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吻得旁若无人
“我是你的母亲。”
女人走到林舒星面前站定,伸出手,将墨镜摘下。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头衔很多,许多人费尽心思想要用繁华字句来描述她所掌控的滔天权势,宴京主理人、幕后操盘手、三大世家之首,但面对少女泛红的眼眶,千言万语只剩下这么简单的一句。
她已经不再年轻,站在这里,却仿佛能从林舒星身上看见曾经的自己。
她们有一双相似的唇,轻轻勾起分明棱角,曾经有人抚摸着她的唇瓣说她一定很擅长说谎,作为一个成功的政客,这不过是最她微不足道的优点之一。
微微扬起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假笑,再勾起一点骄傲,配合着自上而下降落的视线,总有人会为了她们的只言片语甘愿付出一切。
女人穿着一身藏蓝色风衣,整个人就像是来自于深海,有千万重惊涛骇浪随着她稳健的步伐溅起。
林舒星咬着唇,从圆润唇珠可以看出细微颤抖,但她持枪的手却依旧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只是站在彼此面前,很多话根本无需言语说明,奇妙的血缘仿佛一种无处不在的磁场,微弱电流顺着血液穿透躯体。
林舒星*死死盯着她,沉默良久,迎着女人期盼的目光终于开口:“我的母亲已经死了。”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就连作为人质的李衍清也错愕的用手肘戳了戳少女,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自从主理人踩着尸山血海坐稳第一把交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到死亡这个词汇,仿佛在权势的巅峰,这个晦暗的词汇已经被擦除殆尽,她掌管着生死本身。
女人倒是没有在意,反而低低笑了一声,问:“林鹭是这么和你说的?”
林鹭是林心佑的本名。
她淡淡挥了挥手,人们面面相觑,只得照做。
然而少女的字典里完全没有客气这两个字,在狙击的红点消失之后,她竟然径自将枪口指向主理人。
刚被放开的李衍清还以为她们会上演什么母子情深的戏码,毕竟主理人在这件事情上已经失态过许多次,万万没想到林舒星竟然胆大到这种程度,压着的唇角差点笑出声。
枪口是一种威胁。
没有任何一个掌权者能够容忍这种威胁。
“主理人!”
紧张的气氛再次凝固,所有收走的火力压制在呼吸之间重新出现,密密麻麻、瞄准一击必杀的部位。
“退下。”女人未动眉眼,只抬起手,平静语调仿佛神谕,不容质疑地降落。
属下们无法,只得执行命令,偌大客厅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可怕的寂静。
主理人静静看着林舒星,突然开口:“林鹭恨我吗?”
“……”
“恨也好,至少她没有忘记我。”女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抱歉,我来晚了。”
“当年发生了一场刺杀,我们在车祸中被迫分开,那时的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们。”
“我花了半年时间从轮椅上站起来,又用很长一段时间清理敌人,等再次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和别人结婚,并且有了孩子。我的政敌先找到了你们,做了亲子鉴定,但谁都没有想到,你和另一个孩子从一开始就被抱错了。”
女人低缓的声音有一种魔力,明明只是平淡的陈述,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涌动的暗流和悲怆。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空白的沉默缓缓勾勒出十几年的阴差阳错,这些晦涩真相终于重现天日。
当年她得到消息匆匆赶到现场时只看见满目狼藉,没人知道林鹭独自一人是如何从一群凶神恶煞的歹毒敌人中抢回的孩子。
她原本想追出去,但看着那份亲子鉴定,最终只是沉默地将所有参与者连根拔除,泄愤一般的,那是最后一批胆敢反抗她的人。
爱人的孩子不是她的,怎么会不是她的?
后来主理人没有带任何随从,亲自来到爱人居住的小区,走在她曾经走过的路,邻居们对这对夫妻颇有印象,非常符合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家庭。”
憨厚稳重铁饭碗的丈夫、温柔善良体贴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懂事的女儿。
她站在楼下,抬眸往上一层层的数,看见了爱人养在窗口的花,如此生机勃勃地垂下。
你能够忍受自己的爱人嫁给其他人吗?
疯狂的愤怒和嫉妒几乎凝聚成汹涌的海,从胸膛溢出,她想杀那个男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甚至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只需要轻飘飘的一句话,这个表面老实的男人就会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她真想杀了她的丈夫再杀了她的孩子,将她抓回来锁起来,抹除一切不属于自己的痕迹。
离开我,背叛我,你怎么能够这样幸福?
那一年同伴竞选成功,她也完全掌控至高权柄,在这场翻天覆地的变革中她们赢得彻底,从此女性符号凝结为权杖高悬在礼堂上空,她、她们多年的夙愿终于成真,降临在华夏大地。
她是叱咤风云的宴京主理人,再也没有人敢贸然谈及她的名字,同时再也不会有人在深夜抚着她的唇,笑吟吟念着她的小名,说她是个骗子,政客最爱骗人。
这位至高无上的主理人此刻定定凝视着漆黑枪口,张开双臂,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你是我的女儿,我会实现你的一切要求。”
红发少女死死盯着她,冷声说:“那就把方奕放了,永远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不和我回宴京么?”主理人上前一步,平静地用手心抵住枪口,“你会是一位优秀的继承人,权力、地位,你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
“林岚和温千雪把你养得很好,所以我免她一死。”
女人慢慢抚上林舒星的发丝,仿佛能够看透一切的眼眸浅浅流露出柔情,“我会为你铺平所有道路,治好你的病,弥补着十八年来的空缺,再也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你,这个世界是你的。”
“我爱你,你是我们的女儿。”她低缓的声音变得很温柔,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仿佛一切失而复得的甜美与苦涩,层层海浪包裹上来,试图将少女拥入怀中。
但少女只是十分冷漠地抬起枪,冷声说:“让她们去把方奕放了,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你就这么在意她,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女人低声问。
林舒星毫不犹豫:“是。”
“暴露出如此明显的弱点,并不是一件好事。”女人缓慢地摇摇头。
少女眯起眼睛,勾起一个讽刺的笑,轻飘飘道:“就像您当年抛弃了妈妈,让她孤身一人不闻不问,那样才是好事吗,尊敬的主理人?”
“这么多年你们都没有见面,一厢情愿的绵绵恨意,您不相信她,您看了那份亲子鉴定就觉得是妈妈出轨,和别人生下的我,您甚至不愿意和她见面、再深入的查一查。”
“如果是方奕,她绝对不会和你一样!”
少女说得毫不客气,字字句句碾在主理人心间结痂的伤口上,血淋淋地捅进去、搅得血肉模糊。
女人沉默着,并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看着这张和自己有几分神似的脸,倏地垂眸。
真是太像了。
女儿,她们竟然有个女儿。
她曾经竟然自欺欺人地觉得心已死,在极致翻涌的愤怒和痛苦中选择放手。如果这是林鹭自己选择的平静生活,她也不该再将她卷入危险之中。
于是她抹除了一切关于“林鹭”的存在,放任她自由降落在土地上,这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大方,没想到竟错得彻底。
握得太紧会让对方感受到痛苦,可松开手,也就远离了幸福。
与此同时,某处秘密军事基地。
夏问洲抬眸,盯着眼前黑发黑眸的女人看了又看,终究没忍住,一句真挚问候脱口而出:“你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李建熙他妈那是什么人,大名鼎鼎的兰花铁娘子啊,就这么一个孩子,这种罪名你也敢担,动动脑子想想吧,究竟谁才是最大得益者?你们都被当枪使了!”
“主理人又不是死了,这件事轮得到你来处理?你就算是不知道,就不能先问问我?你这么多年的书念到狗肚子里了?!”
夏问洲沉默片刻,忽然冷笑:“哈,我知道了,你也不信任我,怕我对她不利是吧。”
“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回到领袖身边。”夏问洲压下嗓音,“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回来,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诅咒、未来,有领袖给你指明方向,你怕什么?”
夏问洲轱辘轱辘灌下一大口水,说得痛心疾首,恨不得当场拉着方奕的手指签字画押,原地参军。
方奕抬眸,终于在她长久的规劝中吐出了第一句话:“谢谢你,姐。”
她说得很真挚,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任何阴阳怪气,清澈得恍然让夏问洲想起小时候,她收下自己的大白兔奶糖时也是这种表情,淡淡的、很认真。
很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夏问洲盯着方奕的表情。
难道她兜兜转转,不惜强行阻断宴京兰花铁娘子的压力,动用军部去保护那个讨厌的林家,就是为了方奕这一句感谢?
作为上辈子未曾谋面的旧友,夏问洲一直觉得她和方奕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可她现在完全看不懂方奕究竟在想什么,或许从那个十字路口,她们分道扬镳后就再也没有看清过。
她们都是从底层死人堆里挣扎着爬出来的,对于生存的渴望大于一切,世界上难道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么?
生物,活着,为了争夺营养、能源互相厮杀,在永无止境的博弈中寻求胜利,这就是她们的生存法则。
夏问洲盯着方奕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难不成你还打算牺牲自己成全她,就为了这种幼稚的恋爱?”
“你只要回来,就不用死了,听不懂吗?领袖有办法帮你!她是能够改变法则的人啊。”夏问洲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厉声强调。
“大不了就是不要见面,改换姓名身份,你也不是贪图名利的人,为什么要卷入这种纷争?领袖也很期待你的回归,我们……”
“我听懂了,但是,欠领袖的好不容易才还清。”方奕温声打断她,继续道:“我不想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了。”
领袖是灯塔,是希望,是方向,她代表着某种崭新的秩序本身。
方奕是领袖从污染区捡回基地的,在废土很多孤儿都是如此,有些人会私下里偷偷喊领袖为“母亲”,母亲的意志就是人类的最高行动纲领。
她们为生命而战,拼尽一切匆匆追逐着领袖的脚步,追逐远大前程。
但领袖也是有私心的。
当窥见光明的阴暗处,一旦信仰崩塌,人们就很难再从充斥着污染的环境中活下去。
是迷茫的生活一辈子,还是在极致的清醒中死去?
跳出固有框架,未知就会变成最大的恐惧。
被引领了太久,方奕一度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在幼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学习,学习正常人类应该是如何生活的,但压抑的环境只有茫茫黄土和种不完的地,环绕的远山就像一道道井壁。
夜晚的星空依旧闪烁,蝉鸣,炉灶咕嘟咕嘟烧水的声音,奶奶唱起古老歌谣。
她抬头仰望着星星,在某一个瞬间隐约触摸到了什么。
她想活着,不仅仅是活着。
人们总是下意识活在规则之内,有经验可以参考,重复的、熟悉的,总是令人感到安心。
但如果总是不断重复着旧日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夏问洲说起领袖给了无数孤女活下去的机会,她在这个世界也组建了十二支单独隶属于她的武装力量,被遗弃濒死的孩子会在期待中成长为改变世界的中坚力量。
她们面前是远大前程,足以全人类为理想而奋斗。
方奕曾经也是她们中的一员,她向来能将那些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可是好累,真的好累啊。
领袖。
这种话她无法和任何人说起,退却意味着懦弱,怀疑的种子在心底悄然发芽,又沉沉被日复一日的杀戮压垮。
她变得冰冷,麻木,她感受不到快乐。
在上一世最后闭上眼睛前,她第一次感到灵魂深处的宁静,思绪轻轻地往上飘,说不出的轻松。就像经历了一夜厮杀,跌坐在地上突然看见了满目璀璨星空时的感觉。
林舒星曾经问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时至今日,方奕依然不能够准确的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才算是有意义呢?
“我想在周末和爱人逛街,看电影,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走在河边吹吹风,这样就很好了。”方奕垂眸,轻声说。
不是为了生命而战,不是为了领袖而战,也不是为了所谓远大前程。
今夜,她只想守护这样微小平静的愿望。
她想和林舒星牵手,想和她一起看星星,一起玩雪,一起分享一块饼干,一起把漫长的时间掰成两半,交换属于彼此的那部分。
即使只是如此微小的心愿,她也愿意为之付出全部。
这是她自己,灵魂深处所渴望的。
夏问洲烦躁地揉了揉头发,纠结良久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只能恨铁不成钢,怒道:“真没出息!”
“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我尊重你的选择,请你——”
“你尊重了个屁!当年我第一次想走,难道不是你告诉我奶奶让她来抓人的?”
方奕摇摇头:“时代不一样,你不能直接像文盲一样去参军,否则你怎么当将军,怎么独立思考,怎么指挥战术?姐,你们其实并不缺我一个,只是,你偶尔也会害怕寂寞吧?”
“怕个屁,你絮絮叨叨在说什么东西!”
夏问洲被她这平地一声雷炸懵了,恶心地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烦得不行,可对上方奕坚定的视线,知道她大概已经铁了心,只能妥协般地用力捶了她一下,闷声说:“方奕,别死了!”
“嗯,我知道。”方奕顿了顿,抬起脸来看她,“有很多人帮我,我想试试。”
她没有像之前一样斩钉截铁说我一定会成功,而是很平静的一句试试,从一块坚冰潺潺融化成水,平和的接受一切发生。
夏问洲拧着眉:“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失败了,林舒星又一定要见你怎么办?”
方奕眨眨眼:“你就说在工作,保密的军工项目,工作时间我不会回复消息,她会慢慢习惯的,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我准备好了三份文件,一份给林舒星,一份留给公司,还有一份,给你。”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这些不过是例行公事。
“创世神虽然还有很多缺陷,但我的资料整理得很详细,王皓月是个好孩子,我和她聊过,她很愿意参加和军部的合作,你们可以培养她,她学得比较慢,但人挺机灵的,别骂她,慢慢来,给她一点成长的时间。”
“等基础部分完成你们再详谈,给公司留点,不要欺负王泉。”
“唯一算漏了的是Elara,她虽然是间谍但也帮过我,如果你抓到她,给她一次机会吧,也可以考虑让她在军部研究,戴罪立功。”
“……”
夏问洲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被自己带走,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么?
她瞪着面前神色如常的黑发女人,像看着一张冷静至极的棋盘,方奕在上面步步为营,连退路都早早铺好。没人能说出她哪里错了,因为她把所有人的责任都拦在了自己面前。
“你真是个疯子。”夏问洲由衷地感叹。
方奕说:“谢谢。”
夏问洲不喜欢叹气,叹气总让人感觉很无力,她只想点燃一根烟,让辛辣刺激的气息滚过肺腑,但刚摸出来一根,方奕就又大有一副要说教的碎碎念姿态:“不要抽烟,抽烟不好……”
夏问洲低低骂了一句,起身离开。
她从不回头留念些什么,多余的感情会影响拔刀的速度,但这一次,在大门合上的瞬间,她还是下意识放慢了一点,看见女人纤长挺拔的背影站在神圣的纯白色光晕中,将一片青铜叶子俯身栽下,倏忽长成参天大树,毛茸茸的狐狸从她的肩膀上跳下来,叼着一束淡粉色莲花,绿豆眼转过来看着她。
啪。大门彻底关上了。
夏问洲并不觉得方奕会成功,她只觉得她愚蠢,可这毕竟是方奕自己选择的路。
一条全新的、未知的路。
……
过了许久,副官匆匆上前,附耳低语:“长官,宴京——”
夏问洲正站在封闭长廊,一脸烦躁,冷声道:“不放行!我说了,宴京访客一律不接待,铁娘子来了也照样滚回去——”
“是主理人,已经进来了。”副官低声插话。
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快?有太多人不该出现在Z市,夏问洲脸色陡变,额角渗出冷汗,立刻压下帽檐,大步向外走:“怎么不早说!”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基地大门前,防弹玻璃降下,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点了一下,冷淡开口:“放人。”
夏问洲敬了个礼,在车内背光处瞥见一缕红发,暗叫不好。
少女竟然在军事重地握着一把手枪就敢擅闯,尤其是还用枪对着主理人,夏问洲看得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完全拦不住她。
偏偏主理人慢条斯理跟在她身后,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甚至落在少女身上的视线隐隐带着欣赏。
夏问洲面容扭曲,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个面容慈爱的熊家长,竟然是能够和领袖平起平坐的宴京大姥。
基地西南方位,地下,那扇落了锁的大门即使用了钥匙也打不开,生机勃勃的草木气息从孔缝中溢出。
夏问洲硬着头皮把方奕那番“保密军工项目”的套话拿出来,但少女压根没听她说话,径自俯身贴近门板,指尖滑过缝隙,鼻尖轻动。
林家常年供奉水无定的神龛,特殊科仪式总需要用到特殊的香料和香烛,她对气味很敏感,轻松就能从其中分辨出来。方奕究竟想做什么?
她想到最近方奕种种反常,从双人合照到那个炽热的吻,简直就像是精心准备了一场盛大告别。
夏问洲猛转门把手,几乎整个人都撞在门上,但里面隐约有一层强得恐怖的力量,像结界一般牢牢将她们的力量抵消。
主理人垂眸,目光落在少女蓄满泪水的眼眶上,低声说:“让开,我来。”
她轻轻拉着少女退后一步,还不等夏问洲反应,她已经迈开修长有力的腿。刹那间,大门中央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轰然弹开。
夏问洲猝不及防摔进青青草丛,神圣柔和的光晕宛若神祇降临,将她们缓缓包裹。
夏问洲怔然抬眸,只见那颗青铜神树高耸入云,许多白狐挤在树上,毛茸茸地叠在一起。
为首的一只狐狸戴着老花镜,胡须抖了抖,正捧着一支白玉烟斗往请树梢上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掉下去。
主理人眯起眼睛:“青丘狐族?”
林舒星目光触及花丛中央,天地骤然寂静。黑发女人躺在花海中,身下赫然是一个古朴的深绿色坤卦图腾,繁盛花朵层层叠叠将她包围,唯有那张分外清冷的脸庞还在阳光下安然静卧,像是坠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梦。
少女风一般冲过去,半跪在她身侧,紧紧握住她的手。
盈盈白光如同萤火虫闪烁飞舞,八尾狐苦恼地挠挠头,递给她一片叶子擦眼泪,哄她:“未婚妻,你别哭呀!”
边上的狐狸们也跟着嘤咛附和:“别哭呀!”
林舒星抬眸,用湿漉漉的眼眸注视着这只巨大的狐狸半响:“我认识你,你是……江晚,高考那次,假扮成方奕的,是你?”
江晚笨拙地点点头。
少女哽咽着,继续问:“那一次就是,你把我的病渡给了方奕,对么?”
大狐狸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那不是我干的,是水无定干的,和我没关系呀!”
少女阴沉下脸:“所以,渡病气是真的?”
江晚立刻心虚地移开目光:啊哦!
“你们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也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愤愤望向她们身后那颗参天青铜树,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古时祭祀的特殊纹样,丝丝缕缕淡粉色正顺着枝丫向上流淌,绕过白玉烟斗,渐渐蔓延成金色。
水无定送的那一株并蒂莲正压在女人乌黑的头发下,柔柔散出光晕。
江晚小声说:“不要哭呀,姥姥说,并蒂莲可以联结通感,模拟神识,也就是灵魂,然后……”
话音未落,那束莲花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丝生机,悄然枯萎,片片花瓣卷起边角,颜色也渐趋暗淡。连带着周围的花丛也跟着黯然失色。
林舒星怔怔望着,泪水再也止不住,一滴又一滴落在褪色的花瓣上,砸得人心头发痛。
“方奕!!”
少女泣不成声,伏在她胸前,身体颤抖得就像正在承受夏夜里的第一场暴雨,雨滴溅起重重涟漪,漂萍不定。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不会再任性惹你生气了,你想怎样都可以,只要你留下来……没有你,我真的很孤单,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只要你陪着我……”
“你又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夏问洲不忍地侧过脸,摘下帽子,压在手心攥成一团。
林舒星环抱住方奕,就像之前她无数次安慰自己那样,将脸完全埋进去,仿佛这样就能更贴近一点,她跃动的心脏、温暖的手掌。
“方奕,方奕,呜呜……方奕……!”
女人宠溺的音调好似还回荡在耳畔,只要她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她就会温柔地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摩挲着她的长发,从颈侧抚摸她静静颤动的脉搏,然后捧起她的脸,低声说:
“我在。”
恍若梦境重叠一瞬,漫天鲜花落下,女人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默默拍打着少女单薄的脊背,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颊,薄唇吻去她眼角的泪。
林舒星猛地抬头,泪水呆呆往下落。
雪白狐狸蛄蛹着往外撤开一点距离,很小声的嘟囔:“就是……我也没说失败了呀。”
林舒星眼尾的泪痣震颤着,她瞪大眼睛,视线被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却依旧可以看见女人异常温柔的眉眼。
她总是万事俱备才敢迈出下一步,仓促提前的计划依然在朋友的托举下轰然落地,险胜命运半步。
少女掐了方奕的脸一把。
方奕把眼镜摘了。
在确认这不是梦之后,少女立刻像小兽一般将她扑倒到花丛中,簌簌惊起满园落花。
微风摇曳,蜷曲红发与散乱的青丝交缠,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一朵小花辗转着绕过彼此的额间、发梢,轻飘飘被压在身下。
两人吻得旁若无人,满室宁静中,只有沉着脸的主理人神色异常精彩。
江晚注意到她额间隐隐浮起青筋,立刻很通人性地赶在她迈开腿之前沉沉抱上去,八只毛茸茸的大尾巴花枝招展地晃。
“粉丝,快跑啊!这个好凶我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