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离间计。
谢无恙如此大方, 糜月下意识就觉得其中有诈。
该不会是假冒伪劣的仿品吧?
但这玉瓶中散发着的浓郁香气,又不似假货。
糜月想不通谢无恙为何这么做,前些日子他用剑柄打了她, 她以为是他演不下去,本性暴露, 但事后, 他又是给她玉牒,又是教她修习, 如今连这价值连城的清灵露都随手送她。
这骗娃的成本也太大了吧。
正当她苦思冥想时,忽然一道灵光闪过。
谢无恙原本将自己养在身边,是打着以她这个女儿为诱饵, 引糜月现身的打算,但眼见着她没上当, 来赴宴铸剑大会的也是个假糜月。
意识到她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他这是要改变策略了, 假模假式地对她好, 目的是把她养成自己人, 以后和糜月母女离心,好帮着他反过来对付烬花宫。
糜月恍然大悟地一敲掌心。
对,离间计, 一定是这样!
糜月心下冷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那厮的算盘妥妥要落空了,谁都有可能被策反,唯有她绝对不可能。
她往浴桶的水中滴了两滴清灵露,剩下都揣进了储物袋里,打算以后恢复了原身再用, 现在用属实太浪费了。
糜月清楚这灵液对自己经脉闭合的身体没有作用,但架不住东西好,当成精油泡一泡,也有能祛乏安神的效果,泡完身子还会香香的。
糜月脱去衣物,滑进浴桶,浸泡在灵气氤氲的热水里美美地翻了个身,双手扒在浴桶边缘,舒服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近日缺觉缺得厉害,清灵露泡起澡来,实在太过舒服,糜月就这么趴在浴桶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直到水温渐凉,她硬生生被冻醒。
糜月赶紧从浴桶里爬出来,草草擦干身子,穿上里衣钻进被窝。不知是不是在水里泡得久了,她冷得浑身打摆子,平日温暖无比的被窝此时也觉得不暖和,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被人打了两拳。
头刚挨着枕头睡下,她仿佛就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糜月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实在不想起床,伸手拉高被子盖住耳朵,好烦啊,都是幻听,肯定不是在叫她。
谢无恙在她的房间外敲门半晌,无人应声,只道是小姑娘又赖床了,于是推门进屋,小姑娘在榻上蜷缩成一小团,浑身发抖,从被角里露出来半张小脸不自然地涨红,双眸紧闭,皱着眉头,仿佛睡得很不舒服。
他倾下身子,伸手拭了拭小姑娘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清灵露只需要泡一个时辰即可,你泡了多久?”他低声问。
“……”
小姑娘睡得浑噩昏沉,完全回应不了他的话。
谢无恙拿出她藏在被窝里的手,短胖的手指都泡出了皱皮来。
可见是在浴桶里睡了一夜,难怪会受风寒。
……
糜月困在梦魇之中,她这回没有梦见谢无恙,而是梦见了许久不见的娘亲。
自从娘亲死后,她学着接管宫中事务,时常睡不安稳,想在梦里见一面娘亲都难,变成幼崽后,仿佛重担卸下,当真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反倒能时常梦到娘亲了。
或许是记忆太久远模糊,她梦见的都是一幕幕琐碎的片段。
娘亲将她抱在怀里,教她念书识字,她手小握不住笔,娘亲就不厌其烦地手把手带着她写;
娘亲并不擅长厨艺,却专门为她学了她最爱的核桃酥饼,亲自做给她吃,又怕她贪多吃坏了牙,每次只给她装一块在香囊里;
她在无涯学宫里神识受伤,娘亲衣不解带地在她的床头守了三天三夜,见她醒来,如同见到失而复得的宝贝,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语带哽咽:“月月,你终于醒了,吓死娘亲了。”
从桐花秘境回来后,她委屈地伏在娘亲的膝头,哭着告状,娘亲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一颗定元珠而已,娘亲再为你去寻更好更厉害的法宝。”
她的娘亲虽是一宫之主,平时事务繁忙,但有关她的事,却从来是亲力亲为。对她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糜月觉得娘亲就是世上待她最好、最疼她之人。
她的性子被养得如此骄纵,跟娘亲的宠溺不无关系。
“月月,张嘴,喝药……”
糜月撑起眼皮,勉强能看到面前人的模糊轮廓,墨发雪肤,眸光柔和,仿佛渡着一层慈爱温良的光晕,连身上的气息都很好闻。
修士自打能开窍筑基,体质胜于凡人,便很少会生病了。
糜月仅有的几次生病,都发生在幼时。
有一次是她贪玩,下溪水里抓鱼,结果不小心跌进了水中,浑身湿透,虽然被旁边的弟子及时捞起来,但仍是感染了风寒。
当时娘亲就是这么坐在她的床头,手捧着一碗热汤药,一勺勺地喂到她唇边,哄着她喝。
糜月垂下眼睫,端着瓷碗的手指修长笔直,莹润如玉,也很像娘亲的手。于是她很配合地张开嘴巴,一口口把苦涩的药汁喝下去。
直到把药汁喝完,谢无恙要把碗收走,小姑娘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泪眼婆娑,稚气的嗓音里带着令人心碎的哭音:“娘亲,我好想你,你别走好不好……”
谢无恙对于小姑娘把自己错认成娘亲的事,并不介意,反倒对她能乖乖喝药有些惊讶。
果然,幼崽都更贪恋和需要娘亲的照顾。
“好,我不走,”谢无恙低声安抚,把手指从她紧攥的小手里抽出来,小心地把她的胳膊放进被窝,替她掖好被角,伸手覆住她沾泪的眼睫,“睡吧孩子。”
……
糜月这一觉睡得昏天地暗,算是把这些日子亏掉的懒觉都给补了回来。
谢无恙坐在一旁的竹椅上,陪着守了整晚。
糜月喝了药汤,发了汗退了热,此时意识回拢,渐渐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看到旁边坐着的谢无恙,莫名地眨了眨眼,不解他为何会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时没敢吱声。
谢无恙感觉到榻上人的呼吸变了,察觉到她醒来,跟着从清修的状态里睁眼,身子前倾抬手轻拭她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小姑娘冷不丁被他摸了下额头,杏眼滴溜地转了一圈,翁声瓦气:“我是不是生病了。”
“嗯,受了些风寒,已经不发热了。”
小姑娘眼睛发亮,反而透出些兴奋来:“那生病了是不是就可以不修习了?”
“……”
谢无恙无言抿唇,他最近是不是把小姑娘练得太狠了?
“嗯,这几日不用修习,你好好歇息养病。”
糜月满脸欢喜,她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生病,太好了呜呜,能在被窝里睡一天的滋味可太好了。
此时侍从过来敲门,送来今日份刚熬好的驱寒汤药。
谢无恙把汤碗递到小姑娘面前:“先把药喝了。”
糜月嫌弃地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撇过头去:“闻着就好苦,不喝。”
“听话,”谢无恙嗓音温和,带着些许无奈,“喝了才能早些痊愈。”
糜月听了这话更不想喝了,她现在只想病死在温暖的被窝里,一点也不想痊愈。
“我已经不发热了,不用喝药,慢慢也能好。”
果然,小姑娘清醒后就不肯喝药了。
谢无恙无奈放下汤碗,不再多说,起身离开。
糜月以为他去忙活别的事了,于是换了个睡姿,准备继续补觉,一刻钟之后,谢无恙竟然再度回来,手里还多了一根亮晶晶的冰糖葫芦。
小姑娘仿佛闻到鱼腥味的猫,立刻坐起来:“哪来的糖葫芦?”
“下山买的。”
谢无恙的衣衫平整,披在肩后的墨发也一丝未乱,除了身上沾染了些许寒气,一点看不出来是从山下城中赶回来的。
上次要带着她,所以乘坐的灵舟,这回他是御剑下山,自然快了许多,来回一往一返,连放在床头的汤药都还未凉。
糜月正想伸手去拿,谢无恙却把那碗汤药放进了她手里。
“想吃糖葫芦,得先喝药。”
糜月瞅瞅他手里的糖葫芦,面露纠结,她不想喝药,但又有点想吃糖葫芦。
糖葫芦外面包裹的糖浆有些开裂的纹路,一看就很酥脆,上面撒满了白芝麻,山楂果的中间还夹了她最喜欢的红豆沙,每一颗都圆滚滚、胖鼓鼓,看着很是诱人。
可恶啊,竟然对她用美葫芦计……
谢无恙也没催她喝药,只是把糖葫芦放在了药汤旁边。
糜月思想斗争了半晌,默默伸手拿过药碗。
不就是一碗苦药么,她安慰自己,喝苦药也是潜伏敌宗偷功法的必要一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谢无恙看着小姑娘哆嗦地拿着小勺,皱着眉头,勉强喝了两口,还差点撒在了身上,心下叹气地拿过她手里的碗:“还是我来吧……”
糜月便把勺子放下,就着他的手,硬着头皮一口口地喝着。
喝药时,她时不时打量一眼面前的人,他穿着常服素衣,墨发散着,她帮他挑得那些颜色鲜亮的衣服,除了在一些正式场合,他平日里好似还是更喜欢穿浅色素色的衣服。
他本是清冷的骨相,但在某些角度,他的眉眼又显得温润柔和。
起初,她还不太适应谢无恙待她像对女儿般的照顾,总觉得他在图谋不轨,包藏祸心。而如今自诩看破他的离间计的糜月,已经可以享受得很心安理得。
苦药的刺激下,糜月的头脑更清醒了,喝药的功夫,她看见屋里的浴桶已经被撤了下去,地板上的水渍都被清理了干净,她随手丢的衣物都整齐地挂在了衣柜里。
她都睡迷糊成这样了,总不可能是自己梦游收拾的。
糜月瞅瞅眼前神色如常的谢无恙,喝药的动作一顿。
难不成一直都是他在给她收拾衣柜和房间?
“怎么了?”
谢无恙的勺子停在糜月的嘴边,另一只手拿来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边残留的药汁。
“唔,没什么。”
糜月挠挠发包,他这熟稔的喂药动作,她昨晚还恍惚梦见娘亲在给她喂药,不会也是他吧?
不说旁的,他这做什么都不急不躁、有条不紊的性子,倒是很几分做侍宫的潜质……
她三两口把剩下的药汁喝完,被苦得舌根发麻,指挥他:“还不快点把糖葫芦拿给我。”
好没有眼力劲。
如果不是他整日逼着自己修习,导致睡眠不足,她能在浴桶里睡着吗?如果不是睡在了浴桶里,她能感染风寒吗?
她这场病到头来还得算在谢无恙的头上。
谢无恙很好脾气地拿过糖葫芦递给她,怕她弄脏手,还给她在竹签子外包了一层纸。
糜月咬下一颗糖葫芦,糖衣的甜味瞬间盖住了药的苦,她满足地眯起眼眸,左右两边的脸颊鼓成了仓鼠。
然而她一想到风寒痊愈后的修习日子,嘴里的糖葫芦也没那么甜了。
薛紫烟给了她那么多毒粉,全都被没收了,却没给她准备一吃就能发热装病的药粉。
不然等病好后,她再悄悄摸摸地洗个凉水澡?
更让她发愁得是,过两日又要到满月之夜了,蛟龙鼎的这条线索算是中断了。她这些日子被谢无恙折磨得觉都不够睡,更没有精力去寻找新的线索。
谢无恙看着小姑娘用风卷残云的速度吃完了整根糖葫芦,心下不由得认真思索。
要不要再招一个厨子,专门给她做糖葫芦?
……
烬花宫,十二殿。
沈灵淇来到薛紫烟的殿前院落,发现侍从们远远地在院门前守着,见他走近,伸手拦住他,语气生硬道:“副宫主有事在处理,此时不便见客。”
沈灵淇看了看紧闭的殿门,躬身有礼道:“在下亦有要事求见副宫主,既然副宫主不便,那沈某在此处等候便是。”
沈灵淇安静地站在廊下等候,并无心偷听墙角,但架不住殿里的两人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说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如今都过去了大半个月,你想拖到什么时候?我从未对一个人如此有耐心过,你别得寸进尺了。”
“我、我得给我爹修书一封,询问他的意见,这种事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然我怎么答应你。”
薛紫烟的嗓音带着些许不快,另一道男音则显得娇怯又委屈。
“区区这点小事,你自己还不能做主?在你答应做我侍宫之前,我不可能让你和外界通信,若是你将宫主之事泄露怎么办?”
“你还不相信我吗,上回你说验身,你、你都把我看光了,我怎会将此事说出去,毁我自己名节,难道在你眼里男儿的名节就不算名节吗……”
“我只是看了看,又没动手,你不说有谁知道?”
“我自己知道,”男声咬牙道,“还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怎么你们名门正宗的男修都如此矫情?”
薛紫烟有些不耐烦,还是低声哄了几句。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不喝茶,你肯定又在里面下了药!”
“猜错了,这回我没下在茶水里,”薛紫烟有几分盈盈得意,“我这次用的是我特制的熏香,比上回如何?”
“你……”
接下来的动静就更难以描述,有似欢愉似痛苦的低吟,也有哼哼唧唧、欲拒还迎的呜咽,守门的侍从面无表情,看着像是已经听习惯了,沈灵淇则装作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立在原地。
半个时辰后。
从寝殿里走出来的薛紫烟神清气爽,而留在屋里的那个男修还在抽抽搭搭地低声哭泣。
沈灵淇不理解那男修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在他看来,能给烬花宫主做侍宫是一种殊荣,虽然那男修跟的是副宫主,但也差不太多。
见这男修刚被带回宗就已经双修上了,而他在宫主身边侍奉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被宫主主动亲近过。
沈灵淇心里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羡慕。
“沈侍宫,你找我有何事?”薛紫烟把鬓发的碎发顺了顺,一副吃饱喝足后的慵懒姿态。
“……”
沈灵淇低声道:“我挂念宫主安危,想去玉京城的据点,但廖副宫主她没有准允……”
他的话方说了一半,薛紫烟便了然地打断他:“廖师姐不同意你去玉京城,所以你就来求我了?值守玉京城据点的都是我宗弟子,你一个侍宫去那儿做什么?你就留在这里,安心等宫主回来便是。”
“可我实在担心宫主,你们不应当把宫主一个人留在隐剑宗,何况她现在功力全失,岂非时时刻刻都会有危险?”
沈灵淇眸色沉郁,藏在袖中的手寸寸攥紧,“就算变成幼年期,也总有办法能变回来,不必非要留在那隐剑宗。”
薛紫烟皱眉:“沈侍宫,你太逾矩了。”
什么时候轮到侍宫来教副宫主做事了?
看在他平时侍奉糜月尽心尽力的份上,薛紫烟没有斥责他:“留在隐剑宗是宫主的决定,宫主自有她的决断,难道你觉得你比宫主更有远见?”
而沈灵淇似乎主意已定:“我不敢质疑宫主的决定,所以我自请去玉京城据点等候宫主消息,就算回来后被宫主处罚,我也在所不惜。”
薛紫烟懒得再与他掰扯,与他擦肩而过的同时,冷声丢下一句:“沈灵淇,终有一天,你的自大妄为会害了你。”
少年仍笔直地站在原地,睫羽低敛着,神色难辨。
……
第32章 第 32 章 有人推了她一把。(二更……
得知糜月开始跟着谢无恙修习, 程令飞和夏沥一直没来打扰她,直到得知小姑娘病了,方前来探望。
糜月靠在床头, 一边磕着他们带来的瓜子花生,一边大倒苦水, 谴责谢无恙对她的恶行。
“月月, 你这算什么,我当年跟着师父修习时, 气得师父砸坏了三个凳子、五只杯子,我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凝出了神相。师父都说我是榆木脑袋, 说若非我剑道天分尚可,就这凝练神相的天赋, 打死也不会收我为徒。”
程令飞滔滔不绝, 通过他夸张的语气, 糜月能脑补出来纪通当时一边后悔收他为徒, 一边又不得不教他的悲惨模样。
“不过我当年要是有玉髓清灵露泡澡, 也不至于三个月才凝结神相,”程令飞的语气不无羡慕,凑近了问她, “月月, 师叔真的给了你一大瓶清灵露啊?那你可别浪费了, 那泡完的洗澡水拿去浇浇花,结出来的果子都比别的甜!”
“……”
糜月本以为他会和自己一起蛐蛐谢无恙,没想到却成了比惨大会。
夏沥则安慰她:“开辟神相的确很难,但是一旦修成,于修行很有助益, 师叔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激发她对神相的兴趣,夏沥还把自己的神相放了出来。
是一把通体透明、像是琉璃雕成的剑,煞是好看,剑身上还有北斗七星的纹路,倒是和她锻造的那把本命剑很相似。
“好漂亮的剑。”
糜月心下感叹,连神相都是剑,这简直是修剑圣体啊。
“我的本命剑就是按照这把神相之剑的样子锻造出来的……”
夏沥如今拥有俩把剑,一把本命剑,一把神相之剑。前者能斩妖,后者能攻神识,就凭这两把剑,她隐剑宗第一大弟子的身份坐得稳稳当当。
糜月又抓了一把花生,扭头问程令飞:“你的神相呢?”
“咳咳,我的神相嘛,不太方便展示……”
程令飞有些尴尬地绕开这个话题,试着鼓励她道:“师叔从来没收过弟子,更从未亲手教过别人修习,有多少人排着队想请师叔指点剑道还没有机会呢。月月,万事开头难,你就多坚持几日,等修炼出神相,我们带你下山玩。”
糜月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了不起,也有很多人排着队找她过(打)招(架)的好么?
程令飞这边还在跟糜月大谈,当年如何把他的掌门师父气到破防的英勇事迹,糜月当笑料似地听,窗外仿佛起风了,落叶被吹得簌簌卷落,连窗纸都被震得呜呜作响,伴随着滴答的雨声,愈下愈大。
“外面下雨了……”
夏沥担心小姑娘的风寒还未痊愈,又要受凉,走近窗边正要把支窗的杆子收起来,只见方才还晴朗的天色,已是乌云密布,电光划破长空,犹如天际裂了道痕,暴雨倾盆而下,宛如天河倒灌。
海浪更是不寻常地大,一浪改过一浪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水位线肉眼可见的暴涨了一大截。夏沥举目远眺,在遥远海平线上已隐隐可见一道淡白色的水墙,犹如卷起千堆雪,以排山倒海之势,朝岸边的方向汹涌翻滚而来。
夏沥望着远端的海平面,心感不妙,神色严肃。
“海啸似乎要来了……”
“……海啸?”
糜月嗑花生的手顿住。
“海啸?今年怎么这么早……”程令飞听到嘀咕了一句,接着对糜月说,“别怕,我宗有防护结界,海啸对我宗是家常便饭了,每年都会有这么一两次。”
说罢,他也来到窗边,同夏沥一起看向窗外不平静的海域。
俩人一边看,还一边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着什么。
糜月心下好奇,她记得当初烬花宫就是因为一场足以灭世的海啸,宫殿尽数被毁,海浪淹没了整座山头,所以才被迫举宗带着弟子们搬迁去了西境。
于是跟着披着衣服下了地,来到窗边踮着脚观望。
夏沥见她过来,忙给她把外衣扣好:“月月,这里风大,小心你风寒未好又受凉。”
“你们在瞧什么,我也想看看。”
见小姑娘实在好奇,夏沥给她拿来一张小板凳,垫在脚底下。
糜月站在板凳上,趴在窗台边,只见明明是晌午时分,天边却铅云低垂,黑压压地不见一丝天光,密集的雨线如同箭矢扎进翻涌的海面,奔腾的海浪如同巨兽怒号,已经淹没了沿岸的礁石,正在往悬海阁的方向冲击蔓延。
糜月从未见过如此黑沉的天色,莫名地教人不安。
有两道身影飘在海域的上空,手中闪烁着灵力的微光。
糜月认出来:“那不是你们师父和师叔么。”
夏沥点头道:“嗯,看来师父和师叔他们早有察觉,已经在布置护宗屏障了。”
谢无恙和纪通御剑漂浮在海域上空,衣袂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在众人的注视下,灵丝自他们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细腻的绸缎,蕴含着强盛的灵力。
天空中时不时劈过巨大的闪电,声势浩大到仿佛某个将要飞升的修士在渡雷劫,电光照映出谢无恙的侧颜,依旧是那副临危不乱的清冷神色,灵丝自他修长的指尖抽出翻飞。
起初只是寥寥数缕,后迅速增多,如有生命般蔓延交织,铺天盖地蛛网般地朝外延伸,组成了半透明的圆弧形屏障。
那屏障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那光晕如有实质,将整个隐剑宗都严严实实地罩在了里面。
这屏障隔绝了汹涌的海浪,也隔绝了狂风和暴雨。
屏障之内,只有一派宁静和细微的风,而屏障之外巨浪滔天,海浪拍打在灵力屏障上如同拍在了坚硬的城墙上,连同浪声也一同被隔绝了。
这灵丝屏障编织起来极其耗费灵力,还要时不时地用灵力维持修补,纪通和谢无恙两个宗里修为最高的人联手,就只能编出堪堪笼罩住隐剑宗的屏障,还不足以将整个玉京城和玉京仙山的辖地给罩进去。
如此大的海啸一定会波及周围的渔村城镇,纪通和谢无恙布完屏障之后,便召集了所有无职在身的弟子,下山布防海堤,救助百姓灾民。
“夏沥姐姐,我想跟你们一起去。”
糜月扯了扯夏沥的袖子,当初烬花宫因海啸搬迁,她也想去看看那海啸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月,我们不是下山去玩的……”夏沥为难道。
小姑娘搬出理由:“我害怕闪电和打雷,你们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悬海阁……”
谢无恙此时回到悬海阁,听到俩人的谈话,小姑娘连霹雳弹都敢玩,还会怕雷声和闪电?
夏沥询问地看向谢无恙,后者点点头,小姑娘的好恶难以琢磨,屏障虽然隔绝了雷声,但不时划过的闪电,或许真的让小姑娘不安。
糜月如愿和谢无恙几人一起坐上了灵舟。谢无恙的灵舟上只做着程令飞、夏沥和她一共四人,其他的弟子们分批坐在各自的灵舟上,紧随其后。
纪通和几位长老则留守在宗里,负责维持护宗屏障。
在淅沥的雨幕间,从灵舟上朝下望去,隐剑宗在这灵丝屏障的庇护下,宛如一颗被珍藏在精美琉璃罩中的明珠,安然静美,与周围汹涌澎湃的海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糜月不由得想,当时的烬花宫肯定也是有护山屏障的,可为何最后还是被那海啸淹没了整座山头?
带着疑问,糜月乘着灵舟一路沿着海域,很快抵达了山下附近的城镇。
突如其来的巨浪如过境的蝗虫,摧毁了沿海的民房瓦舍,哀嚎哭叫声连城一片,有些来不及逃跑的百姓只能被迫爬上屋顶,可这也仅仅是拖延了半刻时间,海水很快就蔓延过他们的脚踝,有些村民站立不稳,脚下一滑便直接跌进了汹涌的浪潮之下。
众人绝望之下,直到看见天边那一排排向他们驶来的灵舟,如同看见了救星,激动得相拥而泣。
“得救了,得救了,隐剑宗的仙人们来救我们了!”
这次的海啸来得突然,不仅沿岸百姓受灾严重,甚至还有许多在海面上捕鱼的船只未来及撤回,如同飘摇无根的浮萍,在海浪中东飘西荡,随时可能倾覆。
隐剑宗弟子们停稳灵舟,立刻分批御剑下去,开始救人。
“月月,你自己在这可以吗?”夏沥单手撑着跃下灵舟时,不忘询问小姑娘。
“嗯嗯,不用管我,你们去救人吧。”
糜月很乖巧地坐在灵舟一侧,表现出一副绝不添乱的模样。
此时的谢无恙已经御剑来到一个被浪打翻了甲板、已然濒临散架的渔船旁边,船上的人紧紧地抱着桅杆,脸色发白,已经体力不支,他手中的灵丝将快要落水的人紧紧捆住提起,眨眼间便救下了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救上来的百姓暂时被安顿在了灵舟上。
糜月远远地看着谢无恙御剑四处救人的背影,他激活护宗屏障时,应当耗费了许多灵气,此时倒还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到处乱窜。
越来越多的百姓被送上灵舟,那个被谢无恙救了的小男孩浑身湿透,还呛了好几口海水,正坐在糜月的身边哭嚎。
他的父母也是惊魂未定,抚摸着小男孩的背,不停地低声安慰,但仍是无济于事。
糜月被哭声摧残得实在受不了了,捂着耳朵凶他:“别哭了,吵死啦。”
被她一凶,小男孩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糜月被吵得实在心烦,低头从储物袋里扒拉了两下,找出来一块核桃酥饼,她心里有点舍不得,还是狠心拿了出来,在他面前晃了下:“想不想吃?”
小男孩哭声渐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酥饼,犹豫地点了点头。
“吃了我的酥饼,那就不许哭了奥。”
脏兮兮的小手从她的手心拿走了核桃酥,品尝到美味的小孩子,在一瞬间便似乎忘了方才差点丢掉性命的恐惧,嘬着酥饼破涕为笑,脏黢黢的脸上吹出了一个鼻涕泡。
“……”
糜月满眼嫌弃。
不由得想,她哭的时候,不会也是这么丑吧?
隐剑宗的弟子们忙忙碌碌,乱中有序,各有分工,有的负责送村民上灵舟,有的给他们分发毛毯,像是已经做过许多回救援村民的事了。
糜月在灵舟上悠哉地看着他们奔忙,心下感叹,烬花宫的前辈们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早早地搬了家,这地方虽然不缺海鲜吃,但动不动就海啸,住起来多闹心,哪有琼山那四季如春的地方漂亮。
可惜的是,她们的地下秘宫没法搬走。
糜月托着下巴想,到底是什么引发此地海啸频发?会不会……和她要找的蛟龙有关?
传闻中的蛟龙就是常年生活在深海之底,难不成玉京山下的海底真的有条不安分的蛟龙在捣乱?
她正这般想着,忽然发现灵舟正下方的海面,翻腾奔涌的海浪之间,似乎有一团偌大的黑影在盘旋。那黑影若有若无,糜月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眼花。
她心下一惊,刚想开口叫人,然而下一刻,那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破出海面,腾空跃起,大张着可怖的鱼嘴,一根根比手臂还粗壮的利齿如竹笋般排排嵌在鱼嘴上,直直朝着灵舟上的人群咬来。
“啊啊啊啊啊啊有鱼怪!!”
“救命啊,仙人救命!!”
灵舟上的百姓惊慌失措,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人挤人地往另一侧跑,灵舟顿时因为重力不均而倾斜。
糜月下意识地就去掏她的万能储物袋。
结果摸来摸去,要么是糕点,要么是灵石。
该死,她忘了她的霹雳弹和灵器法宝早被谢无恙那厮给没收了……
她连忙环顾四周,为了方便救人,灵舟就停在海面上方十丈的高度,而此时距离他们灵舟最近的夏沥还尚隔着二十丈的距离,等她赶来已是来不及了。
人在危难关头,想着的都是保全自己,糜月矮小的身形在人群中被挤来搡去,还不知道被谁踩了两脚。
她本来还尚在安全的位置,冷不防地突然有人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糜月顿时被推到了灵舟边缘,一阵腥风呼啸着扑面而来,她一扭头就看到那大到夸张的尖齿鱼嘴,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兜头朝她咬了下来。
……
第33章 第 33 章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糜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 并未慌张失措,因为她余光看见夏沥虽人还未到,但神识之剑裹挟着凌厉的剑风紧随而至, 即将打穿鱼怪的头颅。
而在那道琉璃剑茫刺来之前,一道白色虚影抢先一步, 力道强横地直接将那头怪鱼给撞飞了。巨大的力道把布满坚硬鳞片的鱼身都撞出了凹陷, 怪鱼的双眼激凸成了两颗球,写满了不可置信。
纯白的蟒身泛着银色的光晕, 粗壮的蟒身在云端游走,追着下坠的怪鱼,显然并不想就此放过它, 张开大嘴又给了它致命的一口,锋利的蛇牙直接贯穿了怪鱼的脑袋。
死透的鱼身砸进海面, 暗黑色的血在海面上层层晕染, 鱼尾还在不自觉地弹动着。
“好大的蟒蛇啊啊!!!”
看见那巨大骇人的白蟒, 众人更慌乱了, 灵舟被踩得摇摇晃晃。直到谢无恙出现在白蟒身边, 众人意识到这蟒蛇似乎是仙人手笔,躁动这才平息下来。
白蟒几息之间就解决了怪鱼,它似乎感应到什么, 竖瞳在灵舟上的人堆中扫视一圈, 一眼就锁定了小小的糜月。
偌大的蛇头疑惑地歪了歪, 碧绿色的竖瞳里有迷茫、有不解,还有些许想靠近确认的倾向。
糜月看见鱼怪时没害怕,乍见这头熟悉的白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救命,它怎么看起来比桐花秘境的时候又大了一圈!
被那对竖瞳注视时, 糜月忍不住地头皮发麻,一阵阵神昏目眩。
察觉到小姑娘眼中的恐惧,下一刻,白蟒的身形溃散消弭,被主人收回进了神识海中。
谢无恙御风一跨,踏上灵舟,微微俯下身子,问小姑娘:“吓到了?”
糜月胡乱地摇摇头:“……没有。”
如果是问那怪鱼,那显然没有。
但如果是问她那条大蟒蛇……
拜托,神相这么吓人,就不要随便放出来了好吗。
小姑娘嘴上说没有,谢无恙仍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惶然,脸色难看,一道灵丝从他手中飞出,精准地缚住了人群中一个男子,将他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他瞧得清清楚楚,便是此人差点将糜月推下灵舟。
那中年男子见谢无恙和小姑娘认识,便心生不妙,见状立马下跪求饶:“仙人、仙人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他当时也是求生心切,死命地往灵舟的另一头挤,嫌挡在腿边的小姑娘碍事,就随手这么一扒拉,哪里知道她竟然是隐剑宗的人?
未等他话说完,谢无恙扯动手中灵丝,男子瞬间拽到灵舟边缘,他面无表情地抬腿,直接将那男子踹下了灵舟。
伴随着冗长的一声“啊”,男子噗通一声摔进了海面,奋力地扑腾着。
糜月挑挑眉。
这一脚倒是干脆利落啊。
“该。”夏沥也将神相之剑收进了识海,赶到了糜月的身边,没好气地说道。
若非他掉进了海里,她还想上去补两脚。
方才夏沥瞧见怪鱼差点就咬上糜月,吓得心脏都差点骤停了,神识之剑想也未想地便凝结刺去,到底比师叔慢了一步。
“月月,那人伤到你了没?”她扭头问糜月。
糜月摇摇头。
伤倒是没有,只是推得她肩膀有点疼。
在场的众人都看出来了原是那男子为了自己求生,竟将那才四五岁的小女娃娃往鱼怪的嘴里推,若非仙人相救及时,那女娃娃的命都没了。
然而谢无恙此举,情有可原,但也让不少人心里颇有微词而不敢表露。
隐剑宗的修士在他们眼里向来都是大公无私,心善纯良,纵然那男子有错,就直接将人丢进海里去,未免也太独断专横了。
“仙长你……我弟弟他只是无心之失,你这般行径,与杀人又有何异?”一个中年男子满脸悲愤地站出来,似乎是那男子的兄长。
糜月哼了一声,刚才那人也口口声声不是故意,他有没有说谎,她不清楚,但她知道他仗着身强力壮,欺负弱小,他怎么不敢去扒拉和他一样强壮的男人?
谢无恙冷冷地瞥他一眼,语气无波无澜:“不然你也下去陪他?”
中年男子浑身僵硬,像被扼住了喉咙磕巴道:“这浪头这么大,跳下去会、会死的……”
夏沥挑眉道:“你若想救你兄弟,便跳下去救他,这点胆量也没有,还是闭嘴罢。”
那男子被夏沥一通讽刺,面皮涨红,耷拉着脑袋,再不敢吱声了。
说话间的功夫,又有一条鱼怪从海面下腾起,攻击了另一条灵舟。这些鱼怪似是喜欢成群结队的出现,搅得海浪比先前更大,隐剑宗弟子们迅速回援道各自的灵舟上。
“师叔,我先过去支援。”夏沥也忙对谢无恙道。
“嗯。”后者点了下头。
这条灵舟有他一人坐镇看护,便已足够。
这片海域辽阔,海面之下蛰伏着不少伤人的妖兽,这些渔民出海捕鱼时,总是会格外小心,夜晚绝不出海。
隐剑宗也会定时清理附近海域的妖物,眼下快入冬了,这些海底的妖兽本来该进入冬眠的沉睡状态,许是被这场海啸搅扰影响,竟然在不适宜的时间出来觅食了。
谢无恙在糜月的身边坐下,众人再不敢挨着他们,也不敢挨着那得罪了仙人的中年男子,生怕惹了仙人不快,也把他们丢下灵舟去。
灵舟上一时安静了许多。
渡劫期的修士的强大威压淡淡包裹了整艘灵舟,绝大部分的怪鱼想要接近灵舟时,都会被这股威压吓得掉头钻回深海,偶有一两条不长眼的怪鱼跃出海面想要啃食灵舟,下一刻就被无为剑无情地劈成了两半。
海啸持续了一个时辰,浪潮和鱼群才逐渐褪去。
栽满村民的灵舟落在海浪褪去后的地面上,触目所及,满是断树残桓,污泥和碎石遍地,没有一处完整的房屋,渔船也损坏了大半。沿海的数座村落毁于一旦,就连玉京城的城墙都被冲毁了半面。
众人从灵舟上下来,精通医术的弟子负责治疗伤者,夏沥则带头就近支了给摊位,给灾民们分发热粥和馒头,程令飞则带着一批弟子,清理堆积的淤泥碎石,帮着村民们重建房屋。
糜月乖乖地捧着一小碗夏沥给盛的热粥,坐在棚子下面,晃着腿看着不远处的程令飞指挥弟子们干活。
她算是知道这货为什么谈到自己的神相时,有些藏着掖着了。
足有九尺高七尺宽的粗壮身形,身上的鬃毛根根油亮分明,看着就很坚硬扎手,还有两根弯刀似地向上生长的尖牙,跑起路来哼哧哼哧的。
谁能想到堂堂隐剑宗掌门二弟子的神相是头大野猪呢?
大野猪低下脑袋,两根猪牙往下一铲,再往前一推,便能铲出许多断枝和污泥。程令飞还把它当成骡子来用,身后绑上拉板车,四条猪腿撒丫子跑得飞快,一头猪的劳力足赶上十人还有余。
这野猪虽长相有些磕碜,干起活来倒是一把好手。
“你能喝习惯这白粥?”
谢无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看到糜月能安静地坐在棚子里喝粥,有些诧异。
小姑娘平时挑食得很,尤其不喜欢清淡无味的食物。白粥平时都是不碰的,今日倒是例外。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这不是没的挑吗?”
总比饿着强。
而且隐剑宗提供的米粥都是精米熬成的,比普通的米粥软糯好喝,排队领粥的灾民们都快挤疯了。
谢无恙见她喝得很香,自己也盛了一碗,敛袍坐在了小姑娘的身旁。
这人用灵力编织了大半个护宗屏障,又是救人杀鱼怪,忙活了一天,可算知道歇歇了。
糜月望着那些村民,随口问他:“干嘛要救那些人?”
“天地之大德曰生,”谢无恙有一搭没一搭地搅动着碗里的木勺,“没有缘故。”
糜月不以为然,天底下有这么多天灾人祸,哪里管得过来呢。
时间一长,这些村民还会觉得这些本就是他们应当做的,斗米恩升米仇。这种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傻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做。
多管闲事,害人害己。
糜月也懒得管他的闲事,小口地喝着粥,目光扫过前方时,忽地一顿。
那个被谢无恙踹进海里的男人竟然还活着?
陈大这辈子的好运都在今日用光了,他在被谢无恙踹下海面时,及时抱住了一根粗壮的浮木,海里的怪鱼许是嫌他不够塞牙缝,都被灵舟上的众人吸引了注意力,竟也没有来咬他一个落单的,他飘了半天飘回了岸边,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他喝了一肚子的海水,肚皮鼓鼓地胀着,此时正瘫在地上呕吐,他的哥哥陈大见弟弟没死,高兴坏了,忙去赈灾棚处排队领粥,然而排了半天,最后空着手,灰溜溜地回来了。
管饭的夏沥还记着这兄弟俩推糜月的仇,怎肯给他们施粥。
“兄长,是我连累你了……”
陈二死里逃生,心下悔愧交加,脸上泪水混着污泥道道往下流。
曾经被谢无恙救下过的一家三口,刚好领完粥从棚里出来。那小男孩看到趴在地上正流泪的陈二,忽然挣开父母的手,小跑过来蹲下,把手里装着白粥的碗往陈二的手里一塞。
小孩子年纪还太小,不知道在灵舟上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他哭的时候,有个漂亮的小姐姐给了他一块酥饼,这个叔叔哭得这么厉害,他把他的粥给他,他应该也不会那么伤心了。而且他刚吃完了一块酥饼,还不怎么饿。
糜月心下还在感叹,这人还真是命大,海啸都没淹死他,怪鱼也没咬死他,这是上辈子修了多少的功德啊,身旁的谢无恙已然起身,朝那兄弟俩的方向走去。
那兄弟俩见谢无恙走来,陈二看着他那副清俊出尘的脸,如同看见了地狱中的恶鬼,吓得抖如糠筛,连滚带爬地往后退,陈大则挡在前面,砰砰地朝他叩头:“仙长,我弟弟已经死过一次了,求求仙长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我们兄弟俩愿为您当牛做马,还债赎罪……”
“你命大没死,便已经两清了,我不会再杀你。”
谢无恙眸光清冷,没再看他,而是把手里那碗还没动过的米粥给了那小孩子。
小男孩接过白粥,咧嘴一笑,又笑出一个脏兮兮的鼻涕泡。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想去抓谢无恙的衣袖。
糜月在一旁看笑话。
谢无恙如此爱洁的人,能受得了这小脏爪?
让她有些诧异的是,谢无恙明明有所察觉,但并没有躲。
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袖,扬着小脸,嗯啊了半天,旁边的父母见状连忙解释道:“仙长大人,我家小宝小时候把脑子烧糊涂了,不会说话,扯衣袖是谢谢的意思……”
他们担心孩子冒犯仙长,忙把他扯回怀里。小孩子不懂事,他们可是知道这陈二是被仙长亲脚踹下灵舟的,如今他们的孩子还给陈二送粥喝,要是引得仙长迁怒,该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在看到谢无恙洁净如雪的衣袖上那一抹漆黑的手指印时,中年夫妇更是两眼一黑,吓得就要下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仙长大人,弄脏了您的衣物……”
谢无恙扶住他们:“……无事。”
等那对中年夫妻牵着小男孩走远了,他方低下头,微蹙着眉头,对着衣袖默默施了道净尘术。
糜月咬着木勺,远远地瞧着这一幕。
她一开始还真以为是他见那男人没死,过去补刀的,没想到只是给那小男孩送粥。
看着那抹转身重新朝她走来的雪色身影。
她忽然觉得谢无恙此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第34章 第 34 章 找到了秘宫的入口。……
海啸褪去时, 雷电和暴雨也随之停歇了,阴云消散,天空恢复了往日的澄澈和宁静。
隐剑宗弟子们需要赈灾施粥, 帮助灾民重建房屋,还要应对有可能被海啸惊扰出来的妖兽, 少说还要在山下呆上三五日。
修士们可以几日不眠不休, 靠打坐服用丹丸便能恢复体力,但糜月不行。担心她在灵舟上睡不好, 谢无恙便让夏沥把她先送回宗去。
糜月有些不太情愿,她这趟跟着出来,还没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今天色恢复了晴朗,没有了闪电惊雷, 糜月也实在没有理由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她以为能掀起这么大海啸的东西, 一定是个厉害的存在, 甚至隐隐猜测会不会就是口诀里的蛟龙, 没想到直到海啸褪去, 出现攻击灵舟的只有那些鱼怪。
在回程的灵舟上,糜月旁敲侧击地问夏沥:“夏沥姐姐,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发生海啸吗?”
听程令飞说, 这里每年都会发生两三次海啸, 这个频率也太不正常了吧。
夏沥一边操控灵舟, 一边随口道:“我也不太清楚,听师父说,似乎当年老祖从在这里建宗起,就偶尔会有海啸发生,只不过最近这些年, 海啸地动得更频繁了,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糜月想了想又问:“那你们当年的老祖宗,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建宗呀?”
夏沥挠了挠脸颊,这可问倒她了,她平日里只忙着练剑,对于宗门历史这种事,实在不怎么关注。
“年幼时仿佛听师父说过,但时间太久有些忘了,不过在藏经阁里应当有书籍记载。”
对喔,藏经阁,她怎么把这处最容易获取重要信息的黄金地点给忘记了!
糜月一脸懊恼。
但这也不能全怪她,烬花宫就没有藏经阁这种建筑,因为她不爱看书,先辈们流传下来的书籍大都在她的宫殿里吃灰,副宫主们那里也有一部分。弟子们修习经法,都是由她和宫主们口口相传。
所以潜伏隐剑宗这么久,她完全都没想到藏经阁这一层。
夏沥停靠好灵舟,把糜月一路送回悬海阁,有点不放心地问她:“月月,你一个人住悬海阁可以吗?晚上会不会害怕?”
糜月笑眯着眼睛朝她乖巧挥手:“放心吧夏沥姐姐,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还有侍从看着我呢。”
夏沥想想也是,小姑娘再爱玩,左右也跑不出内宗的范围,根本不用教人担心。她还要回去继续帮忙,进殿喝了两口水便走了。
糜月在确定夏沥已经走远后,立马就动身跑去了藏经阁。
宗里大部分的弟子都去山下赈灾了,糜月一路上都没碰见几个人,藏经阁里更是空荡荡的。
然而她刚迈进门槛,就被看守藏经阁的弟子拦下了。
一开始,小弟子坐在桌案后也没看见她,但听到了她发包上珠花晃动的声响,抬眼望去没看到人,还以为是见鬼了,直到站直了身子,才望见这个还没有桌案高的小姑娘。
这个年纪、还能在宗里跑来跑去的小女娃,小弟子自然认出她是悬海阁里的那位了,但他还得公事公办,耐心地同她解释:芭衣嘶巴以留就留三“小丫头,这里不是能随便玩的地方,需要验证身份玉牒才能进出喔。 ”
糜月轻哼一声,不就是身份玉牒吗,谁没有啊?
“拿去!”她当即狐假虎威地掏出谢无恙的身份玉牒,本想气势十足地拍在桌上,奈何身高不够,她踮着脚尖,拍了几次都没拍成,于是瞪了眼那小弟子,“你自己过来拿啊。”
“……”
小弟子连忙俯身过去,伸直胳膊取来玉牒,验证无误后,将玉牒还给了她。
糜月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藏经阁,然而进来之后,她有些傻眼了,这里的书籍浩如烟海,还不像谢无恙的书柜那样分门别类地摆放,她看了一圈之后,只觉得书名密密麻麻,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好在距离这次的满月之夜,她还有两日的时间。
于是谢无恙不在的这两天,糜月吃嘛嘛好,睡麻麻香,醒来后就去藏经阁里面泡着。
这里记载隐剑宗历史的书籍并不多,而且里面大多是无意义的内容。
譬如,某一任的宗主在某处诛杀了某个高境界的大妖,为民除害,赢得百姓爱戴,又在某年,突破了某等级的修为;某一任长老在悟道时突发灵感,写下了某某心得著作;以及在铸剑大会上,哪位弟子锻造出了稀世宝剑,名声大噪等等。
甚至在最后一页,看到了夏沥和程令飞的名字。前一条说的是夏沥在铸剑大会上锻造出宝剑神兵,而后一条,则是说他们险些炸毁镇宗之宝神龙鼎、各赏了一百竹杖的事。也算是在隐剑宗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字迹很新,明显是最近才写上去的。
糜月往前翻着翻着,没想到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上面写着,某年,东极剑尊谢无恙领回一女,自称其是与烬花宫主糜月所生,其名唤月月,暂养至悬海阁。
糜月瞪大眼睛,气得小脸都发白了。
她就说嘛,哪里来的这么离谱的谣言,敢情竟是谢无恙那厮自己编的??
可恶,那厮是想毁她名声,居心叵测啊!
她当即从储物袋里拿出笔墨,将自己的名字狠狠地涂去,画完又觉得单纯这样做还不够解气。
她想了想,又在划掉的名字上面写下了纪通的名字。
于是这条小道消息就变成了:某年,东极剑尊谢无恙领回一女,自称其是与宗主纪通所生,其名唤月月,暂养至悬海阁。
糜月很满意自己的杰作,毕竟亲师兄弟嘛,兄弟情深,有个女儿怎么啦。
在翻阅了许多无意义的史料后,糜月最终筛选出最有用的三条信息。
一、那只蛟龙鼎是很多年前附近的渔民从海中打捞上来的,他们觉得此鼎是个宝贝,于是献给了隐剑宗。
这就反向排除了那鼎其实和她要找的秘宫没有什么关联,而且这鼎只吃不吐,先前为了套取功法的消息,往里面喂的那些宝贝算是白费了。
二则是谢无恙在二十岁时,曾在东极海底斩杀过一条蛟龙。而在同一日,上任隐剑宗主,也就是谢无恙的师父秦不眠渡劫失败,陨落身亡,另有轶闻说,那条蛟龙是因为秦不眠渡劫引发海啸,从海底钻出来的,恰被谢无恙斩杀。
同一日,他师父身死,而他却因此名声鹊起。
初看到这消息时,糜月心里一咯噔,心想若是口诀里的蛟龙已经被谢无恙杀死了?那她还找个嘚儿啊,那秘宫的入口岂非永远无法打开了?
但她细细又想,烬花宫的老祖宗们又不傻,那秘宫里有烬花宫的独门心法,还能留下代代相传的口诀,他们定不会教人能轻易毁去打开秘宫的关键。
至于,谢无恙的师父秦不眠……
糜月打心底痛恨这个名字,他若非陨落身死,迟早也会死在她手里。
不过这谢无恙还真是个害人精,他从桐花秘境里拿走了定元珠,别人都说他是斩了大妖的天才,殊不知那大妖是他和她合力斩杀的;他于二十岁斩杀蛟龙,又给他的天才事迹增添一笔,他的师父却在同一天陨落,事情真就这么巧合吗?
他师父该不会是被他害死的吧?
难怪,她先前缠着谢无恙要听蛟龙的故事,他连哪吒闹海都说出来了,却死活都不说这桩事。
原来是心里有鬼……
然而糜月又想起前日谢无恙给小男孩送粥的情景,他对陌生小孩都能施放善意,也不至于能狠心杀了从小把他养大的师父吧?
糜月忽然觉得她不怎么了解谢无恙,她总觉得他很坏很有心机城府,但有时候又觉得他没有坏得那么彻底,尚有底线,他不愿做的事,绝没有人能逼着他去做。
线索太少,糜月捋不明白,便不再去琢磨,比起谢无恙和他师父的旧事,她还是更关心蛟龙。
她找到的第三条线索,则是讲了当初隐剑宗老祖为何选择在此处建立宗门。
说是他当年云游偶然经历此处,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却唯独立着一座长满青苔的蛟龙雕像。隐剑宗老祖嫌这雕像太丑,随手想将其毁去,然而有一掌下去,这雕像纹丝不动,甚至他削铁如泥的本命剑更是劈砍不坏,隐剑宗老祖觉得稀奇,于是环顾此处,觉得此地风水不错,便在此安家落户了。
看完这则轶闻,糜月觉得隐剑宗老祖不仅挑地方挺随便的,手还挺欠。
那雕像丑是丑了点,又没惹他,非要过去打一掌,发现没打碎,还来了脾气,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就很难评。
不过这条消息有个很重要的一点,这蛟龙雕像不是隐剑宗后建的,而是前任地主烬花宫所造,而且也很符合糜月对于“打开秘宫的关键没那么容易毁去”的猜测。
糜月心下琢磨,难道打开秘宫的关键,兜来转去,还是后山里那座丑了吧唧的蛟龙雕像?
……
满月之夜。
圆月盈空,如一轮玉盘挂在苍穹之巅,照映万古,静谧而庄严。
无人的后山,糜月怀揣着一丝不大的希望,来到蛟龙雕像旁边,席地而坐,对着雕像自言自语。
“神龙大人啊,求你显显灵,告诉我秘宫的入口在哪里?”
“虽然我前些日子把你误认为是那只鼎,但那都是误会,我现在才知道你才是真正的蛟龙大人!”
“虽然我先前还说过你丑,但那都是我没看情,说错了话,如今我细细端详,您绝对是我见过最威武最英俊的蛟龙雕像,求求你了,给我指条明路吧!”
糜月跪坐在蛟龙雕像旁边絮絮叨叨,甚至还从储物袋里拿出从悬海阁里顺出来的碗碟,摆上她平日里的糕点,虔诚地拜倒。
一番感人肺腑的狂拍马屁,蛟龙雕像那铜铃大的双眼仍呆滞地瞪着前方,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的反应。
口诀上说满月子时夜,糜月很确信现在已经到子时了,但雕像仍没有任何的变化。
初冬的夜风寒地冻,糜月在这里跪坐了一会儿,冻得鼻涕都差点流下来了。她搓了搓有点被冻红的脸颊,又起身跺了跺坐麻的脚,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傻。
难道还真的指望这座雕像能化作真龙,将月亮吞下不成?
糜月此时的心情有些绝望,甚至想穿到数千年前,对老祖宗们说一声,咱们能不能把口诀编的长一点?编得再让人明白些?
吞月什么的,实在太过于抽象,如果可以,糜月甚至都想让它把自己给吞了。
糜月又在雕像旁等了一会儿,实在冷得受不了,于是转身想打道回府,走了约莫百步,她又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蛟龙雕像。
如果错过今晚,便又要再等下一个满月,她还能耗得起吗?
就是这恋恋不舍的一眼,糜月脚步一顿,发现了些许端倪。
随着她和蛟龙雕像的距离拉远,从视角上看,雕像离天上的月亮似乎更近了?
一个猜想福临心至地闪过糜月的心头。
难道说……
糜月的目光紧盯着那座蛟龙雕像,锁定了一个方向,当即便开始小跑了起来。
林间的小路夜间难行,糜月几度差点摔倒,但仍掩不住她狂热激动的心,身上也不觉得冷了,连手心都跑出了汗。
跑到大概的位置,她转身再看向蛟龙雕像,那明月离它更近了,几乎悬挂在它的鼻尖上。
她便往蛟龙雕像的方向走了十来步,近大远小,蛟龙的身形在她的视野里变大,月亮随之下移变小。
经过她不断前后左右的移动调整,终于,天上那轮圆月严丝合缝地卡进了蛟龙雕像大张的龙嘴中。
就像是蛟龙怒张着嘴巴,想要把那轮月亮一口吞下。
糜月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难掩激动。
她双手合十,试着一字一顿地念着口诀:“海上升玉峰,满月子时夜。蛟龙吞月时,秘宫自然现……”
随着最后一个字话音落地,她感觉到耳畔划过一道清亮的微风,吹响了林间竹叶,吹起了她的碎发,脚底同时显现出一道八卦阴阳鱼形的白芒印记。
随着阵法闪烁,糜月眼前一晃,周遭场景变幻,眨眼之后,竟置身在了另一处幽暗的界域。
第35章 第 35 章 突破八重境,恢复原身了……
糜月定了定神, 环顾四周,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如巍峨山岳般的地宫大门,门扉似是用一种不知名的精铁铸成, 看起来漆黑坚硬,泛着金属的光泽, 其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复杂精美的纹路。
头顶的岩壁上嵌着许多巴掌大的夜明珠, 微弱的灯光成了唯一的照明来源。
此地太过幽暗潮湿,有些地方已经长了点点青苔, 似在静静诉说着这地宫悠久的岁月长河。在而在地宫大门的右侧,有一处玉石造就的机关凹槽,那凹槽刚好能放下一只手掌, 且凹槽内部有似树叶脉络的刻纹延伸,和精铁大门上的复杂纹路链接在了一块。
她听娘亲说过, 烬花宫的秘宫大门需要嫡系传人的血, 才能打开进入。旁人就算误入地宫, 也无法打开大门。
这玉石槽想必就是能验证血脉的机关。
在看到地宫大门一瞬间, 糜月对老祖宗们的抱怨全没了, 甚至对他们的地宫阵法设计之精妙,而感到赞叹和惭愧。
口诀那句“蛟龙吞月时”,敢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老祖留下了独一无二的蛟龙雕像, 月亮也是真的月亮。
只要将月亮和蛟龙的嘴部在某个角度嵌合, 同时默念法诀,即可触发传送阵法。
倒是她想得太复杂了。
且这阵法最精妙之处在于,随着满月的季节不同,月亮的高度也不同,还有想进入秘宫之人的身高和具体的时辰, 这些都会使秘宫入口的位置发生偏差,也就是说,每个人每次进入秘宫的方位都是变幻不定的。
这更加确保了秘宫的安全性。
糜月张嘴咬破了手指,欲将手掌放入验血的石槽处,结果发现设计地宫的老祖俨然没考虑到会有小孩子进地宫,她踮着脚都够不到。
糜月环顾四周,也没发现能垫脚的石头,于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堆灵石,垫在脚下才终于将小手成功摁进了石槽里。
随着她指尖的血液滴入凹槽,血滴沿着脉络游走下滑,血滴所经之处的刻纹,皆泛起了条条奇异的光芒,仿佛给干涸已久的枯井,注入了焕发生机的生命源泉。
脉络依此被光芒点亮,直到大门上刻纹也随之闪烁地亮起,伴随着轰隆地一声响,地宫大门朝她缓缓敞开,卷带起地上烟霭般的尘埃,仿佛在迎接着久违的主人归来。
糜月深吸了两口气,怀揣着激动的心情,走入地宫。没有注意到,一根仅有手指粗细的小白蛇,蜿蜒跟在她身后,也随着进入了地宫内部。
整个秘宫建得犹如一座地下宫殿,只不过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由天然的岩壁雕刻而成,整个室内冬暖夏凉,有两张石床,还有岩石雕刻的桌椅,书架。不过那书架上什么都没有,上面的书籍或许已经被前辈们拿走了。
在石桌正对着的方向,是一整面光滑完整的岩壁,上面雕刻着的字迹笔走龙蛇,力道遒劲,单单瞧上一眼,便能感受到这些文字里蕴含的无穷玄意。
糜月瞳孔微缩,那正是烬虚诀的全卷心法!
她赶紧盘腿席地而坐,全神贯注地观摩着石壁上的心法,烬虚诀前六卷的内容她已经深刻于心,倒背如流,她一目十行地找到第七卷 末尾。
突破第八重境的关窍是……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岩壁上的文字,那些文字晦涩且蕴含玄意,每看一个字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
一个时辰之后。
糜月仔细看完了七重境真正的突破心法,才算是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孩童了。
人身上共有七百二十处穴窍,心法便是要将这些穴窍打通,让灵气畅行无阻地在静脉和穴窍里运行。她的推演基本上和烬虚诀心法讲述得差不多,但唯独有两处穴窍的打通顺序弄错了,而这两处穴窍偏偏最为关键,若是按正确的顺序,便能顺利突破第七重的桎梏。
但若顺序颠倒,便会使气血逆行,造成身体的逆生长,而她这副身体也并非是全无灵气,而是灵气全被锁在了那两处颠倒的气窍之中,如同被装进了琉璃罐中的沙子,堵得严严实实,压迫着她的经脉。
所以才会感受不到灵力,看起来功力尽失。
明白了其中关键的糜月闭上双眼,开始按照心法的顺序,找到那两处被堵塞的穴窍,一点点试图用灵气将那两处穴窍撬开。
她无法动用被封存的灵气,只能从灵石上面借用,但这借度之法使用起来很费时间,而且她这副小孩身体一次也不能承受过多的灵气,只能一点点来,整个过程会很漫长。
不过试着试着,糜月发现似乎也没有她想得那么困难。
似乎是谢无恙之前给她泡过的玉髓清灵液起了作用,她这副身体虽然不能自主吸收自然灵气,但体质却增强了,很能适应灵气的承载,这便极大地缩短了这个过程。
糜月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的灵石,只觉得储物袋的分量都变轻了,在她的身边堆砌着一圈被吸收完灵气而变得黯淡无光的废弃灵石。
在不断的尝试和冲击下,终于有一处穴窍开始松动,糜月一鼓作气地握碎了十块灵石,将那穴窍彻底冲开。
在穴窍打开的瞬间,糜月感觉久封的灵气瞬间窜遍了全身,浑身都变得轻飘飘的,整个人如同浸泡在了灵气温泉里,让她舒服得都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短胖的四肢不断抽长生长,贫瘠的胸口逐渐圆润鼓胀,脑后的墨发如藤蔓般变长,五官和脸型也在发生细微的改变。
而糜月还毫无所觉,她要趁热打铁,趁现在灵气充盈,一举突破烬虚诀第八重境。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糜月徐徐睁开卷翘的睫毛,如远山含烟的墨眉下,清透明亮的狐狸眼里闪烁着雀跃的喜色。
第八重境,成了!
她本就在第七重境停留了许久,根基稳固,只是不得突破要法,如今有了完整的心法,突破是水到渠成之事。
她继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修长白皙的双手,可观饱满的酥/胸,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摸了摸绸缎似的及腰青丝,还有那双笔直细溜的大美腿,恨不得仰天长笑三声。
她糜月又回来了!!!
不仅变回了原身,她还因祸得福,一举突破了七重境,成了第八境的强者。
糜月感觉到此时的身体灵气充沛,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一拳就能打死一只谢无恙。
再也不用受那短胳膊短腿的窝囊气了。
此时此刻的糜月忽然想到在复仇话本里,最常看到一句经典台词:
这一世,她要把她凤傲天失去的一切,全部都夺回来!
随着糜月突破境界,岩壁上的文字发生了些许变化和重组,第八重境的心法随之渐入眼帘。
为防止烬花宫传人里有人被胁迫、带外人进入地宫,老祖宗们算是穷尽脑汁用上了各种办法——将这刻有心法的岩壁上也下了禁制,只有在突破相应境界之后,才能看到下一重境界的心法,否则看到的只是一面空无一字的墙壁。
若非如此,当时举宗搬迁的那位烬花宫主,便将这心法全部誊抄下来了,何至于现在如此麻烦。
糜月看见新的八重功法,注意力再度被吸引,见时辰尚早,于是继续修习参悟八重境的功法。
直到体内运转的灵气隐隐有些躁动虚浮,似是触摸到了小境界的瓶颈,她才停止了运转心经。
进阶此事不能贪婪冒进,她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知道月盈则亏的道理,不敢冒然再冲击境界。
糜月站起身来,此时才发现穿在身上的小裙子已经快被她撑破了,连大腿根都盖不住,于是忙从储物袋里找了一条她以前常穿的衣裙出来换上,幸亏谢无恙没收走她的这些衣物钗环,不然她就要在大冬天光着大腿了。
潜伏敌宗整整两个月,好不容易找到这处地下秘宫,糜月舍不得这么快离开,继续在秘宫里四处走了走。
这里残留着很多前辈们修炼留下的痕迹,供打坐的石床上都被磨出包浆了,有些不起眼的小石壁上还刻着许多字迹不同的小字,写着对心法的感悟心得。
糜月稀罕地看看这,摸摸那,随后在一处石桌上,竟然发现了一副笔墨砚台,还有一叠摊开的纸张。
她走近查看,那纸张泛黄,显然是在这里摆放很多年了,然而在看到上面秀丽工整的字迹时,她蓦然心神一震,捏着纸张的手指收紧颤抖。
这竟然是……她娘亲的字迹。
上面记录的是烬虚诀第八重的心经内容,只写了一小半,尚未写完。
糜月猜测,难道很久之前,她娘亲也来过隐剑宗,找到了这处秘宫,而且顺利突破到第八重,所以她打算将第八重的心法先抄下来,带回烬花宫?
许久不见娘亲的字迹,糜月心绪万千,借着夜明珠的光,对着那纸看了又看。
娘亲的字写得可真好看呐。
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她仔细地将那些手稿叠好,宝贝地收了起来。
糜月心下暗暗发誓,她不仅要为娘亲完成遗愿,带回第八重的功法,她还要全卷的心法,要这处完整的秘宫。
收好娘亲的手稿,糜月意识到此时在秘宫里呆得足够久了,再不出去,只怕天都要亮了。
她心下琢磨,口诀里只说怎么进秘宫,但没说要怎么出去啊?
她试着走到秘宫的大门处,站定在被阵法传送过来的方位,双手合十,又念了一遍口诀:“海上升玉峰,满月子时夜。蛟龙吞月时,秘宫自然现。”
话音落,她身影一闪,成功被传送到了后山的竹林里。
糜月眼里闪过欣喜,果然,口诀也是进出秘宫的“钥匙”之一。
此时仍是夜幕深深,但满月遥坠西边,想来要不了半个时辰便是日出了。
糜月打算趁着夜色昏暗,悄无声息地离开隐剑宗的领地,先回烬花宫,召集集合弟子们,商量好攻打的计划,再一举回来拿下隐剑宗。
她抬手拨开一片挡路的竹叶,尚未走出竹林,忽然感觉后背有些凉飕飕,似乎有道熟悉且强大的气息在向她靠近。
糜月警惕地扭头,只见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半空,无为剑的光芒银亮如霜,划破了寂静漆黑的夜空。
而乘在剑身上的人一袭雪衣,衣袂翩飞,宛如一道离弓之箭,径直精准地朝她飞袭而来。
……
第36章 第 36 章 月月不是我和你的女儿吗……
糟了, 是谢无恙!
糜月瞳孔紧缩,惊疑不定。
这厮不是在山下赈灾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而且她前脚刚出秘宫,这人怎么就这么精准地找到了她?
难不成, 这人早就对自己起疑了?
是故意让夏沥提前送她回宗, 其实一直在暗中监视她,想通过她得知地下秘宫的位置?
不对啊, 隐剑宗里有地下秘宫的事是只有历代烬花宫嫡系才知晓的秘密,他不可能会知道。
糜月此时脑海中一片乱麻,在谢无恙身边扮做小孩演了这么久, 她有些许被他支配的畏惧,下意识地掉头就想跑。
然而刚转过身, 她就反应过来了, 自己的修为已经突破了第八重。这厮这阵子不是在天天陪她盯树叶, 就是在山下多管闲事赈灾救民, 不见得会有什么剑道长进。
跑个球, 打!
糜月咬咬牙,直面御剑而来的谢无恙,足尖一点, 也跟着御风而起。
耳边的碎发被风吹拂, 扫过她精致姣美的眉眼, 眼中闪动着凌厉坚毅的眸光。
看她不把他打得哭爹喊娘,屁股开花!
谢无恙在半刻钟前的确还在山下沿岸带领弟子们赈灾,而当他贴身佩戴、沉寂许久的定元珠忽然间开始运作,指向的方位还是隐剑宗,他惊异万分, 当即抛下众多弟子,以最快的速度御剑赶来。
看到那抹许久未见的倩影御风而起至他身前,谢无恙的目光锁着她,按下心里复杂涌动的情绪,低声开口:“糜月,你终于现身了……”
谁知话音未落,一道烬花神相裹挟着能燃烧一切的烬火,霸道无比地朝他迎面拍来,他堪堪侧身躲过。
“别叫我名字,跟你没那么熟,”糜月又朝他拍去一掌,语气生冷,“叫我烬花宫主,或者和别人一样叫我妖女。”
她被妖女妖女的叫着已经习惯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感受到她神相里比以往更灼烈的烬花之火,谢无恙眸光闪动:“你……突破八重境了。”
原来,她消失的这些日子,是去了某处能隔绝气息的秘境之中提升修为了,所以定元珠才感测不到?
“关你屁事,”糜月恢复原身后,瞬间有了底气,拿出以往对待他的态度挑衅,“不是要跟我打架么,来呀!”
糜月一出手就是各种杀招,谢无恙只顾着躲却不还手。
“我没有要同你打架……”
“你把……月月带回隐剑宗养着,不就是想把她当做把柄,逼我现身吗?如今我让你如愿,你不动手,难道是想和我叙旧?”糜月连珠炮似的,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心思。
今日她就要戳破他这张黑心莲的面孔。
把柄……
谢无恙总觉得这个词很刺耳,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有想借月月,逼她现身的意思。
定元珠突然感测不到一个人的气息,这件事太过古怪,让他心乱不安。
“当时在琼山脚下,我看到月月一个孩子流落在外,才将她带回宗里。我虽然不太会养孩子,但没有苛待过她……”谢无恙顿了顿,试图解释,他虽有些自己的心思在,但并无恶意。
糜月一听这话,心里更气了。
“你逼着她天天卯时就要早起,没收她储物袋里的宝贝,还用剑鞘打了她的屁股……这还不叫苛待?你简直丧心病狂!!”
糜月横眉怒目,他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随便糊弄吗?
想起自己种种受的委屈,她心中冒火,下手更甚。
“你怎么知……你已经见过月月了?”
糜月没回答他,回应他的只有一记凌厉的掌风,谢无恙无奈用剑鞘抵挡着她的掌风攻势,间隙凝结出烬花神相朝他轰去。
她晋升过后的烬花之火凶猛暴烈,谢无恙不敢大意,便凝结出灵力屏障相挡,灵罩坚持不到两息便随之溃散。
这么多年来,他们相见的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打打杀杀,好似永无止境。
谢无恙知道她对过往的事不会罢休,交手间隙,忍不住把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月月她……到底是你同谁的孩子?”
话问出口,谢无恙紧握着剑柄的五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甚至有些紧张会听到答案。
月月都已经这般年岁了,她父亲到底是谁,这件事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
但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甘愿为他生孩子。
倘若那人还在世,倘若是那人负了糜月的话……
谢无恙掩住眼底浓重的杀意。
话音落,糜月眉梢一挑,忽然收了手。
她想到在藏经阁里看到那条轶闻,似笑非笑地朝他走近两步,一团烬花之火在她手中翻飞把玩着,闪烁的火光照映着她娇俏妩媚的面容。
“她是谁的孩子,你难道不知道?”
她走到他身侧,撩着眼尾看着他,樱红的唇瓣开合:“月月,不是我和你的女儿吗?怎么,不记得了?不认账了?”
她靠得太近,吐出来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畔,谢无恙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贯遇事处变不惊、镇定自若的剑尊,此时懵了一瞬,甚至说话都有些略显慌乱的磕巴:“我,我何时同你有过……”
他的耳后肉眼可见地泛红,睫羽轻敛,眸中的暗色消褪,如同被春风拨乱的潭水。
糜月看见他耳朵都被气红了,唇角更翘出一抹得逞的笑。
让他毁她名声,那就都别好过。
反正她名声一向都不好,根本不在乎多这一桩,不过他可别想再清清白白地摘出去了。
“你我若是之间没有什么,那为何会有这样的谣言流出呢,”糜月挑眉看着他,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像只故意激他发怒、看他笑话的狐狸,“无风不起浪,既然外界都在那么传言,那就说明你我之间并不清白,”
“是吧,东极剑尊?”
糜月朝他歪了歪头,发间有朵淡淡的银光在闪烁。
谢无恙眸光随之落在她发间,是一对银粉色的蝴蝶珠花。
是他曾在玉京城集市上给月月买的那一对珠花,上面的编织手法还是玉京城特有的工艺,他不会认错。
在他赶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但见过月月,还拿走了她女儿的珠花?……自己戴上?
谢无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耳边的红晕稍稍褪去。
“糜月……”
他抬眸认真地看着她道:“你若是不想养月月,我可以养,不必因为传言而……”
月月和幼时的她太像,脾性喜好都像,在接月月回隐剑宗的那一日起,他就想好了,若她不要这个女儿,他便收养月月,好好将其抚养长大成人。
糜月的表情无语凝住,谁和他讨论养孩子的事了。她讥讽着正欲开口说什么,忽然感受到又有几道实力不弱的气息往此处靠近。
是纪通和几位隐剑宗长老。
他们在此打架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隐剑宗里的人。不行,不能在这里和他继续缠斗下去,谢无恙一个人她还能应付得来,但她一人可对付不了整个宗门。
糜月挥袖朝谢无恙打出一道烬花神相,接着扭身便跑。
打不过就跑,是她一介人人喊杀的妖女,浪到现在还没翻车的最强秘诀。
……
纪通和几位长老正在御剑往后山处赶。
听弟子通传,说看到糜月和谢无恙在后山打架的时候,纪通还以为是谎报军情。
但那弟子说得绘声绘色,不似说谎,还说从半空中掉落的烬花残火,把后山的竹林都烧倒了一大片。
纪通当即就召集人手前往事发之地,人家都打到自家门前了,这还得了?
但同时他又很纳闷,隐剑宗守卫森严,糜月是怎么不知不觉地跑到了内宗后山,还能和谢无恙打起来的?
“妖女,站住!胆敢擅闯我隐剑宗,你有本事别跑!”
司徒长老远远地追在糜月身后愤怒叫骂。
为什么不跑,难道站在原地被他们以多打一?她又不傻。
糜月用尽此生最快的速度,全力御风遁逃。
但后面的几道气息穷追不舍,像甩不掉的尾巴,让她很是焦躁。
这些剑修都有本命剑作为飞行法器,速度自然比她更快,她光用灵气御风很是吃亏。
这样下去,只怕还没跑出隐剑宗的地界,就要被他们给追上了。落在他们的手里,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糜月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怎样才能脱困?
临危之际,她忽然间想到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略一思索,觉得可行,于是急急地调转方向,往悬海阁的方向逃去。
纪通、司徒杉等人正欲掉头去追,一道寒凉的剑光横在他们面前,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师弟,你这是何意?”纪通意外地看着挡路的谢无恙。
“她来此是与我的个人恩怨,和宗门无关,我自行前去找她,你们不必跟过来……”
谢无恙脸色不大好,他还没和糜月说上两句话,他们把人又吓跑了。
话音落,不等纪通等人回应,犹自御剑去追糜月。
谢无恙并没有追得太紧,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他担心糜月误会他是同纪通一伙想抓她,想等糜月跑出隐剑宗的领地后,再追上她解释。
定元珠指示的方位改变,忽然遥遥指向悬海阁的方向,谢无恙有些意外,她难道改了主意,是想去他那里把月月带走?
谢无恙不自觉地加快了些御剑的速度,在即将赶到悬海阁时,定元珠却在陡然之间停止了转动,她的气息又像上次那样,无端骤然消失了。
纪通和三位长老担心谢无恙缠斗不过那妖女,犹豫片刻后,仍旧跟了过来,行至悬海阁的上空。
纪通左右环顾,四周都没有发现糜月的气息,于是问谢无恙:“师弟,那妖女人呢?”
他低头看了眼下方的阁楼,该不会是躲进悬海阁里了罢?
他眉头微皱,这妖女要是躲进别的地方还好说,躲进了师弟的悬海阁,就有些难办了。
谢无恙转过身来,嗓音有些黯然的低沉:“师兄,长老,你们回罢,她已经走了。”
司徒衫面色凝重:“无恙,兹事体大,要是那妖女潜伏在我们宗内,后患无穷啊,还是让我们进去搜查一下为妙。”
司徒杉因为自家府邸被炸,这阵子都只能暂住在客殿,这下不找出糜月,他更要夜不安寝了。上回铸剑大会,那妖女赴宴没有搞事,他就觉得事出反常,只当是前来的宗门众多,那妖女不敢随便动手。
果然,这妖女安分不了几日,趁着他们忙着赈灾海啸,宗门弟子空乏之际,又来搞事了!
谁知道那妖女要是躲藏在隐剑宗,会做出什么阴损的事来,肯定比蛟龙鼎爆炸还要可怕百倍。
“司徒长老要搜查悬海阁?”
谢无恙不带情绪的一句反问,让司徒衫紧张起来。
加上云松鹤拼命朝他摇头使眼色,司徒杉有些犹豫,刚想说要不算了,就听谢无恙点头道:“也好。”
他知道糜月不可能在悬海阁,让他们搜查一遍,也好将他们打发了。
于是纪通和几位长老们用神识把整栋悬海阁来来回回,仔细搜查了几遍都没找到糜月的身影,只有谢无恙那五岁的女儿正窝在房间里的榻上睡觉。
没找到人的司徒杉有些尴尬,朝谢无恙拱了拱手:“无恙,你既已回来便好好休息,换我和云长老同去山下赈灾……”
谢无恙淡淡地“嗯”了一声。
云长老赶紧把司徒杉拉走了。
不知那妖女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不惊动任何侍从和弟子到达内宗,犹闯无人之境,之后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简直是在戏弄他们,打他们的脸。
纪通和长老们离开时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怕是今晚真的要睡不着了。
谢无恙御剑落地,回到悬海阁中。
隔壁屋门打开一条小缝,小姑娘站在门后穿着中衣,一副被吵醒的模样。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懵懵懂懂地仰头看他:“谢无恙,那些人是在找我的娘亲吗?我刚才好像看见娘亲了……”
谢无恙心下一紧,走近她问:“你方才看到你娘亲了?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娘亲突然出现在我的床边,她问我要不要跟她回去,我说我想呆在这里,”糜月伸直胳膊,比比划划,“然后彭地一声,娘亲周围就冒出来好多五颜六色的烟,彩烟把娘亲包住了,等彩烟散去时,娘亲就不见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小姑娘难掩伤心,还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糜月虽然在胡说八道,但眼泪却是真的,强行倒转灵气颠倒穴窍,气血逆流,疼得她此时的小腹直抽抽。
她已经突破八重境,只要她想,随时都能解开禁锢,恢复原身。他们在后面穷追不舍,糜月别无他法,一时想到用这个法子蒙混过关。
就是这变小后腹痛的副作用,是真疼啊。
彭地一声,五颜六色的烟……
谢无恙眉头微蹙,听起来有些离奇。
但小姑娘眼泪汪汪,哭得厉害,就像一只可怜兮兮被抛弃的小猫,仿佛对娘亲的不告而别很伤心,再配上些许夸张的肢体演绎,很难让人不信服。
谢无恙的视线掠过小姑娘湿漉的脸颊,落在她的发包上,上面没有戴任何珠花首饰。
“月月,我送给你的那对蝴蝶珠花呢?”清沉的男音似是不经意地问。
第37章 第 37 章 奇奇怪怪的谢无恙。
“我把那对珠花送给娘亲了……”
小姑娘眼里闪动着泪光, 揪着他的衣袖抹了抹泪,稚气哽咽的童音令人心碎:“对不起,那是你送我的礼物, 但我想让娘亲记得我,她和我说了一会儿话, 又出去了一趟, 回来就问我要不要和她走,可我还没有想好……”
“娘亲就这么走了, 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小姑娘虽然说得磕磕绊绊,但内容倒是都能合上。
谢无恙垂眸看着她。
糜月先来找了月月,所以才会戴着他送的珠花, 最后她往的悬海阁方向逃,也是想问月月愿不愿意和她走。
“不会……你娘亲不会不要你, 还会回来看你的。”谢无恙由着她用自己的衣袖抹泪, 低声安慰道。
他方才的一瞬间, 他竟然在怀疑月月会不会就是糜月。
她不知动用了什么秘法, 身体变成了幼崽, 假装是她自己的女儿,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这个猜测太过荒唐,让他不禁失笑。
比起这一版猜测, 小姑娘所说的五颜六色的彩烟也没有那么离奇了。
彭地一声外加迷惑人的彩烟, 听起来像是传送类的法宝, 谢无恙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眼看谢无恙暂时被她糊弄过去,糜月心里方才松了一口气。
她恢复原身后,头上的珠花忘记拿下,竟然还被谢无恙眼尖地给发现了。
幸亏她方才变回幼崽换衣服时, 发现珠花没有拿掉,及时把珠花给藏了起来,差点露出致命的破绽。
谢无恙沉默太久,小姑娘好像有些站不住了,皱着眉头,伸手揉了下肚子,他发现了小姑娘的异常:“肚子痛?”
说着伸手过来,似是想给她把一把脉象。
糜月后撤着躲过,随口扯谎:“唔,应该是昨天晚上,吃多了核桃酥饼……”她忍着腹痛,装作困倦的模样打了个哈欠,“没事的,我继续去床上睡一会儿就好了。”
说罢,便把屋门紧紧关上。
糜月钻回熟悉温暖的被窝,把枕头垫在了小肚子下面,缓解腹痛。
她突破了境界,自觉能从隐剑宗悄无声息的逃走,便没有提前用廖红叶给她的那块魂音石。
完全没有预料到谢无恙能这么快回来,还刚好路过后山竹林发现了她。
糜月暗道自己点背的同时,又有些奇怪。
说起来那片竹林,也不是从山下回悬海阁的路线啊,谢无恙怎么这么巧就出现在那里,倒像是专门奔着她来的。
就像是长了副能闻见她身上气味的狗鼻子,她一现身,他就追来了。若不是有他在,她若想逃,纪通和那几个长老也拦不住她。
她得弄明白谢无恙到底是怎么能知道她的行踪的,不然下一次撤离时,依然会被他发现……
腹部传来的阵阵疼痛,让糜月没法好好冷静思考,迷糊地趴在床上睡去,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像往常一样洗完脸漱完口,换好衣服后,从寝室里出来,发现谢无恙正在紫檀圆桌边布置碗筷。
糜月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诡异,明明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云端上红眼打架,眼下却可以坐在这里一起同桌用膳。
好像在这副小孩皮囊的掩盖之下,她可以不做烬花宫宫主糜月,不用顾虑他们之间的恩怨过往,把他当做一个可以使唤的仆人,也还不错。
见小姑娘在常坐的位置坐下,谢无恙问她:“肚子还痛不痛?”
糜月摇摇头。
比起第一次走火入魔时,把她疼晕的那回,这次显然轻了许多,尚能忍受。
通过小姑娘的话,谢无恙确认糜月是真的又消失了,她有办法躲开定元珠的追踪,似乎不想让任何人找到。
他难免怅然若失,暗怪自己着急,在糜月动手时,就应当把她引去隐剑宗的界域之外。
糜月觉得自己这招釜底抽薪的计策,真是妙极,不仅把纪通和那几个长老骗了,精明如谢无恙也被她糊弄了过去。
就是太过考验她的演技。
昨晚她找秘宫就找到了深夜,炼了半宿的心法,出来后又跟他打了一架,还被隐剑宗的长老们集体追捕。
糜月委实精力见底,有点饿了,她拿起筷子,忽然想到什么,童音奶声奶气:“咦,你今日怎么没叫我起床修习呀?”
谢无恙看了她一眼:“今日不修习,以后也不必修习了。”
糜月睁圆眼睛,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真的么?你没骗我?”
“嗯。”
“为什么?”
糜月眨巴眨巴眼,之前他不是信誓旦旦地誓要教她成功学会凝结神相,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无恙看着眼前原本有些蔫蔫的小团子,一听不用修习了立马振奋地坐直身子,杏眼圆睁的欣喜神色,和糜月小时在学宫,听到无涯道人说休假时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那个荒唐的猜测又浮上他的心头。
他微眯起眼,如果月月真是糜月,她为何要这么做?动用秘法变成小孩子,待在他身边,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谢无恙不禁回想起在琼山脚下的溪边,初见小姑娘时的情景。
她光着脚丫,裙子也破了,浑身狼狈,被野狼群围攻,见到他时的表情也是慌张的、惊恐的。
小姑娘本来是害怕他的,后来又莫名提出娘亲不要她了,问他能不能收留自己。
难道,一开始她是无意间变成小孩子的?跟他来隐剑宗,是因为隐剑宗里有能让她恢复原身的东西?
他记得糜月在失踪前的修为还是七重境圆满,她的修为停在这个阶段已经很多年了,而如今她一恢复原身,修为便突破到了第八重境。
难不成她会变成幼崽,是因为修炼的功法出了问题?
她昨晚变回原身,应当本是要离开隐剑宗的,却没料到会碰上自己,再后来被纪通等人追赶,她逃无所逃,所以不得不再度动用秘法变成幼崽,借此脱困。
她不知用了什么秘法,竟然能封住灵力气息,但这个秘法似乎是有代价的,小姑娘早晨的腹痛很像是秘法使用过度后的副作用。
谢无恙一番思索,发现这样的经过竟然也说得通,而且还更符合逻辑。
但这都是他的猜测而已,而且是毫无依据的猜测。
谢无恙的视线落在小姑娘吃得鼓鼓的包子脸上,手指不知不觉地轻敲击着桌案。
一个人在身体变成幼崽后,怎会与幼年时如此相像,连行为模式都极其统一,就是因为太像,以至于他从未怀疑过月月是她女儿的真实性。
反倒没有想到过月月可能会是她自己,毕竟能将身体倒退回幼崽期的这种秘法,闻所未闻。
倘若此时的糜月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被惊吓到炸毛,因为他的推测,几乎与真相分毫不差。
谢无恙亦像往常一样没表现出任何异样,还不忘动手给小姑娘盛了一碗汤,斟酌着措辞:“因为我昨日见过你娘亲,她没有不要你,只是有些苦衷,你娘亲以后会教你这些,所以不必跟着我学。”
糜月闻言心里乐开了花。
谢天谢地,看来昨晚她对他那顿揍,没白揍。
若是不用天天早起,她觉得她还能在这里继续养精蓄锐、蹭吃蹭喝几日,找一个好时机再跑路。
她全然不知自己的马甲岌岌可危,此时津津有味地拿起汤勺喝着他盛的热汤,还装模作样地感叹念叨了一句。
“昨晚看到了娘亲,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不知道她下次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谢无恙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对于糜月为何能掌握这个秘法以及烬花宫的功法并不感兴趣。
倘若这个猜测为真,对他而言,最大的好消息是,孩子是子虚乌有,那个所谓的男人也并不存在。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谢无恙顿时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就像埋在肉里的刺被拔出,脸上也不自觉得带上了点笑出来。
他常年都是清冷面瘫脸,对谁都是淡淡的,也很少会笑。
唇角那抹不寻常的笑意,立刻就被糜月发现了。
这人好好的,傻乐什么?
她方才说的话,很好笑吗?
小手点点他面前那碟清蒸大虾,指使道:“给我剥虾。”
她得多吃点海鲜,以后回烬花宫,就吃不到这么新鲜好吃的鱼虾了。
这两个月来,谢无恙的剥虾水平也从一开始的笨手笨脚,到如今已然成了个熟练工,顷刻间就剥掉了完整的虾壳,而不伤虾肉分毫,顺便还给她把虾线都抽了去。
糜月吃了几个虾仁,又瞄上了炖得软软糯糯的虎皮凤爪,鸡爪用筷子夹着实在难啃,小姑娘就直接上了手。
啃完了两只鸡爪,糜月也吃饱了,低头看了看油乎乎的小手,理所当然地往谢无恙面前一伸:“擦手手。”
为了让小姑娘保持饭后擦手的好习惯,谢无恙极少用净尘术,下意识地用竹帕细致地擦去手指间的油腻。
直到谢无恙反应过来,如今这小不点可能是糜月时,心下一紧,局促地用竹帕包住她的手搓了两下:“好了。”
糜月不经意地抬头瞟了他一眼,疑惑地皱起小眉毛。
这次的擦手怎么这么敷衍诶。
还有这人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奇奇怪怪的。
实话说,面对她这副小孩子的身体,谢无恙好歹是个正经剑修,不会产生什么旖旎的念头,但一想到这副躯壳里的灵魂可能会是糜月,他难免会感觉到一丝微妙。
同时因为小姑娘的举动,又有些拿不准了。
他以为糜月恨他恨到骨子里,会很厌恶自己的触碰,她会接受和习惯他给她剥虾、擦手?
不,不可能。
但若是这样……是不是意味着,她其实没那么厌恶他了?
同时又不禁想到,平时在烬花宫中,又是谁服侍她剥虾擦手,是她那位侍宫么?
糜月并不知道谢无恙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一定会骂他自作多情。
自己只是除了他没旁人可以差遣而已,谁叫她懒呢。
小姑娘吃饱了饭,擦干净了手,刚想从板凳下来,忽然看到谢无恙从储物袋中拿出了许多眼熟的东西,毒粉、霹雳弹和各种武器,都是他前些日子从她这里没收的。
“……月月,你将这些东西拿回去吧。”
谢无恙对上小姑娘惊奇的目光,清咳了一声道:“我发现这些东西利用得当,不仅没有危险,还能防身。”
昨日糜月对于他让小姑娘修习和没收储物袋的事,对他一番痛骂责问,如今他只想着补救。
他或许不该把自己养孩子的观念,强加在月月身上,育儿这种事还是听她娘亲的比较好。
如果糜月就是月月,谢无恙更不敢想象,他都对她做了什么,还用剑鞘打了她的……
难怪糜月会气成那样子。
糜月疑惑,谢无恙这是要痛改前非了?揍了他一顿变化竟然这么大。
她心下犹疑,该不会是对她的身份起疑,在试探她吧?
糜月自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转念又想,或许是她随口编的那套说辞起了作用。
谢无恙若想用离间计,让她们母女离心,她说的那句想留在隐剑宗,便正中了他的意,所以今日这般反常,是在奖励她昨晚没有和“糜月”走的事?
这般想来,糜月松了口气,心下欢喜雀跃,她的这些宝贝可算是要回来了。
小姑娘到手清点了一番,发现少了一样东西,问谢无恙。
“好像少了一本书……”
那本《合欢宗双修指南进阶版》呢?
“……”
谢无恙淡定回应:“那本书……丢了。”
不管她是月月还是糜月,那本书他都不可能给她。
若是前者,那书少儿不宜,自不必说,若是后者,谢无恙清楚糜月,是真的会因为好奇想去试试那书中的内容,更不能给。
糜月挑眉:“丢了?”
“嗯,不小心……弄丢了。”
糜月试图在他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后者低眸喝了一口茶水,镇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小姑娘幽幽地问:“真的丢了吗?”
“……嗯。”
好吧……
糜月心下可惜,那书她还打算以后有机会好好试验一下,这厮真不靠谱,存放在他那里的东西还能随手丢了,真过分啊。
糜月把宝贝一样样收起来,忽然瞥见谢无恙的腕间闪过一抹亮色,一颗圆润莹白比珍珠大些的珠子被穿线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之前他有戴过这颗珠子吗?
糜月挠挠头,好像一直戴着,只是以前她从未注意,只当是一个普通的饰品珠子。
而今日谢无恙的种种反常,让她格外注意到他身上的细节,这珠子瞧着似乎有些像定元珠?
糜月越看越像,那定元珠作用特殊,将谁的血滴在上面,便能和谁绑定,并随时感应到绑定者的气息。
在桐花秘境时,定元珠曾沾过她的血,但谢无恙取走定元珠已经很多年了,她以为那颗珠子早就换了绑定者,没想到竟然还保留着她的气息。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颗定元珠,在她恢复原身刚从地宫里出来时,谢无恙才会这么快就得知她的方位,御剑追了过来!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清楚地掌握着自己的位置信息?
糜月后背发凉,这也太可怕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形影不离的尾巴。
要想从隐剑宗无声无息地离开, 一得把这颗定元珠骗到手才行。
小姑娘乌黑的杏眼转了转,装作有点生气的样子:“你弄丢了我的东西,是不是得赔偿我啊?”
“你想要什么赔偿?”谢无恙反问她。
“要么赔我一本一模一样的书, 要么……”小姑娘的手指了指他腕间的定元珠,“你要么把你戴得这颗漂亮珠子, 赔给我也行。”
糜月这句话只是试探他一番, 没指望谢无恙真的会把定元珠赔给她。
然而话落,谢无恙抬眸看了她一眼, 道了声好,竟然真就把珠子从手腕上解下来,搁在她手心。
定元珠放在手里, 传来不真实的温润手感,还带着他腕间的温度, 糜月捏着这颗定元珠, 小脸懵然。
一度怀疑这珠子, 不会是假的吧?
就这么随手给她了?
然而从珠子上散发的灵气里, 糜月很肯定, 这就是定元珠,货真价实。
曾经在桐花秘境里,他趁她昏迷不醒, 无耻地拿走了定元珠, 如今就因为仇人女儿的一句话, 就把定元珠随手送了出去。
糜月迷惑地盯着谢无恙,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方才都想好了,谢无恙拒绝之后,她怎么撒泼打滚耍无赖,或是趁他熟睡之后, 变回原身,抢了珠子就跑。
结果谢无恙就这么给了她,是觉得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所以才放心把定元珠给她玩上两天?
“这珠子归我了,不能反悔嗷。”
糜月生怕他反悔,直接将定元珠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圈口太大,她戴不住,还多缠了两圈。
谢无恙点头道:“送出去的东西,自当不会反悔。”
他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一时兴起,觉得珠子漂亮想要,还是认出来这就是定元珠。
若是后者,她想要定元珠是不愿让自己知道她的确切方位,他依旧是最让她警惕和防备的人。
当年他取走定元珠,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如今定元珠对他而言,已经无用,只是一件能和她产生联系的念想。
这珠子仅能感测到绑定人的方位和气息强弱,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用这颗珠子跟踪过她,只是想确保她在气息波动一直稳定,在她遇到危险时,自己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倘若这珠子在他手中,让她不安,送给她便是。
这颗定元珠本就该是她的。
……
夜晚,糜月的屋门紧闭。
小姑娘躺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天花板,那块魂音石在她手里抛上抛下。
如今秘宫已经找到,定元珠也落在了她手里,只要她想, 随时便可以变回原身,捏碎魂音石,等自己人来接她回烬花宫。
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反倒让糜月没那么着急了。
这隐剑宗出去容易,进来难,若是此次离去,舍弃了她这个月月的身份,下次想进秘宫修炼心法,就得彻底同隐剑宗开战打进来了。
她现在还很安全,谢无恙也没有对她起疑,糜月有点贪心的想,左右和廖红叶约定的是三月之期,不如在这里多呆一个满月之夜,再进一次秘宫,把修为提升一番,再回烬花宫也不迟。
心里有了决定,糜月将魂音石收进储物袋中,接着翻身下床,来到屋门旁,贴着耳朵听到阁外没什么动静。
这个时辰,谢无恙也应当在他的寝殿歇息。
她将门闩牢牢地反锁住,随即回到榻上,运气打坐,突破了第八境后在冲击穴窍时,她已经不需要再消耗灵石了。
一刻钟后,幼童的身形被少女所取代,如同幼嫩的花苞,在倾刻之间绽开了鲜艳欲滴的花瓣。
在燃着烛光并不明亮的室内,少女肌肤仍白皙通透得像块美玉,黛眉朱唇,琼鼻青丝,明艳得教人挪不开眼。
糜月赶紧把衣服换下来,胸前的系扣勒得她难受,小裙子都快被她撑坏了。在她变成原身之后,手腕上戴着的定元珠就开始徐徐转动起来,糜月心道,果然就是上次这颗珠子坏了她的好事。
月饼本来乖乖地趴在床上打盹,听见主人起身的动静,懒懒地睁开兔眼,这一睁立刻瞪圆了兔眼。
圆溜的兔眼震惊地眨也不眨,似是在疑惑她的主人,怎么忽然之间就变得这么大只了,它跳下床,凑过去闻了闻糜月身上的气味,是她的主人没错。
紧张的月饼瞬间便放松下来,两腿一蹬,又回去床上继续撅着屁股睡觉。
它小小的兔脑袋根本就思考不了主人为何会变大这种复杂的问题,它只需要确认这是它的主人就够了。
糜月无奈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肥兔子,月饼跟着她,真是越养越懒了。
等她走了后,月饼怎么办,要不要把它带回烬花宫养?
糜月想了想,还是算了,这本就是谢无恙送她的东西,还是不要带走了。
等她攻下隐剑宗,别说一只肥兔子,这里的所有都是她的。
雪白纤长的腿迈进浴桶,糜月放松地坐下身子,热水里被她放了玉髓清灵露,用她原本的身子泡澡,才能充分吸收这清灵露的灵气精华,之前用幼崽的身体泡实在太浪费了。
她刚突破境界,用清灵露泡澡最是合适,不仅能稳固修为,多泡几日,还能对她突破瓶颈有益处。
热水漫过少女傲人起伏的雪峰,只露出圆润雪白的肩头、纤细修长的天鹅颈,糜月仰躺在浴桶里,浑身舒畅地泡着清灵露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月月,睡了吗?”是谢无恙的声音。
糜月一个激灵,连忙从浴桶里起身,裹上浴巾,她本不想回应,但水声太大,又怕谢无恙起疑。
她捏着嗓子,小声回应:“我在洗澡。”
装小孩子说话,莫名还有些羞耻。
屋外默了一瞬,糜月正紧张他是不是听出自己声音时,清沉如常的嗓音传来:“那东西给你放门口了,你洗完记得拿。”
听着脚步声走远,糜月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吓死她了。
糜月擦干净身上的水珠,闻了闻手臂,连身上都有淡淡的清露香,和谢无恙打过一架后损失的灵气也重新恢复了充盈的状态,这玉髓清灵露真是个好东西。
糜月谨慎起见,再度用灵气逆行穴窍,一刻钟过去,身体又变成了幼崽期,这回腹痛的症状更加减轻了许多,仿佛身体产生了抗耐性。
她好像误打误撞,掌握了一个只有修炼烬虚诀才能运用的独家秘法,通过灵气对穴窍的冲击控制,可以随时变成幼童,又可以随时变回来。
虽然说这秘法十分鸡肋,很难能派上什么用场……
坐在暖阁里还未回屋的谢无恙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书卷抬起眼眸,只见屋门狗狗祟祟地打开一道门缝,一只胖藕似的小手伸出来,在地上摸来摸去,摸到储物袋后,飞快将其拿了进去。
糜月把储物袋拿到手,打开里面装得是小孩子的冬装,有几十套,还有配套的手套,斗篷、围脖、暖帽,甚至还有十几套给月饼穿的小衣服,应该是谢无恙去城中置办的。
她随手拿了一只绒帽出来,对着铜镜戴着拭了拭,是狐绒的,很暖和。
气候越来越凉,是该换冬装了,她昨晚去找地宫的时候,都快冻坏了。
方才那声音……果然还是他多疑了么。
谢无恙将手中的书卷合起,忽然没有了看书的心思,他正欲起身离开时,小姑娘的屋门又打开一条缝,戴着绒帽的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和他对上眼神后,脑袋先是缩了缩,继而又飞快地咕哝了一句。
“唔,谢谢……”
话音落,屋门复又紧紧地阖住了。
谢无恙的眼里闪过惊讶,那抹惊讶又渐渐变成了柔软和些许疑惑。
真若是糜月……会同他道谢?
……
这几日,糜月白天和往常一样吃喝玩乐,晚上则趁夜深人静便偷摸变回原身,泡一桶清灵露澡,一直修炼到快天亮时,再变回幼崽。
只不过短短几日,她就感觉上次遇到小瓶颈便有松动的迹象,照这样下去,下个月的满月之夜,她去地宫时又能往下读新的心法了。
糜月好久没有这样修为一日三千里的感觉了,她因为缺失心法,修为被桎梏多年,如今束缚突然被解开,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只想撒欢地在草原上跑。
更重要的是心境也发生了变化,以前她睁眼闭眼都是找功法,如今解决一桩火烧眉毛的重担,轻松了许多,连胃口都更好了。
只是这几日,谢无恙对她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
以前还会管着她,问她今日去哪里玩,什么时辰回来,现如今也不问了,但却总是莫名其妙地频频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在院子里给晒太阳的月饼梳毛,他也会在庭院的石桌旁支着下巴坐着看书;海啸过去之后,海岸边有许多被卷上来漂亮贝壳,她兴致冲冲去捡贝壳的时候,一回头,谢无恙也在不远的礁石旁,见她望过来,从储物袋里掏出鱼竿抛入大海,一副好像很忙的样子。
像个形影不离的大尾巴。
偶尔,糜月对上他眸色深深的眼睛,仿佛能透过她的躯壳,看到她与外表不匹的芯子。
这个人……在观察她。
糜月得出来结论。
她轻咬手指,她近日有露什么马脚?或者干什么坏事,被他发现了?
都没有啊,糜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把他异常迷惑的行为,归咎于……闲的。
他不是掌门,也无须处理宗中琐事,每天除了看书就是修炼,上回带弟子们下山赈灾,是她住在隐剑宗以来,见过他唯一干过的正经事了。
说起来隐剑宗的弟子们已经帮村民们重建了能过冬的瓦舍,陆续回到了宗里。
程令飞给她拿来许多咸鱼干,说是渔民们为了报答他们送了好多,就是被海水泡过,有些受潮,要在院子里晒晒才能吃。
程令飞要给糜月送咸鱼干,本来还遭到了夏沥的反对,说咸鱼干有味道,师叔肯定不允许晾在他院子里。
程令飞则想的是,小姑娘嘴巴馋,肯定没吃过咸鱼干,拿来尝尝鲜。
谢无恙原本看到他手里的咸鱼干时眉头紧蹙,而在小姑娘一脸好奇地问程令飞这玩意要怎么吃的时候,果断点头收下了。
于是,谢无恙那景色怡人雅致的院落,便晾了一排不合时宜的咸鱼干。
在晒上咸鱼干的第二天,隐剑宗迎来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糜月清晨推开窗时,看到外头已是银装素裹的雪景,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直到她抓了一把窗台上的落雪,触感冰冰凉凉,甚至没忍住用嘴巴舔了一口。
没什么味道,却让她眼睛一亮。
真的是雪!
白的,蓬松的,没有化的雪哎!
这可把从小在西境长大的小姑娘给开心坏了,匆匆忙忙地换上冬装,如同踩着风火轮一般冲出门去。
庭院里积雪皑皑,像是铺了一层厚软纯白的绒毯,连晾晒的咸鱼干上都垒上了厚厚的雪。
刚从外面回来的谢无恙就看到一个团子从暖阁里飞了出去,欢呼着扑进了那半人高的雪中,整个人影没入积雪,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从雪堆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谢无恙,救命,我起不来了,过来拉我一下……”
第39章 第 39 章 谢无恙的弱点。
谢无恙忍笑, 无奈上前把小姑娘从雪里拉出来。
“没见过雪?”
小姑娘穿着妃红色的斗篷,身上沾满了碎雪,额头的刘海上还有脸颊和鼻尖上都沾了雪花。谢无恙手指动了动, 想为她拂去,又隐忍地很克制住了。
糜月自己拍掉身上的雪, 又跺了跺脚, 感叹这踩雪的触感好奇妙,就像踩在云朵上。
“见是见过, 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西境的雪少得可怜,太阳一出就化掉了。”
没有人能理解她一个西境人对雪的执念。
这么厚, 可以把她整个人都埋住的雪,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好么?
天气寒凉, 月饼毛茸茸的身子像个小暖手炉, 糜月走到哪都要把它揣到哪儿。她往雪里一扑, 怀里的月饼顺势也被埋在了雪里, 差点真的被压成了饼。
谢无恙弯腰把月饼从深埋的雪里捞出来, 抖掉它身上的雪,想递还给她时,小姑娘又跑开了。
“你等等嗷。”
只见小姑娘往后退了几步, 旋即一个助跑, 又迈开短腿朝着雪地飞奔地冲了过去, 这次小姑娘学乖了,在半空中一个扭身旋转,背朝着雪地躺下,压出了一个大字型的凹陷,抱着手臂在雪地上嘻嘻哈哈地滚来滚去。
“好舒服的雪啊哈哈哈……”
小姑娘滚得累了, 又朝他大声呼救,“谢无恙,再拉拉我。”
灵丝缠绕住她的手腕,谢无恙二话不说将小姑娘再度从雪堆里提了出来。俩人就这么玩了半个时辰的滚雪游戏,小姑娘乐此不疲。
糜月把自己滚得湿漉漉的,鞋底也都是碎雪,在被谢无恙拉起来时,她一个没站稳,不小心栽向他身前。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
她闻到他身上淡薄清幽的雪松香,她尚未反应过来,仰起小脑袋看他。
身量高大的男人微垂着眼睑,他今日穿着太师青色的狐绒大氅,狭长的眼眸里映着雪色,更显清冷迫人。
糜月连忙站好,松开抓着他衣袖的小手。
“还玩吗?”头顶磁沉的男音温声问。
糜月有些躲避他的眼神,她是还想玩的,但总觉得和他一起玩得这么开心,有些怪怪的。
他明明是她最深恶痛绝的死敌来着,她不允许自己对他笑得这么灿烂。
“月月!”
程令飞洪亮的嗓音响在悬海阁的阶下,人未至,声先到。
他兴冲冲地和夏沥前后脚地走过来,俩人手里分别拿着一支铁铲,还给糜月也带了一支迷你小铁铲。
糜月闻声扭过头,看到他们手里的铁铲,歪头疑惑问:“这是什么?”
下了这么大的雪,弟子们的剑道早课取消了,程令飞和夏沥想着小姑娘爱玩,看见下雪肯定开心坏了,便早早地过来找她,结果远远就看到师叔把她从雪坑里薅起来,那场景好像拔萝卜。
“铲子呀,堆雪人用的。”程令飞把迷你小铲子递给她。
“什么是……堆雪人?”
小姑娘歪歪头,满脸不解,程令飞心生怜悯。
这个可怜的南方娃,连堆雪人都不知道,以前的童年生活都是怎么过来的呀。
夏沥也脑补出一幅画面,月月虽是烬花宫主的女儿,但因为生父是敌宗剑修,因此从小不受人待见,处处被排挤,别的小朋友都聚在一起堆雪人玩,唯有她只能孤独躲在窗户后面,羡慕地看着别人玩耍,想想就可怜极了。
不过没关系,如今是在隐剑宗,月月的童年就由他们来守护!
通过他们的解释,糜月总算明白堆雪人是什么了,那不就跟捏泥人差不多嘛。
不过用雪堆成的人,应该更大更爽吧?
谢无恙独自坐在庭院的石桌旁,安静地看着小姑娘和他们兴致冲冲挖雪堆雪人。
旁边的茶壶被他用灵气温着,一直冒着热气,等着小姑娘什么时候玩累了,便可以过来暖手。
谢无恙的目光落在那抹雪地里的妃红上,他买来的冬装她穿着正合适,妃红更衬得小姑娘脸颊红润,玉雪玲珑的可爱。
那抹灼眼的红仿佛具化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单单这么看着她,就仿佛填补了他记忆深处最遗憾的空洞。
方才小姑娘闪躲的眼神,又让他想到了糜月,她对他有着天然的抗拒。
她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爱和恨都那么分明,他没有见过比她还简单纯粹的人了。
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反之亦然。就像这屋檐下垂挂下来的冰棱,晶莹剔透,日光照映在上面会透出日光来,遇火会融化,遇冷会成冰。
可就是这样,纯粹到一眼能看透彻的人,唯独对他筑起了坚冰,怨他恨他厌恶他。
谢无恙不觉得委屈,只是感觉到痛楚。
本不该这样……
积雪实在太厚,糜月铲了几下子雪,便觉得气喘吁吁的累。
她想到那日程令飞帮灾民搭建房子清理污泥的一幕,抬手拍拍程令飞:“把你的野猪放出来,它那两根大猪牙堆起雪球来一定很快!”
程令飞:“……”
“我的神相难道就不要面子的吗,干堆雪球这种事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嘴上这么说,程令飞还是释放出了神相,大野猪弓着脊背,哼哧哼哧几个猪牙滑铲下去,两个半人高的雪球就堆好了。
“这个雪人能多久不化?”糜月好奇地问。
这雪人堆起来比谢无恙还要高,要是过两日就化了,也太可惜了。
“放心,东境气候寒冷,能撑到明年开春呢。”程令飞找来几个树枝,打算给雪人当手。
“真厉害……”
小姑娘水润的杏眼里闪着赞叹的光,戴着斗篷的兜帽,兜帽的一圈白绒把她的脸蛋衬得白里透粉,像抹了胭脂的糯米团子。
“厉害吧,到时候让师叔多施个法诀,做个灵气罩,这雪人能永远不化呢,想放多久放多久。”
夏沥没忍住笑着动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触感软软,就像捏面团。
“唔……”
给雪人搭灵气罩,这也太奢侈了吧。
糜月心下感叹隐剑宗的人倒是把雪给玩明白了,手里继续往雪人身上贴她前几日刚从海边捡的贝壳装饰,没有在意夏沥捏脸的举动。
程令飞见状也有些手痒,然而刚抬起手,还没碰到小姑娘的脸颊,一道灵气就打在他的手腕上。
程令飞嘶了一声,揉着有些酸痛的手腕,看向灵气袭来的方向。
谢无恙淡声:“不要随便碰小姑娘的脸。”
“……”
程令飞一阵敢委屈而不敢言。
为何师姐就能捏?
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师叔顶撞,心说不捏就不捏。
糜月后知后觉,悄悄问程令飞:“你师叔刚才打你啦?”
程令飞点点头。
“他这么凶,平时在宗里人缘挺差的吧。”
糜月一边贴贝壳,一边和他们低声蛐蛐谢无恙。
反正住在悬海阁的这两个月,她就没见过有什么友人和访客来,人缘差如她,还有唐玉容时不时找她串串门子。
谢无恙大部分都在阁里待着,连门也很少出,记得他小时候在无涯学宫就没什么朋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老样子。
夏沥哪里敢跟着她蛐蛐师叔,一本正经道:“师叔剑法是当今四境魁首,剑道第一人,弟子们都很敬服他……”
“没错,”程令飞也跟着道,“我要是剑法到了师叔那个境界,谁还在乎人缘,我说的话别人自然会奉作真经。”
糜月瞅瞅在石桌边执卷看书的谢无恙,凑近他俩,压低声音:“那你们知不知道谢无恙有什么弱点啊?”
“没有,师叔不可能有弱点。”
程令飞刚挨过一记打,还依旧一脸坚定地当着谢无恙的忠实拥趸。
夏沥摸着下巴,想到什么:“师叔好像不能喝酒……这算是弱点吗?”
她记得有一年,她师父过生辰宴,来了好多宗主掌门过来庆寿。大殿里很热闹,宗主们轮番给她师父敬酒,唯独师叔面前放的是茶。
有宗主想找谢无恙敬酒,都被他师父挡了下来,还帮师叔解释,他平日滴酒不沾,一旦碰了酒,连剑都握不住。
夏沥对此事印象深刻,因为她完全想象不到,师叔连剑都握不住的画面会是什么样子。
不能喝酒?
糜月若有所思,如果这是他的弱点的话,为什么谢无恙说她知道?
她咬着手指,想了好半天,忽然想起来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
那天是她娘亲头七的忌日,她冲动之下,独自一人杀来东境,找谢无恙算账。
那日她站在隐剑宗的护宗屏障外,点名叫喊着谢无恙出来受死。俩人就彼此相对着,御风站在悬海阁不远处的海面上。
那天也是夜晚,她看不清谢无恙的表情,只觉得他身形有些虚晃,无为剑在他手中无力地虚握着。
她欺身上前,一道掌风近身,谢无恙手里的无为剑就被她挑飞了出去。她以为是谢无恙故意让她,怒不可遏,下一掌更是不留情地击在他的胸口。
那晚的谢无恙脆弱得就像一个不堪一击的瓷人,被她一掌打得呕血,整个人如断线的纸鸢掉进了海面,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糜月回忆起来,那晚似乎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她摸了摸鼻子,关于死对头如此重要的情报,她怎么忘记了。
原来谢无恙只要一喝醉,就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这还真是个很致命的弱点。
早知道当初还给他用什么毒蘑菇,直接灌上一杯酒,岂不是省力又省事。
糜月想到下一个满月之夜,正好是正月十五,上元节,不知道隐剑宗的是什么样的习俗,但在烬花宫,是要大家聚在一起吃涮锅猜灯谜喝小酒的。
为保证她的满月之夜能顺利撤离,再不被谢无恙搅合,糜月思索片刻,一个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形。
糜月当即拉过程令飞和夏沥在他们耳边叽叽咕咕了一番。
“好啊,没问题。”程令飞一口答应下来。
夏沥听完之后,下意识觉得师叔会不会不配合?他们的上元节从来没有这样的习俗,但看到小姑娘充满期待的眼神,不忍让她失望,也跟着点点头。
谢无恙看到两大一小的三颗脑袋聚在一起,叽叽咕咕,时不时偷偷看他两眼,仿佛在谋划什么。
大概没说他什么好话,他也不在意。
如果月月真是糜月的话,她一定还会继续做点什么……
定元珠给了小姑娘,糜月再次现身时,他无法第一时间得知。
如他的猜测错了,月月并非糜月,他尚有一处困惑不解。
小姑娘来了隐剑宗已有两个多月,糜月为何偏偏在那日方才现身?她现身的那一晚,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谢无恙回忆起那夜的月亮特别圆,似乎是满月十五。
而上个月的满月十五,正好是铸剑大会结束的两日后,那天也发生了一件特殊的事:小姑娘炸了蛟龙鼎。
谢无恙想到小姑娘曾经缠着他,要听蛟龙的故事,他心思微动,又推测出两条可能的信息。
糜月若要再次现身,必须在满月之夜进行,而且还和蛟龙有关?
第40章 第 40 章 阁楼里的画像。
眼下距离上元节还尚早, 糜月和程令飞夏沥放纵地玩了三天的堆雪人。
他们没有别的仿照物,就按照各自的模样,堆了三只雪人, 外加一只谢无恙。夏沥的雕工运用在雪人身上,简直是化冰雪为神奇, 连五官都仿照着真人雕刻出来了。
每个人各有特点, 程令飞的雪人旁边堆了一个小野猪,夏沥的雪人身后背着两把剑, 糜月的雪人有着和她一样的发包,怀里抱着雪捏的小兔子,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根糖葫芦, 个头甚至还比糜月本人还高一点。
至于谢无恙的雪人,夏沥怎么都雕不好, 还有程令飞在一旁念叨。
“眉眼刻得不像, 师叔哪有这么丑?”
“嘴唇刻得太厚了, 不行不行, 根本没有师叔的半分神韵。”
“……”
气得夏沥把刻刀塞在他手里:“你行你来。”
程令飞彻底闭嘴, 就他那能把兔子雕成蟾蜍的雕工,估计会把师叔给雕成司徒长老,师叔要是看到了会打死他的吧。
后来还是糜月建议:“要不干脆别刻五官了?”
就像画画里留白的技巧, 这样冰雪铸成的无面雪人, 更符合某人面瘫的气质。
夏沥按她说的把五官空出来, 雪人穿着与冰雪同色的长袍,腰后别着无为剑,宽肩窄腰,及腰的青丝散在身后,虽然没有脸, 但气质反而更像了。
糜月把身上斗篷解下来,披在自己的雪人身上,光看背影和身形,根本分不清哪个是雪人,哪个是真人。
小姑娘成就感满满,真想把这雪人带回烬花宫,跟副宫主们炫耀一番。
见过这么大的雪人没?
她堆的!
于是谢无恙的清雅小院,不仅多了排咸鱼架,如今还多了四个奇形怪状的雪人。
隐剑宗白日会出太阳,晚上则整夜地下雪,连海岸边都结起了厚厚的冰层,每日天亮,庭院里的积雪不见融化,反而更厚。
糜月每天推开窗,都能看到四个雪人排排站,仿佛摆在冰天雪地里的大型漂亮人偶。糜月隔三差五,还会给自己的雪人换件衣服,左右谢无恙给她买了好多套冬装,怎么也穿不完。
眼看又快到了满月之日。
当天边隐约透出光亮时,糜月从打坐中醒来,她已经明显感受到境界的松动,等明日再进地宫,她便又能突破一个小境界。
照这样的速度,突破到九重境,可能都要不了半年。
糜月很满意这样的修炼进度,听说将烬虚诀修炼到九重境圆满后,便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等同渡劫期修士,只待天劫。当初烬花宫的开山老祖就是凭此,创立烬花宫,成为了当时首屈一指的人物。
但糜月也不知这传言的可靠性,毕竟自从烬花宫搬迁后,烬虚诀只剩下七重残卷,历任烬花宫主的修为都停滞在了七重境。若非在地宫里找到了她娘亲的手稿,糜月也以为她娘亲的境界止步七重。
烬虚诀九重境的风景,数千年来,无人攀上过。
糜月重变回幼崽的身体,怀揣着带领烬花宫成为四境第一宗门的美好夙愿,又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冬日的暖阳晒得她后背微痒,她伸手挠完后背,下意识又地床榻边一模,摸了个空。
少了一团毛茸茸。
月饼不在。
月饼有时候也会不等糜月起床,自己跑去院子里玩,糜月起初也没有在意。
直到她起床后,在厅堂、走廊和庭院里找了两圈,在它常待的石桌下、树下,连水缸里都找了,都没发现月饼的身影。
糜月才有些着急了起来。
不仅月饼不在,大闲人谢无恙也意外地不在。
空空荡荡的悬海阁里只有她一个人。
糜月没由来的有点心慌,继而一层层地往悬海阁楼上找。
她一个人气喘吁吁地从一层找到六层,每一个书架后面都仔细地看过,没有丝毫月饼留下的踪迹,找到最后,就只剩下顶层的阁楼。
阁楼的屋门虚掩着,那道门缝刚好能钻进月饼的体型。
糜月想到谢无恙养在阁楼里的那些可怖的蛇,手心发凉。
不会吧,月饼不会真的跑到这里面了吧?
那里面少说有几十条蛇,月饼一个兔子跑进去,那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啊?
糜月心下火急火燎,很想进去看看,可是一想到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蛇,她就有些腿软,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没有勇气靠近一步。
忽然间一阵细微的咀嚼声传来,仿佛在大口吞吃食物的声音。
糜月瞬间脑补出来,一群阴暗蛇蛇围绕着可怜兔子将它分食的残忍画面,当下就炸毛了。
啊啊啊月饼!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她一瞬间忘了对蛇的恐惧,不管不顾地冲过去,一把踹开阁楼的门。
同时把小手伸进了储物袋里攥住了霹雳弹。
糜月紧张地咬着下唇,眼底泛红,闪烁着泪花。
她想好了,要是月饼真的遇害,她就用霹雳弹把这些臭蛇连同谢无恙的阁楼都炸了,给她的月饼陪葬!
然而当她踹开门,面前的情景让糜月的表情瞬间凝固。
月饼正蹲在谢无恙喂蛇的托盘上,两个前爪抱着灵果,大板牙旁若无人地啃着果肉,桌上、地上散落的都是被它啃得光秃秃的果核。
屋子里的灵蛇们被这只不速之客吓得纷纷躲进匣子里,有几个好奇胆大的,从盒子里探出半个蛇脑袋,小小的眼睛里闪着大大的疑惑。
从哪里跑出来的肥兔子,怎么能一口气把它们的午饭全吃了?
窗外冬日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进来,窗台上还有一小撮传音纸鹤消散后的灰烬。
谢无恙许是喂蛇喂到一半,忽然被传音纸鹤叫走,窗户和屋门都还没来及关。
糜月气得上前就拎住月饼的耳朵:“肥兔子,你怎么这么馋!”
连蛇的灵果也抢!害得她担惊受怕了半天。
月饼被她拎到半空中抖了抖,前爪抱着的灵果还宁死不松,糜月气得想笑,无奈把它搂住怀中。
一想到这阁楼里还有许多蛇在阴暗里窥伺,糜月心里就有些发毛,她抱着月饼转身想溜时,无意间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画像。
上一次来阁楼是夜晚,匣子里的蛇倾巢出动把她吓得半死,加上光线昏暗,她当时觉得这画像中的女子眼熟,但并未看清楚。
而此时蛇都躲在了匣子中,窗外透出明亮的天光,将墙上的画像照映得一览无遗。
糜月不由得驻足,一双杏眼惊讶地圆睁。
这张画像,画得怎么会是……
一条小青蛇好奇地靠近震惊愣在原地的糜月,吐出蛇信,发出一声疑惑的“嘶”。
糜月回过神来,吓得差点蹦起来,如同受惊的兔子抱着月饼撒腿就跑,不忘紧紧带上了阁楼的屋门。
谢无恙回来的时候,小姑娘正坐在窗边,双手托着脸颊发呆。
他今日被纪通用传音纸鹤叫去了执事殿,因着糜月前些日子闯入内宗的事,纪通和几个长老夜不安枕,在内宗的几个出入关卡,增派了不少值守的弟子和侍从。
纪通认为糜月上回潜入内宗,又在悬海阁附近消失,多半是来抢孩子的,询问他是否要在悬海阁附近在增派些人手,被谢无恙不喜人多吵闹为由,直接拒绝了。
纪通寻思,悬海阁三面环海,糜月若是想从悬海阁进入内宗,必定要乘坐灵舟,那样一定会惊动旁人,但若是从悬海阁逃走,却是有机可乘,就像上次那回悄无声息地便消失了,他都怀疑糜月是不是掌握了什么能遁地窜海的秘术了。
但谢无恙向来喜静,他不愿增派人手,纪通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要是真打起来,能真正和糜月单打独斗过招的,也只有谢无恙了。
糜月有些神思飘忽,也没心思问谢无恙去了哪里,满脑子都是那张画像。
而能让她如此失态的原因是,那画像上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娘亲,上任烬花宫主糜芷音。
画像上的糜芷音梳着双环发髻,穿着留仙裙,五官容貌画得更为逼真,连眼角泪痣的位置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可见是很了解她娘亲的人,才能画出如此神韵。
在隐剑宗,她死对头的阁楼里,竟然藏着一张她娘亲的画像。
这件事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糜月皱起眉,难道——
谢无恙暗恋她娘亲??
这人不会这么变态吧??
而且好像年岁也对不太上……
她娘亲去世那年,谢无恙才二十岁,除了幼年时在无涯学宫,他似乎见过她娘亲一回,之后应当没怎么见过她娘。
但这事实在古怪,一直到用膳时,小姑娘还是一副欲言又止、时不时用一言难尽的眼神偷瞄谢无恙。
谢无恙自然察觉到,便主动询问:“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小声说:“方才你不在,月饼偷溜去阁楼,偷吃了你喂蛇的灵果。”
话说回来,她倒是第一次见吃果子的蛇,或许之前谢无恙没骗她,他养的灵蛇真的不伤人,是吃素的?
“无妨……”
谢无恙如是说,许是走的时候,忘记关严阁楼的门了。
糜月观察他的表情,一点都没有被撞破秘密的尴尬,她实在憋不住了,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到那阁楼里挂着一幅画像,上面有个很漂亮的女修,你认识她吗?”
画像……
谢无恙沉吟片刻,开口道:“阁楼里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我师父的遗物,他神陨后,我一直未曾动过,”
他语气平淡如常,“只有那些灵蛇是我养的。”
什么,那画像竟然是他师父秦不眠的遗物?
可为什么秦不眠会有她娘亲的画像啊?
糜月更加迷惑了,眉毛紧紧皱成一团。
此事有古怪。
她还想细问,可按照月月的年纪,是更不可能见过上任烬花宫主糜芷音的,她担心谢无恙起疑,只好将这疑问暂且压了下去。
“你以后记得把阁楼的门关好,要是月饼跑到里面,被你那些蛇咬了怎么办?”糜月用谴责的目光瞥瞥他。
谢无恙想说他养得蛇只吃灵果,从不咬人,但上次这么说过,小姑娘并不相信,于是只点头应下。
“好。”
“还有,月饼平时最喜欢吃灵果和灵草,其次爱吃苜蓿草,每三天也要喂它吃一次水果,偶尔吃一次坚果,营养均衡嘛……还有天气好的时候,要多给它梳梳毛,不然毛发会打结的。”
糜月想到自己就要走了,有点放心不下月饼。那兔子跟了她两个月,养出来一身的肥膘,她担心自己一走,谢无恙就把它饿瘦了。
于是想到什么就碎碎念了出来。
谢无恙听到她这如同把月饼交托给他临别的叮嘱,微薄的眼皮轻抬,眸光凝在小姑娘的身上:“为何忽然和我说这些?”
被他的目光锁着,糜月心虚地打了个磕绊,小手掩饰地摸了下脸颊:“我的意思是,要是我哪天忘记喂月饼了,你要好好喂它。”
面对着谢无恙审度的目光,糜月不自然地扯开话题:“对了,明日是上元节呢,我叫了夏沥姐姐和令飞哥哥来一起吃涮锅。”
“涮锅?”
“嗯嗯,是西境花都扶桑那边的习俗,每年上元节,家家户户都要吃,还要猜灯谜行酒令,”小姑娘明亮的杏眼里闪动着期待的神色,“你也会在的吧?”
她家乡的习俗么……
谢无恙点点头,随即不出意外地在小姑娘的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窃喜。
“那就说好喽,明晚一起过节。”
小姑娘笑容晏晏,露出一颗冒尖的虎牙。
谢无恙心里已然有了预感,给她的碗中夹上她够不到的菜,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淡:“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