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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群星璀璨

    五十年一度, 第二届仙门大比如期举行。

    若说第一届是三圣搭的戏台子,只容得下仙门内部你方唱罢我登场,是让三圣注意到自己的通天捷径。

    第二届由于圣人谢衍之邀, 北渊魔道与南疆妖族悉数到场, 连不在人间的鬼界,都特地派来一支队伍参赛,让仙门大比成了修真界最引人注目的盛事。

    由于目前儒道势力最强,又是圣人提出,前三届皆会在中洲仙门举行,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各路修真者,在大比前夕皆向中洲云端城赶去。

    此次盛会,不同道统、不同种族皆汇聚于此, 他们卖的是同一个人的面子——圣人谢衍。

    五洲拜服, 天下朝圣,这是何等的威望?

    盛会开始之前, 拥有这样煊赫威信的白衣圣人, 此时正坐于最正中的雪浪石高台上,微微支颐, 看向那由远及近到来的黑金色帝车。

    圣人座下, 仙道弟子无数, 皆在仰望仙门的高悬日月。

    他的左侧,是同样高度的黑色高台。

    “北渊洲之主、魔道帝尊, 殷无极陛下到——”

    随着一声高唱, 仙乐响起,那是仙门对待盟友的礼遇。

    如今仙魔两道的关系逐步正常化,通商互市,彼此已算是关系还不错的邻居, 是互惠互利的盟友,甚至可以称一句朋友。

    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座驾上,等待着他的现身。

    听说,魔道帝尊不但是位铁血帝王,更有着惊世的容貌。只是在仙门甚少有人见过,此次应当一饱眼福。

    黑金色帝车由八匹蹄踏烈火的麒麟拉着,在众目睽睽中降落,随行的是数条有着魔宫纹样的云舟,极为精巧绝伦,上面载着远道而来的精英魔修们。

    此次为表重视,陆机与萧珩随着陛下出行。

    一旦出门在外,为帝王驭车者多是魔宫元帅,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萧珩一袭银甲红袍,肃立在洞开的帝车面前,身影高大,威压甚重,是血与火里闯出来的狼,如今却是臣服的姿态。

    圣人依旧端坐高台,支着侧脸,看似不经意,实则那双漆黑的眼早已锁住了这位魔宫二号人物的一举一动。

    见铁血的狼微微躬身,为帝王撩开帘子。

    圣人却像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微微眯起了眼睛。

    千年故人,袍泽兄弟么……

    谢衍向另一侧看去,只见青衣的魔宫丞相领着遴选出来的魔门精英从云舟走下,分成两侧站好,山呼万岁,神情狂热。

    千呼万唤始出来。一只纤白有力的手撩开帘子,继而,一张风华绝代的脸微侧,暴露在仙门众人的视线之中。

    魔君的绯眸如火,乌发如檀,好似永远燃烧的烈焰,那股几乎攻击性的美丽,竟然引的全场齐齐一静。

    就连从前圣人弟子还在的时代走过来,与无涯君有过交集的少许人,见到如今的殷无极,也是有半晌失语。

    原本的无涯君如同肃肃林下之风,清正俊美,是圣人座下的潇潇君子。

    他自以为独来独往,实际上,那时他也不乏追慕者,只是圣人替他挡的够好,没有人敢去他面前说三道四罢了。

    如今,万魔之魔的姿容比起过往更甚。倘若他刻意利用这魔魅,必将成妖孽祸世,无人可挡这杀人的美色。

    殷无极却能够完美地驾驭这种华美与雍容,但凡窥见帝王天颜者,只会心中生出敬畏之心,却是半点遐思也不敢有。

    “衣锦还乡啊……”

    有认识当初无涯君的仙门前辈微微点头,看向这位一举一动尽显帝王威势的年轻魔君,感叹道:“看着今日之景,谁还能想到,当初的那一位,被全仙门围追堵截的时候有多狼狈……”

    “莫欺少年穷,何况他可是圣人教出来的。”忘流老道捻须。“不过这位陛下周身魔气太盛,就算是无意放出,万魔之魔的天生魔魅,可不是人人都能挡得住的……”

    除了这些心情感慨万千的修真界元老,其他年轻修士的反应就很直白了。

    他们还太年轻,哪里抵得住万魔之魔这般容色的冲击,恍恍惚惚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眼珠都要黏在帝尊身上了。

    还是谢衍看不过去,微微弹指,才让他们缓了过来。

    “久不来中洲仙门,今日听闻圣人举办如此修真盛会,本座自然是要来凑一凑热闹的。”他的声音醇厚。

    殷无极徐徐走下帝车,黑金色帝袍华美,逶迤的衣摆宛如细浪,那精美的龙纹暗绣又在阳光下流动碎金,栩栩如生。

    他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圣人的方向,见他神色流离不定,嗤地轻笑一声,也不主动与他打招呼,将“我们不熟”进行到底。

    纵然如今仙魔两道破冰,但是帝尊与圣人,曾是决裂师徒,中间有着背弃隔阂,并不该私交甚好。

    “吾代表仙门,欢迎陛下来到云端城,享受本次盛会。”谢衍的客套也显得疏离至极。“请魔君自便。”

    两人隔空的对话只有这寥寥几句,便各自不再交流。

    队伍如分海,此次随他来此参赛的恐怕有上百名,显然此次并非单纯的凑一凑热闹,魔宫是花了血本挑人,打算在此次盛会上打出个好名声的。

    殷无极走过那些神情狂热地追逐着他的魔修精英们,勉励几句,便让陆机去安排落座。

    谢衍用余光一扫,看见萧珩边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边陪着帝王走上高台,理所当然地坐在了魔君的左手边。

    另一侧,显然是给丞相陆机留的位置,也挨得很近,方便观看大比时互相交流,可见三人之间既是君臣,又是极为亲密的朋友。

    谢衍收回目光,虽然他明白道理,也觉得自己的不舒服没有任何道理。但圣人不讲道理,他唇边的弧度微微拉平,脸色微微沉下来,微妙的不爽。

    “师尊,您心情不好?”风飘凌肃立在圣人身侧,十分迷茫地看着从来都像座神像的师尊周身冷了几度。

    “妖族代表,龙族太子和凤族公主快到了,这次妖族的实力也十分强劲。”谢衍淡淡道,“巫族心有顾忌,并未派人前来,却也送上了贺礼,回头要安排一份更高规格的赐回去,显示仙门豁达。”

    风飘凌懵了半晌,见师尊顾左右而言他,就被轻易地扯走了话题:“更高规格的……彰显我仙门威严,是该如此。”

    “鬼界阎罗王不得现身人间界,但是有鬼门在,鬼界也有使者前来观赏比赛,不过暂无参赛者。”

    “相卿也参加了这一届的大比,竞争比上一届更加激烈。”风飘凌道。

    “相卿的修为,在中洲仙门同境界内是绝对的翘楚。现在他应该知道的,是自己在五洲十三岛中能排到什么位次。”谢衍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北渊的高台处。

    只见青衣丞相也回归原位,将领与丞相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在帝尊面前说着话,其乐融融的很。

    帝尊冷着圣人谢衍,在仙魔两道相对友好的环境下,独独和圣人做两看相厌的“陌生人”,却给两名心腹一人斟了一杯酒,还赐下盘中的灵果。

    说到兴起处,殷无极笑的温柔可亲,甚至带了些孩子气,他甚至没避讳,也不在乎圣人的神识是否关注,一口一个“萧大哥”“平遥先生”的,亲昵的很。

    啪,谢衍不小心把精致的茶盏捏碎了。

    “师尊……”

    “无事,继续说仙门大比。”谢衍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底的那一丝邪火,“此次,道门这里有一名值得注意的修士,名为‘叶轻舟’,是道祖的关门弟子,据说是以剑为道,颇有些天分。”

    “此外,法家、墨家、兵家皆派出了得意门生,其中还有韩度之子,修为也是上等。”

    “妖族参加者少,此次来参与的,更多是凑个热闹,或者说,是特地来打探北渊的战力水准情报的。魔道……此次来参加的魔修,情况还是未知,许多人都盯着,让相卿在比斗时量力而行。”

    “是,师尊。”风飘凌听了师尊的分析,颇以为然。“只是师弟不听话,非要说作为圣人弟子,不得丢脸,若是输了就是丢师尊的脸。”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是做我谢云霁的弟子,而不是别人眼中的圣人弟子。”

    谢衍说到这里,心里又刺了一下,想到了当年困于儒宗首徒与圣人弟子皮囊下,殷别崖那痛苦不堪的一颗心。

    他离去了,谢衍才懂得应该怎样宽容地养徒弟,让他们过得快乐些。

    谢衍看向不远处道祖、佛宗的高台,分别有着蓝色与金色的光亮起,帝尊处是黑金色,龙族与凤族彼此联姻,妖气的颜色是红。代表各道统的大能,悉数到齐了。

    再往下看去,只见参加者甚多,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光芒,他们逐步看见的,都是更广大的世界。

    这是过去孤悬的各洲,第一次不因战争或者利益坐在一起,追逐更遥远的梦想。

    钟鸣三声,时辰到了,应该由谢衍宣布仙门大比开始。

    白衣圣人徐徐站起身,摒弃一切长篇大论,简洁地道:“我宣布,第二届仙门大比正式开始,祝各位获得好成绩。”

    例行公事的一句话说罢,谢衍又顿住,看着那一张张充满生机和希望的脸,无论是仙、魔还是妖,他都一视同仁。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毫无疑问,我们正处在修真界群星闪耀之时。”

    “未来,属于年轻的你们。”

    第322章 瓜田李下

    仙门大比开幕, 赛程将会持续一个月。

    从金丹期到分神期,每个境界都设有比赛,决出本境界的第一人, 保证公平, 也避免有人占修为便宜。除此之外,还有五人、十人、十五人的团体赛,在修为方面有着严格的规定。

    除却最主要的斗武之外,还有论道、文斗、寻宝、炼器、炼药与御兽等多项比赛,道统不分高低,足以让修真者的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

    首日牛刀小试,就涌现出了璀璨的群星。先有圣人弟子白相卿以一曲《汉宫秋月》名动天下,在同境界里无敌手;后有启明城主柳苍穹使得家传刀法, 十八连胜。

    而传闻中的道祖弟子叶轻舟、法家少宗主韩殊等等, 都还未上场,可见本届的精彩程度。

    正因承办仙门大比, 云端城天不夜, 五洲十三岛的各道统、种族踏足这片仙道核心地带,彼此交流, 建立友谊, 一切都是最欣欣向荣的模样。

    但是为了避免产生太多冲突, 在安排住宿时,圣人将仙道安排在了城北的云上水榭, 魔宫一行住在云端城南的悬日阁, 妖族则是住在城西的彩云追。

    是夜,魔宫一行的住处悬日阁中,里外三层守备。陛下出行,一切都要按照最高规格, 不容有失。

    但这能够挡住其他人,却挡不住圣人境。

    谢衍只是随手施了法术,遮掩了自己的行踪,就从正门进入悬日阁,他的术法已经化境,就算有人看见了半片白色的衣角,也会熟视无睹。

    他拂衣,步履从容,一路畅行无阻。

    但谢衍依旧谨慎,因为魔宫中并非没有能识别他行踪的人。

    此次随帝尊出行的还有魔宫元帅萧珩,渡劫期;再勉强加一个如今已经大乘期的丞相陆机,无论被谁发现都很麻烦。

    毕竟照着圣人与帝尊平日里疏离中带着些针锋相对的关系,怎么看,高高在上的圣人也不会去深夜拜访帝尊的。

    “继续巡夜!如有不对,立即来报。”果不其然,那银甲红袍的将军守在悬日阁主屋的门外,魔兵披坚执锐,戒备森严。

    “仙门大比时期,鱼龙混杂,陛下的安全排在第一位。”

    元帅萧珩少说也有渡劫中期,圣人境虽高,但想要半点也不惊动,还是需要颇费功夫,当然不能像方才过第一道关卡时那样轻飘飘的走进来。

    今日有事寻帝尊,又不是来挑场子的。谢衍没有带山海剑,只握着红尘卷。

    他想要折叠空间,跳到门里不难,但为了翻进徒弟住处的墙就开红尘卷,未免有些奢侈了。

    谢衍暂时隐藏在阴影中,打算等萧珩从门口离去,却见那位魔宫元帅好似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看了看四周,沉声道:“儿郎们,听令,全体前往第一道门外夜巡,此处有我。”

    短短片刻,指令就如此大变。

    但魔兵们令行禁止,绝不会违抗元帅命令,不多时便提着灯有序撤出悬日阁外围,前往别处巡视。

    不多时,帝尊住处外的守备就被清的干干净净。

    见魔兵悉数撤走,这位年长的元帅准确地看向阴影处,鹰隼般的锐目洞悉一切,笑道:“深夜来访,圣人有何要事?”

    既然被发现行踪,谢衍也不欲再隐藏,撕开幻术,看似平静无波澜的空气好似陡然裂开一块,从中走出白衣墨发,宛如仙神的男人。

    “圣人未负剑?”上下打量一番,萧珩见他身着白衣,只执儒卷,是个闲散模样。

    “魔宫是吾的客人,何必负剑。”谢衍负手,声音清寒。

    “圣人出山海,孤身入魔修聚集的悬日阁,却是不负剑……您倒是托大。”萧珩的态度十分微妙,甚至还耸了耸肩,笑了,“圣人来找陛下的啊?”

    似乎是因为红尘卷幻境里,来交付殷无极遗骨的是萧珩。

    圣人虽然知道那个时间线并未发生,但能够托付后事,足以说明他与殷无极是极其亲密的朋友,谢衍的心中难免有些意见。

    而且,他虽然看过萧珩的生平履历,但这个被称作“狼王”的男人行事风格莫测,谢衍与他没什么交情,仅凭文字记载,看不透。这很少见。

    但萧珩的态度,却像是对他有单方面的了解。

    明明是替帝尊守门,见谢衍不带剑,他也不执枪,萧疏俊朗的样子,却抱着手臂,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笑道:“这大半夜的,圣人来找我们陛下,有何要事相商,白天办不成?”

    谢衍:“……请萧元帅让路。”

    圣人平时说话都是这个冷淡调调,那点不愉虽然敛的很好,但人精如萧珩,还是听的分明。

    萧珩乐了,偏要挡在圣人的面前,道:“您先说,来找陛下何事,我回禀了陛下,才能把您放进去。萧某人职责所在,圣人见谅啊。”

    谢衍来寻他,事先并未打招呼。但他并不如翻墙已经极为熟练的殷无极,又自持身份,潜入还要走正门的,极是不娴熟,倒是被唯二能察觉到他存在的萧珩给截下来了。

    他皱了皱眉,打算随口编撰个理由,却听萧珩道:“你们文人说什么来着,对,‘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这是什么诡异的用典,谢衍被萧珩这看似拽文,细思却哪里都不对的话头堵住,半天没做声。

    无他,他与殷无极的关系不清白。若要较真,说是“瓜田李下”,却是没错的。

    萧珩随手抛着手中调动魔兵的虎符,那似金似铁的质地,却是随时能够调来大批魔兵,可他并没有,而是笑道:“圣人啊圣人,您深夜避人耳目,来寻陛下,这一看就不对劲啊。您与陛下,都是仙魔首脑,先不论别的,就是教人看见了,认为是我们两道私底下还有什么勾结,这影响多不好。”

    谢衍按了按眉心,按捺住性子,反复提醒自己这是魔宫二号人物,不能出手揍,动静大还影响不好。

    他负手,冷声道:“吾与帝尊曾是师徒,就算有过节,又哪里能称得上是瓜田李下……”

    “这可不行,我们陛下长得美,又位高权重,性格倔,身边还没人伺候着,是整个北渊魔洲的大宝贝。”萧珩咧嘴笑了,显然是洞悉了圣人古里古怪的行为背后深藏的含义。

    他的嘴上越不着调,越是不按常理出牌,却越能撬出信息。他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紧缩,在深夜的灯笼光芒下,显得格外陆离不定。

    “……咱们陛下为北渊鞠躬尽瘁,受万民朝拜,是大伙儿都心悦诚服的九五至尊,能是圣人说撬走,就能撬走的?”萧珩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漠然。

    虎符从半空落回他手上,萧珩却攥紧,语气中又带了几分煞气,道:“陛下爱重圣人,将圣人视为师友,或许是别的什么。但是这不代表,圣人能够自恃曾是他的师父,轻贱陛下,欺负陛下,魔宫不答应。”

    “元帅何出此言?”谢衍听到这里,便是明白,萧珩对于他们的事情知道的七七八八,大概是别崖说的。

    连这般极隐秘的关系,萧珩都能知道,这得关系多好啊。谢衍心里又不舒服极了,但他更在乎为何萧珩会持有这般态度。

    “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萧珩看了一眼寂静的楼阁,殷无极知道谢衍来了,更知道他被自己自作主张截下。

    只是一边是心腹将领,一边是地下情人。他若想出面,要么在对话开始时,要么在结束时,现在错失了机会,他不宜出面,只得等他们先谈完了。

    萧珩是武人,不欲和他绕弯,看着凌寒傲雪的圣人,一字一顿道:“弟弟不懂事,做大哥的,怕他挨欺负,总得多说两句。”

    “哪怕圣人曾是他师父,但事关情爱,总是年轻的那个多吃亏些。陛下年轻气盛,剃头挑子一头热,有时候一颗真心碰了石头,还往上碰;明知此路不通,却是不肯拐弯,硬是撞了南墙……”

    “以前在北渊打天下的时候,只有他不远万里跑去找圣人的份,您虽然上心,也是不多,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冷清了,捂不热。”

    谢衍欲言又止,他不能告诉萧珩与殷无极,他无法去北渊是天道的限制。这样的限制会让仙门在与北渊的谈判中处于绝对劣势,是绝不可以被知道的。

    萧珩见他没什么表情,却是眼神闪动,似乎在深思。

    “贸贸然把圣人截下,说些有的没的,冒犯了,圣人还请原谅则个。”萧珩看似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实则尖锐的很,“老子就是个兵痞,话说的不中听,圣人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萧元帅的告诫,衍收到了。”

    谢衍见萧珩从容让开他挡着的门,甚至有引他进去的意思,才似笑非笑:“怎么,萧元帅又不怕我与帝尊有什么‘瓜田李下’了?”

    萧珩也是厚脸皮,摸了下鼻子,坦荡地道:“我们陛下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倒也不会拦的那么死。”

    “元帅确实很关心别崖。”谢衍跟随在替他引路的萧珩背后,通向帝尊的住所,心里难免微妙。

    “那是。”萧珩自然而然地接话,但见谢衍的神情淡淡,气压略低,避免坑到陛下,他又极为巧妙地道,“我们魔宫的关系好,萧某不才,虚长个几岁,自是做了大哥,底下几个弟弟都是不省心的,陛下尤甚,难免多操心了些。”

    他这说话的艺术,可谓是把做人做到了炉火纯青。

    谢衍哪里能听不出其中的撇清,萧珩此言,既是在安抚冲着他去的醋意,又从容漂亮地解释了其中的兄弟情谊,更是直白地抱不平,体现出他对于帝尊的忠诚与关切。

    板荡识诚臣,其中人品,自然是不必分说。

    “萧元帅是个聪明人,吾远在仙门,有些事情鞭长莫及,别崖性子赤诚,还得元帅多多看顾。”在靠近小楼时,谢衍突然顿住脚步,不紧不慢地道。

    “元帅与别崖千年相识,志同道合,共同起事,才有如今北渊政局。”谢衍看向他手中抛起又落下的虎符,想起了些摆在案台上的记载,难得多话,告诫了一句。

    “君臣相得,如鱼得水。执掌军权者,最忌重蹈兵仙覆辙。”

    萧珩一愣,看着白衣墨发的圣人飘然进入小楼,门扉关上,月光在夤夜中泠泠。

    兵仙覆辙吗……

    “圣人的告诫,我记住了。”虎符落入他的手中,萧珩琥珀色的眼中划过异光,笑了。

    第323章 美人酥骨

    谢衍在走进悬日阁时, 看见了渐次摇曳的烛火。

    在与魔宫商讨接待时,仙门方面也曾提出,是否需要在帝尊住处缀满夜明珠?

    但是魔宫拒绝了。他们表示, 九重天昼短夜长, 陛下不爱纷奢,比起夜明珠,更习惯这些微微的烛光。

    走过长廊,谢衍的心莫名静下来,却不是无波的古井,而是怀有一份相见的期待。

    十几年不见,虽然通信一直未断,写些温柔絮语。但是情人相处, 哪会满足于文字书信, 非要相对而坐,看见对方的眼睛, 才能感觉到舒服与平静。

    谢衍走进里间, 带上门,只见殷无极已经斜倚在窗前, 披着一身烛光, 等他许久了。

    听见脚步声, 一袭玄袍,长发披散的帝君才含着笑, 微微侧头, 绯色的眸里流淌着温如蜜水的情,馥郁勾人的很。

    只是一回眸,就觉勾缠如丝,目光移不开了。

    “圣人来啦?”帝尊的语气也甜丝丝的, 眼眸弯成了月牙,“您居然会主动来看我,好开心。”

    “一时兴起,便没有通知陛下。是否是有些突兀了?”

    顶级修真者的时间几乎凝固,十几年的不见,并不会让二人生疏,谢衍走近,抬手抚住殷无极向他靠近的脸,怜爱地摸了摸,才觉得心定下来。

    “不妨事。”殷无极早就与他有默契,此时单手覆住谢衍的手,轻轻扣住他的五指,缠着,牵在手心。

    “怕圣人事务缠身,本座本打算明日找时机向您递消息,夜半再去拜访圣人。没想到今日您就到了,倒是让本座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及时撤掉魔宫巡逻队……”

    殷无极方才一直在窗边,神识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想起了什么圣人行为,笑意顿时压不住了。“不过,夜会情人,您走正门啊?”

    “难道吾还要翻墙撬锁?”谢衍一脸淡然,浑然没有他们的感情应该偷偷摸摸的自觉,拂袖道,“君子坦荡荡,来见帝尊,走大门又如何?”

    “……噗。”殷无极窝在师尊的颈边,笑的着实停不下来。

    他翻过圣人的院墙,踩过圣人屋檐的砖,早已十分娴熟。

    今日,却听圣人对于夜会情人时的茫然生涩,与他理直气壮的骄傲,只觉这份不合时宜都可爱的紧。

    “您好可爱。”殷无极揽着他的腰,却是用下颌蹭了蹭他的手心,直白热烈地诉说,“好喜欢。”

    “……别闹。”谢衍按着他后脑,推拒也不是,搂抱也不是,他听见帝尊说喜欢,莫名有点手足无措,有点不确定地问,“不是这样吗?或许,我做的哪里不对?”

    “圣人向来行事磊落,主动来见本座,就教您翻墙,太为难您啦。”殷无极特别喜欢他这副面对情感时的无措,看了又看,还是不够,又噙着笑道。

    “下回 ,您提前说一声,本座把魔宫的守卫都撤了,给您留一条通向我寝宫的道……”说着,殷无极用食指在他心口处画了个圈,还调情似的点了点,带着难言的暧昧。

    殷无极虽然没提,但是过往还是他去见圣人居多。圣人的一封信,就能轻易把他唤到身边,甚至他还数次把自己送上圣人的床,求着他怜惜。

    虽是得了宠,他也知足,但这份不顾一切的奔赴,用一颗真心撞冰壁的行为,多数时候是他的自说自话。

    他不觉得可怜,但连萧珩都看不惯,非得把圣人截住好好说道几句,可见他们关系的扭曲之处。

    谢衍没提萧珩拦他的事情,殷无极心知肚明,也没问。

    殷无极语气嗔怪,却好似勾人魂魄的妖妃:“与圣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本座都快成望夫石了。”

    谢衍也意识到了什么,眼波温柔了些,抚摸着帝君柔顺的墨色长发,道:“仙门大比交流频繁也是正常,吾会多多来找陛下,嗯,带你出去玩。”

    久别情人之间,总是会说些无意义的小话,哪怕是至尊也不能免俗。他们在窗前落座,一轮明月照在茶案上,又跌入盏中的馥郁美酒里。

    殷无极为谢衍斟酒,语气温软,道:“仙门的接待规格是极高的,问本座要不要夜明珠,是圣人的意思吗?”

    “夜明珠?”谢衍蹙眉,“你小时候被那光照的睡不着觉,用那东西干什么,是谁又自作主张了?”

    “这您都记得?”殷无极乐了,看着谢衍撩起袖摆,饮酒,又蹭到师尊身侧,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揽着他的腰,撒娇道,“可别揭我的短了。”

    他好不容易有些帝君的威仪,没多久,在谢衍面前又娇起来了,黏人的很。

    “陛下矜持些。”谢衍背后靠着软枕 ,怀里抱着倾城绝世的情人,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方才那端庄模样呢,这回可真是‘瓜田李下’了。”

    “我们魔修,要什么矜持端庄,当然是怎么勾引人怎么来。”

    他枕在师尊身上,说的理直气壮:“若是不够美,本座怎么能够勾引到您这样的圣贤君子,教您不惜夜间闯入我的寝宫,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谢衍失笑,低头看向怀中的魔君。

    殷无极在帝位上呆的时间越长,身上这股雍容的气质越发沉淀,流露出岁月的静美。

    哪怕他并不炫耀自身的风华,但这举手投足之间,那股天下尽在掌握中的君王风范,凛然而不可亵渎,也难怪只要出场,就能夺去所有人的注意。

    但他又是没变的,无论百年、千年,殷无极注视着他的目光一直是热烈的,好似凤凰投火而歌,孤注一掷,毁天灭地也不肯放手。

    这样孤绝的君王,独独在他面前有几分活泼放松,哪怕他再造作,说些有的没的矫情话,或是讨要的过分些,谢衍也愿意纵容着,只要他快活。

    谢衍既然敢来,自然就玩得起。殷无极出什么招,他就接着,这些隐秘的刺激,也是一种独属于情人的情趣。

    殷无极抬起手,微微撩起玄色的袖摆,露出苍白修长的手腕,他不甘示弱地在圣人面前晃了晃,手腕上却系着一根深红色的绸带,打了个蝴蝶结。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饶是谢衍,也给他这份操作镇住了,眸中透出几分迷茫。

    “礼物,交给您来拆,是您的奖励。”殷无极微微支起身子,滑软的长发从耳侧落到肩膀处,又散了他一身,露出大片白皙的脖颈与胸膛。

    他煞有其事地把自己的手腕绑住,却是在说,“我是你的礼物”,这种看似寻常的小伎俩,在此情此景下,带着几分“属于”的意味,最是撩人。

    “您深夜来偷香窃玉,若是空手而归,岂不是显得本座招待不周?”他点了点手腕处的系带,只要轻轻一抽,就能把系住他的蝴蝶结给打开。

    “快点拆礼物了,您还犹豫什么?”他笑的恣意。

    “……”谢衍瞳孔地震。

    像是中蛊了似的,他被帝尊牵引着捏住系带,只是轻轻一抽,便“拆了礼物”。

    视线再相接,原本久别重逢的甜蜜温柔,现在却多了一层燎原的欲。

    圣人依旧衣冠整肃,盘膝而坐,白衣如雪。而早就沐浴更衣,散着长发等他的玄袍帝尊,却是凑上去,用指尖扣住谢衍的五指,额头抵着,与他呼吸相闻。

    情缠绵如丝线,他的绯眸勾魂摄魄,叹而笑道:“今晚,我是您的了。”

    谢衍抚过他起伏的肩胛骨,没有半点推拒的意味,却是也靠近,与他唇畔仅有三寸距离,微微笑道:“合该是。”

    现在这个局面,再谈些仙魔政事,就显得太不解风情了。而谢衍今日夜访帝尊,当然不是为了这些政事。

    窗被阖上了。水沉香流动,烛光晕染了夜。

    待到两人尝够了对方的滋味,才喘息着,在床榻上倚在一处,懒得动半根手指,说些有的没的,各自平复身体的余韵。

    殷无极吃了个饱,浑身的皮毛都舒展开了,自然要卖卖乖,开始做最尽职尽责的情人,替谢衍按摩腰部。

    “帝尊贤惠。”谢衍方才被小狗又顶又咬,浑身都酸着,此时正是倦懒的时候。但他桀骜性子不改,还不忘摸摸他漂亮的脸,笑着道,“就是这礼物,也不太听话。”

    “情人不听话,是您教得不好。”殷无极接了他的话头,反而嗔怪,嗓音因为沙哑,显得有些旖旎,“您但凡多来睡一睡我,好好教教,我说不准就学会了呢。”

    说到这,他似乎觉得这语气颇有些含情带怨了,兀自怔了半晌。

    “别崖贪心,还扎手。”谢衍语调也慵懒,挠挠他的下颌,觉得他这性子看似甜甜的,浪起来却又辣的很,但是在反复回味时,又有一股酸涩感徘徊不去。

    杂陈五味,教他更为迷人。

    殷无极撩开长发,松松地披着外袍。他一手扯着快从肩上滑落的玄色外袍,一边掀起眼帘,笑吟吟道:“若是不够贪心,早就在千年前退却了,怎能在如今留下圣人一夜?”

    他过往一个劲地追着谢衍跑,看着冷心冷情,不似在人间的圣人,百折不挠的样子,受了再多苦也不肯退半步。

    如今,他只是走下帝车,在万人中央浅浅地瞥去一眼,那风华绝代的模样,不但征服全修真界,更是勾住圣人不放,没有多说半个字,却引得他夜半前来相会。

    发生在殷无极身上的,除却修为的增长,地位的提高,还有时间的雕琢与沉淀。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种魅力,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中。

    “只留一夜?”谢衍见他以退为进,分明是算计他呢,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淡淡笑道,“吾以为,陛下可不是这么知足常乐的人物。”

    “明日还有大比,听闻,白师弟进了第二轮,风光无两啊。”殷无极却与他矫情,捏着他细白的指节,细细吻着,茶里茶气道,“白师弟也这样优秀,您还会想起当年的无涯君,您的首徒吗?”

    “……陛下又在吃醋了。”谢衍反手抚过他的唇,湿润而朱红,引人亲吻的样子,于是顺势落下一个吻,安抚道,“乖,别崖不闹,为师最疼你。”

    “圣人难道就没吃醋?”殷无极得了便宜,被反复地吻了又吻,笑吟吟地凑上去,“‘莫要重蹈兵仙覆辙’,您可不是会随意批命的人,怎么,看不惯萧重明呀?”

    谢衍果不其然眯起眼 ,威胁似的捏捏他的脸,道:“不要在此时提旁人的名字,哪怕是你臣子。”

    他提白相卿时,谢衍就没这般颇带敌意的反应,这点微妙的本能,足以让殷无极窥见许多不寻常。

    见他这股些微的酸,魔君的绯眸却是微微发亮,非常高兴的样子。

    “圣人,发现了吗,您变了。”殷无极有些克制不住地揽住他,语气轻快,“您现在,会因为我,产生这样丰富的情感波动了……”

    谢衍一怔,如梦初醒。

    第324章 激扬文字

    这样的如梦方醒, 唤醒了谢衍的危机感,殷无极却无知无觉。

    圣人之道,天下为公。倘若他生了私心, 有了偏爱, 又如何问心无愧地执掌仙门。

    如今,仙魔两道逐渐走近,难道他就纯粹出自公心,不带半分偏私吗?

    月光与烛光之下,与他相对而坐的对弈者抬起头,语笑盈盈。

    “圣人怎么走神了?”殷无极披着玄袍,内衬是深红色的衣料,肤色却更显白皙。

    魔君颇有些落拓不羁, 手腕上的佛珠滑下, 禅宗的沉静与魔修的热烈交错成复杂的气场,笑道, “该圣人落子了。”

    他看似天真纯澈, 却又有别样的魔魅,不但有倾城容色, 更是眼界宽广, 谈笑间纵横捭阖, 全然的帝王风度。

    他是热烈的情人,又是对弈的敌手, 更是真心的知己。

    除却殷别崖, 这世上无人再与他相配。

    谢衍收回思绪,他的理智在告诫他道心莫动,但是面对这蛊惑人心的绯色眼眸,平静心湖却骤然起了涟漪。

    “明日的大比, 料想会更加精彩。”

    在这看似寻常的月夜中,圣人收敛心思,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聚天下英才而用之,集五洲豪杰于一战,如此不朽盛事,有帝尊共赏,妙哉。”

    于是帝尊报以微笑,在月光下,两人的视线交错,勾动无限情丝。随即,殷无极就双手撑着棋盘,迎上去,亲他的唇,交换了一个悱恻的吻。

    他们陪伴对方超越千年,早已无比熟悉眼前人。但千年已矣,双眸相触时,里面流淌的情仍旧是缠绵如热恋。

    在晨光来临之前,谢衍与帝尊惜别,返回圣人居所,等待第二日大比的开场。

    他藏于袖中的红尘卷微微震动,传出红尘道道玄之又玄的声音,十分空灵:“谢云霁,你在玩火。面对他,你就这么自信,你的道不会动摇?”

    “玩火吗?”圣人推开窗,看着碎金的流光落入市内,天光渐明。

    他拂衣立于窗前,看着万物新绿初生,桀骜不羁地道:“就算是天下最危险的一把火,吾也有信心掌握在手中。”

    “谢云霁,你总有一日会为你这份自负,付出代价。”红尘道叹息,仿佛一语成谶。

    *

    这场群英荟萃的大比准时开始。

    一开场,道祖弟子,剑修叶轻舟以一手“轻舟一叶过重山”的漂亮剑法,力挫龙族新秀,引爆了全场的气氛。

    紧接着 ,白相卿抱琴,一曲《十面埋伏》,在擂台上连退七人,这般精深的乐修造诣,让他在百晓生的排行榜上,排名飙升,不负圣人弟子盛名。

    最高处的观战台上,除却仙门三圣、魔君、龙族与凤族外,还有鬼界使者。

    三圣一尊还是第一次这样坐在一处,气氛颇有些凝冻。

    白相卿赢下一局,抱着琴来到圣人座前,身姿挺秀的少年屈身,向着高高在上的白衣圣人遥遥一拜。

    “首战告捷,不堕我儒宗威名。”谢衍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当即赐下数件法宝,以资鼓励。

    “不愧是圣人弟子。”道祖捻须,看着卓然风姿的白相卿,有些揶揄,“谢小友确是会教弟子的,圣人谢衍之名,就是修真界最大的名门,你之座下,皆是风流出众的人物……”

    “……帝尊怎么看?”道祖言语无忌,他也有资格评判儒宗师门。毕竟,他于谢衍都是前辈,遑论殷无极。

    但立于圣人身侧的风飘凌,在台下拜谢师尊的白相卿,与那支颐闲坐,尊贵雍容的魔君,皆是一顿。

    “道祖慎言。”还是尊位之上的魔君笑着开口,眼睛却是冰凉的,“魔道与仙门虽然恢复了正常交流,但本座与圣人,中间仍有芥蒂,道祖若要劝和,可没那么简单。”

    “时过境迁,往昔芥蒂,解不得?”道祖看出谢衍的在意,亦然看出了殷无极的排斥。

    “解不得。”殷无极淡淡地看向白相卿与风飘凌,眼里没有丝毫情绪,他甚至不会侧头看谢衍一眼,“圣人座下,儒宗师门,无论是何等名门,又与本座有何瓜葛?”

    谢衍亦然没有任何表示,而是高坐云端,如同仙神漠然。

    “如今,吾之门下,仅有飘凌与相卿两名弟子。”谢衍颔首,“帝尊既然不愿重提旧事,吾不置立场。”

    “谁在乎。”殷无极也不去看他的态度,嗤笑一声,“本座君临北渊,何须圣人名头替本座抬轿子?”

    他分毫不承认自己前圣人弟子的身份,与谢衍的言语交锋中似有凌厉之处。可见前师徒的龃龉颇深。

    道祖打圆场:“唉,冤孽,还是老道不该乱提。”

    “本座与圣人的仇怨,与二圣无干,有些账,得与他谢云霁慢慢清算。”殷无极支着下颌,神情冷漠倦怠,看向正在比拼的擂台中。

    此时,北渊魔宫方面,风雨楼的商小棠红绫水袖,一舞动天下,艳丽中带着杀机,不仅连战连胜,更是人气极高。

    胜利来的恰逢其时,魔宫面上有光,连带着帝尊也心情愉快,含着笑,随手赐下一串玛瑙灵珠。

    “风雨楼的孩子做的不错,赏。”

    青衣的魔宫丞相走上前,双手接过他赐下的灵珠,转交给那等在台下的红衣少女。

    “谢陛下赏赐!”少女以手抚向心脏处,红裙艳烈,仰望着北渊至高无上的存在,眼里好似闪烁着星光。

    圣人赏赐弟子,他便赏赐下属,分毫不让。

    不但道祖、佛宗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显然是不去拉架,一心让圣人和魔君互相斗了。龙凤二族的太子与公主坐如针毡,鬼界的使者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生怕被扯进大佬们的爱恨情仇中。

    “韩殊,才思敏捷,颇有先圣‘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之风,赏。”圣人金口玉言。

    圣人之赐无疑是仙门至高的荣耀,今日,圣人的赏赐格外的频繁,但凡是仙门才俊为仙门争光,他的赏赐就没停过。

    “柳苍穹,义薄云天,刀法出神入化,颇有豪杰之风,赏。”帝尊也不甘示弱,红唇微启,赏起来毫不手软。

    此番魔宫的参赛者,皆是内部拔擢的俊杰,若是在仙门大比上大出风头,为帝尊长了脸,回到魔宫后定是会得到破格重用的,又能得到帝尊赏赐,参赛的魔修一个比一个拼命。

    能够坐在高台上的人,都是代表各道统的大佬,哪能不知道圣人与魔君过往是师徒,此时见他们连赏赐都要互相斗,各自为自家道统撕扯的厉害,偶尔的交谈更是敌意锋利,绵里藏针,就差明面上给对方难堪了,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二人的关系到底怎么样。

    “圣人如此一掷千金,是在与本座斗气?”帝尊双手交叠,搭在身前,坐姿怡然,开口却是阴阳怪气,“圣人冷情寡欲,竟是会有如此竞争欲,可见圣人的道没修对路子。”

    “只是正常的赏赐,激励后辈而已。”谢衍曲起手指,轻轻敲着圣位的扶手,淡淡道,“魔宫兴起不久,帝尊何必如此要面子,咬着吾不放,显得好胜心太强。”

    说罢,他见紧接着上场的叶轻舟剑光灿烂,颇为欣赏,在道祖之后又加了一道封赏,是一条缀着珠玉的青色剑穗,并且开口赞赏道:“少年任侠之剑,可达出神入化之境。”

    得到圣人评价,不但能让个人名气拔高一大截,更是至高的荣耀。

    “小徒年轻气盛,得谢小友这般评价,还不得翘尾巴,老道回去可就难管咯。”道祖笑了,显然很受用谢衍的赞赏。

    叶轻舟还是个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剑侠,被道子宋澜领着,来到高台之下,向台上的道祖与圣人折腰施礼,感谢赏赐。

    “你名叶轻舟?用剑?”殷无极的目光,从神情莫辨的宋澜身上一掠而过,轻飘飘地落在少年剑客的身上,略略勾了勾手指,笑道,“上前来,让本座瞧瞧。”

    叶轻舟本是青衣负剑,见玄袍帝冕的魔君召唤,脚步一顿,求助似的看向师兄宋澜和师尊道祖,踌躇片刻。

    却听道祖道:“轻舟,既然是殷小友唤你,便上前来吧。”

    殷无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少年身姿挺拔,如同白杨,眉宇间透着一股侠气,英俊潇洒的模样。

    圣人欣赏他,帝尊偏要刻意为难叶轻舟一番,于是他支着侧脸,漫不经心道:“道祖的弟子,又是剑修,本座倒是颇感兴趣。且将你最漂亮的剑招使来,教本座瞧瞧,你配不配得上圣人这句‘出神入化’。”

    这便是帝尊不满圣人的评判,把战火转移到了无辜路人身上,即兴出考题了。

    帝尊要看“出神入化”的一剑,若是能够使出来,便是在仙、魔、妖、鬼四家道统面前露了脸,机遇千载难逢。

    叶轻舟也极是沉得住气,抬手就挽了个剑花,侠客的青色武服干净利落,随着他的剑锋抬起,天地飞光。

    他的剑迅疾而轻盈,唯快不破。

    转瞬之间,清光乍起,剑风绚烂。

    “有趣。”殷无极一撩眼皮,像他这般师承圣人学君子剑,又半途弃师门,修出天下霸道之剑的大家,一眼就洞穿他剑里的门道。

    “其疾如风,原来是个修快剑的小子。”殷无极微微直起身,下一刻,就出现在少年的面前,两指夹住了他化为残影的剑。

    兴许是因为灵力调动到极致,又被半途截下,叶轻舟一时间没收住,剑风却被帝尊轻描淡写地一袖挥散。

    宋澜上前一步,眉目深锁,显然是顾忌这位反复无常的魔君对师弟做什么。道祖却是悠然饮了口茶,显然是更了解殷无极锐利又磊落的性子,并不担心对方下黑手。

    “……天分倒是不错,这剑招也有模有样的,也难怪圣人会报以‘化境’之期待。”殷无极上下打量了少年一下,有些嫌弃,却又不得不承认,谢衍说的没错。

    “谢陛下……”叶轻舟茫然,看着任性妄为的魔君松开他的剑。

    “帝尊何故为难小辈?”谢衍饮了一口茶,却是慢条斯理地道,“少年天才,难得有自己的风格,自有其发展之路,何必打压?”

    “打压?”殷无极挑了挑眉,随手从腰间抽出黑金色的无涯剑,懒洋洋笑道,“剑修之道,不受点挫折怎么行,连更高级的剑都没见过,谈什么‘出神入化’?”

    “既然圣人觉得本座在打压,那么就打压到底。便宜你了,小子,你且看好,快剑是怎么使的。”殷无极手腕一转,身影转瞬间化为光芒,比残影更快。

    紧接着,叶轻舟微微睁大了眼睛,眼里映出了烟霞般的剑光。

    “叶轻舟,且问你,方才本座出了多少剑?”远远的,帝尊的声音清朗。

    “……三千零一十七!”

    仅是瞬息之间,叶轻舟极佳的视力几乎都捕捉不住,近乎仰望地看向成名已久的魔君,感受到尊位与凡俗修士的差距,宛如天渊之别。

    殷无极再回到高台上时,不过短短三息功夫,而那璀璨的剑光还布满天穹,交织成绚烂的霞光。

    叶轻舟抱着剑,好似进入了领悟的空灵境界,显然是见过魔君之剑,有了大收获。

    道祖的法修之道极好,他偏要在道祖门下学剑,也练出了一番独有的风格,但显然,离成为剑修大家还十分遥远。

    此时圣人与魔君明争暗斗,帝尊有意压圣人一头,便随手出了一招,但只是一招,瞬息之璀璨,也胜过他在山中挥剑十万次了。

    殷无极也不去管他是否领悟,而是从从容容地一转手腕,甩了甩剑尖,剑锋向下,然后稳步走向圣人端坐之处。

    “圣人,看久了大比,难道不会手痒吗?不如来与本座松松筋骨,活动一番。”说罢,殷无极将剑锋指向高居霜天的圣人,挑衅之意极强。“点到为止,如何?”

    “帝尊好兴致。”谢衍的山海剑缠着布条,摆在一侧桌案的剑架上。面对挑衅,他依旧八风不动,语气淡漠,“今日的大比还未结束,你我就争斗起来,着实不美。”

    “圣人的言下之意是?”殷无极绯眸一撩,笑了。

    “今日赛程还有三场,全都结束后,吾不介意,与帝尊在擂台上斗一斗剑法。”

    谢衍看似冷淡,实则也是心气极高的人物,面对殷无极如此挑衅,是在他的圣位权威上蹦迪,他若不应战,就显得太怂了,堕了仙门的颜面。

    但由此可见,这一圣一尊之间的仇怨,半点不饶人,竟是要动起刀兵。可见,他们师徒决裂后两看相厌,并非是空穴来风。

    帝尊与圣人要比剑?

    仙门大比竟然能看到至尊对决,在场的修真者们顿时疯狂了,这样的战斗千载难逢,他们竟然有如此眼福!太值了!

    赌局开启,私底下的押注数量更是飙升。

    风飘凌看向随时随地撕起来的师尊和前大师兄,神情一时间颇为精彩。

    他牵着少年白相卿,看着同样面露迷茫的师弟,心里完全是懵逼的:师尊和前大师兄的关系明明不错,怎会如此针尖对上麦芒,现在竟然还打起来了?

    殊不知,魔道与仙门可以同盟,但是魔君与圣人的关系,却不能太好。经济可以热乎,但是政治必须冷,仙与魔就是这般矛盾的态势,不能绑死在一条船上。

    无论是不是表演,有多认真,圣人和帝尊,终归还是站在了擂台的两侧。

    第325章 巅峰对决

    殷无极与谢衍并非第一次比剑。

    在遥远的过去, 师徒千年相伴相随,谢衍曾握着他的手臂为他矫正姿势,一点点地教他君子剑。

    在魔洲十年, 谢衍往昔的温柔教学, 成了最严酷的实战磨砺。

    作为师父,谢衍化为磨刀石,几乎将殷无极摧毁,又使他在绝望中重生,烈火淬出赤练剑心,雷劫铸就一身剑骨。

    再到如今,一圣一尊就算是试剑,也不再动真格, 因为他们一打起来就是惊天动地。

    在他们的促成下, 仙魔逐步靠近的关系,正是和平的征兆。他们没有必要刀刃相向。

    但是, 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 没有再一争高下的愿望了吗?

    诚然不是。

    在擂台上分隔两边的一圣一尊,全然屏蔽了台下的呼声, 在遥遥对望的那一瞬, 好似有迸溅的星火自眼底燎原。

    “请圣人赐教。”

    殷无极玄金色帝袍飞扬, 帝冕珠玉流光,他握住腰间的无涯剑鞘, 拇指一推, 单手抽剑,锋芒指向白衣圣人。

    谢衍白衣孤绝,衣袂猎猎飘扬,他单手执着山海剑, 剑尖点地,摇晃清光。

    “帝尊邀战,吾怎会不应?”他的语气淡漠,却是睥睨众生,傲视天下!

    圣人出山海,威名赫赫,是修真界至高的传奇。

    修到谢衍那个程度,天下朝圣,万邦来朝,这世上几乎再无挑战者。

    大道那么冷,圣人迎风执炬,孤身站在至高巅峰,本以为就此寂寞孤灯,直到他为天下敲开天门。

    却不料,他背后追来一人。是魔道帝君,亦是昔年弟子,与他笑着相约,道一句:“同去同归。”

    要与天下至圣谢衍同去同归,殷无极必须赶上他的脚步,他的剑要足够的强悍霸道。

    唯有让谢衍感到锋芒刺骨的威胁,他才会将他视为大道相伴的至交,当做万军阵前的宿敌,认为帝尊足以与他相配。

    只是一瞬间,二人默契而动,身影顿时化为残影。

    叶轻舟的快剑,还能看见剑的影。

    但饶是眼力再强悍,修为之差犹如天堑,有幸围观这一场巅峰之战的修士们,无论再怎么努力,也看不见二位至尊的踪影,只感觉到震天动地的压迫感。

    唯一能够看穿战局的,唯有方才三圣一尊谈笑风生的高台上,道祖与佛宗面带微笑,对着自己与好友的亲传们评点两句。

    宋澜,叶轻舟,风飘凌与白相卿四位圣人亲传,侍奉在侧,聆听圣人们的观点。

    妖族大能、鬼族特使与萧珩等人,偶尔说上两句,补充些特别的视角。

    陆机兼任魔宫史官,已经开始研墨,准备记入史册。

    负责抄录的仙门百晓生迅速赶来,就地跪坐书案,润笔铺纸,准备将这一战印发天下。

    “殷尊主之剑,果然是天下霸道。”道祖评点时,不再用前辈对后辈的“殷小友”,而是以尊主称呼他,足以体现个中区别。

    “圣人之剑意,为仁德守正的君子剑。山海狂澜,他可一剑挡之,是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道祖想起当年谢衍总是带在身侧的玄衣少年,如今却成长为足以与师父匹敌的至尊,难得感慨一句:“时过经年,风云际会,那个天授帝命的少年,果然并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道子宋澜听着师父的评论,一手牵着少年叶轻舟,隐藏在道袍下的另一只手却微微攥紧,眼眸深沉如寒雪。

    “师兄?”叶轻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对师兄的关心短暂地战胜了剑痴本性。他偏头看去,担忧道,“你没事吧?”

    他与殷无极几乎是同时代的人。谢衍之徒殷无极已为魔道至尊,他的修为却原地踏步,如此差距,怎能让他不芒刺在背?

    “无事,轻舟师弟。”宋澜缓和语气,他对师弟向来关照,“这样的巅峰对局难得一见,你多看看,莫要走神。”

    佛宗向来寡言,平日都会阖着眼,装作老神常在,把佛系不问世事写在脸上。他只有在谈禅论道时会多说两句。

    佛宗评点道:“帝尊之剑,却走出了与圣人截然不同的风格,完全洗去了曾经的影子。”

    看到如此巅峰对局,佛宗洞若观火,拈花一笑:“二位都是至尊,比拼‘速’是分不出高下的。因为这是在等待对方出错,露出破绽。很快,他们会发现,对手非同小可,不会出错。”

    剑锋互相擦过,二人位置交错,顺势换位。

    谢衍被削去了半扇雪白衣袖,飘逸如流云的儒袍在风中飞扬,墨发被剑锋撩起,掠过他淡漠如冰雪的容颜,凛然孤高至极。

    殷无极帝冠被剑锋掠过,有了少许破损,让鸦色的发滑落,披散在肩上,更衬得他面容昳丽艳绝,倾世风流。

    在这样快剑胜负中,二人竟是没有见血,显然是未曾在纯粹的剑技比拼中找到对方的破绽。

    三圣一尊所在的高台上,对战局节奏的评价一针见血,但那都是些阳春白雪了。

    观看大比的修士们却没有这样的眼力,他们更好下里巴人,胜负全靠蒙,除了那极为高远的剑意与压迫性极强的灵气与魔气,他们完全看不懂门道。

    但是讨论却很热烈,大多数人还是看个热闹。更有人不懂剑,索性开始盲下注,或是开始听说书人的段子了。

    “这就是至尊气场,我都腿软了,站不住,谁能扶我一把?”

    “说真的,老子上回看见擂台比剑打成这样还无伤的,还是合欢宫的鸳鸯蝴蝶剑,比剑的是一对道侣,那叫一个默契缠绵……”

    “哈哈哈哈,圣人与帝尊这叫棋逢对手,一个削衣服,一个挑发冠,怎么不算‘情意绵绵剑’?”

    “打住,道友道友,拿两位至尊开涮,当心见不着云端城明天的太阳啊。”

    说书人将仙门八卦烂熟于心,通晓些剑道知识,道:“传闻,两位至尊以前还是师徒,听说决裂过,关系差得很。此时打起来,哪是什么‘情意绵绵剑’,可别瞎说。”

    “你们瞧这门道,帝尊攻击的是圣人拿剑的右手,显然是要先废了他的手;圣人更狠,目标是帝尊头颅,但没有成功,才挑开了帝尊的发冠……”

    “这倒是靠谱些。”众人听闻,纷纷认为他说得对,总比二位至尊调情的猜测靠谱。

    擂台之上,第一轮稍歇,二人彼此对峙。

    谢衍看向那飘荡落地的半扇衣袖,眉峰微挑,半晌失笑。

    殷无极一摸发冠,发觉有些被剑意撩到,有些碎裂。

    他将垂落的墨发撩到耳后,冲着谢衍扬扬下颌,看似是挑衅,可看在谢衍的眼中,帝尊的墨色长发在风中飞扬,衬的他容色盛若荼蘼,比倾城更倾城。

    “不比剑技了,动真格的,圣人认真些。”殷无极剑锋指向他,绯眸中意气扬扬,燃着灼灼的战意。

    顷刻之间,玄袍帝君将剑锋刺入擂台大地,周身升腾起烈烈如狂的黑色魔气,真龙之息吞云吐雾,光华乍现,簇拥着他飞向高空之中,竟是一时间影响到了天象。

    帝王做到极致,正如殷无极这般,烟霞紫气尽东来!

    殷无极以帝气护身,召出龙气,显然是打算与他从“技”的比斗中抽离,认真斗一斗“法”。

    他竟是不但要挑战圣人的山海剑意,更是要试一试,这“万法之宗”的名号,如今他可否撼动!

    “人间帝王吗?”圣人垂眸,儒袍广袖在龙气激起的狂风中飘扬。

    他难得被激起了战意,锐利如剑的目光看向挑战者,“就让吾来试试,帝尊的剑,是否能够称得上真正的‘天下霸道’。”

    谢衍是此世最巍峨的山峰,挡在一切妄图挑战天下至圣的人面前,无人可以翻越。

    说罢,在飞龙盘旋与魔气缠绕的天象中,圣人的身影化为风中一叶,洁白无瑕。当他如仙神般轻飘飘地飞上天穹,就在高空中巍然屹立,是五洲十三岛的不败传奇。

    他身后逐一亮起的剑光,如同日月之华,天边云霞,在那一瞬间就照彻半个苍穹,四野大亮。

    云端城之上,半个天穹是升龙紫气,半个天穹是日月剑光。

    这就是分庭抗礼的一圣一尊!

    “本座不才,领教圣人山海剑意。”殷无极笑了,他看向那从虚空之中渐渐浮现的剑意,波纹起伏如浪,好似山海之势。

    “领教帝尊的洪荒三剑。”谢衍阖眸,却复而睁开,漆黑的眼眸中有神光异彩乍现。

    这样的眼神,危险而冰冷,美得惊心动魄。

    他越是强大到不可撼动,殷无极越是为他这份完美而倾倒。

    如今看着光华中璀璨如日月的圣人,殷无极目眩神迷,胸膛中却充满着战胜这位天下至圣的灼灼烈火。

    帝尊起于草野,平生不知害怕,也从不屈服,只懂得进攻,进攻,再进攻!

    于是,他笑着扬起剑,劈向天穹中的圣人。

    无涯剑出,势如山崩地裂,万马齐喑,山海倾倒,日月无光。

    “洪荒三剑第一式,斩山劈海——”

    此世巅峰是吗?

    天下至圣是吗?

    五洲十三岛的不败传奇是吗?

    从今天起,他要那位自以为大道孤绝的圣人知道——

    他来了!

    第326章 横陈君侧

    圣人背后宛如漩涡的漫天剑意, 如同浩荡的秋雨,每一道剑芒都暗藏锋利的杀机。

    山海剑意自苍穹倾泻时,宛如天河倒灌, 百川东到海!

    帝尊的剑意自远古洪荒而来, 宛如真龙现世,衔云气,负青天,吞吐乾坤,紫气东来!

    光芒碰撞,迸溅的剑意如星落。

    云端城上空,穹顶无光,宛如天裂。

    道祖、佛宗二圣见之, 齐齐支起结界, 将众人护住。众人却半点也不肯移开视线,哪怕耳鸣流血, 出现短暂目眇, 也要目睹这场至尊之战。

    地动山摇之后,一圣一尊交战的擂台区域, 几乎被生生从地表抹去, 留下无数剑雨扫荡后的坑洞。

    “到底谁赢了?”众人向擂台中央望去。

    谢衍与殷无极站定, 重新立于已成废墟的擂台上,在风中遥遥对视。

    白衣圣人巍峨屹立, 剑锋垂地, 剑光与风还在他周身盘旋,右手臂被染红,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

    玄袍魔君踉跄一步,继而也站稳。玄袍大袖的织料几乎被剑锋撕碎, 发冠也不知所踪,大抵是早已化为齑粉。

    殷无极的墨发飘动在风中,单手按住腰侧,剑意入体,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血色深红缓缓洇染。

    但他意志力极强,不可能昏过去。毕竟,他现在代表北渊洲的脸面,宁死也要端住魔道帝尊的骄傲。

    “帝尊之剑,当得上是天下霸道,痛快。”圣人的声音依旧如同碎玉。

    灵气过盛时,他展现出远离尘世的超然与冷漠,漆黑的眼中满是冷酷的战意,只是注视他,就会由衷地觉得恐怖。

    “圣人的山海剑意,确是‘一剑能当百万师’。”殷无极轻轻吐出一口气,越是接近那个境界,他越觉得恐怖。

    “承让。”谢衍挽了个剑花,右手虽然受伤,但依旧能动,这样的伤势,显然比腰腹部受伤的帝尊要轻。

    刚才那天崩地裂的一剑,殷无极抱有十二万分的敬意,所以并没有留手。

    或者说,没有人能够面对圣人谢衍时,还会考虑“留手”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

    但他固然使出全力,伤到谢衍的手臂,让他流血;与废掉他手臂灵脉,让他不能握剑。这是完全两个概念。

    一剑定胜负,点到为止的规则下。他与谢衍勉强能算打的有来有回。

    如果他们在真正的战场上,必须要战至一人倒下。那么在第三剑的时候,胜负就会见分晓了。

    殷无极必输无疑。

    “胜负已分,赢帝尊半招,可有异议?”

    “圣人成名之剑,本座领教了。并无异议。”

    殷无极输了半招,却也输得起,向他风度翩翩地作了个执剑礼,淡淡笑道:“多谢圣人指教。”

    面对五洲十三岛第一人的圣人谢衍,作为后进者的北渊魔君,“只输半招,有来有回”,这个结果相当体面。

    面对他极好的对手,谢衍始终平视着他,也以同样的规格执剑回礼,道:“有幸与陛下交手,衍不胜欣悦。”

    互相执礼完毕,今日的大比也到了尾声。

    北渊魔宫那边,萧珩与陆机疾步走到帝尊身侧,簇拥住他,山呼陛下万岁。

    萧珩看出殷无极脚步有些不稳,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伤势要比看上去更重,生怕他倒了。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臂,虚扶了他一下,传音入密:“陛下,现在千万别倒。站不稳就借力,您可端住了。”

    “倒不了。”殷无极口中皆是血气,他都咽了回去,不表现出半点异样。

    “本座即是北渊洲,本座的剑,也是你们的尊严。好不容易能与仙门……争得一个分庭抗礼,就算只是在单对单的胜负上,断不能毁了这局面……”

    陆机见他帝袍残损,更是早就备好了黑狐皮制成的大氅,疾步走来,搭在他的肩上,让帝尊雍容华贵的气质不损半分。

    殷无极修长的手指搭在狐皮上,苍白莹润,执剑的手亦是杀伐果决,红唇微弯,却强行忍下喉头血气。

    他还能笑出来,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完全没受伤:“本座先行一步,回头再见了,圣人。”

    “三日后,第二场大比,请帝尊莅临观赛。”

    白衣圣人的身侧簇拥着亲传弟子与百家名士,无数崇敬的言语,都在赞扬圣人的辉煌剑法与巅峰修为。

    谢衍什么也没说,他宛如在群山之巅俯瞰红尘的仙人,身在万人中央,身影寥落,神情疏疏淡淡。

    夏虫不可语冰。他们仰慕圣人,却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谢衍回头,看向渐渐走远的殷无极,被臣子们精心护在中央的年轻陛下,身姿倾世,背影风流。

    *

    今夜清寒,无星无月。

    谢衍在灯下闲坐,秋衣单薄,长发垂腰。

    他似乎刚刚沐浴过,因为白日的交战,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不宜多动用,就用左手握着一卷诗文阅读。

    但显然,他今日看不进去,反复抬起眼,看向洞开的窗边。

    香燃尽了三柱,白衣圣人看向烛光,黑眸微动,轻叹道:“不会来了?”

    叹息声刚落,谢衍却见殷无极轻车熟路地从窗台翻进来,动作比他娴熟多了。

    殷无极关上窗,略略拂去衣上尘,从容地走到谢衍身侧坐下,怡然自得地用他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

    “约了您,就自然会来。”

    殷无极转了转茶盏,淡淡笑道:“圣人的山海剑意痛得很,忍着太受罪了。本座给您暗示,就是说今晚要造访,请您帮我拔剑意呢。”

    “手伸出来。”谢衍也不啰嗦,伸手,掌心向上,“帝尊修为精深,但山海剑意,还是尽量不要在伤口里留太久……”

    殷无极依言,将手搭在圣人掌心,由着他摸脉。

    “您揍出来的伤,您自己来治。”明明伤势较重的是他,殷无极却毫不介意,甚至还笑得很开心,“白日的那一剑,您没留手,对吧?”

    殷无极在仙门大比上向他邀战,他们境界相同,却是后进者挑战前辈,各自都代表了一道的脸面,他留手绝对打不过,谢衍也不可能刻意给他放水。

    毕竟,现在他们同为至尊,殷无极早就不是那个谢衍用一二分力道,就能耍的团团转的小徒弟了。

    谢衍搭着他的脉,觉得他的魔气稍显混乱,浅浅蹙眉,“去床上,把衣服除了,吾看看伤势……”

    “圣人,您是不是太急色了。”

    “……”他在说什么,圣人的神情空白片刻。

    殷无极放下茶盏,作势拉扯着衣襟,绯眸流转,欲拒还迎的模样。

    “本座夜晚拜访圣人,本是想与圣人参详剑法,却没料到,圣人想观摩的是本座的身子,看样子本座是自投罗网了。”

    “胡闹。”谢衍见他还有劲玩笑,伸展着修长的肢体,微微一顿,眉眼无奈,“陛下又拿吾寻开心。”

    “这是在提醒圣人,边界感呢。”殷无极欲语含休,“白日还与本座打的昏天黑地,夜晚私会时,您见面就要把本座推到床帐里,宽衣解带,您难道就不觉得……太着急了吗?”

    殷无极今日也未穿更为繁复的帝袍,而是一件金丝暗绣的单薄玄袍秋衣,缠着松柏长青纹路的锦带,柔软的锦缎裹着修长的躯体,教他姿态更加写意。

    他的玄袍下缠着绷带,敷着最昂贵的仙草灵药,但是他动作一大,伤口里嵌着的剑意就隐隐作痛,教他鬓边泛起冷汗。

    圣人的帐中清寒,他向来彻夜读书,批示公文,甚少入眠。

    今日,谢衍却在床榻边点着烛光,铺上最轻如云朵,质地柔软的锦缎,还备好了灵药与汤剂。

    殷无极在魔宫休息了片刻,沐浴更衣,上了些药,才彻夜来访,让圣人拔剑意。

    此时见师尊考虑周到,他也不推拒。

    殷无极撩起床帐,就乖乖地钻进这高床软枕里,平躺下来,轻解衣袍,露出缠着绷带,苍白紧致的腰腹。

    见他这般配合,毫不避讳地将这具矫健修长的躯体,置于他的控制之下。

    谢衍顿了片刻,纤长的手拂过他的腰腹,轻轻按了按绷带下的伤口,感受剑意的存在。

    “伤势如何?”谢衍渡入几丝灵气,似乎在牵扯自己陷在他伤口里的剑意。

    “……大魔伤势恢复得快,不重。”

    但这种被谢衍灵气控制的感觉太奇怪了,殷无极用手肘撑起身体,脖颈扬起,小腿应激似的微微绷紧,如同拉满的弓。

    “可能有些不舒服,忍着,一下子就好。”

    谢衍撩起他落在殷无极脸庞与锁骨边的长发,别到鬓边,然后轻轻揭开裹着苍白皮肉的那层绷带。

    被剑风割出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只余下一点细小的伤口,最严重的,还是这条隐藏着剑意的伤,迟迟无法恢复。

    殷无极白日里一句痛也不喊,笑容不变,神态自若。

    重重帘帐落下来,他是圣人夜晚的秘密情人。

    情人,就该耳鬓厮磨,舔舐伤口。软弱与呼痛,也是可以理解的。

    “唔……好痛——”

    殷无极不知何时,已经从平躺在床上的姿态,倚靠在了情郎的膝上。

    “圣人的剑意太厉害,只要渗入灵脉里,就会把灵脉割的乱七八糟……若不是本座修为高,扛得住,这样硬接您的剑法,不死也是要残的……”

    “剑乃百兵之君。”谢衍的手掠过他的肩胛 ,拂过臂膀,追逐着他血脉里剑意的流向,眼神平静而尖锐。

    “再君子的剑,也是杀人的剑。以利刃相对,哪有不流血的呢?”谢衍顿了顿,“何况,吾面对的是帝尊。”

    “您终于承认了,本座会让您有危机感,是也不是?”

    他鸦羽色的长发在谢衍的儒袍白衣上披散着,宛如流淌着光晕的水波。

    谢衍的掌心之下,是魔君横陈的如玉躯体。

    从修长的脖颈,到流畅的锁骨,再到呼吸时,胸膛起伏的弧度,腹部因为疼痛收缩,从而紧绷的流畅线条,简直无一处不完美。

    “等吾帮你把剑意逼出来,就不痛了。”

    谢衍看他因为疼痛而脸色煞白,轻叹一声,低头吻他的眉心,语气爱怜。

    可是,无论多少次站在擂台上,面对步步逼近,让他产生危机与战栗感的帝尊,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拿出真本事。

    面对与他相同境界的魔道至尊,留手,意味着轻视与傲慢。

    殷无极倚在他的膝上,微微仰头,似乎要本能地追逐他的唇。“疼,您得亲我一下……”

    他心中时常有情劫在烧,此时陷于谢衍的床帐里,清寒的气息笼罩着他,伤口还扎着剑意,好似被完全标记了。

    “好。”谢衍从来不拒绝他的要求,他说要亲,那他就真的亲了亲他的唇。

    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让殷无极浑身的骨都酥着,眼眸有些迷蒙,喃喃道:“还要……”

    在他绯眸盈盈流光时,谢衍神色不变,一边低头噙住他的唇,一手却下手快准狠,拔除那道折磨他的山海剑意。

    “唔……”拔除剑意时,殷无极腰肢绷紧,身体上倾,又重重落回锦缎床榻上,冷汗淋漓。

    殷无极浑身一颤,深红色的里衣松散地挂在腰间,解开的绷带浸透了斑斑血渍,透着药香。

    受到剑锋堵塞的魔气重新开始流动,迅速修复大魔的皮肉,白皙躯体上甚至开始浮现绯红色的魔纹,又被谢衍逐一抚平,冷汗浸透衣衫,淋漓尽致的艳色。

    魔君略略侧身,面色苍白着,唯有一点唇珠被咬红。

    良久平复,殷无极修长的手臂攀着圣人的脖颈,引他垂问,如同艳鬼妖魅般缠上去,贴着他的耳侧,轻声笑道:“先生为我拔除剑意,乃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他含着笑,手臂却游弋向下,揽住了谢衍的腰,呢喃道:“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不值一钱的身子,若您不弃,就托付给先生了。”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他漫声吟着,却语气柔软,带着钩子,“……教君恣意怜。”

    殷无极换起剧本来,总是怎么刺激怎么来。每日都会让他年长的情人,尝到最时兴的花样。

    却不料,谢衍的脑回路与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该从善如流,将投怀送抱的美人揽入怀中疼爱。

    可谢衍居然生气了。

    谢衍每每听他放低身段,说些自厌的话,总是恼的厉害,此时却摁着他的脑袋,冷冷地教训他:“不值一钱?陛下何故如此自轻自贱?”

    “……”谢云霁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殷无极被仰面按在床榻上,却见一双冷凝的眼睛,里面灼灼燃烧的不是欲望,而是冰冷的怒气。

    “殷别崖,你知道吾养你有多费心,有多不容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天生地养,吾为你师父,算是你半个父亲。”

    “你在吾面前自轻、自毁、挑衅、造作、受伤还若无其事……是把吾多年以来的心血置于何地?”

    谢衍怒从心头起,竟然将袖里乾坤里存着的奇珍异宝一股脑全倒出来。

    珍宝如流水,流淌璀璨的光,这些光却尽数倾泻在姿容绝世的魔君身上。

    不多时,这些珍宝覆满了大半床,玉石琳琅,云锦绫罗,各个灵气四溢,精妙绝伦,价值连城。

    这回,帝尊当真是睡在了满床绮罗之中,完全懵住了。

    “圣人,您怎么了……”师尊不对劲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勾手挠了挠他的掌心,“我那句话,并没有惹恼您的意思,只是玩些花样儿……”

    往日昳丽艳绝的帝尊,此时正衣衫半解,倚在床榻上,伤口还在愈合,他不能乱动,身躯上却覆了大半琉璃玉石,却让他白皙的肤色更加皎皎。

    殷无极绝世的姿容,却在光华璀璨中丝毫不失色,这些奇珍异宝反而暗淡,成为了他的陪衬。

    他是锦绣堆里成长起来的少年。金尊玉贵,凝练了师尊的无尽心血。

    “千年红珊瑚与天山白玉磨成的珠子,采自佛家洞天的冰彩玉髓,还有海蓝珠、水寒玉与芙蓉珠。”

    这些价值连城的灵玉,都被谢衍磨成了滋养他一身灵气的手串、玉牌与环佩。

    谢衍看着懵了的徒弟,不知是恼火,还是别的什么,居然干脆把绫罗珍宝都覆在他身上,用璀璨的珠光,装点着这位年轻气盛的北渊魔君,尊贵的九五至尊。

    “我对你哪里不好?小魔星,教你这般折磨我?”

    “您是在生气呀?”殷无极回过味来了,捡起一串白玉珏,放在掌心把玩。他也有些不自信了,“……您当年养我,有这么贵吗?”

    这一串玉珏,当年他佩过一阵子,又不知何时,师尊为他换了新的,他就把旧的忘在了脑后。

    好像大概也许,挺贵的。

    “殷别崖,你以为,你这一身的尊贵气质,是怎么养出来的?”谢衍越是见他端着,越是心里有火在烧。

    当年的天问先生,一边建宗门,一边养徒弟,还纵着他这个烧钱的炼器爱好,却坚持徒弟要富养,实在是修真界模范好师父了。

    但是,谢衍越想越生气,这样好的继承者,他竟然便宜了北渊洲的那群魔修。

    殷无极还殚精竭虑,百般算计,甚至不惜消耗着自己来对付他,只为了给北渊洲撑住面子。

    这样乖巧的好孩子,他明明是给自己养的。

    谢衍冷笑:“这眼界、这风度、这容貌,还有这身炼器本领。你身上的特质,哪一点不是为师用心打磨,谆谆教诲,耗费了千年心血,才把你养成这般模样……”

    “可惜,便宜了北渊洲。”谢衍越想越意难平。

    “为师花了这么多的心血,教你成才,不是教你自轻自伤的……”谢衍抚弄他的后脑软发,眯起眼,“你知道错了没?”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帝尊越听,笑得越厉害,“圣人,您生气的点,好可爱。本座被您撩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还没等谢衍冷着脸,再斥两句,却见帝尊将细长金链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坠下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还笑着在他面前摇晃着,叮叮当当,撩拨心弦。

    “……”

    谢衍短暂地顿了顿,这叮当声让他突然忘了想说什么了。

    “我知道,师尊养我花费了千年心血,更是什么好的都紧着我,从不教我吃亏……您是真心把我当儿子在养呢。”

    殷无极撑起身子,覆在他身上的琳琅异宝叮当坠下,墨色长发如鸦羽,披散在他赤/裸的脊背上,却是笑倚绮罗。

    “您何必意难平?不但和我的臣子,还要和北渊洲吃醋,您呀……”

    殷无极歪了歪头,又伸手扣住谢衍的五指:“您是在害怕,我不再是您的所属,只属于北渊洲了,是也不是?”

    “师尊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根本不需要这样自证。”殷无极洞悉了谢衍的心态,微笑道。

    “殷别崖不会离开,他根本就离不开您。”

    圣人亲眼看见殷无极的成长,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从权力,再到修为,再到他对北渊的责任感。

    当谢衍重新检视自身时,发现他无论是从名分上、地位上还是修为上,再也不可能困住殷无极。

    只要帝尊反悔了,想要离开,他只要转身,圣人就拿他毫无办法。

    圣人的眼神沉黯如雨,好似压抑着疯。

    帝尊却倚着美人靠,腿微微曲起,堆着沉甸甸的金丝银线,赤着的足踩在血红的玛瑙上,脚踝流转着玉润的光。

    他就这样陷在璀璨的光芒中,仰起头,笑着向圣人邀请。

    这是明晃晃的,放肆而赤/裸的勾搭。

    “您养大的孩子,耗费了无数心血,才让他成为如今这个模样。难道您就真的这样无私,宁可将他拱手让出去,也不肯自己来享受?”

    第327章 爱情战争 来撕咬我

    殷无极若是愿意, 他就能成为天底下最美最热烈的情郎。

    这世上,能够坐拥这等极致享受,看见他最美艳昳丽模样的, 除却圣人谢衍, 也再无他人。

    殷无极跪坐在紫檀木攒芙蕖鎏金拔步床上,手臂伸展,无数玛瑙玉串成的珠玉,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他的腕子上,坠下琳琅生晕的光。

    谢衍端坐在床边,白衣肃肃,墨发垂腰,天然不沾一丝尘埃, 是天下最高洁的君子。

    再断情寡欲的君子, 遇到他天生的克星,也很难保持淡然。

    “圣人, 您将这些珍宝摆在本座面前, 是想要做什么呀?”殷无极的眉梢眼角藏着秀气,唇畔微弯, 含着天真情态。

    “这样, 您喜欢吗?”

    说罢, 他将修长匀称的手臂伸到他面前,缠满青翠色的碧玉佛珠, 或是戴着沉甸甸的镂花金钏, 镶着紫金玉石。

    白皙的皮肤在珠光宝气的间隙中透出来,却比白月光还明亮,艳色照人,却不带半分俗气。

    殷无极多情, 为了勾搭师父,时常作出艳光照人的模样。

    他将长发理了理,将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花的红色披帛盖在头上,又撩起半边,含着笑瞥他。

    “还是说,您这是在我面前彰显财力,不但是过去一掷千金地养着徒儿,如今的魔君,您也有实力将我完全包下,养成您最可心的模样……”

    谢衍定定地看着他,见徒弟笑靥若烟霞,像是洞穿了他的心思,却故意撩拨他,是明里暗里的勾。

    圣人从不肯认输,更不欲暴露自己此时内心的想法。

    谢衍将他用过与没用过的皆攒起来,混在一处,本就想找机会赠给他,也是想着他不会记的那么分明。

    他抬手,轻抚帝尊面庞,淡淡笑道:“罗衣锦绣,金翠明珠,皆不足贵。这都是些为师攒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只是工艺漂亮,别崖若是喜欢,就全带去北渊用。”

    谢衍轻描淡写着说不珍贵。

    实际上,他能够拿到殷无极面前的,都是稀有罕见的天材地宝,聘了仙门拥有最卓绝技艺的工匠,件件都是价值连城。

    仙门客,尽豪奢。遍地流金,洞天秘境,珍宝俯拾皆是。

    仙门之昌盛,远远超出北渊的想象。

    作为仙门之主的谢衍,是这盛世的缔造者,他指缝里漏出的些许繁华,都能让艰苦卓绝的北渊洲仰望许久。

    殷无极一听当真是送他的,微微挑眉,笑意淡了几分。

    谢衍心思深,说些不疼不痒的话:“例如仙门大比这等场合,你代表北渊,武力与财力必须都要展现出来,才能教各方势力信服。”

    他足够温柔,不沾染欲望,甚至还将他敞开的衣襟拢了拢,克制着不去碰他线条修长的锁骨。

    殷无极端着姿态,婉转地拒绝道:“您不是教导本座,既然做了君王,就要以身作则,力行俭朴,不得骄奢淫逸,透支民力;亦不得举止轻浮,仪容不端……”

    君子如谢云霁,待他细腻疼宠,高洁无瑕,把他宠的无法无天。这风度,倒是显得他满脑子都是情爱,落了下乘。

    殷无极矜持地笑着,敛了容,重归帝王的端然。

    “在您面前,着彩衣,佩珠玉,哄您开心也就罢了。”

    谢衍看他意兴阑珊,知道他是打算拒绝了。

    殷无极将琳琅珠玉从颈间取下,先是看了一眼谢衍的神情,又收回目光,道:“如今,自有北渊养着本座,本座不需要您贴补,您不必介怀。”

    谢衍蹙眉,不欲教殷无极心生迟疑:“都是些你的旧物,从家里带出去,也不算是收了仙门的东西。”

    殷无极笑意盈盈,看似无懈可击:“您喜欢,本座今晚戴给圣人看就行了,其余的,倒是不必。”

    “仙是仙,魔是魔,有些界限还得划清楚。”

    “赠给情人,而非贴补。殷别崖,你非得分那么清吗?”谢衍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侧。

    他隐隐有点不开心了:“北渊魔宫的东西,无论是何等物什,你都能用的开心;为师给的,比北渊的精细许多,你却半点也不肯用?”

    “您是担心徒儿在北渊受苦了?”殷无极顿了顿。

    作为君王,他下意识地维护:“您看不上北渊苦寒,但如今魔洲刚刚起步,正是筚路蓝缕,我不会挑拣……”

    “而且,徒儿过得可好了,北渊魔宫,都是事事以我为先,奉君王如神明,您不必担心——”

    谢衍想听的才不是这些,冷笑一声。

    殷无极习惯了一切以师尊的感受为先,见他恼了,当然不肯破坏他的兴致。

    他连忙凑过去,揽住他的腰,乖乖地蹭着他的掌心,免得惹恼圣人,道:“您别生气呀。”

    但魔道的君王又有些失落,语气艰涩:“……您这样不喜欢北渊吗,是觉得那里还是蛮荒魔地,您悲悯魔民,却并不喜欢那里,所以才不肯踏足。”

    “想什么呢,一口一个北渊洲,为师是把你借给魔洲,没叫你把外头当家里。”

    他越是说外头好,谢衍越是介意的要命,冷笑道:“现在北渊洲侍奉君王的贡品,为师不但供得起,还更好。要不是你在魔道有了自己的路走,谁会教你在外头飘!”

    “……”师尊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殷无极顿住。

    “还有这些法宝,吾已经特地避开仙门式样,做了些北渊风格的了。怎么,就这样介意你的师门,难道觉得出自吾之门下,还是丢人不成?”

    “人前划清界限也就罢了,连些物件都不肯收,非得抹去一切踪迹。还有经济方面,将关系撇的干干净净,那借条也是,一条条和我掰扯——”

    谢衍早就恼他了,只是忍着不说,见他见外头好,心都不在了,一副插上翅膀就要飞走了的模样,哪里还忍得了。

    “吾与北渊洲,谁亲谁疏?”

    “……”

    谢衍说罢,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气。

    反正本次仙门大比,他处处都气不顺,他成圣以来,少有这么情感波动,心态别扭的时刻。

    “……哈哈哈哈哈,圣人,您也太可爱了。”殷无极一怔,继而捧腹,笑的厉害。

    谢衍这是醋了,醋的还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和北渊沾点边的,他都得暗地里生一阵子闷气。

    现在见他拒绝来自师尊的关爱,竟然恼到和他翻旧账。

    “笑什么?”谢衍恼了,按住他的脖颈,抚摸他的后脑软发,“殷别崖,你莫要糊弄,说个明白。”

    “您先前醋萧珩时,我就觉得奇怪。后来,我与您在奖赏后进上杠起来,您居然也和我比这个,非得压住我一头,更别说旁的,对陆机,对魔宫臣属,零零总总的敌意。”

    “您这不是看单独某个人不顺眼,是但凡和北渊洲相关,您就偏要都比较一遍,是觉得我离了家,入了北渊,心野了,把北渊洲当归属了,是吗?”

    “……”

    殷无极终于抓住了些师尊陆离莫测的心思,越是品味,越觉得他这般情感波动千年一遇。

    待到抓住谢衍的心思,殷无极才明了,师尊与他针锋相对,不是在看不起他如今的实力地位;不是非得压制他,教他抬不起头;亦然不是不喜北渊洲,非要把他抓回来。

    谢衍端着仙门之主的架子,居高临下,是在评估与审视,亦是在排除一切可能会夺去他注意力的威胁。

    “谢云霁 ,你是不是后悔当年放我去北渊洲了?”他笑了,“还是觉得,我身上与你有关的东西,正在越变越少……”

    殷无极见谢衍眼神一暗,露出不悦的神情,越发乐了,笑倒在一床的白玉明珠之间,檀发白肤朱唇,比柔和的明珠更雪白明丽,比鲜艳的红绸更浓墨重彩。

    他笑够了,趴在床榻上,撑起下颌,盈盈地看着他:“本座在仙门大比上,虽然输您半招,认了输,但是您感觉到芒刺在背,本座几乎不可能被您再度掌控在手上……”

    “圣人觉得,不够安全。”

    对于掌控欲深重的谢衍而言,风筝断线,箭已离弦,这是危险的信号。

    他仍然留在原地,别崖却在往远处走,这代表着失控。

    圣人最难忍受这种不安,所以为此感到焦躁,产生荒谬的嫉妒心,甚至不惜放下姿态,向他主动靠近,采取种种办法,确认殷别崖仍然将他视为最重要的存在,不会从他身边逃离。

    “够了,圣人境本就没有这么多情绪,何来这等荒唐想法。”谢衍打断了他的揣测,刻意平静道,“我们维持这种关系,是因为……”

    “是因为,您早就习惯了我,与我保持地下关系,距离最舒服,寿命匹配,实力相配,也最不会出事。”

    “这对您来说,代表着安全,可控,不会有意外。”

    殷无极支起身,早就接受了现实,淡淡然地笑道:“您虽然理性冷清,但也毕竟没有真正成为无情无欲的仙,羁留于世间,总是免不了俗,需要有一两个情感载体。”

    “所以您会收徒弟,在教导弟子的时候,维持人性。”

    “我跟着您许久,正好承载了您对于师徒、父子、同道、知己的记忆与希望。在您想的时候,还可以当做情人用,这身皮肉躯壳年轻美丽,您可以没有负担地宠爱我……”

    殷无极灼烧的情劫,教他一见谢衍的面,连自己姓什么都忘的干净,永远也不满足,所以时时在痛苦。

    但他知道,他必须得满足于现状,再多的不能奢求。

    殷无极偏头笑道:“再说,您的宠爱,也是我生了妄念,苦苦求来的。让圣人感觉到这段关系不安全,让您不够舒服,是我的不是了……”

    谢衍不答,黑眸里透出了些许烦躁,第一次在他重复这种论断时,打断了他,道:“不是。”

    殷无极每次重复,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陷进去,但是这毫无用处,因为他早就在恨海情天中一败涂地。

    见他打断,殷无极又怔了片刻,绯眸盈盈看向他,道:“谢云霁,你……”

    他那些故作矫情的茶艺,变着花儿的新鲜剧本,或者是费尽心思扮演出的热烈模样,都是为了让谢衍不会在时间的长河里腻烦了他,看倦了他的容貌,或是觉得他的性子无趣。

    殷无极知道,作为天生大魔,本性太寂静,或者说是虚无。

    他本就是一张白纸,所有艳烈色彩,都是后天的教导抹上的。

    能够他这张纸上作画的,从未有过旁人,只有谢衍。

    殷无极从遇见他的十五岁开始,就很用力地把自己揉捏成谢衍喜欢的样子,去揣测他的喜好,适应他的规矩,享受他的掌控,直到成为他完美的徒弟。

    如今,他又试图成为他可心的情人,但是如今虽然小有心得,但时不时仍然觉得是地狱难度。

    面对无情的天,应该如何揣测他的心意呢?

    只有一点点地去试,才能敲碎他的壳。失败了不打紧,挫败也很正常,只要他会给予反应,总能积少成多……

    魔君这样安静地想着,却又忽然发现,冰冷的天低头,垂下眼眉,径直拽住他的手腕,略有几分强硬地把他摁在床上。

    这是一个压制的动作。

    谢衍的目光掠过他蕴着澎湃魔气的躯体,本该平淡无波的黑眸,此时却如同笼着暴雨。

    “殷别崖,我从未说过,我需要你安全可控,百依百顺,献上一切……”

    “相反,陛下越是教吾意外,惊异,烦躁,不安……”他换了称呼,却又带着强势。

    谢衍随手拿起一串坠在床榻上的明月珠链。珠链垂下,近乎调情地掠过他的脖颈、腰际、小腿。不辨谁白。

    “吾越是觉得,征服你,压制你,非常有趣。”他的眼眸黑的浓稠,语气越平静,越是可怕。

    “你天性本就不乖巧,不必压着性子,试着,来撕咬我。”

    “只要你做得到。”

    说罢,谢衍垂下幽深的眸,将明月珠缠在帝尊的脚踝,绕了三圈。

    “您在做什么?”殷无极感觉到芒刺在背,向后蹬了一下。

    他却被师尊牢牢握住脚踝,在脖颈上咬了一口,浑身都发麻了,眸瞳却颤栗着,兴奋着,狂热着。

    顺从他,臣服他,随着他的节奏起舞算什么?时间那么长,哪有与圣人搏斗到底更刺激?

    “这些珍宝,吾花了不少心思,既然陛下不肯要,那就都用在陛下身上吧。”

    “别崖不听话,总爱揣测吾的心思,得给个教训。”谢衍温文尔雅,手却按在他脊背的美人沟上,反复摩挲。

    “可别哭出来。”

    殷无极侧头,望向眼底有着寂静烈火的师尊,笑了。

    完了,天崩了。

    第328章 精卫填海

    天也会裂开吗?想来, 是不会的。

    但是谢衍并非真正的无情天。

    只是时光太久,圣人的不朽传奇深入人心,他活成了世人眼中的模样, 化为神坛上白玉无瑕的神像, 也让众人视他为永不崩裂的天穹。

    这样的无情天,站在至高巅峰时,他的心里也有逐渐扩大的空洞。在寒冷的神坛上,受天下朝拜,他也会感到寂寞萧索。

    这些都是他身上还残留的,属于人的情绪。

    圣人终究还是人,而非仙神。

    当殷无极笑着伸手,抚上他的眉眼时, 他看见天的裂缝。

    “圣人原来也有这样的神情。”殷无极故作惊叹。

    他倾身贴上来, 笑着吻他垂下的墨发,唇在他匀称的锁骨上流连, 眸底却是深深的狂热。

    虽然他只看见了一瞬间的坍塌, 却依旧窥见了白玉神像下的血肉之躯。

    “为何不能有?”

    谢衍阖眸,享受着情人的温柔侍候。

    帝尊不仅倾城绝色, 精通风花雪月, 说起情话来热烈又动人, 还有着细腻的手段,不但照顾他的情绪和感受, 就连腰身酸痛, 都有美人殷勤揉捏,悉心照料。

    他这仙门之主一心扑在公事上,待己严苛至极,不带半分个人享乐。醒掌天下权, 他游刃有余,但也实在无趣。

    后来,他尝过醉卧美人膝的滋味,饶是圣人也不禁感慨,由奢入俭难。

    他何必为难自己,非得把投怀送抱的美人推走,仅仅因为他是魔君,亦或是他的亲传弟子?

    只要这段关系藏的够好,没有人发现,不会影响到仙魔两道。魔君怎么了?弟子又如何?宠着就宠着了,谁能说他的不是。

    谢衍勾着他的脖颈,把他拉到身前,呼吸撩在他的眼睫上,笑了:“不是反复试探吾,为何要接受你做情人?今日就给陛下一个答案,以后莫要再问。”

    “洗耳恭听。”殷无极很需要这个答案。

    谢衍揉揉小狗的耳朵,道:“没那么复杂的理由。只是想开了,何必为难自己。”

    “想开了?”殷无极眸子忽闪,明媚的很。

    在软红深处,梦境颠倒。

    谢衍捉住从他深红色内衬里垂下的明珠,在指尖交缠几圈,微微牵动,就控制住情人的一切,要昔日的凤凰儿在他掌中起舞。

    “谢云霁若真是个在乎三纲五常,道德礼法的人,又怎么会去主动破坏先圣规矩,只为适应仙门的发展?”

    帝尊抬头,盈盈目,淡淡眉,如叠春山。

    “您自然不是个迂腐的人。”

    谢衍按着他的后脑,珠翠点缀其间,他却拨开,抚摸那绸缎一样的长发,道:“这世上有种种束缚,我不喜欢。”

    “我虽然随时可以逍遥出世,仍做回那寄情山水的天问先生,但是我不能。”他道,“因为我做出了选择,就要执行。”

    “达则兼济天下。您告诉弟子的道理,弟子亦认同。”殷无极颔首,他已经不再任性,理解谢衍的身不由己。

    “不是规矩约束了吾,而是吾必须要做什么,选择适应规矩,做不出格的神像,是最省力,最稳定,代价最小的选择。”

    “您向来如此注重实用,不拘于道统,无有偏见狭隘。”

    殷无极喜欢他的旷达与一视同仁,在目睹仙门大比的盛况后,他感叹,“这五洲十三岛,只有您能做到,这样的天下朝圣……”

    “别给吾戴高帽子,小崽子。”谢衍见他眸光晶亮,知道他又抑制不住,爱欲高炽,几乎痴狂了。

    帝尊只有最极端的爱与恨,让他的个性鲜明又疯狂。

    但谢衍又不得不承认,他享受着这样毫无保留的恋慕,哪怕他囿于圣人境界,无法回应等同的爱意。

    谢衍接着说:“至于维持这样的关系,并非如你所想,开始于你的逼迫,维系也是因为我的理性判断。事实并没有那样复杂,我不推拒,自然就是不想推拒。”

    “……您不想推拒?”

    如芝兰玉树的圣贤君子,凝望着他,道:“最初的时候,我一心成圣,达成许下的大宏愿。”

    “所以,成圣初期,我还是太顾忌了,没能驾驭境界,也没有往身边看,忽视了很多东西。”

    殷无极怔住,他不明白谢衍在说什么。

    “你若是还在我门下时,向师长提要求,或是为师早些注意到你的不对劲。说不准,现在又是另外一个结局。”

    谢衍轻叹一声:“罢了,都是些假设,如今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殷无极垂下的长发如瀑,发丝如墨,因为他猛然凑近的动作,微微摇晃,又被谢衍亲手用各色珠玉珍宝挽住,只要把玩他的头发,明珠就会叮当响。

    “不,很有意义。”殷无极的呼吸拂在他的唇畔,紧张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弟子若是在您的师门下,向您诉说情爱,您权衡之余,答案也不一定是‘否’……对吗?”

    殷无极每每靠近他,沐浴在师尊的气息中,或许是他肋下那块灵骨在呼唤原主,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动。

    此时师尊好似叹息,好似遗憾地说了些真话,却让他喜悦至极,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

    谢衍语焉不详,就让他情到深处,恨不得融进师尊的躯体里,与他合为一体。

    “我的答案是‘不确定’,仅仅如此,你就这么高兴?”

    谢衍见他高兴的像个孩子,窝在他的怀里。若是他身后有尾巴,定然是在乱摇的。

    “高兴的,不能再高兴了。”殷无极扑到他的臂弯中,手上珠玉叮当作响,像是被拴着铃铛的小狗。

    他忍不住弯起唇角,道:“您回溯往事时,是不是也不能确定,当我在您师门之下的时候,您对我,也许不止是师徒之情……”

    “这很难证实。”谢衍比他理性许多,谨慎的很,所以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与别崖,可能不会是师徒,自然也就无从证明当初心境。”

    “在情爱上,您不肯诓骗我。”殷无极道,“您若是用确定的口吻回答我,我反而会觉得您在说假话呢。”

    “没有骗你。”谢衍道。

    “哪怕您对我,只有一瞬间,一点点的出格想法……”殷无极越想越快乐,抑制不住笑意,“这千年的疼宠,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记忆,对不对。”

    殷无极还裹着单薄的深红色里衣,跪坐在床榻上,窝在师尊怀里,把手腕、腰际和脚踝都藏在衣衫之下。但琳琅玉石还缀在他身上,漂亮艳丽,显出极致的欲。

    但此时,他却纯真的像个孩子,连笑容都明亮几分:“弟子原先以为,我追逐着您,做些无望的傻事,好似精卫填海,水中捞月,是永远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没想到,仙门的无情天,也有为我裂开一线的时候。”

    “……真是傻孩子。”谢衍见小徒儿又钻进他怀里,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也习惯性地抱住他。

    他身上的明珠作响,最好的珍宝点缀他的凤凰儿,昭示着可怕的占有欲,却让圣人无端又愉快几分。

    谢衍延续了他的比喻,恼道:“你日复一日地撞不周山,还要怪天崩?天底下,就你最无辜了。”

    “天又没崩,圣人的完美形象,只是塌了一个角。”

    殷无极用双手比了一下,狡黠道,“就这么一点点,但是教我抓住了弱点,我要拿捏您了。”

    “又不乖了。”谢衍眯起眼,却被帝尊咬住了喉结。

    最脆弱的要害处,殷无极却慢条斯理地咬着,留下牙印,笑道:“魔性贪婪,您看上去无坚不摧,很安全的样子,若是被本座敲碎了壳子,窥见神像下的血肉之躯,您非得被我吮化了,吃尽了……”

    “不会有那一天。”谢衍才不肯让他爬到头上来,五指缠着珠链,只是一勾,就让倾身的帝尊腰腹紧绷,双腕被束在身后。

    殷无极很配合,象征性地挣扎两下,就被师尊按住脑袋,摸了摸他还空无一物的脖颈,在脖颈上挂了个沉甸甸的金锁。

    殷无极忽然想起,那是小时候师尊替他打制的。

    明明是祈愿平安,寓意单纯,但此时却有了些深邃的韵味。

    方才被金石珠玉缠了一身,被师尊把玩时,他都镇定自若,咬着谢衍的脖子,把便宜都在他身上讨了回来,没见他脸红。

    现在,一旦触及到他少时的回忆,他低头,脸却是彻底红了。

    “您绑着我,还……”殷无极说不下去了,欲言又止,“这是我少时的……”

    方才,他还在问谢衍回忆当年的师徒情,是否纯粹,得到他不确定,也许会接受的答案后,又被勾起少时的记忆,又被师尊这般折腾,他整个人都瞳孔地震。

    “只是教陛下些东西。”谢衍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说一不二。

    师徒的关系,已经扭曲成这副荒唐模样。但他们都乐在其中。

    他摸过他脖颈到锁骨上一片咬痕,含着笑,也没有半分拒绝的意思,道:“吾允许你撕咬我,也会阻拦你。若是我控制你,也可以反抗。”

    “教这样的坏事情?”殷无极绯眸一撩,却被谢衍按着肩膀,轻轻一推,倒在枕上,笑倚风流。

    他初登尊位后,也曾进退失据。万幸的是,那是在他私底下拜访微茫山的时候。

    师尊是最高标轩举的君子,不会趁人之危谋算他,反而把他拎到面前,耳提面命,认真地替他补了补帝王课。

    谢衍并不提及他北渊局势,引经据典,由浅入深地教他平衡多方势力,教他如何封赏,如何收权,如何提振君王权威,是极为有用的帝王策。

    但他早就不是在书案面前,正襟危坐地听他讲课的少年。当初这些补课,他都是笑着依靠在师尊的肩头学的。

    现在,谢衍教他课,却都在床帏里。

    情到浓时,在各自面前,就能把性格中最恶劣的一面原样展现,却又完全接纳。

    “很恶劣吗?”谢衍看他,就是这样清淡无波的神情,最是高洁冰寒,却足够销魂夺魄。

    “忍着。”

    “好,忍着。”殷无极浊重地叹息,笑道,“由着圣人的意思。”

    谢衍在外显得光风霁月,实则骨子里有着深重的控制欲。

    这种控制,曾经体现在无涯君身上时,是严厉的管教。如今,却是对于情人爱欲的掌控,带他的节奏。

    殷无极生而为天生大魔,就算被管束过,但魔性是他深藏的本性,哪怕极力克制,骨子里仍有暴戾的破坏欲。

    所以,他总是在饿,希望把高洁的圣人污染,将他拉入堕落的深渊。但是很显然,谢衍吃软不吃硬,他选择的手段不是抢占,而是极致的引诱。

    “这段关系确实偏执畸形。”在他撩起衣衫骑上来时,殷无极听谢衍说,“甚至,可以说荒唐。”

    “但是时光那么长,保持陌生人的距离,你我皆受不了。”谢衍垂头,与他相视,“既然身而为人,总会去尝试一些‘明知不可以而为之’,去寻求平淡生活中的变数。至于危机,那也是在发生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诚然。”殷无极道,“今朝有酒今朝醉,相聚时,能得一夕,就是一夕。”

    谢衍白衣微微凌乱,却遮住许多旖旎。他捧着殷无极的脸,缓缓摩挲,笑着道,“那就乱七八糟吧,我们都明白界限在哪里,只要不失控,也是无妨。”

    “是啊。”殷无极扶着他的腰,含着笑,仰头等他亲吻垂怜,却又笑着阖眸,“你我都不能失控,我明白的。”

    “陛下真的不会?”谢衍敢于承诺,是因为圣人境界的七情淡漠至无,但他依旧有了裂缝,却又不敢太确信。

    “若是要止损,早就该分开了。”殷无极眸色深深,墨发垂腰,却被圣人缠在掌心,他笑而叹息,“不同于您,我比您危险许多倍。”

    “但是得到过圣人,却又不能与您在一起……”

    “……我该怎么活。”

    第329章 郎骑竹马

    从这场仙门大比开始, 被后人命名为“圣人时代”的仙门盛世,正式揭开序幕。

    活在当下的人,当然不知千年后的修真史如何评价。这些四方来赴中洲仙门的修士, 看见的是繁华流景, 鱼龙狂舞,天不夜。

    亦是辉煌璀璨,开放包容,万邦来朝,极具有号召力的鼎盛仙门。

    缔造这一盛世的圣人,却在云端城偏僻巷道中,看向外边的万家灯火。

    “仙门大比期间,云端城夜夜有灯市, 处处有盛会, 值得一游。”

    谢衍叹息:“不过,吾寻常也不会在市井中行走, 倒是百家诸子中, 有不少经常在俗世走动,很是喜欢热闹。”

    “圣人真的不能陪本座去玩……体察民情?”殷无极倚着巷口, 目光却在夜空中绽放的烟火中流连, 跃跃欲试。

    他早年压抑狠了, 现在迈入顶级大能的门槛,魔的天性释放出来, 虽然能够忍得住清苦寂寞, 但他还是更喜欢热闹与繁华。

    他见圣人隐有拒绝之意,略有失落,伸手勾住他的雪白袖摆,缠绵地揉皱, 道:“哪有您这样招待人的,本座一个人去逛集市,有什么意思?”

    谢衍被他这么拽住衣袖,见徒儿依恋又黏人,他目光也微微放柔,道:“风险比较高,就算用了变化神通,也可能碰见认得出你我的‘老朋友’。”

    殷无极挑眉:“老朋友?”

    谢衍的目光落在帝尊修长挺拔的身姿上,一触,却又移开:“据我所知,道祖喜欢化身灰衣老道,在街上算命,逢根骨惊奇的后生,就抓着忽悠人家……”

    “越是危险,本座越想试试这种背着天下人的刺激。而且,我们的变化术,也只有大乘以上才能看出端倪。”

    殷无极也知道,被当场抓包他与圣人同游夜市,之前装出的不对付就穿帮了。

    不过两道现在毕竟还处于和平期,真的被发现二人同游,说是相约尝试缓和关系,虽然怪了些,但也不是不能解释。

    “圣人不敢,觉得会被发现?”殷无极负手,笑容桀骜自信,“本座的变化术再不济,也不是寻常修士能看得破的。圣人万法之宗,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陛下若是想去走走,吾作为东道主,自然奉陪。”谢衍性格谨慎,但不代表他不相信自己的仙术水平。

    见殷无极执着,他顺水推舟道:“陛下这次,又想以什么身份游览云端城?”

    这等于答应他拿剧本方案,殷无极达成目的,看着清淡出尘的圣人,点着下颌,笑了:“圣人难道不怕,本座坑你?”

    谢衍淡笑道:“无妨,陛下有什么奇思妙想,尽管说来,吾还玩得起。”

    “本座还未见过,圣人少年时期的样子呢。”殷无极换了称呼,用指尖勾着黑发,语气缱绻旖旎,“遇到您的时候,我还是无名少年,您已是名满天下的天问先生……”

    谢衍似乎被他触及了遥远的记忆,目光扫过他,一时沉默。

    “圣人早年离家寻仙时,究竟是什么样子呀?”殷无极凑近,理所当然地挽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似乎在撒娇。

    “少年时期的您,您变一个给我看看,好不好。”再接再厉。

    “没什么好看的。”谢衍被小徒弟缠上来一顿乱摇,好似要拒绝,手抵着他的肩膀,有些无奈地推拒,“当初年少轻狂……”

    “怎么个年少,又是怎么个轻狂法?”

    殷无极被他的只言片语勾起了兴趣,凑近,用他那张颠倒众生的容貌勾着他:“圣人享受了本座,却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肯答应……”

    “……”谢衍哪里经得住他缠,态度不免松动。

    “本座也不占您的便宜,您不是自从‘谢夫人’离世,就念念不忘,时不时试探本座……”

    殷无极明知那是他的马甲,却故意笑道:“凡人已走完一生,当然不可复生。但本座变化术精妙绝伦,您若是想见见‘谢夫人’,本座就勉为其难当一回替身,略作变化,教您见见那黄土幽冥下的一缕芳魂幽影……”

    不得不说,这样的条件让谢衍也心动,终于颔首,道:“这样公平。”

    殷无极捏诀,熟门熟路地化身谢夫人。正是少女模样,红裙白裳,含羞带怯,比当初在鬼界时的扮相,还要年少几分。

    殷无极朗朗地笑,略一旋身,裙摆如飞扬的花朵。

    “这样扮作结伴同游,两小无猜的少年少女,与你我原本的模样相差甚远,谁会联想到我们,除非当真迎头碰见道祖……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凡事都要谨慎。”谢衍也走出白雾,原本修长高挑的身形,也有些许变化,让殷无极看的目不转睛。

    他不似群山之巅的圣人,不执儒卷,不负山海剑,那股如霜如雪的气质削减几分,风流意气,挥斥方遒的气魄,就透过冰面之下,浮现在他的身上了。

    谢衍的变化仙术,不但让自己的形貌倒退回数千年前,更是为了逼真,放出几分少年时的心境。

    此时一品味,他觉得新奇,又有些懊恼:“少年时的衍,难免有些……”

    少年谢衍还没说完,就被他新出炉的小青梅挽住了胳膊,声音轻快娇俏,笑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谢云霁,这就是今夜的戏本子了,你可得端住了,别露馅。”

    少年清俊,少女美貌,挽着手游玩夜市,乍一看去,倒是情窦初开的模样。

    他又低低地笑,似乎在揶揄:“这模样要是被发现了,不光是本座,您也没法见仙友了。”

    “一圣一尊的神识共同警戒,就算遇到熟人了,也能避开。”谢衍无奈,“今夜,吾就舍命陪着陛下了。”

    殷无极明白,今晚陪他闹腾,谢衍承担的风险比他更大,所以也并不会真的往最危险的地方扎。

    “不闹腾您,放心。”殷无极知道轻重,可看见热闹,又十分快乐地指向悬着花灯的一条街。

    “从猜灯谜开始,怎么样?”

    仙门大比举办期间,云端城汇聚了五洲十三岛的来客,又是不需要休息的修真者,夜市昼夜不息,灯火通明。

    一整条街都挂着各色花灯,灯火天不夜。熙攘人群行走过灯下,不乏结伴而行的好友,亦然不乏道侣。

    他们融入其中,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不见半分痕迹。

    一般的修士,几乎都不会注意到这样一对寻常的少年少女,见到的,也只以为是青梅竹马,轻易略过,察觉不到半分违和。

    身处人潮中,向来高居微茫山上,已经甚少踏入红尘的圣人,此时化身年少时的模样,还挽着漂亮的“小青梅”,这种千年一遇的场景,让他调试了半天心态。

    “不习惯?”殷无极扮演过好多次谢夫人,进入角色很快,见谢衍可疑地沉默片刻,笑道,“您少有这般局促的时刻……”

    “也不是。”谢衍白衣风流,身材如松竹挺拔,看似沉稳,但是看着灯谜和对子,眼神掠过,却有了微妙的停顿。

    殷无极看去,发现珍宝阁前的下联空着,主人重金悬赏,寻找文采风流的修士对下联。

    再一看去,只见一群修士围着无数花灯一顿乱猜,完全的凑热闹,答案驴唇不对马嘴。

    “您不会是对这些……感兴趣了吧?”殷无极欲言又止。“您是想要冠绝云端城……”

    “这些答案错的很离谱,想纠正,。”少年谢衍沉默了半晌,“之前未说明白,衍少时离家,狂傲不羁,目下无尘,自诩文采修为天下第一流,所以性格……”

    “……哈哈哈哈哈。”少女模样的“谢夫人”笑得花枝乱颤。

    “笑什么?”谢衍挑起眉,遏制住因为提取了少许当年心境产生的本能,将笑的直不起腰的殷无极牵住,显得十分稳重。

    “只是会产生些许想法,又不代表我会这么做……”

    “云霁哥哥,那个最大的灯,我想要。”殷无极眯起绯眸,立即指向那难住了最多人的七宝琉璃灯,理直气壮。

    白衣少年脚步未停,直接转向那花灯方向,秒答:“等着。”

    片刻,谢衍将灯直接就提了回来,在许多人艳羡的目光中,殷无极接过他塞过来的灯,轻快地旋转着灯杆,让七色飞旋。

    “行动比言语诚实啊,云霁哥哥。”他故意强调。

    “是卿卿想要,不是我的问题。”谢衍装作没听见,浑然没把刚才的横扫当回事。

    “还想要投壶的奖品。”殷无极又向另外一个摊位指去,笑意盈盈,“竞争对手很多,但我想要那支漂亮簪子。”

    平心而论,这投壶的奖品,比起谢衍攒下的奇珍异宝,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圣人为了哄小徒弟一笑,什么都干得出来。

    又被横扫了一遍的投壶摊主哭丧着脸,把最珍贵的奖品递了出去,心在滴血:“少年人,你别来了,这条街都要给你扫完了。”

    少年谢衍也不在意,回到殷无极身侧,教他低下头,亲手把那一朵漂亮的红莲花簪子插在了他的鬓发间。

    第330章 凤箫声动

    “云霁哥哥, 好看吗?”

    白衣红裙的少女丹唇素齿,目如秋水,鬓发如云, 喜滋滋地摸了摸红莲花簪子, 问道。

    “好看。”白衣少年的眸似深潭,本该什么影子也映不出。可当他专注地看着少女时,却有种近似深情的专注。

    月上柳梢头。在灯影与烟火中,他们虽然容色出众,却让路人极难形成记忆点,熟视无睹地走过他们身边。

    就算偶有修为出众的大能修士见到这一对小情侣,顶多留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大概印象, 不会去细想与探究。

    走出灯市, 就到了更加热闹的星辰街。

    “还想要什么?”谢衍一手牵着殷无极,另一边提了许多东西, 琉璃的花灯、精致的瓷偶与来自五洲十三岛各地的特产点心, 都是些五彩缤纷的小玩意儿,背后是仙门的豪奢。

    “我想要什么, 云霁哥哥就给吗?”殷无极尝了口仙门特产的糖果子, 甜滋滋的灵果上又撒了一层细白的糖粉, 颜值很是喜人。

    师尊果然千年如一日地觉得他爱吃甜。

    殷无极唇齿间弥漫着甜滋滋的味道,眉头舒缓, 也知道见好就收, 笑道:“我也任性够了,接下来就不折腾您了……”

    谢衍一顿,还是觉得他要的太少,太容易满足了些。白衣少年蹙眉道:“尽管提, 只是这点要求,算不上‘折腾’。”

    扮作少女模样的帝尊,拭去唇边的糖粉,故意为难他:“我若是要天上的星星,云霁哥哥也会帮我摘吗?”

    “……”谢衍微僵,他这个要求,的确玄幻了一些。

    殷无极见他神色,又乐了,笑道:“看吧,您身为仙门之主,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可别随便许诺。”

    人群向着一个方向聚拢,殷无极看去,只见那岔道上竖着墨家的旗帜,打出了“聚天下墨学精粹于一炉”的嚣张字样。

    “是墨家机关兵甲的展览。”圣人也想起来了,道,“先前,墨非申请,想摆个展,与天下炼器师交流,我允了。”

    “墨家?”帝尊的炼器大师之魂顿时就摁不住了,笑道,“好生狂傲,我倒要看看,他们怎样将精粹聚于一炉。”

    墨家的机关甲,驱动能源是灵石,是一项极其耗钱的技术。

    仙门的灵石矿藏,更多是用于修士修炼,供给炼器师的较少。如今与北渊洲通商,大量质优的灵石矿输入仙门,极大地拉动了墨家的研究进度,一些更加烧钱的项目就能进行了。

    门派制式短打玄衣的墨者们,担负着向全五洲十三岛的修士宣扬墨家之术的责任,街上参观的修士越多,技术宅们就越来劲。

    “这个是‘浑天仪’。”一名墨者低头,看着那红裙少女好奇地拨弄球形的精密法宝,“可以观测天象,判断农时……”

    年轻的墨者看着少女专注的侧脸,微微红了脸,道:“应用方式非常简单,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姑娘可以试试,很好玩的。”

    “真的吗?”殷无极摸着这巴掌大的浑天仪,就能摸清大概的炼器思路。这与他还在仙门时,墨家的思路全然不同,太简单了,但殷无极却看的极其认真。

    白衣少年背后负剑,神情冷淡地瞥他,让青年墨者背后冷飕飕的。

    墨者少许有些在意,却见少年不言语,只是守着一心扑到法宝中央的少女,甚至抽时间捏诀,发出一则消息。

    殷无极完全没注意到谢衍在干什么,十分感兴趣地摆弄法宝:“将法宝原本必须用灵气催动这一门槛,降低为凡人也能使用,而且还避免使用方式错误,只设置了一个开关……”

    “修真者自己就能看天象,这样的法宝,是供给凡人使用的吧?”

    “当然。”墨者不无自豪,“圣人说,墨家起于民间,就要回到民间。一位伟大的炼器师,评判标准并不是他能够做出破坏力多强的仙器,而是出自他之手的法宝,能够惠及多少人。”

    他浑然不知,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圣人和魔君,还在侃侃而谈:“我们门派内部,每三年都会举办一次炼器大比,不但要评选出最厉害的法宝,还要评判出最有益民生的法宝。现在的俗世之中,我们墨家的名声可好了,不输给他们农家……”

    原来墨家就挺卷的,现在他们觉悟了,开始卷起了民用法宝,积极推动仙门与俗世的和平相处。

    殷无极按下按钮,看着那小巧的浑天仪吸收天地灵气,自主旋转着,用民间通用语报出:“晴,适宜耕作,宜嫁娶。忌游乐,可能遇到意外。”

    “只有当日的天气是准确的,加上一点算命相关,不太准,但是卖得更好。”墨家弟子不好意思地道,“俗世很吃这套的。”

    “还考虑到需要它的人大多不识字,很好。”殷无极笑了,“这位炼器师是真的去过俗世的。”

    墨者看着那美丽少女放下浑天仪,又颇有兴致地将他负责管理的这一块看过,偶尔几句点评都精确无比,让他热血沸腾。

    “灵石碎片嵌在指针上,能用三年吧?”殷无极拿起钟摆模样的小玩意儿,“这是在精确计算时辰?”

    “是的是的,您是懂行的!”一谈到专业领域,技术宅连对方容貌都忘了,自豪地笑道。

    “这是按照重订的仙门历法,与日月潮汐变化设计的法宝,名为‘钟’,现在时辰的误差已经很小了,仙门各派中都用上了,但是还没有大规模向俗世推广……”

    墨家这条街上的法宝仅做展览,只是给来自五洲十三岛的修真者们看看仙门的繁荣。

    殷无极在这条街上停留的时间,远比在灯影摇红里的多。

    他看着墨者们在街上激烈地辩论,为一个齿轮的设计较真;又看着他们珍惜地擦拭着机关甲,向着来自五洲十三岛的客人们,展示墨者的骄傲。

    片刻后,街上一阵骚动,竟然是韩度带着法家弟子来参观了,背后还跟了不少名家、农家、兵家长老客卿,阵仗极大。

    墨非收到消息,更是带着墨家弟子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应对死对头的挑剔。

    少年谢衍在他们踏进街道前,神识就有准备,牵着少女模样的小徒弟拐了个弯,躲到兵佣模样的机关甲背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韩宗主,可真是巧了。”墨非先声夺人,率先迎上去,皮笑肉不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不带着仙友们,来看看墨家的成果,交流一下。”韩度笑容满面,“怎么,墨宗主不欢迎啊?”

    “当然欢迎,仙友们,学术交流,墨家任何时间都奉陪!”

    站在机关甲的背后,殷无极看向这条仙门百家聚集的长街,好似看见了仙门鼎盛的底色,眸中情绪复杂。

    “比起过去,我曾在墨家游学时,每条炼器支线死抱着自己的绝学不放手,各系弟子之间互不交流的情况,要好上太多太多……”

    “是圣人在引导吧,当年种下的因,今日已收获了果。”

    殷无极不等他回答 ,继续说道:“与北渊通商获得的灵石,许多都用在了炼器领域。这还是可以展示给人看的部分,仙门,果然很强很强啊……”

    谢衍一直静静地站在他身侧,不言不语,如同巍峨无言的山川。

    扮作小青梅的帝尊,因为少女的身高不够,正踮着脚,穿过熙攘的人群,看向陆离光影中若影若现的云端城高阁。

    “比起我当年,倾尽全力去打造的一个成功样板,一个展现给人看的启明城,这才是真正的盛世。”

    殷无极笑而叹息:“……真羡慕啊。圣人真的好厉害,本座还是及不上。”

    唯有站在帝尊的高度上,才能看出仙门的繁花似锦下,真正的底色是什么,又是什么铸就了这样的盛世。

    “陛下何必妄自菲薄。”

    谢衍撩开他凌乱的发丝,将他发上的柳叶摘下,淡淡道:“北渊洲只是还没有走到这个阶段,如今达不到,不代表着未来不会。”

    “仙门在向上走,而北渊洲,亦然是在向上走。”

    白衣少年垂眸,好像要拭去他脸颊上浮动的一缕月光:“只要你确定,你走的是正确的道路。”

    趁着仙门百家的宗主聚集在这条街,谢衍与殷无极从拐角处迅速离开,避免与仙友们照面。

    “还好避开了,今夜的熟人可真多。”殷无极这副少女模样还是挺唬人的,只要不与人正面撞上,认出来的概率不大。

    “换个地方看看。”谢衍颔首,“据说今日还举办赛诗会,如果无聊,可以去听一听。”

    殷无极过去在仙门文坛就不参与这类活动,对写诗也没太大兴趣,但是碍于师尊不但是仙门圣人,更是中洲文坛领袖,才被各家邀请过去当诗会评委。

    举办诗会的场地在“有间茶社”,属于杂家的产业。此时入夜,外围已经装饰好了场地,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还有不少合欢宫的女修在看热闹,评点着诗会新鲜出炉的诗句;还有些看的不是诗,而是诗人。见到中意的,甚至还从场外抛个媚眼过去。

    “这位公子,当真文采风流。”鹅黄色衣裳的少女执着团扇,与身旁的姐姐道,“还长的这么俊,翩翩白衣少年郎呀。”

    “妹妹,你可就不知晓了吧,这是最近名动天下的圣人弟子,白相卿。”紫衣女子眉心一点红,挽着飞仙簪,染着蔻丹的手指点了点少女的额头,“可别打坏主意,忘了我们合欢宫的规矩了吗?”

    “原来是他。”少女懊恼地跺了跺脚,委委屈屈地道,“宫主说过,别轻易去碰圣人门下……好吧,我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啊?”

    “宫主说了,圣人门下不好惹。”紫衣女子沉痛,“你看那边,那个蓝衣服的儒士,俊不俊?”

    “这清朗如月的郎君,俊的很呢。”少女芳心大动,“我觉得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紫衣女子神情复杂,开始教育小师妹,“这是圣人弟子风飘凌,也不能碰。至于为什么,当年你师姐我啊,就是没有听师姐的劝……”

    殷无极本来对诗兴致缺缺,却听到旁边合欢宫姐妹的交谈,一看诗会评委团的成员,果不其然发现了风飘凌。

    “风师弟这被强行拉来当吉祥物的待遇……”殷无极看着风飘凌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坐立不安的样子,笑的厉害,“他是听了多少难以忍受的诗,才这样双目无神。”

    谢衍看着两人因为顶着圣人弟子的名头,被抓来参加诗会,透露出一星两点的笑意:“磨炼一下也好,要养成那种波澜不惊的性格,什么诗都得硬着头皮听一听。”

    谢衍繁忙时,每天要看许多公文,什么水平的都有。还有水平不够,却非要写的文绉绉的,错别字更是花样百出。

    殷无极深以为然,笑道:“两位师弟,是该多参加一些这类诗会文会,免得像我一样,太孤傲不群,确实没什么朋友。”

    少年谢衍本是简单地站在他身侧,听他这般笑着说,却是单臂一伸,半揽着他的腰,让看似柔弱的小青梅伏在自己肩头,躲开了身后拥挤的人潮。

    “无妨。”谢衍把他揽在怀中,心里莫名舒服许多,“你早年性格孤直,不肯虚与委蛇,不朋不党,目下无尘,像我。”

    “现在可变了太多了。”殷无极被他抱了满怀,在他怀里躲着后方拥挤的人群,道,“少时轻狂,心比天高,如今几番起落,才知人生不易。”

    谢衍仙术卓绝,总有办法让路人在无形中让开。不多时,就带着他穿过人群,走到了一个僻静但不影响视线的树下,又着手设了个幻境,让其他观众自动避开此处。

    诗会正酣,少年白相卿清雅温柔,却是出口成章,让前来挑战圣人弟子的仙友甘拜下风。

    涉及师弟,风飘凌为表中立不打分,但周围的几名仙友,都在纷纷称赞他师弟“文采风流”“诗风清新高雅”“有圣人之风”。

    听人夸师弟,作为师兄哪有不高兴的。

    风飘凌正襟危坐,也露出了微笑,矜持道:“白师弟从小就养在师尊左右,受圣人之言熏陶。”

    他此言,是在从旁佐证师弟的文采承继于圣人,从而抬高师弟的名声。

    却不料,落在一旁角落中的帝尊耳中,这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自小养在师尊左右,受圣人熏陶?”扮作少女的殷无极眯起眼,看向身侧的白衣少年,冷笑。

    “圣人不是日理万机吗?过去忙起来时,您还会和我吵架。怎么,到了熏陶白师弟的时候,就有空了?”

    “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他继续阴阳怪气。

    他还未说完,就被谢衍摁住了后颈,径直亲住,以吻封住嘴。

    殷无极要的就是这个,反而咬住他的唇,反客为主,笑的却越发开心了。

    在诗会的万众喝彩中,偏僻的角落树下,就算有人看见,也不过觉得这里是一对热恋的小情侣在私会。

    风飘凌无意间抬起头,看向这处树下,却露出了些疑惑的神情。

    因为角度的问题,这位严肃的圣人大弟子看不清那背对着的白衣少年,只觉得这身影莫名熟悉,却与他认识的人分毫对不上号。

    这种古怪,让他再凝神望去,却见那攀着白衣少年脖子的红衣少女,唇红齿白,却有一双近乎魔魅的绯红色瞳孔。

    在与风飘凌视线对上时,那红衣少女袖摆滑落,藕臂纤纤,抬着下颌,向他露出得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