

    不仅是福尔康没落得个好结果,其他人也如此。

    乾隆一死,紫薇这个真格格就算想取回自己的应有的身份,恐怕也没人能够给她证实了。至于冒名顶替了她身份的小燕子,在刺客亮出火铳时不懂得找掩体,反而显摆自己的半吊子轻功,光荣负伤,不治身亡。

    乔安对这场皇位争夺战倒是兴致缺缺,在她看来这些大臣以及想要上位的皇子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适时,她正在书坊里看有没有新出的话本。

    旁边一书生,不舍得摩挲着手里一本内涵批注的新订诗经,嘴里念叨着什么,“‘止基乃理,爰众爰有’的批注写得实在是妙极!妙极啊!”可惜囊中羞涩,无钱买书,只能颓然而走。

    这句话引动了乔安的心思,注意力在“理”字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理亲王的理。

    理亲王,康熙长孙,康熙朝废太子之子。其人身受康熙、雍正两位皇帝宠爱,敢称雍正为皇父,依附者众多。这个本该逝世的理亲王,在这个世间仍活得好好的,看来这个世界的乾隆没能玩过弘皙。

    不知有多少人会意识到其实最有可能坐上龙椅的不是乾隆的那些阿哥们,而是这位康熙朝废太子之子——弘皙。

    他想当皇帝吗?

    他想!

    做梦都想!

    现今,乾隆诸子没一个成气候的,此时不上位更待何时?

    比正史上推迟了十数年的弘皙谋逆案,终于在这个世界以另一种形式上演,并最终获得了成功。

    可惜弘皙上位的时机不好。

    乾隆被成功刺杀这件事,无疑极大的鼓舞了各地的起义人士,清朝的起义次数本就频繁,如今京外各地更是接二连三的冒出起义军。起义,镇压,再起义,揭竿而起者数不胜数。

    在乾隆诸子都还活着、乾隆亲口传位的五阿哥也还存在的时候,弘皙登基坐上龙椅,本就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动荡不平,弘皙忙着镇压朝中人员还来不及,又哪有太大的精力去顾虑起义军,实在是分身乏术。

    掌握军权的朝中大将,不愿归顺新皇的那些人,削职的削职,杀的杀,遣乡的遣乡,外放的外放。弘皙可不敢让他们去镇压起义军,万一让他们跟起义军勾结在一起,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愿意归顺新皇的武官又大都留在京中,帮助弘皙稳固皇权,震慑群臣,若发现异常迹象——

    杀!

    不仅武将如此,文臣也如此。中、上层人士都忙着站队或自保,最终被派去镇压起义军的文武官员,竟都是一些底层小虾或是不受重视的中层官员。

    今人都知道,清朝调兵速度只能用一个“慢”字来形容。像是影视剧中那种“昨天某地造反,今天皇帝知道,后天就能把指令下达到地方,大后天就能集结好部队进行反击”的事情,是绝无可能的。调兵调上一两个月的时间那是常有的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起义军就如那一点星火,在朝中大臣还在扯皮调兵时迅速壮大起来,势不可挡。

    他们就反了这大清又如何?!

    要问乔安此时正在做什么?

    她正领着一批人全国各地来回跑,趁着战乱到处清剿焚烧鸦片呢。这玩意自康熙朝就传入了,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

    这时的乔安要命也想不到,日后的人们在为她塑雕像时把她雕成了什么样——手持火把直指天空的女子。

    就这样,这原本属于自由女神的标志性动作被她无意间蝴蝶到□□了。

    第57章 呼啸山庄番外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

    大机器生产逐步取代手工生产,多少人因此一夜暴富,挥舞着数之不尽的英镑敲响了欧洲上流社会的大门。又有多少人在一夕之间因投资错误、转型失败变得一贫如洗,昔日高高在上的社会人士们,如今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光鲜,更有甚者不得不与他们曾经鄙视过的下层人民一样艰难的生活着。

    他们四处抱怨,心底谩骂,可是自暴自弃、哀叹埋怨不会带给他们任何利益,历史车轮滚滚而过,一切胆敢阻挡妨碍它的事物,都将被无情地碾过。

    多少本该籍籍无名的人,在此时大放光彩,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不论有多少人在这个年代获得了光灿的头衔,他们都注定只能成为另一个人的陪衬。

    “……她就像蜘蛛一样,在众人还没反映过来时就已经结好了一张结实而又广大的网。在后来,当她终于愿意将这张漂亮的网展现在大众眼前时,数不清的人为之目眩神迷,甘愿成为这张网的俘虏,成为这个伟大的工业帝国中的一员。”

    课堂上,一名教授咏叹般感慨道。

    “当时的人们称她为无冕女王不是没有理由的,事实上,我个人也喜欢这样称呼她。她几乎操纵着整个欧洲的商业命脉,这是一件单是让人想想,就浑身战栗的事情。据说,当时人们为了讨好这位无冕女王,自愿成为她情夫的人们能绕伦敦城站三圈。

    “我就知道比起正经的史料,你们更喜欢听这方面的八卦。”教授看着下面骚动起来的学生无奈地笑道,然后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道,“当然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能得到这位女士的青睐。好了,回归正题。大家都知道她在今天还有另一个别称——神奇女士。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称呼,但却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这个称呼的由来要从她在英格兰进行的三次抛售转手说起。看屏幕,这是当时她转手的三家公司的资料。

    “……是的,你们没看错,在她转手时,这三家公司的中任何一家公司每天都能给她带来令人尖叫的利益。但她却毫不吝惜的将它们抛弃了。而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三家公司在工业革命正式展开时,完全就是赔钱货。她的做法就像是早知道它们会倒闭,在这之前捞够钱就走一样。那她究竟是怎么预料到的呢?这真的很神奇。明明以当时这三家公司的盛况来讲,完全没有颓败之象。

    “敢这样做的不止她一人,但做的这么彻底,这么毫无预兆,如此的疯狂,她是唯一的一位。这只能说明,她有着超越时代的意识,她眼光敏锐,她是一个真正意识到大机器生产时代到来的人!”

    ……

    当年的画眉山庄与呼啸山庄,如今已经成为了两个著名的旅游景点。

    导游正向游客们介绍着一间房间,“这就是那位女士曾住过的房间。”

    有一位女游客抚摸着窗户上的钉子,心想果然与自传中写的一样。房间里的阳光并不充足,墙壁上贴着暗色调的壁纸。女游客拍了拍胸口,“我在这里只感觉到一片压抑。”

    逛完呼啸山庄后,游客们又坐着车前往画眉山庄。路途上,导游说道:“现在呼啸山庄与画眉山庄之间已经有了一条笔直公路,我们可以自由来往。可在当时,两个庄园之间的路途可不是如此平坦的。那位女士在自传中说,她是连夜骑马逃出来的。虽然他非常善于骑马,但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举动,我们不难推测出,她对逃离呼啸山庄究竟有着多大的渴望。”

    有许多导演以她为背景拍过电影。深夜骑马逃走的情节几乎在每部电影都有,并作为一个煽情点着重描写。女主角怀着赴死的决心,纵马在克郡荒原狂奔,大大赚一笔观众的眼泪。

    而希斯克利夫则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动物保护组织以及爱犬人士拎出来,写篇文章批判一下。为了恐吓林顿女士,竟把她心爱的宠物犬活生生吊死,这个写在《无冕女王》这本自传里的情节,成功的从动物保护人士那里拉了不少仇恨值。

    还有学者洋洋洒洒写好一篇论文,从头到尾只论证了一个事情:希斯克利夫是否患有精神病。

    最终结论是,这人就是脑子有病!

    很多人都爱八卦这位神奇女士发达后的感情事迹,人们可不相信她在离开克郡荒原后的感情事迹,真如她自传中写得那样是一片空白。

    毕竟这本自传是她自己写的,或许她是觉得在上面写私生活写得太多会不好意思,所以便没写自己的感情事迹,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她的许多崇拜者都在不遗余力的考证,她究竟有没有情夫。

    最终,人们将视线集中到了她的助手身上。

    一个男助手。

    据考据,他四十三岁才结婚,私生活更是干净得可怕。

    他身为神奇女士的助手,自然身价不菲。在那个年代,一个英俊而有富有,私生活干净的男士,拖到四十五岁才结婚,里面真没点……问题?

    也难怪,有神奇女士这么一个接近完美的女人在身旁,他看不上其他女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谈及此的人们,无不语气暧昧。他们都懂的。

    如果这位可怜的助手先生有幸得知后世的人们对他的推测,说不定会急得直接从棺材里跳出来为自己辩驳。

    自恋点说,就是因为他英俊且富有他才不敢提早结婚的好吗?

    某些人看到走不通林顿女士的路子,就跑到他这里来了。有些人自己儿子没在林顿女士那里讨到好,就又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他,害得他偶遇个美丽姑娘,都要在心底思量一下才敢与之交往,就怕对方是别有用心的人刻意送过来的。

    就这样,他还是被人骗过一次,幸亏他及时清醒过来,而她也只图财,这才没酿成大祸。这挫败的初恋都快让他有心理阴影了,还被林顿女士用同情的眼神洗礼了整整三天。

    可惜这番经历没人知道。

    编剧导演们也乐意在拍摄时加入一些感情元素,由于神奇女士的气场太彪悍,别的影视剧中都是男甩女,到这里总会变成女甩男。电影电视剧翻拍了一遍又一遍,可怜的助手先生也随之被我们的无冕女王甩了一遍又一遍。

    第58章 《情深深雨蒙蒙》(一)

    这是乔安第一次来到民国,第一次来到这个西方与东方文化激烈碰撞、新与旧思想不断摩擦出火花的时期。

    西方国家早已轰开了中国封闭了几百年的无形之门。列强在□□国土上耀武扬威,内部又纷争不断,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来说,这是一个压抑又沉重的年代。

    再次穿越的乔安心情真是糟透了,上个世界她焚烧鸦片焚烧了个痛快,她还没享受够把鸦片销毁干净的成就感,就穿越到了一个鸦片肆虐的新世界,真是让人想要喷出一口凌霄血。虽然她明知前后两次穿越并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但她却总有一种莫名的白费功夫的感觉。

    不管怎样,她都只好认命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姓邓,母亲已逝,父亲早年曾当过外交官,现今掌控着本地军阀,人称邓将军。

    或许是因为父亲曾当过外交官,身体原主不仅接受过□□传统女性教育,也接受过西式教育。

    仅听以上描述,或许有人会认为这个曾当过外交官的父亲,一定是这个年代的进步人士,积极学习西方先进的知识与技术,力求改变现状。

    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充其量只能在顽固派与改革派间取个中间值。他不抵触外来文化,但也休想让他主动去接触它们。若非如此,他这个外交官,也不会在只做了区区几年的情况下就撂挑子不干了——身为一名外交官,自然要时常与在不同文化环境的熏陶下长大的人打交道,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无趣又没有意义的工作。

    邓将军有一栋仿照着西式建筑建造起来的小洋楼,但他少有去那儿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与自己的女儿居住在老宅里。

    近日来刚下了雨,旧式的木质结构宅子总容易在此时泛潮。

    乔安起得早,她推开窗子,新鲜的空气涌进房间,拂过面颊的和缓气流让她忍不住做了一下深呼吸。

    一身材高挑的中年妇女看到站在窗前的乔安,笑道:“姑娘总是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会儿?”她手里端着一个铜盆,盆里盛着不凉不热的温水。

    这人算是邓宅里的老仆人了。

    乔安道:“不睡了,屋里潮湿得很,躺着怪不舒服的。”

    妇女立即接话道:“等会儿我叫人拿一个火盆,放到屋里烤烤湿气。”她走进屋内,将铜盆放到支架上。

    “李嫂怎么亲自过来了,翠莺呢?父亲那里有事情叫我?”乔安问道。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活法。乔安知道这些深宅大院里的仆人一个比一个精,除去主子们给他们划分的高低之别,他们自己还要在私下里再划分个三六九等。即使现在已是民国时期,这种情况也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

    像是李嫂这种人,也算是半个管家了,若是无事她哪会去做端水盆这类琐事。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昨夜东街那边有学生闹事,还打着条幅喊着口号,闹得东街那边乱糟糟的。将军今早出去时让我过来告诉姑娘一声,如果今天要出去的话,别向东边走,南边最好也别去——唉,那些闹事学生的学校就在南边。”李嫂有些纳闷地继续道,“姑娘你说这些学生是不是学傻了?闹什么事啊。这从洋鬼子那儿传来的什么新式学堂真是害死人喽。”

    然后她为乔安之前提到的翠莺解释了一下,“我本来是打算等用过早饭,再把将军的口信告诉姑娘的。结果翠莺这个死妮子找人告诉我她得了风寒,病得厉害,没法过来送水盆了。我也算是这妮子的姑母,就干脆替她跑一趟了,反正我本来也是要过来的。”

    之前李嫂一张嘴,乔安就明白过来昨夜是有学生组织了一场□□。至于她后面说了些什么,乔安就没怎么听到了。她只是下意识地回道:“怪不得我昨晚好像听到枪声了。让翠莺好好歇几天吧。”

    接着她向李嫂问道:“那些学生怎么样了?”

    李嫂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没人死伤,活抓住了两个领头的,然后又都放了。据说其中一个是刘副司令的儿子。”

    乔安:“刘副司令……可是那位?”

    李嫂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刘副司令是邓将军的左右手。

    乔安心里乐了,她父亲在知道这件事时,估计脸都绿了。

    她又向李嫂打听了些有关昨夜那场小□□的事情,李嫂也一一回答了。

    开始时李嫂没在乎,一会儿过后,李嫂突然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她忙不迭地说:“刚才都是我多嘴了,姑娘,你可不能学那些闹事的学生!”

    “李嫂想哪去了!”

    乔安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李嫂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想多了,姑娘这般优秀的人,怎么可能也去闹事,想也知道不可能,她大概是觉得这事新奇吧。

    “李嫂你就放心吧,我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

    她当然不会和他们一样。她要玩就绝不会被人抓住,且要玩就玩大的!玩狠的!

    ……

    朱漆门大敞,透过两侧高墙,隐隐可见墙内瓦楞飞檐,几片竹叶探出墙外,此处住户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今日,城里这户富人摆宴席请客。门口青石台阶前,小厮仆人站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后,不时领着宾客走进大门,一副热闹喜气的景象。

    一清瘦的少年看着这户人家后门口倒掉的剩菜,空荡荡的胃疼得厉害。他抿了抿唇,双手紧握成拳头。

    恰这时,在这户富人家做工的一个厨子,正一手提着剩菜桶一手拿着烧红的火钳向后门走着。

    厨子心里嘀咕着,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他累死累活做一年工得到的薪钱,还不够这些老爷们摆一次宴席花的银钱。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没皮没脸的穷酸货,到剩菜堆里刨食吃,若让他逮住,就别怪他撒撒气了。

    他来到后门口一看,哟,还真让他逮住一个。

    还没等少年没做出决断,他就看到后门走出一膀大腰圆的厨子,心中泛起一丝苦意。他早就听说过这家厨子脾气大,别人家的厨子、管家都不在乎这些剩饭剩菜的去向,若有穷人乞丐来此拣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可这家的厨子偏不,一旦被他抓到就是一阵毒打。

    少年转身就跑,久未进食的他却是浑身酸软无力,竟一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

    厨子举起火钳劈头盖脸的朝年轻人身上打去。

    少年躺在地上护住头,一声不吭的任厨子用火钳打自己。

    一下比一下重,一次比一次疼,手指扣进地面石板间的缝隙里,指甲几乎被他自己掰断……

    陆振华猛得睁开眼,看到的是暗色床幔,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也没什么厨子。

    竟然梦到以前的事情了。他坐起身,穿好衣服,到房间外打了盆井水抹了把脸,接着他拿好工具前往马棚。他的手正在往马槽里添草,心里却还在想着之前的梦境。

    幸亏他在几年后遇到了邓将军,否则他连自己是否还能活到今天都不敢确定。

    将马照料得差不多后,他找了个马扎坐下来,拿着一根树枝在地面上比比划划着。在他当上大将军的马夫后,才得以拥有读书习字的机会,念了一点书。

    他在地面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他这举动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有人曾嘲笑过他:你是来当状元的还是来当下仆的?闻言,陆振华只是用漆黑沉静的双眼看对方一眼,复又在地上比划着。

    “这个字写错了。”

    这道在他写字时突然响起的嗓音极为清亮干净,又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灵动。

    陆振华是认得来人的,也许该说任何一个在邓宅做工的人都认得她,毕竟来人可是邓家唯一的一位小姐。

    少女用一件金质发环将满头乌发束了一个马尾,些许碎发因长度不够未被束起,最是自然不过的发型。

    她身着收腰红色骑马装,一身衣物料子上乘、做工精致、明艳张扬,此时此刻却也只能沦为陪衬。她本就生得雪肤花貌,这一身红艳艳的衣物更是衬得她肤色白里透红,真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双眸明亮,神态自然大方,与那些一与外人对视就或胆怯、或羞恼、或故作遮掩的小姐们截然不同。

    这并不是陆振华第一次见到她。

    她也不是他所见过的女子里面最漂亮的一个。他为了混口饭吃曾在歌舞厅中打过工,里面形形□□的女子,他见过无数,但从没有哪一个女子能让他如此在意。

    这真的很奇怪,他理智上明知她不是最漂亮的那类女子,却又忍不住在心底将她奉为第一。

    当陆振华再次将视线投向地面上时,他写错了的那个字旁边,多出了一个绝非出自他手的字。

    或许在许多古板顽固的老书生眼里,这种字体绝不会属于一个女子,女子也写不出来这样的字体。但这的的确确是少女写出来的。她所写的字绝并不是那等婉约秀丽的女子字体,她的字清逸俊秀,内中却自有一番刚劲风骨,锋芒深藏,乍一看就觉一股自在之感,写意风流。

    乔安并没有选择模仿邓小姐本身的笔迹,写一个字而已,她下意识地用了自己的真实笔迹。唯有用自己的笔迹写字,才会油然而生一种畅快,即使她只是写了一个字,一个字。

    “多谢小姐。”陆振华就着少女写出来的字临摹了几遍后,他将手中的树枝扔到一边,站起身,“小姐准备骑马?”

    乔安点了点头。她指着一匹黑马,“就那匹马吧。”

    陆振华微皱起眉头,然后缓缓摇头,“这马性子太烈了,不适合小姐。”

    乔安轻笑出声,“不试试怎么知道?”

    陆振华无奈,他走到黑马身前,解开缰绳,把它牵到少女面前。其实他在心底里,已经做好了在她上马后再将她从马背上解救下来的准备。他这样想时,竟忽略了自己有可能被马踢断一根肋骨,或者被踩断一条腿的可能。

    少女接过缰绳,黑马打了个响鼻,似有些不耐。她亲昵地抚上它的脖颈,不一会儿,这马就像是被主人顺了毛的猫一样变得乖巧起来。

    看到这里,陆振华心底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慢慢松开来。

    她手握缰绳,好似一缕清风般动作轻巧地翻身上马。

    陆振华抬头看向马上的少女。

    她身后是一轮红日,她逆光骑在马上,一身红色骑马装好似化作烈火。陆振华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自得,还是一脸无所谓的风轻云淡,亦或是深藏于眼中的……高高在上?

    第59章 《情深深雨蒙蒙》(二)

    邓将军骑着马慢悠悠地回来了。

    那是一匹乌蹄白马,马身通体洁白,不染一丝杂色,被洗刷保养得不见一丝灰尘,好似初冬之雪,长长的马鬃流水般自脖颈处覆盖而下。唯有那四只马蹄是黑色的,马掌稳健地踏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邓将军身着笔挺的军装,他在门拉紧缰绳,翻身下马。军帽底下,耳鬓处露出少许掺杂些许银丝的黑发。他摘下了军帽,这个动作并没有让他的头发变得凌乱,仍是极为齐整。

    他双眉之间有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眼角处却是只有少许印记极浅淡的细纹。任何一个见到他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一个爱笑的人。

    早已掐算好时间,知道邓将军什么时候会回来的陆振华走上前,从对方手里接过了缰绳,正准备牵着马从侧门进入宅子,向马厩走去。

    邓将军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叫住了还没走多远的陆振华。“萍萍在家吗?”

    陆振华如实回道:“一个时辰前,小姐出去了。”

    邓将军没有说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静,看不出任何异样,心底却在思量着什么事情。

    他有些后悔让萍萍接触那些洋鬼子的东西了,她哪有以前听话。一个女孩子整日出去遛马,这像什么话!自己是她的父亲,他还能坑了她吗?有他在,还愁未来找不到一个好归宿?

    身为女孩子,以后找个好夫家,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相夫教子,一生享受着优渥的生活,不必为柴米油盐操心,这样的生活才叫一个轻松。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昨夜□□的学生了。

    邓将军的眉头不知不觉中皱了起来。

    男的闹事,女的也跟着闹事,两三个女的夹在一群男人中间,还真好意思的。如果真扯得下脸面,就别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弄个四不像的□□,弄的人一晚上睡不好觉,真以为晚上闹事就没人抓你们了?想得美。有本身在白天多召集上百十号人来场大□□!

    真是一群年轻人,不成气候。

    ……

    乔安去郊外跑了一趟马,待她在外面玩尽了兴,才骑着马姗姗回到邓宅。一个自由惯的人,让她乖乖的像是金丝雀一样被困在狭小的世界里,这无疑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她没有从正门进入邓宅,而是直接牵着马从后门来到了马厩。

    她一眼就看到了陆振华手下正在梳理着毛发的那匹马,没等陆振华过来接过缰绳,她自己就已经动作熟练的将缰绳捆在了木桩上。

    她问道:“父亲已经回来了?”

    “将军刚回来没多久。”陆振华道,他并没有像大部分仆人那样垂下眼睛,不与主子们对视,而是敞亮地看着对方,眼神是年轻人特有的明净。

    他看着这个一身明媚红艳的骑马装,身姿俏丽的少女,原以为她在听到自己这样说后会火急火燎地离开马厩,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点了点头,眨了下眼睛,连步子都没挪动半分。

    邓将军留给乔安的印象并不太好,她完全不急着去见他。

    他并非不爱自己的女儿,但却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重男轻女,这种不经意间流出来的轻视并不让人舒服,虽然这种轻视中没有任何恶意。

    她在马厩里与陆振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聊着聊着,不知怎的两人突然转入教学状态。

    乔安每在地面上用树枝写下一个字,陆振华就手捏一根细柴火在一旁比照着写一遍,他写得极为认真,每当写错一笔,他就会耐心地用手将地上划出痕迹的薄土抹平,神情专注地再写一次。

    乔安从不惮于向外人传授自己所拥有的知识——只要这些知识能用在正途上。

    是的,知识是宝贵的,但在她眼里,一门无法传递下去知识,就算它再珍贵,它的价值也是有限的。只有一门可以不断传递下去的知识,才是具有真正无限价值的宝物。人们可以根据这些知识不断发明创造,不断的新知识从旧知识上延伸出来,生生不息。

    而对于“本国文字”这种知识,一个生于此、长于此的百姓,本该生而习之,现在却成为一种奢侈品,这真是莫大的悲哀。

    乔安心想,若她能执掌文化的权柄,她就绝对不会让这种情况继续延续下去。

    只要她有这个权力……

    正午的太阳耀得人眼疼,原本带着几分湿意的空气变得闷热起来。她掏出一枚怀表看了看时间,“也到饭点了,我估计父亲早就知道我回来了,我要是再不过去找他,他大概要气急了。”

    陆振华愣了一下。对方可是将军家的小姐,怎么可能一直呆在马厩里,他这才意识到这点。

    “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简单的应了一声。

    “那我走了。”

    他看着少女一摆手,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他低下头,一笔一划地描着她之前所写的字,仍如之前那般专心致志,只是薄土上的字迹重了三分。

    乔安回到自己房间换了一身衣服,进行一番简单的梳洗。一个小丫鬟过来帮她散开马尾辫,重新梳了一个发式,添了几件简约的发饰。

    邓将军不喜欢现在那些所谓进步女学生的发型,更不喜欢那些贵妇人们烫成卷状的发型。她犯不着在这些小事上顶撞他,也就任丫鬟为自己打扮了。

    她掐着饭点来到了大堂。

    邓将军在她坐下后,出声道:“你一个女孩子,整天出去骑马像什么话。你要是不愿憋在家里,和那些夫人小姐一样出去听听戏也行,别到处乱跑。以后要出门时,从家里拉上一个人陪你一起出门,不要一个人出门。”

    一直以来,乔安就没能将自己的戏曲欣赏细胞培养出来。

    她早去过戏堂子了,许久以前她就听说过民国戏曲界的大名。这个年代的一些夫人小姐们在捧自己喜欢的旦角时,比后世的追星族还要凶猛,摘下自己的金戒指金项链就往台上扔。台上的人唱了半天,乔安连个台词都听不出来,让她想跟个风都跟不起来。

    看来不管在哪个年代,她都是戏曲无能星人,就算在民国也摆脱不掉这个属性。自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去听戏了。

    听到邓将军这样说,乔安表面上应承的很好,私底下……不说也罢。

    她唯一乖乖听将军的地方,就是按照他说的那样,出门时拉了一个人当保镖。当然,在她眼里这个被她拽出家门的人,大概约等于免费劳力。

    这个免费劳力集齐了“与她相熟”、“还算谈得来”、“有点共同语言”、“不会随时向邓将军打小报告”诸多属性,乔安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陆振华还算合格。

    陆振华跟着少女去了很多地方,有本地的工场,还有农家的田舍,有外国人建立的银行,也有本地人成立的商行。他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不过这无所谓,他只需要跟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的所作所为。

    这时的她与在邓宅里的她是不同的,也是不容忽视的。果然是女肖父,她一言不发时,真是像极了邓将军给人的感觉,压迫而又透露出一种异样的沉静。

    他有时一天之内会陪她去七八个不同的地方,从她安排的紧凑的行程上来看,她应该是处于一种焦躁状态中的。不过随时随刻都能注意到她眼神的陆振华,却清楚地知道,她虽然有些迫切,但从未陷入焦急烦躁的情绪中。

    他有时也会在心底琢磨,她究竟准备做什么?可惜他从未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不管她准备做什么,陆振华都一直帮着她瞒着邓将军。

    乔安还借口去朋友家玩,去了外地一趟。

    ……

    虽说此时是民国,但严格点来说此时应该归于是北洋政府时期。

    乔安在一张白纸上先是写道“民国政府”,又写道“北洋政府”。她就着这个名称画了一个树状图,一个个机构、一个个能够与现在的她有所关联的名字通通填写到上面。

    她对着这张纸发了一会呆,然后将它烧毁。

    第二天,她来到邓将军面前,直言道:“父亲,你能帮我在政府里安排一个好职位吗?”

    邓将军皱起眉头,“萍萍,那不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待的地方。”

    他不知道萍萍是怎么起了这个念头的,莫非他以为进入政府工作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他真心不认为政府里的工作适合一个女孩子担任。

    虽说政府一直没取消女子参加文官考试的资格[注*],但也就是名义上这样说说,别说进入政府任职了,一看到你的性别为女,就立即把你刷下来了。里面的猫腻多着呢,反正邓将军是不认为有女子能通过考试。即使是现在已在政府里任职的女子,也大多是凭关系走进来的,挂个名头只拿薪水不干活,吃空饷罢了。

    当真认为一个女子可以在政府里占据个好职位不放手?

    女孩子就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

    邓将军端起一杯茶水,抿了一口。“没有什么可是。”

    “可是我已经通过政府组织的文官考试了。”

    邓将军一下子呛住了,“你咳……什么时候,咳咳……”

    乔安无辜地看着邓将军。

    第60章 《情深深雨蒙蒙》(三)

    ……

    邓将军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儿会背着自己去参加文官考试,他更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通过了考试!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去考的,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而且,最让他愤怒的是,负责此次文官考试的同僚们竟然没人知会他一声。

    他在今年一整年里遇到所有的事端,都比不上这件事让他来的震惊。

    等他冷静下来后,他才渐渐理清了思路。

    他有时会十天半月的不在家,萍萍完全有时间可以趁机出去考试。

    至于他那些下属同僚们,估计都认为她去参考是出自他的授意吧?不对,如果仅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嘴巴也不至于这么严,怎么着也要跟自己通通信,商量着该怎么为她“放水”才对。

    又转念一想,他隐约的明白了些什么。

    拿着自己这个大将军的名号扯大旗,她还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不过在邓将军眼里,自己被自己的孩子当做虎皮亮给外人看,顺便狐假虎威一番,还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他那些同僚们的子女,不论是小姐还是少爷,哪个不把这事干得轻车熟路,小小年纪就敢仗着父亲的官职大一枪子崩人脑门儿,还是个学生就敢借着自己父亲的名头组织游行反政府,警察遇到他们都得求爹爹告奶奶。

    别的他可以不去计较,但萍萍瞒着自己偷着去参试这件事,实在是把他气得不行。

    “父亲?”乔安出声道。

    邓将军仍紧皱着眉头。

    他在气愤与震惊过后,其实也是有过一丝自豪的。

    若让邓将军在一个傻子和一个聪明女儿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他虽然认为女子不需要接触太多那些本该男人才去考虑的事情,但也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被养成一个大脑空空的傻妇人。

    虽然他没有儿子,但他这个女儿自幼聪明,现在又凭着自己本身的能力而不是靠走后门通过文官考试,比起他某个死对头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儿子,实在是强出了不知多少倍。呵,连个女人都不如。

    但一码归一码,他真心不认为一个女子适合在政府里工作,他倒是可以给她几个他名下的产业让她玩玩。

    他忍不住道:“白浪费了这副头脑,你还不如去经商。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当官的正理,一个女官做得再好又能做出什么花样来?在一个位子上坐到死有什么意思。”

    只要您不半路扯后腿,她是绝不可能在一个位子上坐到死的。

    乔安心里想归想,但她绝不会原模原样的把这话说出来。她只是笑道:“有则天皇帝在前,也算是已经有了个好的先例。”

    邓将军被乔安气乐了,但不常笑的他笑起来总透露出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他道:“难不成你还想成为第二个女帝?你倒是吹得好大一张牛皮!你怎么不想想多少年才出了那么一个武则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来用手指夹住,将其点燃后含在嘴里。

    不不不,把则天皇帝当一枚先例是一回事,学着她当女皇又是另一回事。在这个时代复辟帝制,无疑是自寻死路,活例子指路袁世凯。

    当然乔安知道她和邓将军也就是这么一说,开个玩笑而已。

    但是她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过不了多久,袁世凯就要上位了,他试图复辟帝制的举动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封建思想掀起一股逆流,到那时,身为一介女子若想在在权力上分得一杯羹,遇到的阻力无疑只会更大。除非她愿意等一下,等袁世凯引起的这场复辟之风彻底平息下去她再出场。或者选择另谋出路,真枪实弹的打出个身份来,反正她白手起家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

    可这两种方法都太耗时间了,这一次,她等不起。

    “父亲,女儿少有求您的时候,您就应了吧。”乔安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

    邓将军身为一个军阀的掌权者,他所能带给她的种种资源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他能提供给她的便利,同样是无法用金钱从他人手里买来的。他的身份对她来说就是一顶天然的□□,同时也是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利刃,足以让她在这个时代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座由将军下属送来的精致落地西洋钟,指针正巧转到正点。

    邓将军耐心地听着落地钟的钟声响完,他从嘴里抽出香烟,习惯性地弹了弹烟灰。他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全凭一时的兴趣,完全不考虑以后的事情,最后还不是你们的老子娘跟在身后给你们擦屁股。”

    他说完,又觉得在一个女儿家面前这样说实在不太文雅。但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而且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也就没纠正什么。

    如果只论邓将军刚才这句话的话,乔安深以为然。不过前提是别把她也归于年轻人里,就心理年龄来讲,她也真算不上年轻人。乔安苦于无法解释,差点被邓将军一句话被憋出内伤。

    “行,我就给你安排一个好职位,看你能坚持多久!”邓将军最终还是应了乔安的要求。

    不管怎么说,萍萍都通过了考试。虽说他可以将她的名字从录取名单上撤下来,但这未免太不近人情。既然萍萍任职的事情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他当然要给自己的女儿安排个好职位,要是自己的女儿在自己的地盘里被人安排去坐冷板凳。他可做不到坐视不管,他还没这么窝囊。

    说不定只她干个两三天就没兴趣了,现实与想象之间的差距大着呢。这样最好!如此一来自己也用不着当这个恶人了。

    这天之后,邓宅的下人也纷纷得知了邓家小姐通过了文官考试的消息。

    陆振华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当他再见到乔安时,他叹了一口气,说:“恭喜。”

    她到政府里任职后,闲暇时间就会少很多吧,自己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如同前一段时间一样时刻跟在她身边了。

    乔安礼貌性的回道:“同喜。”

    他哪来的喜。他心中暗道。

    ……

    军阀大佬邓将军家的千金要到政府里任职的消息,在几天内就已经不胫而走。重点在于这位邓千金不是挂名头领空饷,而是实打实的进入政府工作。

    很多官太太都不理解邓将军为何会让自己千金去政府任职。她们中的很多人也有女儿,她们大多将自己的千金送到了新式学堂里学习,但她们从不指望自己的女儿毕业后会去找工作赚钱养家。在她们眼里女孩儿们的日常生活应该是这样的:平日里与人一起听听戏,参加一下友人举办的茶话会,时不时举办一场舞会进行一下交际……差不多这样就行了。

    其实这些在后世人眼里非常保守的事情,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已经是一种民主、一种进步、一种开放了。至少女子不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外男看到只裸臂、摸一下手背就要为保“贞洁”闹死闹活等等等等。

    但官太太们不明白,既然家里有财力娇养着自己女儿,为什么还要让她出去工作呢?

    官太太们的丈夫想的事情无疑要比他们的妻子想得多,他们身为邓将军的下属,自然要时刻揣摩注意这位大佬的一言一行。

    他们和自己的太太、同僚讨论琢磨着这位大佬究竟有何深意,却抓不到丝毫头绪。

    邓将军心里冷哼,老子都不知道为什么萍萍突然非要闹着去政府任职,你们有本事就猜去吧!

    心里窝火的他一发电报下去,他的下属立即组织好一小批队伍,到交恶军阀管辖的地界那儿挑衅干架去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