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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水龙番外

    世上总不缺乏天才。

    各种文学作品也热衷描写这些天才,往往是让生活在现实社会里的人羡慕的一种存在。文学作品中的他们,可以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任意施展抱负、大展拳脚,成为无数后来者的引路人、指明灯,受人崇拜。

    如果有机会,谁不希望自己能成为这样的存在呢?

    至少水龙是希望的。

    水龙是一个天才吗?

    他是,水龙当然是一个天才。这并不是一句赞语,而是一句再公正不过的评价。只可惜即使是天才,也不过可能在一开始就能站立在金字塔顶端的,如果再有人刻意加以束缚,就算天才,照样可以永无出头之日!

    水龙对于黑龙其实是心怀感激的,如果没有黑龙的出现,或许他现在仍旧只能默默地跟在兄长身后,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如何展现的能力,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项又一项的优待落在兄长身上。

    空有一身才华却无法施展,这一切只因为他是家中的次子而非长子。

    他唯一一次爆发,使得他救下了黑龙,也结识了黑龙。

    黑龙提议用一间独属于水龙的医院,换他为龙王社工作。

    水龙理所当然地答应了。

    龙王社的成员在种种见不得人的事情里受伤后,都由他亲自救治。没有恐惧,没有胆颤心惊,没有惊慌失措,他自然而然地适应了这种生活。

    不过,与其说他是在为龙王社工作,倒不如说他是在为黑龙工作。

    黑龙能力卓越,极具个人魅力,为他做事水龙并无排斥。即使黑龙莫名其妙的让他到太平国际学校里兼职当一个校医,他也同意了。

    他在医务室里见到了黑龙从日本带回来的小情人,不知道为什么,水龙总觉得黑龙在面对那个名为秋野来实的情人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风龙甚至为此讽刺道:“陷入爱情后智商下降了。”

    水龙既想笑,又有点赞同。

    没过几天,他又在医务室里见到了黑龙的未婚妻,错了,是前未婚妻。

    真不敢想象,这个深爱着黑龙的少女竟然会主动解除婚约。不考虑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仅从健康角度来说的话,水龙是很赞同丽兰离开黑龙的。

    他以前对黑龙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和那么多的女人发生关系,否则容易传染上一些说起来不太好听的病。虽然黑龙截止到现在并没有被传染上什么病,但防患于未然总归是没有什么错的。

    不过水龙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水龙好像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自己——的影子。

    她的双眼里那些被她自己强迫收敛起的种种情绪、种种想法,就如同很久以前的他一样,这样的眼睛,他也曾拥有过。“沉默”着看着周遭发生的一切,直到心底的某一根弦崩断,再也无法维持无所谓的状态。

    曾经的他选择了自暴自弃,直到遇见黑龙才结束了这种日子。

    那么对方呢?

    她直接消失了。

    他再一次“见到”她,是在电视荧屏上。

    彼时,她神采飞扬,令人心折。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水龙苦笑。

    而他这个时候正在忙着照顾黑龙的那个情人。

    这个叫做秋野来实的女孩竟然以为黑龙死了,并和风龙发生了关系,结果在得知黑龙还活着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逃避什么,居然失忆了。

    黑龙将秋野来实交给他照料。

    但黑龙的养父,也就是龙王社真正的幕后主人,却想要除掉秋野来实。于是,他还要负责保护秋野来实。

    他忙得焦头烂额。

    龙王社里也一团糟。

    黑龙最后带着秋野来实逃了,水龙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黑龙为何会做出这种决定。从各个方面来说,都糟糕透了。

    黑龙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出色的领导者了,变得陌生无比。

    他救了黑龙一命,黑龙送他一间设备齐全的医院,而他也为龙王社服务多年,他们两方算不上谁欠谁的。

    水龙忽然有点想退出龙王社了,现在的龙王社混乱得有如一团乱麻,他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也早已在过去的几年中一一实现,没什么可留恋的。

    于是他走了,走得异常干脆。

    现在龙王社的掌权者是风龙,一向以算无遗策自称的他没有想到水龙会这么做。连风龙都想不到这一点,又有谁能想到视医如命的水龙,会如此轻易的抛弃了属于他的医院呢?谁都没想到。

    在新的住处定居下来的水龙,曾经大着胆子联系他心慕的那个女孩,却不曾想每次都被对方的父亲挡了下来。

    电话不通,信件被退回,水龙只好亲自登门。

    那个虽然年迈却精神抖擞的男人,正低头逗弄着一盆花草,为它修剪着枝杈。男人平静地对他说:“你走吧,她不在家。”

    水龙语气和缓地说:“我不明白。”他眉眼柔和,一副谦谦君子之姿。

    男人:“这有什么难明白的?回去吧。”

    水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男人修剪枝叶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眼神如他身强体壮时一样透彻,他看着他,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让我的女儿再和龙王社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你明白了吗?”

    接着,男人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拿着剪子继续修整自己的盆景,“要怪就怪你曾经为龙王社效命吧。”

    说完他就捏动剪子,咔嚓一下剪去了一节细枝,细枝无声无息地掉落在花盆里的泥土里。

    第42章 木乃伊(一)

    最近底比斯城里发生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他们的法老王新迎娶了一位妃子。

    这位妃子的名字为安苏娜,她就是在底比斯出生的,多少小伙子因为她成为了法老的妃子而心神憔悴,心底又有一丝“果然是这样”的感觉,这样的少女也只有法老这样的存在能够拥有她了。

    她有着一双与贵族们最喜爱的橄榄石同色的眼眸,橄榄石在古埃及被称作“太阳的宝石”,而有着这样一双眼睛,以及如此美貌的她,被人们认为她一定身具太阳神阿蒙的庇佑。

    法老塞提一世正是因为听到了这样的传闻,才决定召见这个被人们认为有阿蒙庇佑少女。结果一见之下,法老王便深深地喜爱上了她,让她成为了自己的妃子。

    这位史上最为富有的法老王,为了取悦他新纳的宠姬,命令奴隶为她建立了一座新的宫殿,并不准任何人触碰她。

    一时间,安苏娜的风头无出其二。

    乔安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手指上套着硕大的宝石戒指,宝石迎着阳光反射出细碎的光芒。手腕上戴着的多副金镯,抬臂时相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击声。

    不仅是手,她的腰间唯有金质的链带,缀有蓝宝石的纯金项链从脖颈处垂落,金流苏摇曳在胸前,全身各处无一不佩有制作精致、价值昂贵的首饰。

    身上为数不多的衣物,仅仅遮掩住几处要害位置,只为了更好的凸显出那些精美首饰,奇异的是这一身装扮散不显庸俗,只彰显出一种具有浓厚异域风情的奢华高贵。

    一向信奉简洁为美的她,何曾有过如此穷奢极侈的打扮过自己。

    乔安掂了掂项链的重量,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摘了下来。脖子上长期挂重物,很容易得颈椎病的,她可怜的脖子可不能被这样虐待。

    她坐在床上,一下接着一下的摇着扇子。扇子上挂着的扇坠摇摇摆摆。大殿中闷热无比,明明她的衣着已经非常暴露,但她仍然没有感到丝毫凉爽。

    今年尼罗河汛期已过,却迟迟没有见到河水泛滥。也未曾下雨,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一丝燥意。

    乔安不知是不是自己上一世身为树精残留的心理作用作祟,她实在有些受不了埃及的气候。苦中作乐地想,如果她曾经是仙人掌成精,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多毛病了。

    再一想到她现在的身份——法老的妃子、情妇、宠妾,乔安觉得自己额头都有些疼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在头疼,与此同时还有些头晕,四肢乏力……总之,中暑之后的各种症状在她身上轮了个遍。

    乔安自上一世度过化形劫后,何曾再生过病。她走了一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生病了,该让人去请祭司过来。

    对的,是祭司,不是医生。

    其实何须请祭司或者是医生,乔安自己就算半个医生,得了什么病,该用什么药,她自己就能说个一二三。可是由于她对安苏娜记忆中的祭司有些好奇,所以她决定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见识一下这些祭司们的本领吧。

    这个世界是有神灵存在的,祭司便是从侍奉于这些神明的信徒里面选□□的。

    这个世界的神明与乔安以前所知晓的神明大抵相同,只要能获得山川灵枢的承认,从而拥有移山倒海的能力。只是很可惜,这个世界的法则只允许修神道,不容许道门及佛门的修行。

    在九州大陆上倒是很少有修神道的人,因为有着天庭的存在,如果没有天庭的承认,谁敢称自己是神明享受凡人供奉。再加上道门、佛门的昌盛,神道一脉早被打压得不敢冒头了,用“断绝”一词来形容也不为过。

    打压神道的原因也很简单。别人为了成仙、成佛,哪个不是在辛辛苦苦修行,结果这些修神道的人倒好,只需要建座庙,吸收凡人的信仰,再发下个类似于救民於水火之中的誓言,就能得到天地馈赠获得大神通,多让人羡慕嫉妒恨。

    而且同样是立宏愿,修神道的人只需要说个空头支票就能立地成神。而佛门弟子就必须完成宏愿才能成佛,地藏菩萨就因为曾经立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导致无数年过去了仍然没能证得佛位。

    两厢一比较,道门弟子和佛门弟子能不狠狠地打压神道之人吗?传承之争不死不休。

    这导致曾经的乔安活了那么多年了,竟然从没见过神道中人,更别提侍奉这些神灵的祭司了。

    厚重高大的门扉被几个侍奉于神庙的信徒从外面推开,一阵温热的风自室外吹来。

    祭司及其追随者一行人走进房间,他的追随者站在门口两侧,祭司目不斜视的向前行走着,他的身后跟着听了乔安的吩咐去神庙请祭司的侍仆。当祭司向前走了三四米后,他的追随者们统统退出了房间。

    年轻祭司面无表情,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法让人忽视围绕在他周身的庄严神圣的气息。墙壁上几处未点燃的壁灯,随着他前行的步伐一盏接着一盏的自己燃烧了起来,跳跃着,似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室内的温度已经一直居高不下了,再加上这十几盏灯散发出来的热量,还让不让人活了。乔安觉得自己更加头痛了。

    待她看清来人是哪位祭司后,她稍怔。她原本只是想随便叫来个小祭司而已,怎么把大祭司请来了。身为能与神直接沟通的大祭司,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神庙里,随时聆听神的旨意吗?

    侍仆从石柱另一侧匆匆忙忙绕过大祭司,小跑到乔安身边告诉她:“法老王得知您生病了,特地前去神庙拜托大祭司来为您看病。他还问您是不是厌倦了以前的首饰的花样,今晚他就会再遣人为您送上新的首饰。”

    她什么时候说自己厌烦旧首饰的样式了?接着乔安就想起之前被自己摘下来的沉重项链,看来法老是因此误会了。只是法老又是如何得知她摘下了项链?她把它摘下来还没有两个小时。

    想到此处,乔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个侍仆,心里明白了些事情。继而,她又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向大祭司。

    这时大祭司正巧走到乔安身前,他沉默着看了侍仆一眼,侍仆便心惊胆颤又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连忙离开此处,也走出了房间。

    古埃及同样阶层分明,大祭司施展治疗术的过程,并不是一位侍仆可以随意窥视的。

    大祭司名为伊莫顿,他静静地俯视着坐着的乔安,一言不发。

    乔安:“伊莫顿大祭司?”

    伊莫顿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他用一种似是在吟唱经文的奇异韵律,道:“原来你就是安苏娜。”

    “难怪。法老会喜欢你的确不无道理。”说着,他牵起乔安的一只手。

    法老不准任何人触碰安苏娜这句话并不是说着玩的,曾有男奴不在经意间用手碰到了安苏娜的胳膊,被法老看到后,他下令让人砍去了男奴的手。

    而伊莫顿现在却毫不在意的与乔安发生肢体接触,估计也只有几乎能与塞提一世分庭抗礼的他,敢在暗地里置法老的命令于无物了。

    他握着乔安的手,嘴里念诵着一段咒语,仍旧是之前那种韵律奇特的语气,一道柔和的光芒自两手交握处亮起,然后没入了乔安的体内。

    一瞬间,乔安就觉得之前笼罩在身体上的乏力消失不见,头脑无比清醒。中暑的症状消失不见。

    “劳烦大祭司了。”乔安有些遗憾自己现在这副普通人的身躯,无法捕捉到之前大祭司施展治疗术时的神术波动。

    伊莫顿坦然地接受了乔安的谢意,转身离开了房间。

    当晚,塞提一世派人送来的新首饰堆满了她的床铺,金光灿灿。

    第43章 木乃伊(二)

    因为埃及与邻国发生摩擦,第二天,为此早已准备了许久的塞提一世决定亲征。塞提一世为了向乔安表达他无法陪伴她的歉意,再次给她送去了一大堆光华璀璨的珠宝,以及一箱织线精美的服饰。

    临行前,法老找上乔安与她调情,乔安摆出一副弱不胜衣的姿态,谎说自己大病未愈,她不忍心让即将远征的法老也跟着染上病症,“忍痛”将法老推出了房间。

    法老感动的又送了她数套金首饰。

    大军远行前法老找上伊莫顿,很是生气地训斥了伊莫顿一顿,指责他没有认真为他的宠妃治疗。伊莫顿平白无故地被斥责了一顿,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恼怒,只是恭敬地受命,表示自己这就再去为安苏娜王妃治疗。

    塞提一世骂完伊莫顿,心情颇好的御驾亲征去了。

    法老出去远征了,若是宫殿周围没有那么多看守的仆军守卫,该有多好,她说不定就能溜之大吉了。乔安不无遗憾地想道。

    之后,乔安又一次在自己的宫殿里见到了伊莫顿,一向神情冷淡的伊莫顿这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不言不语的为她施展了治疗术。

    说了一个谎结果牵连了别人,乔安不知道该为自己的运气默哀还是该为伊莫顿的运气默哀。所幸,伊莫顿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之后的每一天,伊莫顿都会来一次她的宫殿,每次来都不说话,对她施完治疗术转身就走,虽然乔安根本没有生病。

    这一天,伊莫顿在离开之际,乔安叫住了他,她道:“大祭司,明天不用再为我治疗了,我觉得我的病已经治愈了。”

    “本就没病,哪来的治愈。”伊莫顿如是说道,说完就面如常态的离开了。

    原来你还没忘记她现在根本没病!那你还雷打不动的每天都过来给她施展治疗术。

    搞不懂伊莫顿的逻辑的乔安,决定不去管伊莫顿的行为了,反正施展治疗术消耗的是施咒者的法力,她又不痛不痒的。

    于是,乔安渐渐习惯了伊莫顿每天都她这里走个过场的习惯。

    伊莫顿又一次来到了法老王为“锁住”他的爱姬建造的宫殿,他走过几根立柱,他身后的追随者如同以往一样替他推开了那扇沉重无比的门扉,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就见安苏娜王妃形象毫无的趴在床榻上,侍仆在一旁为她打着扇。

    乔安听到伊莫顿到来的动静,无精打采地坐了起来,道:“大祭司,底比斯什么时候可以下场雨?你能做到吗?”

    伊莫顿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他实话实话道:“这要动用神庙,进行祈祷。我没权利决定底比斯降雨,事实上我已经为此祈祷过很多遍了,神他一直没给我正式的答复。”

    “原来如此。”乔安也不觉得失落,她那样问也不过是为了试探这些信徒能做到什么程度。

    侍仆在看到伊莫顿的瞬间,就放下了手里的扇子,离开了房间。

    侍仆走后,伊莫顿走近了乔安,“失望了吗?安苏娜。”

    在她的注视下他再次拉起了她的手,让她的手臂高高抬起。只是与以前都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施展治疗术,而是将手腕翻转过来,使其手心向上,在乔安惊讶的目光中,他微低头,双唇与手腕的肌肤轻触,良久才缓缓分开。

    “塞提的运气总是这么好,财富、土地,轻而易举便能攥在手中,就连女人也是。他想要的,永远都能得到手。而我,就连与心慕之人接触,都只能在私底下。”他叹息道。

    “容我自负一下,你是在向我示爱?”乔安没有感到丝毫尴尬,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

    任谁活了几世,都没被人表白过,都快认为自己绝对是传说中的异形绝缘体时,陡然被人如此对待,怎么能不感到新鲜?好吧,当女皇时倒是时常有人向她表白,不过那时的表白究竟是阿谀奉承居多,还是真心实意居多,乔安实在不打算仔细思考这件事。

    伊莫顿没有回答乔安的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问道:“安苏娜,你想离开底比斯对不对?”

    乔安抽回自己的手,双手交叠在一起支着自己的下颌,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底比斯是我的故乡,我生于此,长于此,我为什么会想离开这里?”

    伊莫顿道:“因为这里有着法老王的存在。我以为你从不曾喜欢过他才对。”

    乔安的兴致并不高昂,她在伊莫顿说完后,道:“你对我说这些,我都要以为你想帮助我离开底比斯了。”

    伊莫顿闻言却是轻颔首,他在说:“其实这也没什么。只是……”

    “就算你离开了底比斯,你又能去哪里?外面有如此多的沙漠,就算离开了底比斯,你又能去哪里?”

    乔安来了精神,“你是说你真的愿意助我离开这该死的宫殿,帮我离开底比斯?”

    伊莫顿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安苏娜突然用双手抓住了他右手,扣在手心里。她那双橄榄石色的双眸里散发出异样的神采,嘴角噙着一丝说不清道名不明的微笑。

    “我的大祭司,你听我说……”

    伊莫顿眸色渐深。

    ……

    塞提一世远征回来了,底比斯城民们为此欢欣鼓舞。

    然而城中的热闹气氛,并未能保持几天。

    有异端神祇降临了底比斯城,他在天空上方施法,一朵朵绚丽夺目的花火出现在了底比斯城上方,王宫中的守卫一个接一个的昏迷了过去。神庙的祭司、武僧们,为了与邪神对抗,也昏迷过去了十数个,他们崇敬着的大祭司以一己之力护佑整座城池,他还为此受了伤。

    然而这些都不是什么最难以让人接受的,最让底比斯城民惊慌的是——他们的法老王不见了!

    与法老王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他最宠爱的妃子安苏娜。

    城民们、守卫们、祭司们纷纷寻找法老,却根本没发现他的身影,城中一片混乱。

    他们尊敬的大祭司只好带伤维护城中秩序,管理国家事务,底比斯城民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大祭司的威望上升到了一种史无前例的地步。

    大祭司以带伤之躯,从塞提一世的孩子们中选了一个作为下任法老王,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在法老长大前尽己所能的扶持他。

    乔安骑着骆驼,她的身旁还有另一匹骆驼,上面坐着一个被绑住手脚、嘴里塞满布料的中年男人。他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在骆驼上动来动去。

    乔安打了个哈欠,“别再扭了,再扭你就掉下去了。再说了,即使我现在放你走,你能回得去吗?你又不认得路。我知道你身上有神灵庇护,不过那又怎样,这些修神道的人哪个不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你竟然还指望他们?所以,你还是放下心跟我走吧,只要夜晚的天空上还有星星,我就不会认错路,对了,前面应该会有个绿洲。”

    中年男人:“呜呜——”

    “哦,你问我怎么通过看星星知道路的,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诉你啊,这天空上方的每颗星星其实都大有来头……”

    乔安自言自语地讲完,中年男人有气无力地又呜呜了两声。

    “你想知道那天晚上天空上的花火是什么?就是烟花。一不小心把它的发明时间提前了,不知道蝴蝶翅膀会扇成什么样。你的那个大祭司,权力欲不小,又能使用那么多的法术,不知道他会把埃及发展成什么样子。”

    “话说,你刚才是想问这些事情吧?”

    中年男人恹恹地耷拉着头,摇了摇头。

    不过乔安并没有侧过头去看他,没看到他的动作,于是她道:“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第44章 聂小倩番外

    聂小倩死了,死后草草地埋在了金华城北郊的一处荒地上,坟旁是一株白杨树,树上还有一个乌鸦巢。

    她死时已经年满十八岁,却至今未曾谈婚论嫁。以她才貌、家世,本不该至今没有与人定亲。只是她的母亲死得早,父亲又娶了个续弦。父亲在时一家人和和乐乐,也没发生过什么糟心事,可是等着父亲一去世,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继母是个轻浮的性子,她在外不知惹上了什么祸事,有人雇了城里的泼皮混混三天两头的到宅邸里闹事。上报官府,县官老爷顾左右而言他,管束了一下这些泼皮无赖就没再搭理这件事。

    后来,偌大一个宅邸更是因为一场诡异之极的大火焚烧殆尽。聂小倩带着自己的丫鬟逃了出来,却不幸半途病逝。神无分文的丫鬟将她安葬在此处,已是尽己所能。

    聂小倩自出生起所过的生活虽谈不上吞金咽玉,但也称得上衣食无忧、和乐安详,哪曾想竟落得个这样一个结局,一口薄棺,凄凉孤单的葬于荒郊野外。

    聂小倩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也许就是话本里常说的孤魂野鬼吧,否则怎么可能还保留着自己意识。

    她的坟墓旁有一座看似堂皇实则荒凉的寺庙,名为兰若。聂小倩生前从不知道金华北郊处居然有这么一座寺庙。她心里有些好奇,想要走进寺庙里看看。要是能碰上一个能超度她的和尚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她几次想要进入寺庙,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挡住。

    聂小倩有些失望,也有点预料之中,佛门圣地哪是她这等孤魂野鬼可以进入的。

    一时之间,她对未来的日子失了主意。

    聂小倩抱膝坐在白杨树下,期待着地府中的牛头马面将她的魂魄勾走,也不知道地府中的鬼差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未到阎罗殿点名。

    一日复一日,她始终没能见到能勾走她魂魄的鬼差。

    天空不知在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落在她身上,穿透而过,她毕竟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魂魄。

    一阵脚踩水洼的声音传入耳中,由远及近,聂小倩抬起头来,只见一人向她走来,原是一身着素袍的女子。

    这人未撑伞,雨滴却未曾打湿她的肩膀。布鞋踏在积水上,溅起的水珠却丝毫未曾沾湿这人的鞋面以及衣摆。

    这女子悠悠叹道:“看来他们口中的女鬼就是你了。”

    聂小倩不知道对方所说的“他们”究竟是谁,但是这人后面说的“女鬼”定是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你能看到我?”

    女子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聂小倩心中福光突至,明白自己苦等的机缘来了,她立即朝女子行大礼,道:“妾一生向善,身遭不幸,死后不知为何竟化身孤魂野鬼,苦于无人超度,久困世间,浑浑噩噩度日。求高人救我!若有来世,妾必定衔环结草,以恩报德!”说完,又是一礼。

    来人看着聂小倩,又道:“相逢即是有缘。机缘在此,我本该度你投胎。可惜我没能提前几日过来看你,你的魂魄已有消散之兆,如果让你现在就重入轮回,你几世修来的福德,差不多都要损耗在补益魂魄上面了。投胎转世后若无福德庇身,怕是接连几世都难脱‘难’、‘苦’、‘哀’三字。”

    聂小倩再次恳切地哀求道:“求高人帮我。”

    “道门修今生,佛门才讲来世。如果你求的是来世安宁……”女子遗憾地缓缓摇头,“我也无计可施。”

    聂小倩想也不想地说:“妾只求今生,不求来世!”

    不曾想,她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就使她获得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仙缘。

    最令她意外的是,这救她逃脱苦海的女子,竟然是个妖精。想她曾经将各路神佛哀求了个遍,最后救她的却是个妖精。

    只是……人又如何,妖又如何。

    聂小倩只知道她生前供奉了许久的人间得道高人,未有一人发现她遭受苦难,未有一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救助于她。

    谁给她救赎,谁就是她心目中的神明。

    她会崇她/他,敬她/他,永生永世绝不叛她/他。

    恩人她就居住在兰若寺里。兰若寺里还生活着一群小妖。这些小妖,与聂小倩以前从话本上读到过的妖怪截然不同。他们会哭会闹,与常人几乎无异。如果不点破他们的真身,谁会想到他们都是一群妖精。

    恩人常常被他们闹得头疼,但聂小倩看得出来,恩人其实也乐在其中。

    这些小妖的年龄明明要比自己打,但是聂小倩却常常生出一种自己是在照顾弟弟妹妹的感觉。大概也只有那个由老龟化形的妖精,最为成熟稳重了。

    在未认识到恩人之前,聂小倩最崇拜的人是她的一个堂姐。堂姐她长相秀美,颇具才气,所做诗歌实属上佳,她还精通乐理,弹琴弄萧不在话下,绣的花也是姐妹几个中最好的一个。

    但现在,聂小倩心中暗叹自己以前的眼界是如何的浅薄——

    那些被其他人作为彰显才气、抬高身价、引以为傲的本领,在恩人这里不过是凑趣的存在。或许在恩人的眼里,只有在仙路道途上的成就才是值得她骄傲的。

    若是恩人此世为人间男子,凭他才艺,不知会有多少妙龄少女暗寄芳心,而以他对情爱一事浑不在意的性子,又不知会有多少怀春少女的情意会为此付之东流。

    在得知恩人颇擅琴棋书画时,她曾试探着询问恩人是否可以教她。

    恩人只是略带叹息地说:“你既然想学,我当然会教你的。只是你不要因此耽误了修行,毕竟你又不以此入道,在这些事情上面耽误太多时间,于你并无益处。”

    不识本我,终究只是庸碌众生中的一员。不超脱凡间,终究难逃生死别离。纵是生前再如何才华横溢,百年后也化为一缕轻烟。

    聂小倩福身道谢。

    ……

    得到恩人指点的人并非只有聂小倩一个,不知为何,恩人她从未在众人面前以师父的身份自居过。

    恩人她从不会刻意忽视任何一个人,但同样的,她也不会对某个人特别重视。似乎偏颇一词极少出现在她身上。聂小倩也不知该为此庆幸,还是为此暗叹。没人知道,她是希望恩人能够更加关注、重视自己的。她不知这是不是凡人特有的劣根所在,她也不敢想象一向表现的清静无为的恩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后,会不会对此不喜。

    更或者,即使恩人她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也只是一笑而过,对此毫不在意吧。恩人她本就少有在意的事情。

    也不知在何时,聂小倩开始观察起了恩人她的喜好,细心留意着对方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她自以为自己对恩人了解得够多了,却没想到恩人总是能够出乎她预料。她之前虽然知道恩人是古树成精,却不知恩人她的原形还是雌雄同体的。

    看着男子姿态的恩人,突然间,聂小倩不知该如何称呼恩人了,以前她随着小妖们叫她“姥姥”,那么现在,她该称呼恩人什么呢?思来想去,最后敲定为“老祖”一词。

    相似的面貌,同样是一支木簪绾发,乌发垂于身后,仍旧是青衣素袍,只是之前为女子,现在为男子,翩翩然,世无其二。眉清目朗,却自有一股风流之意。想来九霄上的天人也不过如此。

    日日夜夜,老祖的身影在她脑海里徘徊。

    不知在什么时候,她也能修炼到老祖这样的程度,能够与对方比肩。至少,自己也要比那个叫做燕赤霞的道人强才行。

    不过那道人的师门也着实可恨,竟妄想斩杀老祖。

    所幸老祖法力高深,直接带着众人远遁离去,才免于一场祸事。兰若寺里的一众小妖,只以为老祖带他们离开金华是为了游玩,老祖惟独告知了她真实原由。

    如果实在往日,她得到了这样的特殊对待,聂小倩心底一定会泛出些许喜意。只是在此时,她的心底却只有苦涩,她为老祖感到不甘,为老祖感到不平。

    虽然老祖表现的一如既往的平静,但谁知她心底是否有着深深的惋叹?如此佳人,只因为她投生为妖,便有人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要斩杀她,也未免太过不公!

    也未免太过……小瞧了老祖。

    就让天师门的那些牛鼻子道士来金华吧,反正兰若寺里只剩下了一个老祖的□□,在他们苦于与兰若寺周围的阵法纠缠时,他们早就逍遥九州天地间了。

    聂小倩虽出生在富庶人家,却未曾离开过江浙一带。即使修行后,她也不曾远离过金华城。若不是老祖带他们离开了金华,一直心甘情愿困居一隅的她,不知何时才能真正认识到天地之大,九州之辽阔。

    绵亘数千里的山峦,激流涌荡的河流,一碧万顷的平原草地……

    日后再次回忆,这一段时间无疑是他们生命中最为快乐的日子。

    当此时,距离离开金华的那天已过多年。

    聂小倩身处蓬莱,她立于一块不过寸许大的礁石上,四周海水波澜。一道剑光自眼前的高空中划过。她知道这是老祖的剑光。

    修仙之人劫数重重,心中魔障反反复复。聂小倩记得,老祖曾说她心中杂念太多,顾忌太多,于修行无益。若是不破除心中魔障,怕是修为再难寸进,一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的结局。

    然而心中的魔障哪是那么好破除的,在兰若寺时,她心中就种下了心障的“种子”,至今没能铲除。每每与老祖接触一分,她心中的魔障就加深一分,自己甚至还甘之如饴。如此一来,这心中的魔障又怎能破除呢。聂小倩心中苦笑。

    抬起手掌,仿佛掌心中正拖着一缕阳光。

    自修行了老祖所传的功法后,便凝实起来的魂魄之身,在此时竟显得有几分透明、不稳定之感。

    ……也不知自己还能维持几时。

    一声轻叹随风而逝。

    第45章 《楚留香传奇》⑴

    自从有了成为树精的经历后,她似乎有在“不是人”的康庄大道上越奔越远苗头。真让人头疼。

    在《哈利波特》的世界里时,乔安曾思考过,自己死后会不会也变成魔法画像。为此她还特别好奇的向诸多魔法画像里的人物,询问过成为一幅画像的感觉是怎样的。

    而她现在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这种感觉,只是她并不是成为了魔法画像中的人物,而是成为了一面镜子中的人物,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而这面镜子的主人的名字,叫做石观音。

    乔安则好巧不巧的成为了石观音在镜子中的倒影。

    ……

    江湖人皆知,石观音的武功深不可测,在江湖中少有敌手。与她几乎无人匹敌的武功相应的则是她的铁石心肠,谁人不知石观音是这世上最冷酷恶毒的女子。

    同时江湖中还传说,石观音有着世上最美的容貌。见过她的人,连魂都能被她勾了去。

    这个世上再没有谁会比乔安更清楚石观音了。

    说她可怜,曾经的她也的确是一个可怜人可她现在也着实可恨。

    石观音原本并不叫做石观音,且她也不是一个歹毒的女子,她算得上是大家闺秀一个。她出身黄山世家,黄山世家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大剑派。

    昔年华山与黄山世家发生冲突,黄山世家这场惨斗中输得一败涂地,两门剑派战到最后,黄山世家竟只剩下石观音一人还活着。

    她逃到扶桑,后来学得一身高深莫测的武艺,再次回到中原,直杀上华山。

    大仇得报后,闯出偌大名声的石观音竟从江湖上突然消失了。

    当她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她已抛弃了曾经的姓名,成为了此时众人眼中的石观音。行事乖张,手段残忍。谁也没有猜到这个手段狠毒得令人胆颤的女魔头,就是昔日那个出身黄山世家的刚烈女子。

    别说江湖中人无法将这两个女子联系到一起,就是乔安,若不是她曾读过原著,她也绝不会认为这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人其实同一人。

    乔安所寄身的镜子就被摆放在石观音的房间里。

    也许在很多人的脑海中,有着魔头之称的人所居住的房间里,一定是一副阴沉压抑的基调,想象力丰富的人说不定会会觉得她的寝室里一定鲜血横流、人骨满地。至少也要摆满从他人那里抢夺来的奢侈品,尽显豪华奢靡气派。

    但事实却完全相反,石观音的房间与人们想象的可谓是截然不同。

    她房间里的摆设很简洁、很温馨,看起来是如此舒适,如此安逸。若是有江湖人进入她的闺房,一定不敢相信这就是女魔头石观音的房间。

    石观音此时就在房间里,她走到房间的角落,身后拉开一面天青色的帷幕,露出帷幕后的一面几乎等身的巨大镜子。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镜子了,镜子的周围镶嵌着各种足以令无数人疯狂的翡翠珠宝,镜面光洁清晰,映出的人影与真人无二,即使没有镜框上的那圈珠宝,仅是这副镜面,就足以令无数人羡慕嫉妒。

    谁也想不到,心肠歹毒、冷漠的石观音,在这面镜子面前,她的双颊竟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激动而晕染开了点点桃色。然而即使她双颊染红,身上也仍保持着一种清冷高贵的气质,再配上她那绝美的面庞,真如天上谪仙。

    她看着镜子里与自己别无二致的人影,说道,“你瞧,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石观音在这除她之外别无二人的房间里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诡异无比。

    然而更为诡异的是镜子里的倒影。

    石观音是站着对镜子说话的,而镜子里的“石观音”却是坐着的。

    镜子里的“石观音”垂眸静坐在木椅上,手捧一卷书,细细品读着。

    石观音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就像是在希冀着对方的回答。镜子中的“石观音”似是终于无法忍受石观音的视线,眼也不抬地道:“好看。”

    镜子竟能够口吐人言,实乃天下奇闻。

    得到回答的石观音却并没有露出高兴的表情,她的眉眼上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忧愁,这点忧愁丝毫不减她的美貌,反而更加激起人们的爱护欲,如果有男子看到她此时的表情,定会忍不住把她狠狠抱住,爱抚她、疼宠她。

    “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哪来的好看。你总是这样,与我说话就让你这么难受、这么无奈吗?”

    乔安抬眼看向石观音,她真想告诉对方自己完全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辣手摧花才是她最常做的,你这副表情白摆了。

    她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是挺无奈的。”

    石观音的眼角泛起些许淡淡的红晕,明明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却因这点红晕,透露出一种既像是委屈,又像是气愤的神情。然而,她不论作何表情,都透露出一种风华绝代的美。

    她叹了一口气,“我实在不明白,我究竟有哪里不好,你就那么厌恶我?你不喜杀,而我自从有了你,我也很少再进行杀戮。我会陪你聊天,陪你安眠,你不高兴时我还会竭力讨你欢心,你上哪再找第二个像我这样的人?”

    若换做其他人,保准会被石观音这一番恳切的言辞打动。

    可是深知其本性的乔安又怎会真的被她感动,石观音对她好,只是因为石观音喜欢自己这副与她完全一模一样的外表。

    西方有美少年纳西瑟斯,他爱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投水而亡。东方小说中有蛇蝎美女石观音,她爱上自己在镜中的映像,镜子破碎后她也自杀身亡。

    石观音不会爱上任何人,她爱的永远只有自己。

    “很少再进行杀戮……”乔安重复着她的话,心底摇头。

    石观音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正在改掉喜杀的毛病,却不知有些时候,她所做出的“饶人一命”比杀了对方还令人难以忍受。

    她会因为嫉妒其他女子的美貌,而对对方说“要想不死就自行毁去容貌”。这世上少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对于大部分的女子来说,就算偷得一时生,今后的生活怕是也要因此毁得干干净净的了。不知有多少女子会如此想:还不如那时就死了痛快!

    石观音痴迷地看着镜子。

    乔安安静地回视着她。

    半晌,她才道:“你一开始就弄错了,我就是我,并不是‘你’。你就将这么镜子砸碎吧,它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武侠世界里突然出现一面灵异镜子,多么惊悚。这又不是聊斋的世界。

    石观音像是没听到乔安最后的那句语一样,她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为一人,无论你多么……讨厌我,你都要记住这个。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说着,她掩去了眼底的苦涩,缓缓地拉上了帷幔。

    天青色的帷幕阻绝了外界的光线,镜子里的世界一片黑暗。

    镜子里的乔安不急不忙地站起身,顺手点燃了身旁烛台上的蜡烛,镜子里自成一方外世界,她生活在镜子世界里,倒也没有感觉到太多的不适,虽然这个小到可怜的方外世界里只有她一人。

    石观音定定地看着青色的帷幔,本想要转身离开的,想了想后,却是再次伸手拉开了布幔。却只看到“那人”的衣角在镜子边缘消失不见。

    这下可好,“那人”连见她都不愿见了。

    可是石观音思来想去,都自认自己最近并没有招惹到她,她实在摸不清她的心思。

    镜子中明晃晃的映照着石观音房间里的一切,木椅,镂空雕花柜,屏风……却惟独少了石观音的倒影。

    石观音无奈地再次拉上布幔。

    乔安倒不是故意对石观音避之不见,她以为石观音早已离开,谁会想到石观音会打个回马枪。

    她自得其乐地呆在镜子世界中。

    乔安倒也不感觉无聊,《坐忘论》一向是道门弟子用来“消磨时间”的工具,几天的时间不过弹指一瞬。

    几天后,石观音领着一男子来到了房间里。

    别的地方,都是男子哄骗女子,骗其身,骗其心,骗得对方神魂颠倒,奉若神明。

    在这里,却是刚好相反。石观音最喜欢征服男子,她仗着自己的美貌,从无失手。一个接一个的男子,对她交付了真心,奉献上自己的灵魂,却在最后一刻被她弃如敝履。可怜这些男子无一例外都曾为江湖俊杰,却都因她失去了自己的人格,有如傀儡一般被困在此处,永远也无法离开石观音隐居的山谷。

    而这次石观音要“勾引”的男子,却是让乔安小小地吃了一惊。

    被石观音带进房间的男子,正是当年“华山七剑”之首皇甫高,他也是现如今“华山七剑”中仅存的一人了。江湖中谁人不知皇甫高狭义之名,武林中人谁不敬仰!

    皇甫高被下了药,浑身没有丝毫内力,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显露出任何惊惧慌张。他面目清俊,双目如渊,他面色沉静地说:“姑娘,黄山之仇你已报,你我两派恩怨两消,何必继续苦苦相逼?”

    他之前也并不知晓石观音就是黄山世家的李姑娘,只是他原本就认得曾经的石观音,当他再见到这张美极的面孔时,他怎么会认不出她的身份?

    多年前华山剑派与黄山世家的那番惨斗,认真说来并没有谁对谁错。江湖中帮派之间发生争斗根本是司空见惯的事情。黄山世家差点满门战死的事情倒的确是惨烈了点,但日后这仇也报回来了。

    是以,江湖中人对这场卷及两派的祸事谁不是冷眼旁观。

    人人都道江湖好,却忘记了江湖中的残酷。

    皇甫高的说话声从布幔外传进镜子里,乔安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道皇甫高猜错了,石观音并非是旧仇复燃想要对华山斩尽杀绝,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太闲了。

    石观音走到遮掩着那面巨大镜子的帷幕前。

    帷幕后传来一阵低语,“石观音,你给我适可而止。”

    你也只肯在这种时候才会主动与我说话。石观音有几分失落的心道。

    她伸手拉了拉从房顶悬落的一根绳子,重重叠叠的厚重布幔突兀地落下,给镜子又加上了无数层遮掩。镜子中的声音无法再透过布幔传出来,而外面的声音也无法再传到镜子中。

    石观音转身向着皇甫高冷笑道:“华山七剑未绝,我心难安。”

    皇甫高淡淡道,“我就在此,只管杀!”

    第46章 《楚留香传奇》⑵

    石观音抬起右手,仿若怜惜般轻轻抚过皇甫高的脸颊,她的面上浮现出几丝柔情,眼里却是毫不遮掩的冰冷。

    她的嗓音婉转,双唇轻启,“少侠也未免太小瞧我石观音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就这样死去。如此俊杰,我自该好好‘珍惜’。”

    恰在这时,房间外传来一阵低语。

    石观音被打搅了好兴致,不耐烦地道:“何事?”

    门外来人语气无比恭敬地道:“师父,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石观音的脸上无喜无悲。

    当年整个黄山世家仅逃出了她一人,她东渡扶桑,遇见一倾心于她的男子,名唤天枫十四郎。她与他缠绵欢好诞下两子,在习得一身诡谲武功后,毫无留恋的重返中土。

    男子为寻她,带着两个孩子也渡海而来,却不幸身死,只得将两个稚子托付于人。

    石观音所寻找的人,正是她的两个儿子。不过寻找归寻找,要是说她有多爱他们……那也不见得。

    两个已经完全忘却面庞的儿子、天枫十四郎、父亲、母亲、黄山上上下下无数或陌生或熟识的身影一齐用上了心头,或死或亡,到头来,竟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的身影还完好无损。

    一时间,她越看皇甫高越觉得这人可恨。

    这人毁了她的一切,这个罪魁祸首!他怎么能够如此淡然地坐在这里呢?

    他凭什么这么淡然!

    凭什么!

    石观音抬掌凭空击向皇甫高,然后看也没看他是死是活,就转身摔门而去。

    毫无反击之力的皇甫高被打到墙侧,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他几次想要站起来,却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动作。他感受着空空如也的丹田,练剑人惯有的纤长有力并带有薄薄剑茧的手指攥得发白。

    漆黑深邃的双眼里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他的唇边浮现出一抹无论如何都与愉悦挨不上边的笑容。

    是苦,是恨,是怨,又带着几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坐在地面上,倚靠着墙壁,喘息了几下。

    ‘堂堂七尺男儿,哀哀怨怨地坐在地面也太难看!’

    若是师父还在,一定会这样训斥自己吧。

    这样想着,皇甫高轻咳了几声,用手拖拽着身侧的厚重帷幔,想要借力站起来。

    在他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只听喀拉一声,嵌在上方用作帷幔滑轴的木杆,因为无法承受皇甫高拽住帷幔的力量掉落了下来。

    层层叠叠的帷幔旖旎地铺在地面上,露出了重重帘幕遮挡住的那面硕大的镜子。

    他的注意力全然没有分给镜框上镶嵌着的宝石琉璃,或是那纤毫毕现、价值连城的镜面。此时此刻,他的所有思绪全被一个念头占满了——镜子里没有他的倒影。

    皇甫高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怖的情绪,倒是有几分探究。

    或许“华山七剑”中的任何一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他这种表现吧。

    为何称他们为“华山七剑”,而不称他们为“华山七子”,亦或是“华山七侠”?

    七剑,七剑!

    华山剑法寄情于剑、寄心于剑。

    他们以身为剑!

    是剑,非人!

    不称他们“七剑”称他们什么?

    “华山七剑”这不仅是一种名号,更是一种敬意。

    一节青色衣摆毫无预兆地自镜子边缘处出现,紧接着是一节衣袖。并有女子话语声随之从镜子内部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传入皇甫高耳里,“石观音,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

    有一丝讶异自镜中少女的眉眼间闪过。

    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更清楚女子有着与之前含着怒意走出房间的石观音,有着一模一样的相貌。

    他犹记得石观音押解着自己来到这处山谷里时,他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米囊花(注:罂粟),古籍上曾言米囊花既是镇痛良药,又是惑人心智的歹毒之物,莫不是之前石观音给他下的药物中含有米囊花?

    乔安习惯性地手掐子午决,道:“失礼了。我适才把你当成了石观音。”

    皇甫高苦中作乐地心道,他宁可相信镜中的倒影是石观音的家中姊妹,也不相信这是石观音。而且刚才听对方所言,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石观音。这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幻觉。

    就算是黄山世家未遭大难之前,皇甫高也从不曾见过石观音用着这么谦和的姿态对他说过话。

    石观音的习武资质之高,皇甫高生平仅见。这样一个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习武资质堪称万里挑一的女子,自幼自然是在父母的溺爱、下仆们的恭维下长大的。更何况她本就是一个江湖儿女,本就不屑于平常人家的“繁文缛节”。在这种生活环境下长大的石观音的脾性,那是绝对谈不上温和娴静,谦逊有礼。

    记忆中仅有的几次碰面,他对石观音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幻觉也罢,真是碰到了传说中的牛鬼蛇神也罢,反正他现在是废人一个,大不了一死了之,计较这些有什么意思。

    他咽下嘴里的血腥,带着几分洒然意味地行礼道:“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非神非圣。”乔安觉得这个问题挺有意思的,她认真地回答道,“前世为妖,最初为人,现今不过一缕幽魂。”

    想了想,她认为这个答案还是有些不完全。幽魂她见多了,不过也没见到那个幽魂能像她一样兜兜转转、带着记忆轮回个不停。

    于是,她问道:“你说我到底算个什么好呢?”

    第47章 《楚留香传奇》⑶【捉虫】

    ——你说我到底算个什么好呢?

    闻言,皇甫高摇了摇头。

    若问他究竟信不信少女的话,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方才对方言语间,他再次对这面镜子上下打量了数次,的确不曾在镜面上发现自己的倒影。

    比起自己身中米囊花之毒,他现在正处于花毒造就的幻觉中这种可能性,他其实更愿意接受另一种猜测。

    他顺手给自己把了把脉。

    也许,他是真的碰上奇事了。

    想到此,他是真的想要笑了。比起之前那百般无奈的笑,这次是的的确确升出了一丝愉悦之意。

    幼时,他也曾偷偷摸摸地看过几本闲杂书籍,只是他没想到只在志怪小说中出现的事情,有一天会真的被他碰到。奇哉怪也!

    只是皇甫高终究没能再一次笑出来。身体上的疼痛,心神上的疲惫,精神上的压抑,压过了那丝极其细微的愉悦,让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顿了顿,他又动作虚弱轻缓地施了个抱拳礼,“今日有缘相逢,在下华山皇甫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华山首徒,久仰大名。”这个“久仰”绝不是客套话,乔安是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皇甫高的存在了,只不过是从一本书中。

    旧时的记忆一闪而过,她紧接着道:“不敢称阁下,少侠称我乔安便好。”

    皇甫高在心底将“乔安”二字默念了几遍,字音含在舌尖,单字单字的品味着。

    他看着镜中的少女,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对方有着这张与石观音相同的面庞而迁怒于她。

    石观音的容貌是一种能让人从骨髓里、从灵魂里感到震颤的美丽。她的美貌就如一条蛇,死死地缠绕在男人的心间,尖牙插在心房上,心头血上满满地流淌着对方注射进来的毒液,让你爱她爱得癫狂。

    奇异的是,这副美得销魂蚀骨的容颜生长在镜中少女身上,却只会让人忽略过去。至少他在看到这少女的第一眼时,首先注意到的就不是这张与石观音同样的绝美容颜,而是另一种难以捉摸的存在。

    那是一种不仅仅局限于美貌的特质,想来就算再换一张面孔,她凭借着这点扣人心弦的特质,也足以引人注目。这样说似乎也不对,因为这点特质并不“突兀”、“强烈”、“张扬”,而是自然到难以令人捕捉的。

    少女带给他的感觉并非是全然陌生的,许多年前,在他初次离开门派行走江湖时,曾遇到一个年岁将尽的老道。

    那老道……

    皇甫高的有些恍惚。

    老道……似乎喜欢喝酒。

    那个老道喜欢喝什么酒来着?

    “少侠?”

    皇甫高似惊醒一般,纷杂的念头戛然而止。他连点身前两处大穴,以使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并竭力忍住那来自身体各处的剧痛,尽量使自己的心神不再涣散。

    他再次拱手,“乔姑娘。”

    “你可知道石观音打算如何处置你?”不知怎的,乔安突然觉得自己被皇甫高称作“姑娘”,似乎有点占他便宜的嫌疑。

    她果断的把这归咎于聂小倩他们身上,他们整天姥姥来老祖去的,都把自己叫老了。好吧,她是真老了。

    一细缕发丝黏在嘴角血迹处,皇甫高抬手拂去,说:“大概……会狠狠折磨一番?”

    继而,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如果她不这样做,她也就不是石观音了。”

    “的确。”乔安道。

    她回想着原著中石观音的做法:她让沙漠上的太阳晒瞎了他的双眼,毁去了他的容貌。她又让他进入磨坊里,代替驴子推磨,一刻不停,昼夜不息。

    数年过去,曾经的七子之首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名为“石骆”的可悲人。

    石观音几乎毁了他的一切,只留有皇甫高的一身傲骨,不是石观音不想毁,而是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毁不掉的。

    就如他现在,即使自幼所习的内力被废的一干二净,浑身经脉被废,今后再难踏入武途,他仍然没有崩溃,依然挺立着、站立着,毫无血色的面色上带着几分泰然。

    这是一种坚持,也是一种执着。

    乔安自认,换做曾经稚嫩的她,假若自己修习了二十年的内力被人打废,也不会如他这般镇定自若,即使这份镇定只是表面上的。

    “少侠,我有方法助你离开这里。”

    皇甫高闻言立即一撩衣摆,毫无犹豫地单膝跪地,“请姑娘助我。”

    “不过我有个条件。”

    “姑娘请说。”皇甫高眼睛也不眨地道。

    “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别忘了顺手把我带走。”

    “……带走?”皇甫高问。

    “顺手”把她带走?这话说得倒是有趣。这么大的一面镜子,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能够安然无事的将其“顺手”带走的方法。

    镜子里的少女点了点头,又慢悠悠地补充道,“若是故意忘了这件事,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乔安蓦地一笑,笑得眉眼弯弯,之前的什么秀逸清雅气质全都消隐无踪,威胁得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别忘了,她现今可是一缕寄身于镜子里的幽魂。

    这才是真·做鬼也不放过你。

    ……

    再次回来的石观音,双颊泛着些许美人晕,有如酒醉后的浅红。

    她并没有立即动身前往中原去看望她的一对儿子,她只需要知道他们现今的身份就可以了,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她日后若要打听他们的位置,实在是再好打探不过的。十四郎为他们的一对儿子分别找了两个出色的抚养者,对此她很满意。

    只希望他们没有染上那些自谓名门正派的江湖人的臭脾性。

    即使染上了……

    呵,她自会将他们亲手调教出一副出息模样。

    石观音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她推开雕花木门走进屋内,看清房间里的情形时,立即大怒。

    “皇甫高,你在做什么!”她怒喝道。

    只见原本应该掩盖在重重帷幔后的镜子,被青年从墙壁上摘了下来,挪到了距离房间门口处不过三步远的地方,正对着刚刚推门而入的石观音。

    镜中的少女坐在一把镂空鸡翅木高背椅上,她抬眸看了石观音,遂又垂眸,不再看石观音。

    石观音心中气极,只想对着镜中的少女怒吼:你究竟知不知道这个该挨千刀的华山弟子到底要做什么?都到这时候你还是不愿多看我一眼?!

    诸多的心思,不过在她心底一瞬而过。

    皇甫高沾染着几丝血迹的手指划过镜面,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地道:“这面镜子倒是不错。”

    话音未落,他已握掌成拳,狠狠击向镜子。

    拳镜相触处,如蛛网般蔓延开道道裂痕,倏尔,随着一声脆响,整面镜子化作碎片四散在地。

    心中的猜测成真,石观音整个人呆立在场。

    她欲要尖哮,从口中吐出的却是一滩鲜血。

    皇甫高眼神冷漠地看着石观音倒在地面上,顾不得查看她到底是死是活。立马蹲下身,从地面上捡起半块巴掌大的镜子碎片,他让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指,快速地在镜面上用鲜血画出一幅莫名的图纹。

    这一切,都是之前那位镜子中的乔姑娘教予他的。

    “姑娘现可安好?”他对着镜子碎片询问道。

    寄身之物被损毁,乔安的魂魄也受到了震荡,不过并无大碍,只消日后耐心歇养一番就好。她道:“无碍。”

    皇甫高将碎镜握在手心,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在在石观音颈脉处一探,说:“石观音已死。”

    许多江湖人在探查敌人生死情况时,喜欢在对方经脉里输入自己的一丝内力,在对方体内快速游走一番,以便更为准确的探明情况。虽然这种方法比较麻烦,但在某些必要情况下——比如对方会诈死的敛息术,还是这样做最为保险。若是对方未死,是绝无可能在己方的内力探查下瞒过去的。

    现下,自己经脉里内力全无,让皇甫高颇感不适。

    他告诉自己要尽快适应没有内力的生活。

    日后……

    自己大概要一直凭借一副无法凝聚内力的身体生活了。

    乔安听到皇甫高的话,便说:“我们快速离开吧。”

    “自当如此。”

    皇甫高咳了几声,咽下喉咙里的一丝腥甜,跨步迈过门槛。

    一缕温暖舒适的和风吹进房间,石观音轻薄的纱制衣角随风拂起。屋内一本摊在桌子上的书册,随着风哗啦啦的翻过数页。

    衣衫与地面上的血迹,使得倒在地面上女子染上了凄美的颜色。一向红润的面颊,此时失去了色彩,苍白无比,我见犹怜。

    半掩在衣袖下的手指突然轻颤了一下。

    又是一阵风,这次的风比刚才的风要劲猛许多,木门嘎吱几下,被风吹得嘭的一声关了起来。

    ……

    石观音居住的谷外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曾经有不少正道人士前来铲除女魔石观音,可惜他们无一成功。这些人中就有大半之数折于这片沙漠,剩下的也都被石观音杀了。

    沙漠,生命的绝境。

    此刻,假如有认识皇甫高的人见到他,绝不会认出此刻浑身狼狈,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行走在沙漠上的男子,就是江湖上颇具盛名的华山大弟子。

    乔安一边指点着他逃离石观音居住的谷底,一边又教他如何消除自身踪迹,以防有可能到来的追兵。截止到现在,石观音残暴的一面还未来得及彻底展露在她的弟子面前,她的弟子对她还是有着些许忠心的。难保不会有弟子在察觉到石观音的死亡后,派人为她报仇。

    在即将入夜时,皇甫高遵循着乔安的指点,寻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绿洲,决定在此处歇息一晚,略作整休。

    没过多久,原本泛着昏黄颜色的天空就已经完全变作了黑暗。

    苍茫的大漠如一只噬人的野兽,讥笑着任何胆敢踩踏在它身上的人们。

    明明白天的沙漠上,炽热难耐,到了夜晚,竟是冷风不断,直刮到人的骨头缝里,好似凌迟。

    幸亏皇甫高此时已经踏入了绿洲,比直接在沙漠里过夜要好上很多,否则以他这副没有内力护体的身躯,能不能挨过这晚上都很难说。

    乔安思忖着皇甫高的身体情况,时不时向他询问一□□内丹田、经脉受损情况。

    皇甫高看出了乔安的意图,他倒是看得开,道:“劳烦姑娘费心了。能从石观音手中逃得一命已是万幸,对于其他的事情,我不敢再奢求了。”

    他并没有看向碎镜,因为他正在照看刚刚点燃的火堆。

    “你是认为自己已经不可能再习武了?”

    “丹田被废,再难习武。既然天意如此,强求也无用啊……”皇甫高用一根细长的树枝,拨弄了几下面前的柴火堆。

    天意如此……

    天意?

    直到今天,乔安也没能明白究竟何为天意。

    最讲究顺从天意的正是修真者,而最敢藐视天意逆天而行的也正是这些修仙求道的人。岂不自相矛盾?

    当初在琼华时,她曾针对这个问题问过青阳师叔。

    当时,青阳师叔反问她:“顺或逆先置后,且让我先问你,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是天意?”

    此问一出,乔安立时傻眼了。她还真不知道究竟何为天意。

    她思考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了一句,“‘天意’大概就是‘老天爷的想法’、‘老天爷的安排’的意思吧?”

    青阳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手中浮尘一甩,“这两个词倒是形象,不过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既然如此,我换个问法问你,你觉得老天爷的安排、老天爷心底的想法是什么?”

    她怎么知道老天爷在想什么!

    青阳师叔大概看懂了她的眼神,他笑出了声,“待我辈之人真正懂得了老天爷想法的那天,也就到了我们得道成仙的日子了。现在,既然我们连天意究竟是何都不清楚,又从何知晓我们现在要做的一切究竟是顺天意还是逆天意?”

    她不解,又问:“那为何他人都说修行即是逆天之行?”

    青阳真人有几分怅然地说:“成仙时的九天玄雷就是天降明示。我欲成仙,天阻之。你道为何?家有家贼,国有国贼,我辈之人为成仙夺天地之造化,窃钟秀之灵气,不正是天地之贼。这世间,如果没了我等修行者,不知要多出多少灵川,多少福田。我辈实是这世间第一大盗!”

    天地贼,世间盗!

    天阻之,地灭之!

    人间大恶!

    天地难容!

    此乃天意——

    ‘滚!’她在心底斥道。

    脑海里安静了了一瞬,紧接着那道若有若无的声音再次响起:凡间至恶,天必杀之!

    ‘闭嘴吧!’乔安说完,立即默诵起了《清静经》。

    神魂一阵动荡,之前充斥在脑海里的扰人话语声立时噤声。乔安自知这是由于之前魂魄震荡,从而导致心灵防守有了间隙,引发了心魔。幸而即时清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虽是如此,心魔却也并非全然没有在她的心底留下痕迹。

    乔安打定主意以后一定不再拿自己的魂魄冒险,仅仅是魂魄震荡就如此难受,要是魂魄受创,那该是何等痛苦。

    皇甫高见乔安一直没有再说话,只以为自己之前的语气太生硬惹恼了对方,打定主意待会一定要向对方道歉。

    回过神来的乔安向皇甫高问道:“不知少侠可晓得紫阳真人?”

    闻及对方主动与自己交谈,皇甫高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稍松了一口气。他背后倚着一块石头,抬臂在火苗上方烤了烤手。“紫阳真人?可是北宋张伯端,悟真先生?”

    “对,是他。”乔安又说,“他有一言,我一直深以为然。”

    皇甫高:“请讲。”

    柴火上的火苗一下子窜高了数寸。

    伴随着映照在镜面上的火光,乔安极为认真地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48章 《楚留香传奇》⑷

    她这句话既是在说给皇甫高听,亦是在说给之前引发了心魔的自己听。

    话音落下,她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神都为之一静。

    那作死的心魔终于彻底滚蛋了。

    乔安实在忍不住暗骂了一句。

    皇甫高的身子僵了一下,他注视着火堆,漆黑的双目里倒映着跳跃着的火光。“姑娘可是在说,我的经脉与丹田还有复原的可能?”

    一个丹田被废、经脉皆断的人,无疑连一个不曾习过武的普通人都不如,至少普通人的丹田与经脉都完好无损。

    江湖中人都称丹田被废或经脉皆断的人为“废人”,其缘由就在此。

    连常人都不及,可不就是废人一个!皇甫高心道。

    然而若不是没有选择,谁会愿意成为一个废人。只要有人能让他看到希望,皇甫高将这一丝曙光牢牢地抓住,绝不放手。

    “我不敢说自己有十成把握——”毕竟喝水都有噎住、神仙都有打盹的时候,她以前也从没有给人修复过经脉丹田,要说百分之百能够成功,第一个不信的就是她自己。

    “但七八分把握我还是有的。”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她解释道,“很久之前我有幸拜入道门,得到传承。医术、相术、命术、卜术、山术为道门五术,虽然我现在功力全失,但我毕竟曾精研过医术,对于丹田经脉的修复之术略通一二。”

    最重要的是,当年她的确从云经阁里读到过有关修复丹田经脉的书籍。

    皇甫高知晓乔安好意,又得知对方的确有方法能够医治自己,不由得心情一荡,刚想要说什么,却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乔安连忙道:“你先别说了。按我说的做——”

    她根据曾经在云经阁里读到过的那本书里的内容,告诉对方几处穴位,并道出一段内功心法。

    皇甫高心领神会,立即按照乔安所言运行功法。

    原本那本书上所述的修复方法过于繁琐,要辅以众多药草以及其他事物,在当前情况下,未免有些不切实际。自皇甫高从石观音的房间里逃出来后,乔安就一直在试图把书上所述内容和她所知的《九阴真经》残卷进行合并修改,直到现在,才略有小成。

    《九阴真经》与《九阳真经》皆是顶尖的武功秘籍,这两部功法对于修复经脉都颇有奇效,实为疗伤圣典。她并不知道《九阳真经》的内容,但她却是修习过《九阴真经》的。

    即使是现在的她,也不得不承认《九阴真经》这部功法非同一般。也不知当年创造出这部功法的人,该是何等惊才艳艳的人物。

    再转看皇甫高,他正在全神贯注地运转武功心法,外界万物早已被他隔绝于心神外。

    镜子里的乔安,帮着他警戒四周。

    这家伙真不愧是以“仁”字扬名于江湖中的剑客。这般容易对外人卸下防备,也不怕她其实是个耍着他玩的孤魂野鬼,如果她真是那等凶魂恶煞,他这时毫不设防的姿态入得她眼,她绝对会将他吃个一干二净。

    按她以前认识的鬼修的说法,像他这般元阳未泄的男子,不论是肉体还是魂魄对于鬼物来说都是大补,且美味至极。

    至于她为何知晓皇甫高元阳未泄——

    天机不可泄露。

    乔安现在算是明白了,老天爷这家伙,就是有事时拿它当幌子,没事时就踹一边的存在。

    翌日,皇甫高悠悠转醒。

    忆及昨日之事,他垂眸低笑。

    “我皇甫高今生何其有幸能识得姑娘!姑娘大恩,无以为报,若有驱使,任尔吩咐。”

    言毕,两人再次起程。

    烈日炎炎,茫茫沙漠,渺无人烟。唯有一衣衫不整却眼神坚毅,手中握有一片碎镜的男子,行于漫漫黄沙上。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并非孤身而行。

    ……

    江南总是泛着一股软软的情调,无论是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还是舞刀弄枪的江湖侠子,只要来到江南,似乎都沾染上了一份绵和之气。

    雕梁画栋,多少青楼楚馆里的娇媚女子倚栏而笑。才子挥笔,侠客仗剑。

    风拂弱柳,绿水微皱。

    水畔处有一茶馆,茶馆内有一江湖人,正同旁人说着自己道听途说的事情。

    “你们知道吗,华山剑派那个莫名消失的大弟子在三个月前回来了!”

    “他没死?”另一江湖人惊讶道。

    “没死!他真回来了!”

    又一人道:“好歹也是七剑之一,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华山七剑再厉害又如何,其余的‘六剑’不还是死在那女魔手下了?也不知道这皇甫高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能活着回来。”

    “不对啊,既然早在三个月之前他就回到了华山,怎么到现在才有这么一点消息传出来?”单看在皇甫高回去之前,华山掌门为了寻找自家失踪的弟子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就能知道华山派对他的看重。在他回来后,华山派怎么着也要高高兴兴地在江湖中发个喜讯吧。

    “你以为华山派敢?好不容易从那女魔手中逃出来,自然得低调一点。要是连他都死了,啧啧,这一代的华山弟子算是彻底没顶梁柱了。这代的华山掌门也真是可怜。”嘴上这样说,他心里却在骂华山掌门窝囊,这一代的华山精英都被人肆意捏圆搓扁了,他屁都不敢吱一声。

    他就不信了,那个女魔头的武功真有那么高强?

    “那女魔厉害得紧,我觉得我们还是少谈点这件事为妙,万一……”一江湖人欲言又止。

    其余人嗤笑他小胆,却是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不再谈及此事。

    临桌一蓝衣男子向小二招了一下手,他将一钱银子放在桌面上,之后便离开了茶馆。

    蓝衣男子腰佩一柄玄铁剑,走出茶馆后,他一手放于剑柄上。

    剑柄轻颤了一下,一道女音传入男子耳中,“他们口无遮拦,别把他们的话太放在心上了。”

    蓝衣男子目不斜视,行走于街道上,缓缓出声道:“我明白。”

    这蓝衣男子正是皇甫高。

    在皇甫高走出沙漠回到华山后,乔安便不再寄居于碎镜内,直接寄居到了皇甫高的佩剑上。毕竟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一块碎镜子,实在有些奇怪。

    过了一会儿,皇甫高主动开口道:“自从修习了姑娘传给我的功法,我的一身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道,“想来师父他早已看出,我现在练得并不是本门内功心法了吧。”

    “你有个好师父。”乔安赞道。

    内功心法与拳谱、剑谱之类的招式功法不同,不论哪个门派,都在内功心法的传承上颇为忌讳。本门心法,外人休想窥得一丝一毫,而门下弟子未经师父许可,一般情况下,也是不能私学他派内功心法的,毕竟没人会喜欢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弟子。有些严厉点的师长,甚至会直接将其逐出师门。

    在涉及门派传承问题上,条条框框的总是分外严格。

    可是华山掌门竟然没有对此表示出任何疑问,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皇甫高道:“师父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新进门的小弟子总是被他吓得战战兢兢,日子久了,才发现他最是心软不过。”

    半月之后,便是这一代的华山掌门的五十大寿,身为徒弟,皇甫高自当为其献上一份寿礼。

    按理来说,他早就应该准备好了这份寿礼才是。只是他之前被石观音掳去,后来又在沙漠中徘徊许久,回到华山后又在门派内养伤多日,时至今日,他才有时间为其置办礼物。

    虽然师父谅他大病初愈,让他不必在这等小事上费心,但他哪会真的如此。

    师父待他如子,前段时日为寻找失踪的他又劳心劳力,又耗费自身内力助他疗伤。

    他能为师父做的事情,实在是少之又少。要是他连一件让师父满意的生辰礼物都寻不到,他这个做徒弟的也太过失败了。虽然他清楚,不管他送什么,师父都不会不满意。但他却不能因此糊弄了事。

    乔安并不清楚不久后即是华山掌门的寿宴,她只是对皇甫高奇怪近日以来的举动有些奇怪。

    皇甫高走进一家在周围几个城里颇有名声的玉器店。他在里面转了一圈后,什么都没有买就走出了店铺。

    乔安忍耐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原谅一个没有肉身,只能寄居在剑里靠背诵《坐忘论》消磨时间的魂魄的好奇心。

    就算成为AI,她都能时不时的假公济私一把,电影小说两不误。

    就连她最清心寡欲的上上辈子,闲极无事时,她都能通过调戏妖精妹子、禁欲小伙找乐子。没办法,谁让上上辈子男版的她,自带气质增幅器,只要少说话,从头到脚,就连头发丝都似乎在诉说着“超凡脱俗”这四个字,顶着这么一副壳子,谁会认为她是在公然调戏?

    再说上辈子,怎么着她也是绑架了个法老王陪自己玩。

    这辈子她一开始就穿越错误。

    早在一睁眼发现石观音对着镜子大肆意淫时,就该知道事情不妙。

    这贼老天。

    皇甫高听到乔安的询问,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告诉她师父的寿辰这件事。他回答:“再过不久,就是师父的五十大寿,我却不知该选择何种寿礼。”

    “好东西哪会明着放在这些店面里,就算真碰到了好货,你觉得你师父会喜好这等事物?”乔安疑惑道,在她眼里,华山掌门不像是特别喜好玉器古玩这类东西的人。

    皇甫高道:“师父他最喜欢收集名剑,研究剑招。名剑、剑谱这两项事物,没有机缘不可得,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我犹记得几本不错的剑谱,倘若你不嫌弃,便从我这里面挑选几本,回到客栈后,我说你写,誊抄完毕后装订一下,大可将此当作寿礼呈上。”乔安道。她脑海里别的不多,就书多。

    皇甫高一愣,继而推辞。他已在乔安身上受益良多,怎好再受此大礼。

    可他哪说得过乔安。

    乔安曾听过这样一句话:钱只有在它流通的过程中才是钱。在她眼里,一本功法同样是这样的,只有能够传承下去的功法才有价值。若不能传承下去,它与一沓废纸又有何异?

    所以乔安一向不吝于给予他人自己所知晓的各种功法。别人骂她冤大头也好(当然了,这等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人,她一向是不加理会的),赞她心胸宽广也好,她都不打算改变这种做法了。

    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剑柄,皇甫高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没有再听到皇甫高推辞,乔安继续道:“我先挑出了九部比较适合你师父练习的剑谱,都挺不错的,你听着那几本顺眼就选哪个。《流云七剑》、《烈阳九剑》、《纵剑十六式》、《净水二十四剑式》、《莲华剑式》、《回灵剑式》、《紫虹剑式》、《形意疾风剑》、《点苍无影剑》……怎么了?”

    皇甫高只是觉得,自己把剑谱像白菜一样挑选,这要是说出去,他怕是要被所有江湖人士嫉妒死了。

    第49章 《楚留香传奇》⑸

    这天,华山掌门迎来了他的五十大寿。

    他的徒子徒孙以及与他相熟的江湖侠客发现,这位一向神情严肃的掌门的脸上,竟难得露出了一丝柔和之意。也对,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假如他还是板着一张脸的话,未免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然而没人知道他的内心里,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惬意。

    明明从皇甫高那里得知,石观音已经死了,他却不知为何总是放心不下。说不上原因,只能说这是一种直觉。他年轻时,曾凭借这种近乎本能的直觉躲过了数次杀机。

    出于此,他硬生生地将皇甫高平安归来的消息压了三个月。

    许多江湖人都在说他害怕石观音,是的,他是害怕石观音,但他却不是在怕石观音将自己杀死,他怕的是石观音来到华山,将华山最后“一剑”杀掉。

    昔年华山与黄山大战,他这一辈的人只活下寥寥几人,而到了现在,也只剩下他一人了。近年他旧疾复发,也不知自己还能活几年。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为华山磨砺出新的“七剑”了!

    距皇甫高回到华山已经三个月多了……

    三个多月内,那个女魔头都没有找上门来,想来她是真死了吧。

    不对!

    假设她还活着!

    如果她真的没死……

    今天是他的寿宴,虽是增加了门下弟子巡逻的次数,但耐不住人员纷杂,来客众多,警戒绝对会比往常有所疏漏,再加上石观音嚣张的性子,她要来的话绝对会趁着今天来!

    不过这样也好,今日众多同道在此,就算她真的来了,她也无法兴风作浪。

    如果这一切只是他多想了,他就向大大方方地向大家宣告——石观音已死!为他身为下一任华山掌门人的大徒弟好好造一次势!

    其实不仅华山掌门有异样的预感,乔安也有。她之前以为这是自己灵魂受到震荡的后遗症,所以没有加以理会。直到今天,这股预感格外强烈,才让她不得不重视起来。

    她重新拾起了好久没有用过的卜术与相术。

    事实上,卜术与相术她学得只能说是一般般,就连道门五术中最难练的山术她都学的比这两术好。没办法,她打心眼里就不愿把这两术往精深里学。有些事情看太明白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糊涂有时也是一种幸福。

    虽然称不上卜算行家,但在卜算与她自己相关的事情时,得出的结果还是很准确的。

    于是她起了一卦。

    此时,皇甫高刚刚喝下一碗他根据乔安写的药方配置的药汁。

    乔安待他将药汁全部吞咽下去后,才开口道:“做好心理准备,石观音她……可能没死。”

    皇甫高下意识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乔安没有隐瞒的意图:“石观音还活着。”这次她去掉了“可能”这个词。

    皇甫高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起来。

    他没有问对方是如何知道的这点,他只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已恢复了常态。

    “多谢姑娘告知。”说完,他甚至有几分闲情打趣自己,“之前我还暗道师父小心过度,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走,我们先把为师父准备的寿礼献上。”

    他为师父选择的剑谱是《烈阳九剑》,一本招式堂堂正正、坦坦荡荡的剑谱。剑如其人,师父他崇尚浩然之剑,走得亦不是快剑的路子。他练得是一个“烈”字,携势而来,如阳似火。与《烈阳九剑》的主旨恰好相合,简直是为师父他量身打造的剑招!

    他想,师父定然会喜欢这本剑谱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华山掌门在看到自家大弟子呈上的寿礼时,确实是喜欢得紧。

    若不是顾及自己的寿宴还在继续,以及有可能到来的石观音,他都想不顾一切地抛下众人,立刻闭关研读剑谱、苦练剑招去了。之前其他人为他献上的礼物,已经全然被他遗忘在了脑后。

    他让人在他身侧摆了个座椅,“我徒,你大病初愈,先坐下歇息一会儿吧。”

    皇甫高谢过后,依言坐下。

    这时,来贺寿的江湖人已经基本来齐了。

    按照规矩,掌门他此时应该站起来说几句多谢各位为本人贺寿的话,然后接下来就是大家吃吃喝喝,顺便欣赏一下华山安排的助兴节目的时候。

    可是,就在掌门准备开口说话时,突然有一道从外面传来的微弱铃声传入了众人耳里。这铃声虽弱,但在场众人哪个不是身怀武艺,俱是听力极佳之辈,又怎会听不见。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直接在人耳畔响起,众人知道这是铃声里掺杂了内力的缘故。

    铃声阵阵,却迟迟不见人影。

    底下有江湖人小声嘀咕:“也不知是何人在装神弄鬼。”

    有自持江湖经验丰富者冷笑道:“我看这是有人来砸场子了。”

    华山掌门面上不怒不喜,他也用掺杂了内力的声音平静道:“敢问是哪位同道中人赏面参加寿宴,还请出来一见。”

    无人应答,唯有铃声依旧。

    这铃声不似银铃般清脆,也不似钟声般浑厚,唯占悠远、绵长二词。

    在座众多江湖人多出身中原,并不识得这铃声。若有人曾前往过大漠,定识得这铃声便是沙漠中的希望之音:驼铃声。

    此时此刻,能与沙漠有联系的人,皇甫高只能想到一个人——石观音。

    他的瞳孔蓦地一缩。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远没有试想中的那般从容。

    有一股莫名的情绪自胸腔中腾腾升起,是怒,是憎。

    他的面容依然平静,搭在扶手上的手却骤然缩紧,满手碎木。

    看到自家徒弟这种表现,掌门如何意识不到来者是何人。

    他打了个手势。

    华山弟子纷纷戒备了起来,其余人也是如此。其实不用他提示,在场的江湖人士就已经戒备了起来,是人都知道来者不善。

    众人透过大敞的厅门,远远地看到外面有一匹骆驼正在不断地靠近。

    不少人心中泛起疑惑,华山上哪来的骆驼!

    骆驼上隐隐有一个人影,待骆驼走近后,众人才发现这是一个衣着白衣的妙龄女子。

    当皇甫高看清少女的面庞时,他已然将手握在了剑柄上。

    女子在门口处拉了拉骆驼的缰绳,骆驼停住了脚步。她姿态轻盈而优美地翻下骆驼,轻纱似的衣袂好似浮云流水,一双不着寸缕的双足踩在地面上,嘴角含着一丝不轻不重的笑意,既不显得清冷,又不显得甜蜜,却最容易让男人心动。

    她向着华山掌门不卑不亢地行礼,道:“石观音给前辈贺寿。”

    第50章 《楚留香传奇》⑹

    众多江湖人士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容貌昳丽的女子竟然是石观音!厅堂内一片哗然,交头接耳者比比皆是。有炫耀自己对石观音的劣迹知之甚多的武林人士,也有正在叮嘱门下弟子小心行事的各派长辈,更有面目严肃起来的正道人士。

    片刻后,在场众人许是终于记起石观音的恶名。转瞬间,厅堂内又恢复了安静。

    皇甫高此时的眼神,真可谓是冷若冰霜,冽如刀剑。

    有耐不住的江湖人上前一步:“石观音,你来此究竟有何企图!”

    傻子才会认为她是真为华山掌门贺寿而来的!

    之前,华山七剑相继有六人惨死,七剑之首也不知所踪,在那时江湖人士就猜测大概是黄山后人来寻仇了。待皇甫高再次现身华山,为众人带来新消息,闹得江湖沸沸扬扬。这三个多月来,众人早已推测出昔日的黄山李琦与今日的石观音就是同一人,华山也默认了此事。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

    她杀华山弟子,还能用报仇一词来解释,江湖中人大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近年来,她所杀之人,又岂是只有华山人!滥杀无辜,手段狠毒,实在是罪大恶极!

    她分明是被仇念蒙蔽了良善,入魔了!

    石观音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她侧头看了那个说话的江湖人士一眼,语气不轻不重,态度不亲不疏,“你猜?”

    那个初出茅庐的青年看着石观音这份轻描淡写的作态,只觉得好似有一片流云拂过心尖,整颗心都酥了,脸刷得一下就变得通红。

    无趣。石观音不再理会他,再次看向华山掌门。

    被她注视着的华山掌门只觉得自己浑身一片冰凉,她虽是笑着,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然而也没有杀意,有的是满满地讥讽与嘲笑。

    ——贵为华山掌门又如何?

    ——还不是连自己的弟子都保不住!

    他动了动嘴唇,似是强忍下了什么话。最终,他面无表情声音平板地道:“老朽当不起姑娘的祝贺,姑娘请回吧。”

    石观音全当没听见,她扫视了一圈,朝着一张无人坐的椅子走去。

    一个有着一双吊梢眉的剑客拦住了她的脚步。

    石观音神色不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剑客字字清晰地说:“不知姑娘可还记得南林镇柳家二小姐?敢问姑娘到底与家姐有何冤仇,竟下手毁她容貌!”

    在场不少女宾客不由动容,或愤,或怜。

    石观音眼波流转,悠然道:“少侠倒是有趣得紧,是她自愿毁去容貌,与我何干?”

    年轻剑客气乐了,“若不是姑娘以命相挟,家姐怎会选择自毁容颜!”

    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抽出自己的佩剑,握着剑拱手行礼,“还请姑娘指教!”

    今日华是山掌门五十大寿,来者有不少都是江湖中有名望的前辈。此时,他们与华山掌门隐晦地交流了一下眼神,他们虽知石观音武功高强,但对她的武功底细全然不知,不知门派,不知师承,不知擅长,不知弱点,为了一探底细,待会好将其制服,便没有上前阻止剑客的邀战。

    华山掌门看了一眼坐于他身边的皇甫高,发觉他神情已恢复镇定,不由得对自己的这个徒儿更为满意。他今日必让石观音有来无回!

    皇甫高心知这个剑客打不过石观音,想要阻止这场无谓的争斗。

    却听乔安用传音入密与他说道:“那人不一定不知道自己打不过石观音,你观他的神情,恨到极点、怒到极致,他已不顾生死,只求战个痛快罢了。”

    还没开打,皇甫高就已经看到了这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剑术奇才陨落的场景。

    不外乎一个死字。

    皇甫高神情冷漠地看着石观音。

    石观音看着站立在对面的剑客,轻轻吐出一字:“你?”

    剑客举剑击去,石观音回掌。如此八九招过去。

    “华山的待客之道我算是见识到了。”她蓦地嗤笑,随即又是一掌打出。她这一掌,让久混江湖的一些武林人士不由得心中一凛。

    而这剑客竟无一丝还手之力,直接被打飞到人群里。

    众人急忙接住他。有人伸手试鼻息,有人伸手探脉,最终都是一叹。

    “死了。”

    “这石观音真是可恶!”

    “动辄要人命!怎的如此狠辣!”

    “姑娘行事未免太过狠毒,为我徒儿纳命来!”一中年老者气得双目瞪圆,接着飞身而起,一剑刺向石观音。

    石观音浑不在意道:“那也要你有这个本事。”

    皇甫高此时眼睛一眨不眨地注意着两人的打斗,萦绕在耳畔的是乔安对于石观音招式的讲解之语。

    要问这世上最为了解石观音的人是谁,除去已经死去的天枫十四郎,非乔安莫属。

    她的语速极快,却咬字清晰,丝毫不见慌乱。

    “石观音擅长掌法,所以她尤善近身战。剑客在与她打斗时,需要在一臂之遥的基础上,再与她保持半个剑身的距离。反正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你将剑送入她体内将其刺死或削其脖颈就可,万万不可让她近身。否则,就会如这人一般……”

    她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石观音已然双掌打在持剑老者身上。老者立即口喷鲜血,飞撞在大厅的柱子上。众人眼看着他头一歪,不再动弹,显然是断气了。

    只有皇甫高知道,石观音打向老者时,双眸注视着的人其实并不是被她打到的老者,而是坐于师父身侧的他。

    那是一个淡漠到令人胆颤的眼神。

    原著中,十几年后的石观音,就连楚留香在面对她时也要甘拜下风,并称其是江湖中武功最高的女人。现在的她,虽然并不是日后的绝顶高手,但也是世间鲜有人能敌的一流高手。

    那个老者在她手上才走了二十招就落败,但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石观音并未使出全力。

    华山掌门这时感到些许不妙,这次怕是要苦战一场才能胜出了。

    大厅内顿时再次人声嘈杂起来,有不少胆小者以及因为实力不佳得到长辈嘱咐的各派弟子,趁机偷偷溜了出去。

    几位德高望重、武功高强的武林人士,站了起来,呈围剿之势。

    乔安的语速又快了几分,“她巨阙穴防守薄弱,你大可放胆一刺,若她收掌抵挡,便攻她章门穴。”

    有外人在,皇甫高不便与之交谈,只得用手指轻敲了两下剑柄,以示知晓。

    清闲日子没过几天,就被石观音找上门来,流年不利啊。乔安心道。

    外面,突然传来几声闷响与惨叫。众人明白过来,刚才那些出去的人遭了毒手!

    “你有同伙!”华山掌门怒目而视。

    一武林人士想到自己刚刚出去的徒弟可能已经横尸于外,恨不得将石观音大卸八块,他喝道:“大胆魔头!”

    石观音的耐性快被耗完了,她微微蹙起眉。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像蝗虫一样,杀都杀不尽,真烦。

    她抬臂扬袖。

    皇甫高早已得到乔安的叮嘱,他对石观音的了解更胜以前。他完全能猜到石观音准备要做什么——况且他也曾在这上面吃了个大亏,她这是要用毒了,而且还是大面积用毒,因此她才不得不借助大幅度的动作,再加上内力,以使毒粉、毒雾之类的事物迅速扩散开来。

    还没等石观音放下手臂,他已经将“闭气”二字高声诉诸于口。

    石观音朝他怒视。

    不过几息的时间,有众多没反过来或者闭气不及时的武林人士,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他们心道这是中毒了,连忙运功逼毒,不曾想内力运转间,无力的情况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渐渐加重,最后更是连内力都无法运转。

    “石观音你做了什么!”

    “石观音,你竟敢下毒?!”

    华山掌门心中咯噔一下,他强作镇静道:“诸位同道,还请与我一同拿下这魔头!以肃江湖风气,扬我正道威名!”

    “自当如此。”众人应道,说着就要动手。

    闻言,石观音也不再忍耐性子,她扬声道:“我石观音此番前来,只为寻华山弟子一叙旧情,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众人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上华山的确是来找茬的,但只找华山弟子的茬。闲杂人等边儿去,她没心思要他们的命。要是选择留下来,就自己掂量着点,到时别怪她翻脸无情!

    此言一出,还真有不少人动了溜之大吉的心思,只是……

    当下就有人出声道:“不知姑娘的朋友是否在门外?旅途劳累,为何不请他们到堂内一聚?”你的同伙在外面死守着呢!他们要是敢出去,谁知道会不会和刚才出去的人一样,不知是死是活?

    他这一开口,不少有人暗中附和。

    也有不少江湖人士直接开口大骂,骂他们软骨头,污了江湖风气,堕了正道名声。

    石观音笑了,这一笑直看得刚才说话的那人心神荡漾,就连之前的畏惧都减少了几分。“那便劳烦这位大侠把他们叫进来吧。”

    之前说话的那人眸色闪了闪,不少人都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就在他们选择离开时,石观音与众人交起手来。

    华山弟子大都用剑。而其他人,则这个用铁锁钩,那个用裂环刀,这个使无影腿,那个使掏心拳,诸般武艺一一展现。

    “以多欺少,还真是有正道风范。”石观音在打斗之余,不忘这么说道。

    她流露出一丝笑意,按理来说应该用清浅一词来形容的笑容,到她身上竟完美的诠释了“勾魂摄魄”四字是何含义。她笑得美艳,又有着几分只有与她朝夕相处过的乔安才看得出的肆意与张狂。

    一时间有不少未尝情爱滋味的江湖人士晃了一下神,被她抓住时机一掌打飞。

    她就是心狠手辣了!

    你能奈我何?!

    真真是招招不留情,掌掌夺人命。

    ……

    华山掌门预想过,若要将石观音成功拿下,或许要狠狠地费一番功夫。但他从没有想过会有失败这种结果。可是,想象总是与实际有点差距的。

    他心里真是百味杂谈,华山真的要毁在他手上了?

    到底是他们这一代人老了,还是该说后生可畏?

    石观音仗着手里有莫名的毒粉,再加上诡谲的武艺,不过百招,就解决了三四个武功高强之辈。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不足为惧。

    就在这时,外面闯进来了十几个石观音的人马。这些人不是她的弟子,就是她的仆从。

    皇甫高凭借着乔安在关键时刻的指点,躲过了好几次致命危机。

    只恨自己还是太弱!

    不过不管怎样,今日,他拼死也要将石观音斩杀于此地!

    石观音怒火高涨,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愈加想要把皇甫高剥皮抽筋,再毁了他的脸,直接把他仍在沙漠上晒他个七天七夜,再把他的尸身挫骨扬灰!到最后,石观音干脆不再理会他人,只管攻击皇甫高一人。

    而其他人,自有她带来的弟子以及仆从为她解决。

    石观音好似一只穿花蝴蝶在众人间游走,随着她一掌挥出,凌厉的掌风逼得人直欲后退。

    但皇甫高没法躲,也躲不过。

    白费了乔姑娘之前的一番交代。他遗憾地心道。

    就在石观音即将一掌打到他身上时,皇甫高感到手中的剑突然失去了控制,剑身起转腾挪间化解了石观音的攻势,并向着她刺去。

    这自然是附身在剑身上的乔安做的。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好像一个人可以抱着他人的双腿将其托举到头顶,却无法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自己托举到半空中一样。

    所幸她现在本身就是不科学的“阿飘”,虽然控制着自己附身的剑移动起来比较空难,但还不至于不可能做到。

    乔安哀叹道:你说这到底是些什么事啊!

    石观音先是惊愕皇甫高来了一个绝地反击,又像是确定了什么,目光顿时阴沉了下来。

    华山掌门注意到了自家大弟子之前的险境,他一挥剑,斩杀了一人,并趁机对着自己的大弟子喊话:“我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后他冲了过来,挡在了石观音面前。

    皇甫高一愣,明白华山掌门是让他先行退下,只要逃出此地,不怕今后没有复仇的机会。只是……他不想这样做。

    “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皇甫高咬牙,“是,师父。”运起轻功,向着门外奔去。

    石观音暗恨面前这老家伙碍事,下手愈加狠毒。

    华山掌门不敌,不过二十招,就身种数掌,口吐鲜血,眼睁睁地看着石观音追着他的徒儿跑了出去。

    石观音跑出去时,外面早已不见了皇甫高的身影。

    想也知道他向山下逃去了!就在她准备去追他时,她的身形顿住了。只见一片属于女子的衣角,自一棵树后出现。

    皇甫高的身形在林中穿梭不断,匆匆掠过一棵棵树木。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次在沙漠中苦苦逃命的经历,他无奈地笑道:“乔姑娘,刚才多谢你了。不过现在,看来你又要陪我逃命了。一直没能为姑娘帮上什么忙,倒总是麻烦姑娘,真是……”说到这里,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迟迟没有得到乔安回应。

    这时,他才发觉之前退走时顺手挂于腰间的剑不见了踪影,但他无比肯定,绝不是他大意间弄丢了剑,而是……

    皇甫高只觉得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好像有一块大石压在了他的心头。

    ……

    树下站立着一个人,一个石观音无比熟悉的人,一个与她长着同样面庞的人。

    拂面而过的风夹杂着血腥气,但在那人身周好似消弭无形。

    石观音欲要细看,那人却倏忽不见了踪影。她急急向前追去,那人进入了丛林中,身影在林中若隐若现。

    追随着那人的身影,在轻功的相助下,没一会儿,石观音就来到了华山之巅。

    只有天上在,更无山与齐。

    “你为了不让我去追皇甫高,所以把我引到这里。你成功了。”石观音恨恨地说。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乔安站在原地,身形时而凝实,时而自边缘处显露出几分涣散。当头赤日,脚下雾霭,衬得其人飘渺不似凡间客。

    她手执一柄剑,这柄剑正是她附身的那柄剑。

    乔安之前见识了一番“利刃与断肢齐飞,鲜血共脑浆一色”的景象,心情指数正呈直线下降的状态中。

    石观音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长剑。心下未曾完全压下的愠怒再次勾了起来。她劈手就要上前夺剑。

    她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乔安的反击。

    石观音起先还严阵以待,后来却发现对方虽然剑势凌厉,直指要害,却虚浮无力,就连攻击的频率都不得不逐渐慢了下来。

    她直接握住剑身。

    乔安想要从她手中抽出剑,却没能抽动。

    石观音道:“你就那么喜欢皇甫高!”

    乔安诧异,“你在胡说什么?”

    听见此话,石观音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喜意。

    ……

    “你的意思是,乔姑娘去帮你引开石观音了?”楚留香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坐于他对面的是年岁已至不惑,却依旧面貌清俊,好似时光都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的现任华山掌门。

    “大概吧。也许她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男子举杯向楚留香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楚留香对当年的华山惨剧略有耳闻,华山弟子损失惨重,前去为老掌门贺寿的江湖人士也死伤无数。传闻华山正殿里血液的铁腥气,绕梁三月犹不散。若不是这位昔日的华山首徒在事后力挽狂澜,恐怕现今江湖上早无华山一派。

    皇甫高笑道:“我说的这些,你都信?”

    楚留香斩钉截铁道:“信。只可惜我生不逢时,未曾见得乔姑娘一面。”

    世人皆知楚留香风流却不下流,既然让他得知如此奇女子,让他如何按捺住那颗想要与她结识一番的心?但那人已经不在于世,他也无计可施。

    皇甫高:“怪不得人人都说楚留香交友满天下,你这性子,也果真讨人喜欢。”

    “恨我的人也一样多。”楚留香也笑了,他又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原路返回去找她了。大恩不言谢,可是我除了说几句俗套的道谢话,就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了。”

    楚留香:“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要过你的报答,不过往往这样才更让人难受。”

    皇甫高为楚留香倒了一杯酒,说:“我一直向上跑,一直临近华山之巅,才隐隐约约地看到她的身影。”

    楚留香:“石观音也在那里。”

    “对。她们两人好像发生了什么矛盾——不过她们本质上就不是一类人,要能谈得来我才奇怪。我从没见过石观音那么气急败坏的样子,她说:‘你可以质疑我的行事作风!但你不能、不能……’,她连说了几个不能,最后她大概还说了什么,可是当时我距离他们太远了,石观音说得声音很小,我只听到这些。”

    楚留香放下手里的酒杯,好奇道:“你觉得她后面说得是什么?”

    皇甫高只是继续说道:“石观音接着又质问她,为什么从不相信她不曾有害她的心思。”

    楚留香“哈”地笑了一声,“我也不相信。”

    “她对石观音的质问表现的很苦恼,‘你想多了,我只是……算了,你理解成道不同不相为谋吧。’而这时,内力几乎耗尽的我,也总算来到了她们的身畔。当时我就在想,石观音不是最恨我吗,乔姑娘就可以趁着她攻击我的时候离开了。”

    楚留香:“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根本就不需要你去救她?”

    “可是我不敢保证她一定不会出事。”

    对男女相处之道颇为擅长的楚留香,从中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连对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他何苦在这时点破呢。更何况,皇甫高既然没意识到,只能说明两人相处得还不到火候。

    皇甫高接着刚才被楚留香打断的话题继续说:“果然,石观音对我恨不得杀之后快,片刻都无法忍住。但是乔姑娘没有走,她替我喝住了石观音。”

    楚留香心里觉得奇怪,石观音居然会听她的。

    “石观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能让她那张漂亮脸蛋上露出这种神情可真不容易。”说到这里,皇甫高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她死死地盯着乔姑娘,手指夹住了正指着她的剑身。然后,她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楚留香先是不解,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华山之巅,高达万丈,孤仞指天,崖绝飞鸟……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没想错,她身后就是万丈悬崖,她也很明白这点,所以她才故意后退了一大步。只是她跳下去时,顺手崩碎了剑身。”

    楚留香:“你刚才说过,那柄剑就是乔姑娘寄身的剑?”

    皇甫高没再说话,只是为楚留香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杯又添了一杯酒。

    楚留香与他共饮一番,“原本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有关石观音那两个儿子的消息的,没想到从你这里得知了这么多事情。石观音与他两个儿子相处了不过三月,他的两个儿子竟然直到今天都记得她。我都快被这两个家伙折腾死了。不过这次回去,我总算有足够的把握洗清他们泼在我身上的脏水了。只希望别又临时出什么变故。”想起以往的经验,他不得不加了最后一句话。

    楚留香端起一杯酒,“皇甫兄,以后我就常来拜访你了,你可别嫌我烦。”

    皇甫高同举杯。

    两人仰头,香醇辛辣的酒水顺喉滑入肚腹。

    楚留香离开后不久,一身穿杏黄衣衫的女子走上前。

    “楚留香走了?”

    “走了。”只是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总算是走了。他真是走到哪儿,麻烦就带到哪儿。”虽是这样说着,话里却含着些许赞许之意。

    也幸亏他是原著中的主人公,否则以他这爱管闲事以及惹麻烦的能力,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不过正是基于此,“侠”、“仁”二字才在他身上尽显无疑。

    她伸臂,将手中的东西递给皇甫高,“给。”

    皇甫高自当上掌门后,事务繁多,致使他养成了皱眉的习惯。此时此刻,他看着乔安递过来的一串糖葫芦,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乔安语重心长道:“常皱眉头容易早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