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月月,过来。(三章合一……
“谁在那里?”
糜月神经紧绷着, 质问出声的同时,一只手已然探进腰间的储物囊。
这人在这偷听了半晌,薛紫烟和廖红叶都没有发现, 这人的修为定在她们二人之上。
她额间冒出冷汗,最大的秘密被外人知晓, 她今日该不会要栽在这里了吧。
假山后的人似乎也没想躲藏, 一边摇着折扇,一边闲庭信步地从假山后走出来, 大大方方地现身。
“哎呀呀,我说呢,今日的阿月怎么这么冷淡, 对我爱答不理的,原来是狸猫换太子啊。”
对方从阴影里走出来, 溶溶月光映照出他的面容, 一双桃花眼潋滟含笑, 唇角轻挑地勾着, 从不离手的玉骨折扇在掌心轻敲。
一见是他, 糜月长松了口气。
“唐玉容,你怎么在这儿,堂堂合欢宗主, 也学会偷听了?”
“我这可不是偷听, 我只不过是夜里无事出来闲逛, 刚好看到一个小豆丁往此处竹林走,便有些好奇她没事大半夜往竹林跑做什么,谁知又瞧见烬花宫的两位副宫主赶来此处,然后就不小心听到了一桩惊天大秘密……”
唐玉容乐不可支,一边说, 还一边弯腰伸手捏她的发包:“糜宫主,你该不会要杀我灭口吧?人家好害怕啊。”
糜月听他一口一个“小豆丁”,气都要气死了,后撤一步,小手指着他:“这事你给我烂在肚子里,要是敢说出去,我跟你没完!”
“我自然知道,放心,此事除了我,和你们烬花宫的自己人,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唐玉容逗她归逗她,是知晓其中厉害的,糜月性格张扬,得罪的仇家太多,若此事传出去,烬花宫和她必定有无尽的麻烦,还会危及性命。
“我怎么相信你的保证,你为什么也能来铸剑大会,你该不会背着我,偷偷跟隐剑宗交好了吧?”
糜月圆溜的杏眼防备地瞪着他,直接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当初说好一起当声名狼藉的妖女/妖男,结果对方却偷偷和名门正派打好关系。
这换谁能不气?
“我是收到请帖来的,你想想,隐剑宗今年连你们烬花宫都递了帖子,怎会不邀请我?”唐玉容一脸被冤枉的无辜。
糜月想想也是,今年隐剑宗不知抽什么疯,请帖跟白送的一样。
许是错怪他了。
“我也是听了最近不少关于你的谣言,才想着来隐剑宗一遭,看看是什么状况。传言你跟谢无恙有一女儿流落在外,你撒手不管,被谢无恙领回宗门抚养,别说,这谣言乍一听,还有几分可信……”唐玉容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糜月白他一眼:“你也知道那是谣言啊。”
她行事无端,向来不在乎名声和后果,便有一些宗门做了脏事后推到了她的身上。
糜月从来没当回事,她本来名声就够臭了,也不在乎多上一件两件,唯有这次的谣言,把她彻底给膈应到了。
她恨声咬牙道:“要是让我知道这谣言是谁传出的,必定饶不了他。”
唐玉容想到什么,折扇掩唇,低声说:“我先前送你的那本双修指南,你是不是还没跟你的小侍宫用过?倘若用了,你的修为也不至于卡在七重境如此之久,还沦落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摇头啧啧叹息,有一种“我明明把答案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能抄错”的怒其不争,遗憾惋惜。
“我烬花宫功法和你们不同,双修不过是解眼前之渴,没有功法支撑,空有一身修为,又有什么用?”糜月不以为然。
自从烬花宫因为那次海啸举宗搬迁之后,烬虚诀流传下来的就只有七重残卷。历任宫主们修炼到七重后,修为难以精进,便只好采用双修之法来弥补,包括上任烬花宫主,她的娘亲也不例外。
所以宫中也早早为她挑选了沈灵淇,作为她的侍宫,就是为了她以后突破七重境做准备。
偏偏糜月不信邪,非要自己推演第八重功法,强行突破,才因此出了岔子吃了大亏。
但她仍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在她看来,双修是最后不得已的退路,但尝试都未尝试,就要沦落到用双修来提升修为,她不甘心。
烬花宫功法在她眼中,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功法,自古一脉传承,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忘,她一定要找到秘宫所在,把残缺的烬虚诀给补全,不仅为自己,也为后人。
何况本来就是自己宗门的东西,老放在别人家里,算怎么回事?
“双修的乐趣……算了,你不懂,”
唐玉容之前跟她还能满嘴荤素不忌,现在对着这么点大的孩子,莫名有一股子罪恶感,他瞥见她怀里搂抱着的月饼和手里拿着的糖葫芦,稀奇地啧了一声:“难道人儿变小了,性子也变乖巧了,还开始养兔子了?还吃糖葫芦?”
糜月随口说:“养着玩。”
眼见手中的糖葫芦被他抽走,她扬着小脸,大方道,“怎么你也喜欢吗?那送你了。”
唐玉容笑眯着眼睛,倾下身子,一手伸手揉着她柔软毛绒的发顶,一手拿着糖葫芦在她眼前晃,故意逗她:“若是一直变不回去,不如入我合欢宗吧,我宗的教条就是从娃娃开始抓起。”
糜月闻到他身上的脂粉香气,躲都躲不开:“恶心死了,你正经一点,别打我的主意。”
谁好好的放着宫主不做,要去你家合欢宗当弟子啊。
俩人吵吵闹闹时,不远处有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无恙,你能不能回我句话啊。要不是我舍身把你救出来,你现在还在被那群剑痴堵着要签名呢……”
“你就跟我说说,那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嘴巴很严的。我问糜月,她不理我,问你你也不吭声,是想把我急死吗?”
谢无恙走在前面,江蘅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见他始终不搭话,江蘅放弃地摇头叹气:“唉,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总感觉糜月倒是变了许多,我今日同她搭话,她竟然不记得我,还问我是谁,真问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
江蘅念着念着,前面的人忽然顿住身形,他没收住脚步,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他顺着谢无恙的目光抬头一看,在月下竹林旁的一块假山石后,一个身穿妃色锦袍的男子笑容晏晏,正弯着腰,手掌揉着小姑娘蓬松的发顶,小姑娘的刘海都被他给揉乱了,俩人看起来十分相熟和亲近。
江蘅倏地感觉到浑身有些发冷,身侧仿佛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杀气,让他瞬间汗毛乍立。
他吸了吸鼻子,以为是夜里风大寒凉,有点纳闷地瞧着面前的景象。
那男修好像是合欢宗宗主?传闻这娃不是糜月和谢无恙的闺女吗?怎么跟合欢宗主看起来这么亲近的样子,合欢宗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谢无恙脚步顿了片刻,径直走向二人。
糜月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就往唐玉容身后躲。
怎么又来人了?
唐玉容转身抬头,对上谢无恙冰冷的眼神和显而易见的敌意,笑意不减,扇面在胸前轻晃:“东极剑尊,别来无恙啊。”
谢无恙没看他,只看向躲在她身后探出个脑袋的糜月,嗓音温沉。
“月月,过来。”
糜月看了眼唐玉容,给了他一个不要乱说话的眼神,旋即果断松开揪着他衣摆的手,快步走到谢无恙的身边。
为了夺回功法,她还得继续在宿敌身边卧薪尝胆,她苦啊。
谢无恙垂眸看着她,清浅的眸光在夜色里晦暗又清晰,他朝着她抬起手,糜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忍着想躲的冲动,却见他指腹轻轻扫过她的眉骨,只是把她额头上一缕方才被唐玉容弄乱的刘海弄平整了。
糜月听他清声问:“你不是说,不认识他?”
坏了……
唐玉容是合欢宗主,她一个烬花宫出身的幼崽,没道理会认识他。
为了捂紧马甲,防止谢无恙起疑,糜月当即决定卖掉朋友,指着唐玉容,委屈控诉道:“都是这个怪叔叔,他抢我糖葫芦。”
唐玉容:“……”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证据确凿。
“我没……”
唐玉容话还没说完,银蓝色的剑光已然在谢无恙的手中显现。
他没想到谢无恙会突然动手,急急一个后仰,堪堪躲过呼啸而来的剑气。
剑刃在黑夜里如同结晶的冰棱,散发着迫人的灵气光晕,谢无恙覆手间,又是一道凌厉的剑光打出,直取唐玉容的面门。
唐玉容用折扇抵挡,扇面开合间,亦有淡淡的灵气流动,显然并非凡品。然而朝他袭来的剑影重重,密不透风,每一剑都裹挟着令人心惊的杀意。唐玉容一扇挥出,带出的气流将剑芒偏移一旁,他同时飞快后撤,但残余的剑气仍在那只被精雕细琢的扇骨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剑痕。
唐玉容边退边道:“不过是开个玩笑,我把糖葫芦还她……”
“晚了。”谢无恙的双眸像极了此时夜空里孤悬的冷月,触及只有一片寒凉。
唐玉容的境界与谢无恙相仿,且极擅长身法,方才他在此处敛息偷听时,连廖红叶都毫无察觉。谢无恙并无身法,他只有三尺青锋——那把在当年的铸剑大会上惊艳九州,一亮相就引来异象的无为剑。
此剑一出,便是要见血的,管你什么轻功和身法,统统无用。
唐玉容在他的剑下应对吃力,几招之后,便隐约听到自己的灵器扇骨开裂的声音。
他脸色难看,和谢无恙一个错身之间,不禁忿忿扬眉道:“有必要下这样的狠招?究竟是为了一根糖葫芦,还是蓄意报复?”
谢无恙眸光沉静地瞥他一眼:“都有。”
唐玉容一噎,没想到对方承认得这么爽快,都把他给整不会了。
“你承认得倒是干脆,”他朝糜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领会了什么,嗤笑:“你把阿月……的女儿养在身边,是存了私心的吧?”
唐玉容本就浸淫男女之事,在这方面看人很准,旁人都说糜月是妖女,殊不知她愧对极了这个名头,真正妖的事没做过几件,还动不动就被人泼脏水,每日只知吃喝玩乐,打打小架,还傻乎乎的乐在其中。
什么时候羊入虎口,被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
谢无恙没回答他,但是手中停顿了一息的剑招,出卖了他此时并不清白的心境,转而又凝为更凌厉的杀招。
唐玉容手中的扇面快速翻飞,化作盾牌相当,但终究不敌这剑势,向后节节败退。
“这俩人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江蘅在一旁袖手看戏,心道这合欢宗主也是,这么大人了还抢小孩糖葫芦。
糜月急得瞪他:“你傻站着干嘛,不会上去劝架吗?”
“劝不了劝不了,我过去那挨揍的不就是我了?”
江蘅很有自知之明,谁能劝得了东极剑尊的架啊,他过去就是纯挨揍。
而且他习得是音律,以琴为刃,一旦出手,那就是范围性的声波攻击,要么把他们都震晕,包括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娃,要么选择给他们弹奏一曲高山流水的伴奏助助兴。
所以江蘅决定不掺和,以他过去这些年的惨痛经历,往往这个时候,被殃及的倒霉蛋都会是他。
甚至还拉着糜月往后退了两步,试图用手遮住糜月的眼睛:“前方杀气太重,少儿不宜,我们站远些。”
“……”
“你别管我。”
糜月不耐烦地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扒拉下来,关注着不远处的战况。
眼看着唐玉容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糜月此时心里有点后悔方才出卖他的行为。谁知道谢无恙因为一根糖葫芦,下这么狠的手啊,唐玉容那个绣花枕头肯定打不过。
还有唐玉容问什么私心不私心的,是什么意思?
当然她知道谢无恙总归没安好心。
果然,在勉强抵挡两招之后,唐玉容手中扇骨被剑气击溃,彻底碎裂成一根根玉片掉落在地,谢无恙手中长剑一旋,剑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色圆弧,直至唐玉容的咽喉要害。
糜月急了,大喊:“谢无恙!”
锋锐的剑尖堪堪停留在男人的喉结处,改为用剑柄击向他的肘部,唐玉容左手脱力,糖葫芦顺势被抛向空中,谢无恙抬袖,精准接住了那根命途多舛的冰糖葫芦。
唐玉容喉咙滚动,吞咽了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唇边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他盯着谢无恙,反而舒眉地笑起来:“东极剑尊的剑招无匹,在下领教了。”
谢无恙可以说是九州四境里,敢封剑尊封号中最年轻的一位,他曾有两桩事迹最为出名。
一个是他十九岁时,在桐花秘境,斩杀守境大妖,另一桩是在他二十岁时,于东极海底深处,斩杀了一头沉眠的蛟龙。
后者的传闻神乎其神,无从考据,只有东洲少部分的人才知道。
唐玉容从未和这位剑尊正面打过交道,亦觉得那传言有不少夸张的成分,然而今日一交手,他才有了切身体会,这人的剑道天赋太可怕了,比纪通不知强了多少倍。有这样的人在,隐剑宗怎会让纪通做掌门?
糜月趁机连忙跑过去,拉住谢无恙的袖角:“我不想吃冰糖葫芦了,我想回悬海阁,我困了。”
谢无恙弯腰把糖葫芦放进她手心拿好,旋即将无为剑收回剑鞘,无声瞥了眼正抬手拭去唇角鲜血的唐玉容,牵过她的小手道:“那我们回去。”
糜月只想赶快把他哄走,小手抓着他的手指,连连点头。
唐玉容想不到她为了功法,能屈身到这种程度,当真和最痛恨的仇敌牵上小手了,没忍住嘴贱,幽幽开口:“……想不到堂堂东极剑尊,竟然会有给别人养孩子的癖好。”
话音落,成功让那一大一小准备离开的身影顿住。
江蘅的耳朵也瞬间支棱起来。
什么,这小丫头不是谢无恙和糜月生的?孩子的生父竟然另有其人?
没想到他问了半天抓耳挠腮不得答案的事,在这看了场打架就顺利吃到瓜了。
谢无恙转过身,双眼微眯:“你知道她生父是谁?”
“我曾经送过阿月一本双修指南,”唐玉容唇边的笑意恶劣,谢无恙让他受伤,他又怎会让他好过,桃花眼不着痕迹地划过他身边的小团子,“至于她和谁用过,这我又如何知道呢?”
方才他觉得糜月傻,现在他又觉得谢无恙可怜。
阿月一门心思只为功法,又视他师父为害死她娘亲的凶手,注定此生要与隐剑宗为仇敌。他的心思藏得再深,动得再深,哪怕把认为潜在的情敌都打退了杀光了,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不算可怜呢。
糜月气得耳朵发红,恨不得把这家伙的嘴给缝起来,谁用了,破书还你,明天就还你!
心里那点歉疚瞬间没了,这货他就该打。
谢无恙的手指还沾染着无为剑上的凉气,糜月感受到他牵着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复又寸寸收紧。
唐玉容往前几步,继续刺激他:“阿月肯为那人生孩子,想必是用情之至,她如今不肯露面,说不定已经和那男人双宿双飞去了,你早就看出,今日出席的糜月是假冒的罢?”
江蘅也被他的话说得一愣一愣。
今日铸剑大会上的“糜月”竟是假的?
难怪一副全然不认识他的样子,他就说么,当初在无涯学宫,他们三人关系是最好的,糜月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也难怪今日在铸剑大会上,谢无恙和糜月都像陌生人似的,一句话都没说过。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而且为什么他们全都知道,合着就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啊?
“阿月……”谢无恙低低念了一声。
糜月心下突地一跳,抬头看他。
见他目光不善地定定看着唐玉容,才意识到谢无恙是在重复唐玉容对她的称呼:“你跟她很相熟?”
“……”
唐玉容没想到自己输出了这么多,他最在意的竟然是自己对糜月的称呼?
他的笑容一时凝固,继而听到了一阵似龙吟似幽咽泉流的声响,浑厚悠长,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剑意,令周遭的空气都为之震颤,草木竹叶簌簌作响。
是无为剑的剑鸣声。
仿佛只要他说一个“是”字,剑刃就会毫不犹豫地出鞘。
“……”
面对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唐玉容识趣地噤声了。
糜月眨巴眨巴眼,后背有点凉飕飕的。
谢无恙是有多恨她啊?连只要跟她相熟的人,杀意都这么重?
她的马甲可得捂紧了,千万不能掉。
“师弟,唐宗主,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此时,纪通闻讯匆忙赶来。
他二人交手惹出的动静不小,附近的弟子们发现,立刻就去通传了他。
纪通看着地上被斩落的一片落叶残花还有灵器残片,谢无恙和小姑娘站在一旁,片叶没沾身,而唐玉容除了唇上残留的血迹,看着倒也没什么事。
只见他从储物囊里又拿一把新折扇,徐徐地在胸前扇着,强撑颜面道:“我和东极剑尊论道切磋了一番,没什么事。”
江蘅心下寻思,不是你单方面被打吗?这也能叫切磋的?
面上还是帮腔道:“我作证,是这样的。”
纪通看了看没出声的谢无恙,知道他不轻易和人切磋的,毕竟能给他打得有来有回的人,这世上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他师弟虽寡言少语,脾性一向算好,这个合欢宗宗主也不知怎么惹到了他,竟然直接在内宗里动了手。
“唐宗主,眼下夜色已深,还有许多贵客在内宗里休息,此时切磋怕要扰了旁人歇息,不如改日再与我师弟……”
纪通额角微跳,觉得自己这个掌门就是一块撑门面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然而还未等他话说完,谢无恙朝他点头示意了下,便犹自牵着小姑娘转身离开了,纪通话锋一转:“改日再与我切磋,也是一样的,所谓大道万千……”
糜月临走前,扭头看向唐玉容,偷偷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意思让他管好嘴巴。
唐玉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
纪通还在念叨:“……殊途同归,虽然我们两宗功法不同,但还是可以友好探讨,和谐交流的……”
唐玉容阴阳怪气地打断他:“纪宗主,我宗功法便是双修之道,你要同我交流什么?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纪通:“……”
大意了。
……
夜色如磐,月色之下,宫阙灯火通明地连成一片。
糜月跟着谢无恙走在石板路上,三两口把糖葫芦吃完,指了指他腰间还在嗡鸣躁动不止的无为剑。
“它还在叫……有点吓人。”
“……”
谢无恙低头一看,将腰间的无为剑连同剑鞘都化为一道银丝,收入了心窍之中。
他心里有点懊悔,至少在月月面前,不该动手。
本以为今日能找出那个男人是谁,熟知仍是徒劳一场,半点进展也无,糜月更没有因为那谣言现身,烬花宫甚至连以假冒真这个法子都想了出来。
他心情差得很,唐玉容也是撞到枪口上了。
江蘅快步跟上他们,对谢无恙道:“我明日一早便要回宗门了,还想着此次,能跟你和糜月叙叙旧,但可见眼下不是个好时候……”
他看了眼小姑娘,低声道,“我要是有了糜月的消息,立马快马加鞭告诉你。”
“嗯,多谢。”
谢无恙应道。
定元珠是世间罕有的极品追踪灵器,它都没有感应到那人的行踪,他也不指望江蘅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糜月:“……”
就这么在她面前,商量这事真的好吗?
江蘅这个墙头草,竟然还想把她的行踪卖给谢无恙!
她暗暗心道,以后决计不跟此人来往了,绝交!
“小姑娘,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叔叔。”江蘅忽然又走到糜月那一边,倾下身子来,笑着同她讲话。
虽然还不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谁,但她是糜月所生,是板上钉钉了。
江蘅对幼时的糜月简直印象深刻,乍一看到宛如和糜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团子,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就想逗她。
糜月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我娘亲告诉我,不能和怪叔叔讲话。”
小姑娘把脸撇过去,一副“莫来沾边,肯定是又来骗我糖葫芦”的样子,江蘅更加忍俊不禁:“小丫头脾气还挺大的。”
说着,他伸手想揉揉小团子的脑袋,结果被谢无恙侧身挡住。
他幽幽道:“会揉乱的。”
他知道小姑娘爱美,每天要换小裙子穿,连带着的绒团发饰都是要搭配颜色的。
方才看到如精致娃娃似的小姑娘被那合欢宗的登徒子揉得刘海都乱了,他就很生气,又不是蹲在大门口的石狮子,谁都能过来随便揉一下。
“好好好,不是你的闺女都这么宝贝……”
江蘅无语住了,要是以后有了亲女儿,那不得是个妥妥的女儿奴?
谈话间的功夫,谢无恙低头看到糜月懒懒打了个哈欠,发觉她是真困了,小孩子睡眠早,以往这个时辰她都已经睡熟了。他见江蘅还在跟着他们,不由得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我那里坐坐?”
“……”
江蘅觉得友谊的小船根本不需要大风大浪,一个从天而降的闺女就能把小船拍翻在沙滩上。
他直接一挥袖:“告辞!”
……
与此同时,在距离悬海阁的百里之外,烬花宫众人遵循糜月的嘱咐,已然动身离开隐剑宗了。
薛紫烟再度打扮成糜月的模样,戴上半截面纱,同弟子们坐着大型的灵舟,往回宫的方向行驶。
弟子们原以为此行多少会跟隐剑宗起些摩擦,没想到这么顺利地就能回宗了,灵舟上一片欢声笑语。
衬得薛紫烟和廖红叶格外沉默。
她们还在愁,怎么回去跟其他副宫主们和沈灵淇解释,宫主变成小孩子还要执意留在敌宗,孤身涉险找功法这件事。
直到驶出隐剑宗的辖地,一直平缓行驶的灵舟骤然停了下来,灵舟上的人也跟着随着一晃。
随后有弟子里来同廖红叶和薛紫烟禀报:“副宫主,前面有人拦路。”
廖红叶和薛紫烟心下一凛,立刻起身,来到灵舟前方查看。
只见灵舟正前方的云端上,几伙修士来势汹汹,有的脚踩灵剑,有的乘坐飞行法器,皆是一副严阵以待、剑拔弩张的姿态。
为首的是离火宗宗主赵昇。
“妖女,你还胆敢来东洲,我等岂能让你安然离去,今日不交出你这些年抢掠去的法宝,就别想离开!”
赵昇肩抗一把灵斧,浓眉怒竖,他在铸剑大会上就想对烬花宫发难了,奈何隐剑宗不许他们搅扰大会,一直忍到现在。
他见她们此行带来的弟子们并不算多,还是在自家东洲的地盘,于是联合一些曾经被烬花宫打压过的宗门,专门等在她们的回程路线上堵截灵舟。
“妖女,你平日里作恶多端,欺人太甚,今日我等一定让你付出代价!”又一个不知名的掌门站出来,指着薛紫烟怒骂道。
薛紫烟冷笑一声:“废话那么多,有种就上啊。”
这些小门小派,烬花宫从来不曾放在眼里,如今仗着在他们的地盘,人多势众,就敢过来拦路叫嚣了。
薛紫烟端得气势十足,拦路的众人们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能放狠话,可关键时候,谁也不敢第一个上。
他们都曾是被糜月制裁过的手下败将,没少在她手底下吃亏,尤其害怕畏惧她的烬花神相。
她的烬花神相一祭出,可烧燃万物,凡触碰到烬花之火的物体,瞬间就会化为灰烬。方才放话的那位宗主曾经就被她的烬花之火烧得就剩了一条裤衩,还是被糜月当众取笑“不想被辣眼睛”为由,才没有沦落到当众遛鸟的下场,因此记恨上了烬花宫。
“老夫来会会你!”
赵昇是众人中修为最高的,他见旁人不敢上,怒喝一声,举着一对玄铁大斧,就朝薛紫烟冲了过来。
其他人见有人带头,瞬间也举起手中的法器,蜂拥而上。
战局瞬间被点燃。
薛紫烟和廖红叶被几个修为最高的掌门和长老联手围攻,一时被困住手脚,而烬花宫弟子们的数量也仅有敌方数量的三成,眨眼间被团团围住。
敌方攻势凶猛,各种灵器法宝层出不穷,带上了点拼命的架势,烬花宫众人则以防守为主,一时落了下风。
……
江蘅骑着自己的神相丹顶仙鹤,背着包袱和琴,哼着小曲飞驰在悠悠白云之间。
他家教太严,此次赴会铸剑大会,父亲只允了他两日之期,抛去赶路的时辰,几乎没有游玩的空闲,不过能看到久违的沿途风景,江蘅便已很满足,他感觉自己如同被久困在笼中的鸟,一朝被放回天空,格外心旷神怡、心情舒畅。
飞着飞着,江蘅忽然瞧见不远处停着一艘灵舟,上面人影交错,伴随着兵刃相接之声,似乎正有两宗门派在火拼。
他本想绕路再行,定睛一瞧,其中一方全是衣裙鲜艳的女弟子,竟然是烬花宫的人。
江蘅一盘算,肯定是糜月往日得罪的那些门派来寻仇了。凭他和糜月的旧时之交,他必不可能看着她的弟子们被欺负而袖手旁观,于是立刻骑着仙鹤冲了过去。
“糜宫主,我来助你!”
江蘅虽然已经知晓这个“糜月”并非本人,但为了替她们保全此事,很配合地一嗓子大喊了出来。
此时的薛紫烟正在被三个宗主联手围攻,一道裹挟着霸劲的斧刃毫不留情地朝她劈头砍下,薛紫烟闪身躲过的同时,不慎被另一个宗主从身后偷袭了一掌。
薛紫烟闷哼一声,旋即凌空翻身一个后侧踢,给了偷袭者一个窝心脚,将其踢飞了出去。
赵昇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虽然不知为何这妖女今日竟然迟迟不用神相之力,但见她挨了一掌,心里难掩激动。
若运气好,今日便能在此,将这妖女就地诛杀,为民除害!
他正欲乘胜追击时,忽然听到江蘅那声大喊,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青衣修士骑坐在仙鹤上,他解下身后的长琴,纯白如雾的灵气缠绕指尖,低头拨弄琴弦,一道道敌我不分的音波顿时如同涌动的惊涛骇浪,层层向外扩散。
在场的众人全都被他这如同魔音贯耳的琴声震慑,有些修为不足的弟子丢下手中的武器,痛苦地抱着脑袋,而修为高一些的,也是被这琴声侵扰心境,身形摇晃,站立不稳。
就连他骑着的仙鹤都翻起了白眼,扑朔着双翅,散化成了神识碎片,逃进了江蘅的识海内。
江蘅及时翻身跃下,以自身灵气托着自己浮于云端之上,手中的琴弦如同弹棉花似地弹个不停。
薛紫烟捂住耳朵,强行咽下翻涌的气血,怒喊一声:“别弹了!”
要不是他口口声声是来帮忙的,薛紫烟真怀疑他也是仇家的一员。
江蘅被她这一吼,老老实实地停下手,轻咳一声,温声劝和道:“各位都冷静下来了吗,有话好好说,打打杀杀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薛紫烟看着被琴声震得七零八落的敌人们,暗道是个机会,当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对同样还在头脑发昏的烬花宫弟子们喊道:“戴上面罩!”
烬花宫弟子们神色一凛,纷纷从袖子里拿出一副能遮盖住口鼻的银质面具,戴在了脸上。
薛紫烟掏出一副银面具,丢给江蘅:“戴上!”
话音方落,便打开了手中玉瓶的盖子,朝众人的方向挥洒了出去。
瓶口中倒出的粉末一接触到空气,顿时化作一团如梦似幻的紫色烟雾,瞬间弥漫四周,赵昇脸色大变,高喊道:“不好,这妖女使毒!”
众人齐齐往后撤去,但远不及那毒烟扩散的速度,被包裹在毒烟里的人不出两息,便两眼一翻,身形摇晃着倒下,如同下饺子一般纷纷从灵舟上跌落。
战局在转瞬之间扭转,敌人被放倒了十之八九,剩下的少许残兵见大事不妙,当场御剑遁逃。
江蘅接到那面罩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后来再戴上时已经太迟,不慎吸入了少许毒粉。
他迷迷瞪瞪地捂着脑袋:“这毒……好、好厉……”
话未说完,便被毒烟迷晕了过去,一头栽倒。
薛紫烟飞速掠到他身边,眼疾手快地提着他的后衣领捞起来。
“这人是谁?”廖红叶戴着面罩,捂着胸口,闷声朝她询问。
她没被敌宗的人伤到,倒是被他那通乱七八糟的琴声弹出了点内伤。
薛紫烟认得他,在宴席上这人一直拉着她喋喋不休,似乎是宫主的旧相识。
周遭弟子们围了上来,有不少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身上穿得似乎是弦音宗的宗服。”
“这好像是弦音宗少主……”
薛紫烟担心那些敌宗再卷土重来,果断一把把他丢到灵舟上:“管他是谁,先带回宫,我们走!”
第25章 第 25 章 合欢宗出品,必属精品。……
回到悬海阁, 盖上小被躺在床榻上时,糜月反而又不困了。
今日掉马虽是她意料之外的事,但好在和烬花宫通了气, 等三月之期一到,若是她没找到功法, 副宫主们会想办法接她回去, 算是一条退路。
还有唐玉容……此人虽然不着调,但人品还不错, 糜月信他不会出卖自己。
眼下首要之事是怎么搞到那只神龙鼎。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只鼎大有来历,鼎身上又雕刻着蛟龙。
所有跟口诀里有关的线索, 她都不能放过。
只是那鼎是隐剑宗的镇宗之宝,平日不知存放在哪里, 但一定是被严加看管, 光靠她自己很难做到, 她得需要帮手才行。
而且这件事还得瞒着谢无恙。
糜月卷着被子, 手里撸月饼, 咬唇琢磨了半天,忽然看到轻薄的窗纸外,偶有一两道亮光闪过。
外面起闪电了?可为什么没有听见雷声?
糜月感觉奇怪, 她光着脚丫, 走下床榻, 走到窗边支开窗沿。
窗外暮色深沉,月华如洗,万籁俱寂,只有海浪拍打在沿岸礁石,发出的空寂悠长的声响。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月色拉长, 独立于夜幕之中,手中银光闪烁,衣袂随风轻轻摇曳。
他的身影几乎与手中的剑,与天上的月,与这茫茫的大海融为一体。剑落无声,一招一式,大开大合,抽水断浪,比和唐玉容对招时,更为恣意洒脱、坚毅张扬。
原来压根没有什么闪电,是月光照映在他的剑刃反射出来的光芒。
这人有病吧,大晚上在海边练什么剑啊。
糜月重新关好窗户,回到自己温床上,嫌那时不时反射的剑光刺眼,放下床幔,转身朝里面对着墙壁,继续美美地睡觉了。
翌日一早。
睡得一宿香甜的糜月早早起床,穿好衣物梳发打扮,距离她惦记已久的满月之日还剩两天,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打开窗,想让阳光晒进来透透气,然而在看到海边那抹孑然的身影时,愣住了。
这人是自己一个人在海边,练剑练了一整晚吗?
可真有精神……
糜月正要离开窗边,一只传音千纸鹤从远处飘来,缓缓降落她身前。她如今没有灵力,发不了传音纸鹤,但接受却没问题。
糜月伸手接住,千纸鹤上的阵符触发,唐玉容的声音响起:
“我今日便要回宗门,若有需要之处,差人去合欢宗送信,宗中弟子任你差遣。这本书送你,乃是我身经百战之后修订改进的版本,比上次送你的那本更精细,你放心,合欢宗出品,必属精品,市面上绝对买不到。”
那声音顿了顿,带上了点玩世不恭的笑意,“阿月,若是找不到功法,也别在一条路上磕死了,书中哪里有看不懂的,我可以屈尊免费一对一教学。”
千纸鹤传完音后,化为了点点灰烬,消散风中。
“啪嗒”一声,一本书册随之掉了下来。
糜月伸手接住,封皮上几个手抄大字:《合欢宗双修指南进阶版》
“………”
她啧了一声,这人可真是孜孜不倦地把她往邪魔外道上引。
而且就凭她现在的小豆丁身体,这东西她真的不需要啊。
糜月拿着这书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似是发觉到什么,海边的人转过身来,似是朝她遥遥看了一眼,手中挽了个剑花,剑锋随之收势。
糜月迅速把书藏进了储物袋里,顺便把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
暖阁里,糜月都快吃完了早膳,谢无恙才走了进来。
他似乎练完剑,又去沐浴了一番,衣衫又换成了往日的白衣常服,没有束发,发丝沾着些许的湿意,愈发衬得眉眼似寒潭秋霜,一尘不染的孤高清艳。
糜月见他回来,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拿着一块核桃酥饼起身,哒哒哒地又就要往外面跑,他语气如常地叫住她:“月月,今日打算去做什么?”
糜月眨巴了下眼睛,他的嗓音平和得就像刚从清修中醒来,方才能掀平海浪的滔天剑意,仿佛只是幻觉。
他就是靠练剑来维持精神稳定的?
这似乎也是个好办法。
“呃,去找夏沥姐姐……玩。”
不知道是因为那本书,还是接下来要做的事,她略有些心虚道。
她算是有点被谢无恙管怕了。
“真的?”
谢无恙挑眉,昨日她也是借口要去看夏沥的剑,结果自己跑到了后山小竹林。那竹林里虽然没有什么毒蛇野兽,但对于小孩子来说,那里野地坑洼,很容易受伤的。
而且眼下还有许多外宗弟子未离开,譬如像合欢宗主那样的,很像会拐走小孩的人贩子,他不太想让月月这几日乱跑。
“今日天气不错,在院子里玩,不也挺好?”谢无恙温声平气地说。
“我就去夏沥姐姐那里玩一会儿,绝对不乱跑。”糜月手指紧捏着酥饼,十分乖巧的模样。
谢无恙看到她沾染饼屑的手指,没忍住施了个净尘术,把酥饼用帕子包好了再放回她手里,让她拿着吃:“要是撒谎呢?”
糜月眼睛咕噜一转,将酥饼夹在手心,双手合十,狠心发下毒誓:“要是撒谎,那就再也没有核桃酥饼吃!”
核桃酥饼是她的最爱,谢无恙私觉得她也不会拿这个撒谎,于是轻点点头,允她出去玩。
糜月优哉游哉地溜出悬海阁,她怎么可能用自己最爱的酥饼发假毒誓呢,她本来就是要去找夏沥和程令飞的,自然不算说谎。
……
弟子居所,幽静的竹屋内。
程令飞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竹榻上,双目呆滞地盯着天花板。
夏沥敲敲门,见无人应,便自顾自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碟饵饼和小菜,瞥了眼在竹榻上躺尸的程令飞:“从昨晚就没去膳堂吃饭,是想把自己活活饿死?”
程令飞没回答她,双眼放空,好似灵魂出窍了。
夏沥懒得再劝他吃饭,重重把碗碟放下,犹自上前,捏开他的嘴边,往他口中塞了一颗辟谷丹。
“程令飞,你出息点行不行,不就是没通过神龙鼎的认可,下次铸剑大会,重新来过不就行了?”
重新来过……
铸剑大会十年一办,等下次机会,他还要再等十年。
十年啊,黄花菜都凉了。
程令飞更伤心了,含着辟谷丹,不肯咽下去,眼圈阵阵发红,干脆拉起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
闷声道:“师姐,我实在没脸见人,你就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于是糜月跑来竹屋时,就看到夏沥站在床榻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而床榻上只有一坨裹着被子的不明物体。
糜月进屋扫了一圈,都没找到程令飞,问夏沥:“夏沥姐姐,令飞哥哥不在吗?”
她心情好,连嘴巴都变甜了。
夏沥抬手指了指床上把自己裹成虾卷的某人:“这坨就是。”
糜月咬了口酥饼,诚实发问:“他是要表演把自己憋死吗?”
“不过是没通过铸剑大会,羞愧难当,不肯见人罢了。”
夏沥嘴上说程令飞没出息,其实心里还挺能理解他。他并非是因为自己丢了面子而难过,更是因为他是掌门亲传,觉得给师父纪通丢人了。
“夏沥姐姐,你知道神龙鼎平时放在哪里吗?”糜月忽然问道。
夏沥不知她为何问这个,还是如实答道:“那只鼎平日里被几位长老轮流看守,这几日应该是放在司徒长老的府邸处。”
糜月眼睛一亮,那鼎竟然在司徒杉的府邸?那便容易多了。
“别装死了,我有办法让你重新再试一下那只鼎,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嗷,”糜月走过去拍了拍虾卷,“不过前提是你得重新做一把好剑,还得带上我,我想再看看那只鼎。”
竹榻上的虾卷蜷动了一下,似是觉得小孩子的话信不得,又静静地躺平回去。
“你若不信,我现在便可带你过去看。”糜月语气笃定。
夏沥狐疑:“怎么试?”
那神龙鼎是镇宗之宝,平日被长老们严加看管,弟子们根本不得擅自接近,更别说再投剑一试了。
但夏沥还是第一次见小姑娘如此打包票的样子,因此好奇一问。
糜月吃完最后一口核桃酥饼,骄傲地一抬下巴:“司徒长老的院墙边,有一处狗洞可以钻进去,那处狗洞很隐蔽,只有我知道。”
……
此时的烬花宫,瑶华殿。
江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的是飘花薄纱的幔帐,陌生的宫殿内室,身下睡得床榻柔软温暖,一旁的熏香暖炉里燃着白芷香,还混着淡淡的女儿家清甜的花香。
他坐起身子,揉了揉额角,清醒片刻,立马低头检查自己的衣衫,都还完好地穿着。
还好,清白尚在。
嘎吱一声,殿门被人推开,薛紫烟戴着面纱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热汤药。
“你中了我的迷魂散,灵气被封,这是解药。”
她把汤碗搁在床头的矮柜上。
江蘅“哦”了一声,歪着身子拿过那碗汤药,难怪他身上绵软无力,那毒粉还真是厉害,看来根本不用他救场,人家凭着这手毒也足够能放倒离火宗那群喽啰了。
“等你恢复过来,我差人送你弦音宗。”薛紫烟没什么情绪地说道。
江蘅拿过旁边的汤药,喝了一口,好苦。
他一边强行咽下苦药,一边偷瞥着面前的女子,一不小心就吐露出了大实话:“你演糜月演得真得挺像的,妆容打扮像,语气像,就是声音不太像……”
薛紫烟惊异地盯着他,下一刻就把那汤碗夺了过来。
“嘶,我还没喝完——”
江蘅险些被烫着,还没反应过来,薛紫烟动作十分迅速地把他身上的穴位全封住了,还拿出一套绳索把他的双手背在后面捆了起来。
江蘅一脸懵,结巴:“你,你这是做什么?”
薛紫烟冷声:“你知道了宫主的事,别想回去了。”
“我又不会乱说,我是你们宫主幼时在无涯学宫的同窗,我俩关系可好了,不信你去问你们宫主……”
薛紫烟居高临下地审看他,也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知不知道宫主变成小孩卧底在隐剑宗的事。
事关宫主安危,她不能大意。
“我凭什么信你?老实待着吧。”薛紫烟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
江蘅因为喝了她的解药,灵气好不容易恢复了几分,结果又被她封住,结结实实地捆了绳索,他试着挣动了几下,全然是白费功夫。
他脸颊涨红,梗着脖子道:“你们这是绑架,囚禁!”
明明是他好心帮她们,她怎么能这样!
薛紫烟不为所动:“绑了又如何,一切以我们宫主的安危为重。”
“那、那你们要把我绑到什么时候?”
“等宫主安全归来,或是等三个月后我们成功营救回宫主,再说。”
说罢,薛紫烟转身便要走,江蘅立马就服软了。
“等等……这位姑娘,算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真的没有诓骗你,再说我与你无冤无仇,我见你们被仇家围堵,我好心帮你们,怎么能恩将仇报?而且我,我平时家教很严的,难得出门一趟,我要是失踪三个月再回宗门,我爹他会打死我的……”
江蘅眼眶泛红,泪水在眼底打转,说着说着都快哭了。
薛紫烟偏眸看他,只见被五花大绑在榻上的年轻男子,身上的青衣因为挣动有些散乱,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长发散在肩后,清秀的眉眼含着泪,眼尾泛红,一副受了欺负又不敢声张只能瑟缩求饶的模样。
她来了一点兴致,倚在床柱边:“那既然你爹会把你打死,还有什么回去的必要,看你长得还不错,不如就留下来……给我当侍宫吧。”
江蘅仿佛抓到了点希望,往前凑了凑,小声问:“什么是……侍宫啊?”
薛紫烟言简意赅:“暖床的男宠。”
“……”
“!!!”
第26章 第 26 章 神龙大人在上,赐她功法……
“我去, 这里真的有一个狗洞!”
程令飞跪趴在草丛里,十分兴奋地朝在旁边望风的夏沥招手:“师姐,你快过来看!”
“……”
夏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们来, 按理说,她应该直接向长老举报他们才对。
为了再试一次神龙鼎, 跑来钻长老府邸的狗洞, 这要是被师父和长老们知道了……
夏沥一阵心惊肉跳,她从未做过如此出格的事。她低头看看同样撅着屁股、熟练地扒开草丛的小姑娘, 显然不是第一次钻了。
再看看和此时已满血复活、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的师弟。
算了,就当没看见吧。
程令飞满口赞叹:“月月,你可真是厉害啊, 这么隐蔽的狗洞都被你发现了……”
糜月正趴在洞口往里看:“那可不,你们宗里所有的狗洞, 我都了如指掌……”
“?”
程令飞刚想问她为什么对狗洞如此感兴趣, 糜月回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里面有人。”
程令飞连忙伏低身子跟着往里张望, 只见司徒杉正撸着袖子,整理他的小菜园子。先前残败的菜叶子都被他忍痛铲去丢掉了,如今又埋下了新的菜种, 他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填实土壤后, 又拿起了洒水壶, 哼着小曲悠闲地给菜种浇水。
糜月心下感叹,这老头的爱好挺别致,居然喜欢种地。
怀中的月饼见到那熟悉的菜园子,激动地蹬了一下后腿,就要往里钻, 被她一把薅住,摁在怀里。
一旁的夏沥狐疑地看着小姑娘怀里格外兴奋的白兔,想起前段时间,司徒长老因为菜园子被兔子啃秃了,还跟玄机子长老狠干了一架的事。
不会是月饼干得吧……
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专注地往狗洞里窥伺,只见司徒杉浇完菜地后,又回到了屋里,堂屋的窗户和大门都没有关,能清楚地看到司徒杉盘腿坐在蒲团上,而在他面前,正摆着那只在铸剑大会上亮相过的青铜大鼎。
司徒杉从储物袋里掏出许多极品灵石,整齐地摆在四周,随后开始闭眼打坐。如雾霭般的灵气从灵石上汲取出来,被他的灵力牵引着,萦绕盘桓在青铜鼎的鼎口,持续不断地往鼎口内输送着灵气。
糜月疑惑,这老头是在做什么?供奉吗?
“是神龙鼎!”
程令飞戳戳糜月,此时的他比见到菜园子的月饼还要激动。
长老府邸的正门前都有侍从值守,想偷溜进来的可能性为零,但要是趁司徒长老不在,从这处狗洞偷偷钻进去,或许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试一次神龙鼎,就不用再熬十年了。
程令飞试着钻了一下那狗洞,奈何他肩膀太宽,只能塞进去一个脑袋,糜月自己钻进去倒是毫不费力。
“洞口有点小,回去拿铲子挖一挖,应该能钻进去。”程令飞估摸着低声道。
“你们好了没?有人过来了。”
望风的夏沥看到正远远往此处走来的几个弟子,连声催促他们。
“好了好了,我们先回去。”程令飞赶紧爬起来,顺带捞起了糜月,掸掉身上的灰土落叶,装作偶然经过此处的模样,溜之大吉。
……
“司徒长老每日清晨会去剑池,监督弟子们练剑,这个时候最好动手,不过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而且还得提前请假……”
回到竹屋的程令飞已经开始盘算具体行动,甚至连请假的理由都想好了。
“不过月月,为何后日才能去?”他偏头问小姑娘。
如果铸剑顺利,他明日就想去。
当然是因为两日后才是满月之日,糜月觉得还是严格按照口诀行事得好。
“看皇历啊,后日诸事大吉。”小姑娘揣着小手,老神在在道。
“你还懂皇历?”程令飞啧啧挑眉。
越相处他越觉得这小姑娘胆大机灵,鬼点子颇多。
不愧是烬花宫主和他师叔的女儿,连司徒长老家的狗洞都敢钻,以后必成大器!
既然决定要去再试一次,程令飞就得再重新锻造一把新剑,而且这一次,他要全力以赴,打造出最满意的剑,不能再失败了。
只是,他的煅剑材料都被用完了,一时间难以搜罗齐全。
夏沥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把腰间储物袋取下,丢给他:“我这里还剩了些煅剑的材料,足够再煅一把剑了,你拿去用吧。”
这些铸剑材料都是她多年积攒下来的,不比转星木差。
“师姐……”
程令飞攥着储物袋,眼中流露出感动之色。
夏沥凉凉道:“这是封口费,我不知此事,万一东窗事发,可别把我供出来。”
“……”
程令飞知道夏沥一直是嘴硬心软的性子,若她不愿意帮忙,今日就不会帮他们望风了,心里依旧暖暖的。
……
是夜。
月色降临,当万物都沉眠熟睡时,小竹屋里透着暖色的火光。程令飞开始烧炉铸铁,他打算熬一个通宵,把剑锻造出来。
可是当真正握住铁锤,要煅砸第一下的时候,他有些迷茫,又有些胆怯。
他想起夏沥叮嘱他的话。
“心绪愈繁杂,则凝神愈难,什么都不去想,摒弃杂念,只需要想着一件事——你最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剑?”
程令飞闭上眼睛,沉思半晌,复又睁开眼,眼神变得清亮且坚定,他高举起铁锤,穷尽全力地往未成形的铁胚上砸下去,火星飞溅着落在他的手臂上,他也不觉得痛。
灼烈的火光将竹屋映照着如白昼通明,也映亮了少年炯炯有神的双眼,宛如两丛蓬勃跳动的火苗。
……
糜月和程令飞约定好了行动的时辰。
程令飞问她为何非要跟着去,糜月说她想再看一次神龙鼎发光的异象。
小孩子都喜欢亮闪闪的漂亮事物,或许就和看烟花的道理一样,多亏了她才能找到狗洞,程令飞叮嘱她溜进去之后,不能乱摸乱跑,等他投完剑就走,糜月满口答应下来。
这两天,糜月也在暗中关注司徒长老的作息,发现这老头简直比公鸡的作息还规律,除去早晨监督弟子们练剑外的那一个时辰,他基本都呆在自己的府邸中,就连睡眠都用打坐代替,守在蛟龙鼎前寸步不离。
夜晚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便只能在清晨时分行动了。
终于等到满月之日。
糜月特意换了个窄袖束腰的方便钻狗洞的小裙子,正愁谢无恙要是问她去哪玩,她要再想个什么借口应对,直到侍从说谢无恙出门了,今日不在阁內。
糜月无意中松了口气,真是天助她也。
……
在众弟子晨练的剑池旁边。
司徒杉正在清点完弟子人数,眼神扫过众人一圈,当即就发现了:“程令飞怎么没来?”
“回长老,程师兄他病了。”
“病了?”
司徒杉想了想,那孩子在大会上受挫,估计打击挺深的,八成是心病,就让他多歇两天吧。
没通过神龙鼎的弟子有很多,但鲜少有像程令飞那般被打击到请了病假的,但司徒杉也能理解,同样是掌门亲传弟子,夏沥锻造出一把让众门派惊艳的神兵灵剑,而程令飞却连铸剑的材料都折了进去。
换做是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司徒杉翻了翻点名册,疑道:“夏沥怎么也不在?”
“夏师姐告假回家探亲去了。”
回家探亲?
司徒杉狐疑了一瞬,夏沥几年都没有回家探亲过,怎得今日就探亲去了?
念头仅仅一闪而过,夏沥那孩子极少请假,恐怕是家中真有急事。
……
糜月和夏沥在司徒长老府邸附近,徘徊等待了好一会儿。
糜月蹲在草丛边,撸着月饼的毛,心道程令飞这货不会放他们鸽子吧?
再等一刻,他若是不来,她就不管他了,自己溜进去。
本来叫上程令飞也是怕万一此事暴露,好拉个垫背的,谁知这垫背的这么不靠谱,竟然还能迟到。
就连夏沥也逐渐焦躁之时,终于等来了程令飞姗姗来迟的身影。
“来了来了——”
程令飞怀着抱着一柄被布料包好的长剑,脸上顶着俩黑眼圈,疾步如飞。——他熬了整整两个通宵,才锻造出了这把令他满意的剑。
他看见糜月身边的夏沥:“诶,师姐,你不是说不来的吗?”
夏沥没好气地催他:“你哪次闯祸不得我来擦屁股?都什么时辰了你才来,抓紧点。”
程令飞被凶得不敢吭声,连忙扒开草丛,委身钻进狗洞。他钻入之后,观察四周,确定院中无人之后,朝洞口打了个手势,糜月抱着月饼第二个钻入,夏沥殿后,三人十分顺利地钻进了院子内。
三人轻手轻脚地绕过园子里的花草,月饼闻到灵草的气息,馋得在糜月怀里挣动不停。
糜月趁着俩人没注意,偷偷薅了一把灵草塞给了月饼,后者才算安分下来。
进入内堂,那只神龙鼎正摆放在大堂里最显眼的地方。
近距离看着这口青铜鼎,糜月才发现鼎身上雕刻的蛟龙更加栩栩如生,龙尾后摆,龙首高昂,仿佛下一秒就能从鼎身上飞入云霄。
“师姐,我、我这就开始了?”程令飞站在青铜鼎前,显得很紧张,扭头去问夏沥。
“嗯,动作快些,司徒长老怕是快要回来了。”夏沥催促他。
程令飞于是深吸一口气,把包在长剑上的布扯下来,淡淡的光芒萦绕在剑身周围,仿佛流动的星火,从流畅的剑身一直延伸到剑柄。
糜月眼睛一亮,这把剑跟夏沥那把北斗七星剑,不分伯仲,看来今日必不会教他失望了。
程令飞双手托起精心锻造的灵剑,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只青铜鼎,如同在铸剑大会时那般高举双手,将灵剑献祭般地用灵气送到鼎口处。
在灵剑飘至鼎口上方时,骤然一道刺目的白光打在了剑身上,耀眼灼目,亮得教人睁不开眼。
程令飞见状差点潸然泪下。
有神迹异象,他通过神鼎的认可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在耀眼白光中缓缓自转着的灵剑,忽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白光瞬间如同被浇灭的火焰,骤然间消失,“咣当”一声,长剑掉落地上。
程令飞连忙弯身捡起灵剑,一边心疼地抚摸擦拭剑身,一边懵逼地问夏沥。
“师姐,这是怎么回事?我这是认可还是没认可啊?”
那些通过认可的剑都被安安稳稳地送回到原主的手中,到他这儿怎么直接被吐到了地上啊。
“我看看……”
夏沥也有些纳闷,拿过他手里的灵剑仔细查看,只见剑身上被渡了一层浅淡的白光,是神龙鼎赐下的祈福祭纹没错,和她的灵剑残留的光芒一样,能增强剑的威力。
但不知为何这道白光,明显比她的剑要微弱不少。
就在夏沥和程令飞研究灵剑的功夫,糜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本空白的书籍和一杆毛笔偷偷丢进了青铜鼎里。
心中默念:功法功法,住在鼎里的神龙大人在上,我要烬虚诀的全卷功法!
小姑娘双手合十,圆润的杏眼望着青铜鼎眨巴了两下,同样闪着期待激动之色。
虽然口诀里的那句“蛟龙吞月时”,她尚不解是什么意思,但今日是满月之日,这只镇宗之鼎也符合口诀里的蛟龙,应当会给她一些指示吧?
就算给不了功法,给她画一幅能找到秘宫的地图也好啊。
糜月耐心等了几息,青铜鼎却毫无反应,但也没有把书和笔吐出来。
还差什么?
她挠了挠头,遂转念一想,有书有笔,但没墨汁啊,于是低头在储物袋里扒拉半天,又找到半瓶墨汁丢了进去。
青铜鼎依旧没有相应。
糜月想起来,司徒衫一直用灵石在供奉这个鼎,难道这鼎喜欢灵石?
肯定是了,没有供奉,神龙鼎也不能帮她白干活。
她干脆一抖储物袋,又把上千枚灵石投放了进去。
灵石倒入鼎口,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无穷无尽的空间,连灵石掉落的声响都没发出。
糜月傻眼了,这鼎胃口这么大,真能吃啊。
她有些急了,小手在储物袋里继续摸索着。
灵剑长刀暗器,还有从其他门派缴获来的法器、丹药,摸到什么统统往里丢。
她手里摸到一个小红布包,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不管了,先丢进去。
摸到一本书册,拿出来才发现是唐玉容送的那本进阶版双修指南,糜月犹豫了一下,这个好像还有用,先留着吧,反手又塞回了储物袋里。
夏沥打量了那剑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一抬头,看到糜月的小动作:“月月,你往里面丢了什么?”
“没、没什么……”
糜月略显慌张地把小手背在后面,她的半个储物袋都快被掏空了。
该死的,这神龙鼎怎么光吃不吐啊??
“师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程令飞忽然道,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听,那声音很细微,似乎是从神龙鼎里的内部传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夏沥也隐约听到了一阵沉闷的嗡鸣,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响,仿佛蛟龙在愤怒地低吟。
连糜月怀里的月饼都警惕竖起了耳朵,连嘴边的灵草也不吃了。
面前的蛟龙鼎的三足在轻微颤动,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声响古怪,程令飞咽了下口水,有点忐忑地扯了扯师姐的袖口:“我们要不先……”
他剩下的“撤”字还没说出口。
“轰隆——”
下一刻,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冲破了屋顶,也掀飞了三人一兔。
……
第27章 第 27 章 这娃是难带吧?(修)……
谢无恙此时正在掌门居所, 同纪通和几位长老一起品茗喝茶。
这茶名为“云隐翠露”,只生长在云雾缭绕的山谷中,每一片茶叶上都蕴含着浓郁的灵气, 取最嫩的那一截,不用慢煮, 热水一激, 便是满室清幽茶香。
纪通知道谢无恙不喜人多吵闹,没事不会找他过来, 回回找他喝茶,实则都是有旁的事要说。
谢无恙也不着急,一直在等他开口。
纪通看到烬花宫主赴宴后, 本以为此次铸剑大会必定会有些波澜,这种预感在她们要留宿时更甚。谁知负责监视她们的弟子来报, 她们连一晚都没有住到, 赶在日出之前就离开了。
原以为烬花宫会闹事或是来抢孩子, 结果都没有发生, 除了大会之后他师弟跟合欢宗主起了点小龃龉, 其他的竟然都很顺利。
倒显得他小题大做了。
喝了半天茶,也该进入正题了,纪通给云松鹤长老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 清清嗓子说道:“听说那日, 烬花宫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离火宗和其他门派的联手截杀……”
谢无恙闻言饮茶的动作微顿。
云松鹤长老接着道:“那离火宗不敌大败,烬花宫却将路过的弦音宗少主给掳走了。”
谢无恙蹙眉:“……江蘅?”
“听说是那妖女看上了弦音宗少主的姿色,把人掳回去做了侍宫,现在弦音宗掌门急得上火, 怕是不日便要跟烬花宫宣战了。”
纪通装作第一次听到这消息,也跟着夸张地应和:“竟有这种事?好歹是一宫之主,如此跋扈行径,实在是闻所未闻。师弟,你可知道此事?”
说完便去看谢无恙的神情。
在他看来,就算谢无恙和烬花宫主有了个孩子,也更改不了两宗敌对的事实。且那烬花宫主实在是品行败坏,连强抢男修之事都做得出来,实在配不上他的师弟,他不希望谢无恙还对那妖女存有什么旧情,诚心想让他看清那妖女的真面目。
“现在知道了。”
谢无恙仿佛听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八卦,反应淡淡:“弦音宗掌门有四子三女,江蘅并不受重视,弦音宗不会为了他得罪烬花宫,更不会同烬花宫开战。”
弦音宗和烬花宫从前并无恩怨,且江蘅和糜月还有几分同窗之谊。
谢无恙不知那假扮糜月之人为何将他掳走,但想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
纪通摸了下鼻子,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烬花宫主把江蘅绑去做了侍宫。”
他生怕谢无恙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
他有点纳闷,他这师弟是真的对那妖女没感情不上心,还是单纯地喜怒不形于色?若是前者,他倒是能放心了。
殊不知他们以为的那个烬花宫主压根就不是糜月。
“所以呢,师兄想说什么?”
谢无恙撩起眼皮看向纪通,清凌凌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后者有点尴尬地打着哈哈,“没什么,喝茶喝茶。”
话音未落,陡然之间传来一阵明显的震感,伴随着遥远的轰鸣,连同桌案上的茶盏都跟着抖了抖。
几人循声望去,似是司徒长老府邸的方向,火光大作,一瞬间染红了天际,炸出一小团蘑菇云。
“你们一个个的心思都飘到哪里去了,不好好修炼,再等十年,你们都炼不出本命剑!”
而此时正在剑池边教导弟子的司徒杉,正手拿戒尺,对着几个剑招不规范的小弟子厉声训斥。
小弟子们被批得头也不敢抬。
直到天边火光晕染开来,一个小弟子指着他身后的方向,好心提醒他:“长老,您的院子……”
司徒长老冷哼:“我的院子如何,你少给我攀扯别的!”
小弟子挠着脑袋,结巴道:“您的院子,它好像炸了……”
……
爆炸发生的瞬间,程令飞和夏沥的第一反应,都是扑过去把糜月护在了身下,而糜月则下意识紧紧护住了怀里的月饼。
直到漫天的灰烬散去,程令飞咳嗽着手捂胸口,夏沥撑着腰,扒拉开身上压着的碎石,艰难地从碎石堆里站起身来。
俩人起身后,连忙一同拉起身下眼冒金星的小团子,低头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月月,你没事吧?”
糜月咳出一缕黑烟,缓了片刻,摇摇头说:“我、我没事……”
她被搀扶起来,发现怀里的月饼身子软踏踏的,仿佛昏厥了过去。
糜月连忙抓着它的身子急得使劲摇晃:“月饼!醒醒!月饼!”
月饼悠悠转醒,同样咳出一缕小小的黑烟,嘴巴蠕动,继续若无其事地啃嘴边残留的灵草。
糜月松了一口气。
她环顾四周,只见眼前偌大的府邸屋顶没了,墙壁倒塌,只剩下一堆废墟,唯有那只神龙鼎还坚/挺地矗立在原地。
程令飞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鼎好端端地怎么会爆炸呢?莫非是炼我的剑太差劲了,惹怒了龙神?”
电光火石间,糜月恍惚想起来,那团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好像是薛紫烟给她的传说中一颗能炸毁一座宫殿的混元霹雳弹。
坏事了……
她给的迷药不顶用,炸药的威力倒是名不虚传……
“嗖嗖嗖——”
伴随着灵气激荡,五道身影接连降落,纪通和三位长老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废墟。
谢无恙眼神淡淡地扫过程令飞和夏沥,直到看见他们身后一身灰土、脸蛋脏兮兮的小团子,脸色也跟着微变。
玄机子不忘往司徒杉的心口插刀:“哈……司徒长老,我是不是走错了,你的院子在何处?”
云松鹤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指着一个方向。
玄机子瞬间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和司徒杉挨得近,爆炸把他的院落殃及,也崩坍了半面墙。
司徒杉老脸涨红,抑制不住的震惊和暴怒声:“小兔崽子,你们对我的院子做了什么!!”
程令飞和夏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
执事大殿前。
夏沥和程令飞齐齐跪在阶下。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去偷试神龙鼎,还把司徒长老的府邸给炸了,程令飞,你是不是想气死为师?夏沥,你一向稳重,怎么今日也跟他一起胡闹?!”纪通坐在殿内高位上摆出审问的架势,气得拍案。
程令飞耷拉着脑袋,一副自知有错、认打认罚的态度,身子伏低下去磕头。
“师父,擅自闯入司徒长老的府邸和试神龙鼎,都是我的主意,弟子有错,甘愿受罚,但此事与师姐无关,还请师父和长老们不要责罚师姐……”
夏沥跪得笔直,一字一句地抿唇道:“弟子身为大师姐,没能管好师弟,还与他串通一气,主错在弟子,请师父责罚,还请师父轻饶师弟。”
纪通简直要被气笑了,桌案拍得邦邦响:“你们现在倒是师姐弟情深了,那神龙鼎是我宗镇宗之宝,要是有什么闪失,连你们师父我都要一头撞死在这执事殿前了!!”
司徒衫坐在殿内,听着掌门的审问,捂着快要心梗的心脏,一脸悲痛的欲哭无泪。
他新种的菜园子啊,刚修好还没两天,结果直接连天花板都给他炸没了,连张床都没给他留下……
这都什么飞来横祸!
“弟子也不知那神龙鼎为何会爆炸,弟子真的只是想试一下新煅的剑而已……”程令飞额头滴汗。
心中愧疚之余仍是不解,难道真是他的剑太差劲了,把神龙鼎给气炸了?
纪通深吸一口气,问他:“你煅的剑呢?”
程令飞连忙把身后别着的灵剑取下,双手托起,纪通手一扬,灵剑便飞至了他手中。
纪通看了一眼剑身,心中宽慰几分,哼道:“这剑的确炼制得不错,不逊于夏沥那把,但这剑身上虽有神龙祭文,但光芒黯淡,你可知是何缘故?”
程令飞如实道:“弟子不知。”
“那神龙鼎中寄居着一抹上古蛟龙之魂,每祝福一把剑,都会损耗一定的龙魂之力。平日需要用大量的灵石来供养,恢复其损耗的神力,如今这鼎还未休养过来,灵气供养不足,自然无法为你的剑施加完整的祭文。这也是为何铸剑大会要十年一办。”
“如今你这把剑顶多算个半成品,仍需等到十年之后,再投一次神龙鼎,方能发挥其最大的威力。”
程令飞听得张大嘴巴,合着他废了这么大的功夫,竟是白折腾一番,还需要再等十年?
“对于修道之人,年华转瞬即逝,不过十年而已,”纪通看着程令飞的眼神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你这样急躁,沉不出气,以后如何成得了大器!”
程令飞被师父说得满脸羞愧,脑袋快要低进了尘埃里。
是他太急于求成了,反倒弄巧成拙,还连累了师姐……
糜月此时一声不吭地站在殿内角落里,发包上别着的绒花掉了半朵,小脸上抹的全是灰,包子脸成了脏脏包,怀里的月饼也脏成了黑芝麻饼。
谢无恙同样也在盘问她:“你为何会在司徒长老的府邸中?”
小团子低头绞着手指:“是……是我想看看那鼎,所以跟着他们溜进去的。”
“长老府邸门前都有侍从十二时辰把守,你们如何进去的?”
糜月低着脑袋,支支吾吾间,正好纪通也在盘问殿外的程令飞是如何溜进长老府的。
程令飞没有出卖她,只说:“是我无意间发现司徒长老后院的墙上有一处狗洞……”
把过错都拦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好好好,你们可真给我长脸,连狗洞也钻!”纪通又是一通数落。
司徒杉一脸便秘之色,没想到自己竟是栽在了狗洞上。
玄机子和云松鹤长老若有所思,回去之后他们得好好检查,自家后院有没有狗洞。
谢无恙好看的眉峰蹙起,薄唇紧绷地抿着了一条线。
糜月第一次在他身上直观地看到生气的情绪。
“若非事发时,他二人及时护住你,可知有多危险?”
那爆炸声响到整个内宗都能听见,幸好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这儿,否则谢无恙不敢想象。
他看着远远站在角落里的脏脏包,眼眸沉了沉,修长的指节敲着案面,肃声道:“你过来。”
糜月觑了觑他的脸色,磨磨蹭蹭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再过来一点。”
糜月勉为其难地又往前迈了一小步。
“到我跟前来。”谢无恙的语气有些没了耐心。
“不要!”
糜月摇头拒绝,他身上散发淡淡的压迫感,让她不想靠近。
干嘛这么凶啊,不就是弄塌了一座府邸,那青铜鼎好端端地又没事。
再说她又不是故意的,没有找到功法,她心情也很低落的好吗。
谢无恙无奈地揉了下眉角,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惯着小姑娘了。再这么纵容下去,只怕会闯出更大的祸。
那边的纪通数落程令飞数落得口干,端起茶喝的同时,一挥衣袖:“你们两个也不用抢着认错,谁都逃不过,按照宗规,一人罚一百杖刑!”
话音落,几个侍从上前来,手里拿着特制的竹杖,分立跪着的程令飞和夏沥身边,二话不说手下使劲,竹杖裹挟着灵气毫不留情地击打向二人的腰臀处。
皮肉被击打的闷响声清晰地回荡在大殿,夏沥咬着牙扛着,一声不吭,程令飞痛得直吸气,大颗大颗地汗往下落。
糜月见状险些跳起来,她立马跑到谢无恙身前:“快叫他们住手,不许打人。什么破宗规,怎么动不动就打人?他们到底是不是你们隐剑宗的弟子,掌门就能随便打人的吗?””
“月月,慎言。”谢无恙拧眉道。
糜月起先找到程令飞,的确打着万一被发现好甩锅的主意,主要也是怕引起谢无恙和隐剑宗人的怀疑,毕竟她没有理由去找神龙鼎。
但没想到会害得他们触犯宗规。
糜月对外宗人三天不打架就手痒,但对自家弟子是极护短的。
烬花宫惩罚弟子,最多就是关禁闭,哪怕是犯下杀害同门之类的恶行,也就是毁去修为,逐出宫门,从未有过皮肉上的刑法。
她一度想冲过去拦那些侍从,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眼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根本阻止不了什么,若将实情说出,既免不了他们的刑罚,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咬咬牙,小手扯住他的衣袖,第一次对他有些央求的口吻:“谢无恙,你不是宗门里最厉害的人物吗,你叫他们别打了好不好,那只鼎不是还好好,为什么要罚这么重?”
谢无恙摇头:“这是宗规,月月。”
程令飞和夏沥自己擅闯长老府便罢了,还带着月月,谢无恙心里本就不快,怎会为他们求情。
糜月看着他清棱似的眼睛,便知道再说也是白费。
程令飞的哀嚎声和夏沥的闷哼声就响在殿外,她心里漫上难言的愧疚,实在听不下去,对谢无恙硬邦邦道:“我回去了。”
说罢,她抱着月饼,转身便朝外走。
“月月。”谢无恙唤了她一声,糜月仿若未闻,脚步生风地走得更快了,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大殿门口。
任谁都能看出来小姑娘生气了。
谢无恙屈指揉了揉眉心,纪通瞧见他头疼的神色,顿时心里宽慰许多,他这一个娃令人头疼的程度可赶上十个不听话的弟子,甚至还有了心情揶揄他:“师弟,我说过什么来着,这娃是难带吧?”
谢无恙“嗯”了一声,问纪通:“师兄,那神龙鼎何故会爆炸?”
纪通摸了摸下巴:“这事还尚不清楚,不过我已让人将鼎送去我的府邸,要不等罚完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弟子,我们一同去瞧瞧?”
谢无恙点点头。
他总觉得这场爆炸没有那么简单。
第28章 第 28 章 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大……
糜月回到悬海阁, 找到了薛紫烟转交给她的那瓶养颜修容膏。
她想着程令飞和夏沥挨完那一百竹杖,一定臀部红肿难消,这药膏是合欢宗出品, 对消肿祛疤有奇效,他们一定用得上。
她刚准备出门, 正巧就碰上了回来的谢无恙。
糜月装作没看见, 径直和他擦肩而过地往前走。
“月月,你要去哪儿?”
清沉的男声传来, 糜月脚步不停。
“月月。”
小姑娘依旧负气地埋头往前走,直到一道韧性十足的灵丝缚住她的手腕,糜月顿时动弹不得, 扭头惊慌又失措地看他:“你、你要干嘛?”
“把你的储物袋拿出来,检查。”
小姑娘的杏眼骨碌碌地转了下, 心虚地捂住腰间的储物袋:“好好的, 你查我储物袋做什么?我储物袋里没什么东西, 不用检查……”
说着, 她捂住腰间的储物袋后退一步, 然而这种行为无疑是不打自招,
另一道灵丝从谢无恙的指尖飞出,勾住她腰间的储物间, 下一刻储物袋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谢无恙解开储物袋的系带, 打开仔细搜查。
他早就发现了她腰间的储物袋, 出于对小姑娘的尊重,从未想过查看,但如今看来,倒是差点酿成祸事。
最开始先翻到了那瓶养颜修容膏,糜月还在强装镇定, 一本正经地和他解释:“那就是瓶药膏,我打算送给夏沥姐姐和令飞哥哥用的……”
谢无恙的眼神根本没在那养颜膏上停留,继续挨个检查。
储物袋内最多的就是灵石,按糜月的性子,给女儿这些零花钱倒是合情合理,然而除了灵石,还有她随身放着的糕点小吃、饴糖酥饼外,还有不少奇奇怪怪的玩意。
他一样样往外拿。
一小包用红布包着疑似霹雳弹的东西;
几包不知名毒粉;
刀枪棍棒、开山斧、流星锤、九节鞭……
糜月在炸神龙鼎时已经往里面投了很多武器,储物袋里仍旧剩了不少。
在谢无恙拿出那包霹雳弹时,糜月的表情就已经认命摆烂了。
之后他每拿出一样,她的脸色就更沮丧一分。
她担心这些东西,谢无恙不会都给她没收了吧?虽然都是些普通的灵器,但好歹都是她的战利品啊。
谢无恙眉头紧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些东西都能去城里支个摊了。
敢给五岁的女儿随身带这些东西玩,也只有糜月能干得出来。
最后,他摸到了一本书,一直紧皱的眉峰总算舒展了两分。
终于有一样小孩子该用的正常物件了,还知道看书,也不算无药可救。
谢无恙将书拿出来,日光下,封皮上几个亮闪闪的大字清晰无比。
《合欢宗双修指南进阶版》
“………”
氛围陷入诡异的沉默。
微风拂过庭院,吹得谢无恙手中书页也跟着莎莎翻动,一连串不堪入目的双修姿势和插图生动形象地晃过眼前。
谢无恙惊愕之余,一把摁住书封。
糜月装作没看见,背着小手,抬头瞅瞅天上的白云,脚尖划拉着地下的土。
那书到手她还没看过,方才借谢无恙的手瞥了两眼,那插图的精细程度,确实比上一本要详细很多,不愧是精修版哈哈。
“唐玉容……”
莫不是疯魔了,敢给小孩子看这些东西?
谢无恙脸黑得厉害,深不见光的眸底似有杀意涌动,他果然上次不该手下留情,下次再见,一定废了他。
无形的压迫感从他身上如水纹般扩散,糜月感觉到周围的风都变大了,刮得庭院里的树枝簌簌作响,身子不自觉地抖了抖,觉得还是得解释一下。
“唔,这书是我从娘亲的书架上随手拿的,我从来没看过,也看不懂……”
这锅总不能再甩唐玉容身上了,没办法,还是得“自己”背啊。
原是小姑娘偷拿了她娘亲的书。
糜月的书架上平时竟摆着这种书,想来平时没少翻阅……
谢无恙想起唐玉容说过的那句“我曾经送过阿月一本双修指南,至于她和谁用过,我又如何知道呢?”
他的眸色隐在睫羽的阴影下,有些反常的静默,骨节分明的手掌摁在那书封上,青筋隐隐浮现,像是要把那书给撕了。
他气质本就偏冷,像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莲,抿唇不笑的时候,又会给人淡淡且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这种气韵比他少年时更甚。
糜月一时间觉得他身上的杀意更浓重了。
干什么,这年头看小黄书也犯法吗?
她悄悄伸手抓住书的一角,用力抽了抽,没抽动。
“算了,这书你想要就送你了……”
反正她现在也用不上,糜月讪讪地摸了摸脸颊。
看着“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谢无恙只觉得额头突突直跳,屈指顶了顶,压下那股几欲杀人的邪欲,身感自己近日练剑练得少了,情绪起伏跌宕,道心越发不稳固了,仿佛一碰就要崩碎。
“这些东西对你来说都还……为时尚早,我先替你收着。”
谢无恙挥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进自己的储物袋,唯独剩下那被红布包裹着的霹雳弹尚摆在石桌上。
糜月心虚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既然东西你都检查完了……那我就走了哈?”
她心道,还好廖红叶给她的那块魂音石被她混在了灵石里,没有被他发现,或许他也发现了?但觉得这东西没有危险便没有没收。
说着恋恋不舍地瞥了一眼他手边的红布包,不敢再碰,小手试探地去够石桌上被他检查完的储物袋。
“你还不知错?”谢无恙的眼底少见地隐含着愠色。
“我、我有什么错?难道看见你不想打招呼,也算是错吗?”小姑娘伶牙俐齿,一点都不肯示弱。
谢无恙从袖中拿出一块漆黑的碎片,用两指夹着,沉声道:“这是司徒长老院子的废墟里发现的残片,和这红布里包着的霹雳弹外壳一样。
夏沥和程令飞不可能往鼎里丢此物,且这种锻造材料只有在西境琼山产出,剩下是谁做的,还需要我说吗?”
方才他和纪通及几位长老去检查神龙鼎,纪通和长老们将蛟龙鼎通体检查了一番,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当是灵气供养不足、程令飞便将剑投入从而引发的一场莫须有的意外。
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便又独自去了司徒长老的院落,在废墟的掩盖之下,发现了这些霹雳弹的碎片,他隐下此事没说,默默把残留的碎片都销毁了。
糜月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凝滞。
这厮到底什么眼神啊,这碎片都炸成这样了,还能看出来是产自西境琼山?难怪会突击检查她的储物袋。
纵然铁证当前,糜月仗着自己是年幼无知的幼崽,硬着头皮,死不承认:“什么霹雳弹呀,我听、听不懂,这些都是我娘亲给我的东西,你还我。”
她一把从他手里抽走储物袋,转身迈开小短腿就要跑路。
“你要去哪里?”谢无恙揉着跳动不止的眉心。
因夏沥和程令飞被杖责的事,糜月心里便不太痛快,又被没收了那么多宝贝,心里亦有些不耐烦起来,她硬邦邦地小声嘀咕:“还真把自己当我爹了吗,我去哪里,用不着你管!”
话音落,无为剑在空气中显现,化出一道流畅的剑光,剑柄朝着她的背影飞去,力道不重,却成功让她小跑的身形顿住。
糜月不可置信地扭头,摸了摸自己被剑柄击打过、微微发痛的屁股。
她伸出小手,颤抖地指着站立在原地没动的某人,声音也气得发抖:“谢无恙,你敢打我?!”
“任性胡闹,那霹雳弹的威力可炸毁一座宫殿,岂是小孩子能玩的东西,若非夏沥和程令飞及时舍命护住你,你以为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事到如今还不知错?”
无为剑剑身晃了晃,屁股又被剑柄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她脚下一个踉跄。
“谢无恙!你、你混蛋!这辈子没人敢打过我,我娘亲都没打过我,你凭什么打我!你、你、我、我……”
糜月气得语无伦次,丢下怀里的月饼,双手握拳,顶着脑袋、小牛犊一样地朝他冲过去:“我跟你拼了!!!”
她拔腿冲过来,一副要跟谢无恙同归于尽的架势,她还未扑到谢无恙的身前,就被一道无形的灵气屏障所阻挡。
糜月被气昏了头,脑袋顶着那道屏障,张牙舞爪:“你有本事别用灵力,算什么英雄好汉!你给我出来,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谢无恙寂然不动,看着小姑娘被气哭的泪花沿着脏兮兮的脸蛋往下落,蜿蜒出两道泪痕,小手捏成拳头砸得屏障邦邦响。
谢无恙揉了揉眉心,糜月捶打着的屏障骤然消失,她飞身朝他扑过去,被他用一根手指抵住额头,同时一道精纯的灵气凝化成丝线,把她乱挥的手腕和双腿捆了起来,眨眼间便扎成了一个粽子。
糜月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
“谢无恙,你放开我,为了一只破鼎,你就打我,我跟你没完,有种你……”
她看见后者的手指微动,一个禁言口诀落在她身上,糜月感觉喉咙仿佛失去了作用,嘴巴能动,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谢无恙没有解释,他压根不关心那什么神龙鼎,师兄和长老们把那鼎当宝贝,在他看来,不过是寄宿了一抹龙魂的器皿,幸而真的没有伤到她,不然那抹龙魂便要在今日神灭魂消。
他气得是小姑娘满口谎言、没有一句实话,在经历过爆炸之后,还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觉得自己全然没错。
谢无恙一手提起糜月,一手捞起被主人丢在地上还在懵逼的月饼,径直走进悬海阁的大殿。
糜月被搁在他的肩头趴着,杏眼被泪水糊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淌,却连一句哭声都发不出来。
被宿敌用剑柄打了屁股,这简直是她此生莫大的耻辱。
还被灵力捆成粽子,连反抗都不能……
等她找到功法,恢复了原身,她一定要杀了他!!
小姑娘的眼泪把他的肩头都浸湿了,本就脏兮兮的脸蛋更是哭的像小花猫一样,那对漂亮的杏眼狠狠地瞪着他,如同在看着十恶不赦、势同水火的仇敌。
方才谢无恙也是被那双修指南和她接二连三的撒谎给气昏了头,此时冷静下来,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这孩子年纪太小,无论如何再胡闹,都不该打她。
此时低头看她,温沉的嗓音有些无可奈何:“打得……有那么痛?也不至于……哭成这样。”
不至于?那什么才至于!被打得又不是你!
谢无恙,你可真是个畜生!
糜月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就知道他之前对她的好,都是装的、演的,如今暴露了真面目,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虐待她。
她手脚被缚,浑身上下只有嘴巴能动,但又说不出话来,心里的怒火悲愤无处发泄,于是张大嘴巴,露出一对稚嫩的虎牙,狠狠咬上他的肩头,以此来发泄不能说出口的不满和恨意。
谢无恙瞥了一眼她死咬着不松的模样,本想叫她松口,想想算了,想咬就咬吧。
对于快要渡劫的修士之体,被小孩子这样咬,杀伤力等同于被蚊子叮了一口。
他身上清冷的雪松香阵阵绕她鼻端萦绕,烧得她火气更旺,糜月牙关紧咬,像个无尾熊挂在他身上,直到咬得下巴和牙齿都酸了,谢无恙还跟没事人一样。
意识到这样的攻击对他来说完全无效,糜月放弃了这种自虐式的办法,小脸一埋,把眼泪和鼻涕全都蹭在了他洁白如雪的衣袍上。
既然咬不死他,就恶心死他……
谢无恙感受到了肩膀的湿漉,倒是脚步一顿,旋即轻飘飘凉飕飕的一个净尘术下来,衣衫和身上挂着的她全都恢复了洁净,连月饼脏兮兮的兔毛也被顺手涤荡干净,恢复了原本雪团似的模样。
谢无恙扛着一崽一兔来到糜月的房间,把她放在床榻边缘,解开了禁言术。
糜月像个布偶般由他摆弄,愤怒地瞪着他的杏眼,像只凶狠的狸花猫:“谢无恙赶紧松开我,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你到底有没有错,若还想不清楚,便在房间里好好思过吧。”
谢无恙见小姑娘还是一副咬牙不服软的模样,于是硬下心肠,说罢推门而出。
小姑娘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过了好一会儿,似是折腾累了,也哭累了,屋里许久没了动静。
谢无恙方才进屋查看,小姑娘不知何时从坐在床边的姿势,变成了面朝床榻瘫倒的姿势。
他无奈抬手撤去束缚她的灵丝,小团子仍脸朝下,一动不动,听着小姑娘均匀的呼吸声,谢无恙才意识到她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今日很早便跑去长老府蹲点,又是爬狗洞,又是炸神龙鼎,方才又大哭大闹了一场,幼崽幼弱身体里的能量几乎被耗光。
谢无恙看着小团子脸朝下的怪异睡姿,没忍住帮她翻了过来,月饼感受到主人悲伤的情绪,两腿一蹬跳上床,在主人的臂弯里找个了舒服的角度卧了下来。
“……”
见小姑娘睡熟,谢无恙正欲起身离开,无意看到房间四周的摆设。
入眼的皆是乱糟糟,桌案上戴过的首饰珠花都是随手一放,衣柜的门大敞着,几件不知是穿过还是没穿过的小裙子或搭在椅背上,或挂在屏风上。连被子都是随手堆在一旁,一看便从未叠过。
糜月平时有沈灵淇帮她铺床收拾房间,来了隐剑宗,她不放心这些侍从,几乎不让他们进她的屋子。
谢无恙顾忌小姑娘的隐私,平日几乎也不来她的房间,于是屋里就乱成了这副模样。
谢无恙爱洁成癖,实在对她这乱七八糟的杰作看不过眼,于是动手帮她收拾起来。
糜月毫无所觉地抱着自己的被子,眉毛紧皱着,做了一个梦。
她心里把谢无恙咒骂了一万遍,做的梦竟自然与他有关。
她梦见了很多年前,桐花秘境开启的那一日。
那时,她才十七岁。
……
桐花秘境数十年难遇,里面机缘宝物甚多,且有修为限制,只允许低境界的修士历练,于是秘境入口洞开之时,所有宗门的家主掌门都挤破脑袋把自家弟子往里面送。
糜月初出茅庐,但她的实力已然在同龄弟子中出类拔萃。
在进入秘境之前,她还向娘亲夸下海口,她要找到传说中的那颗定元珠送给娘亲。
定元珠传言是被守境大妖所镇守的宝物,不仅能追踪气息,还能滋养元神,可遇不可求。凡是进入桐花秘境的修士,没有不渴望拿到定元珠的。
但桐花秘境存世百年,时至今日,尚未有人成功。
娘亲担心她会遇到危险,想安排两个和她修为相仿的弟子一同进秘境保护她,被信心满满的糜月拒绝,她觉得别人会拖她的后腿。
糜月刚进秘境不久,就偶遇到了弦音宗的熟人江蘅,江蘅知道她厉害,热情地询问她要不要一起组队。
糜月问:“和你组队,要是找到定元珠怎么分?”
江蘅挠挠头,似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定元珠要找到哪有那么容易,找到其他宝贝卖掉换作灵石,我们平分就是了。”
糜月摇头拒绝:“我只想要定元珠,对其他的宝贝不感兴趣,你还是找别人吧。”
她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在秘境深处闯,遇到拦路的妖兽就顺手杀了,有时也会碰上不长眼的散修组团见她独身一人,还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修,便起了歹意欲打劫她,反被她的烬花神相烧得抱头鼠窜,最后不得不献出浑身家当,求她饶命。
时间一长,糜月的恶名在秘境里传开,甚至有传言说,宁可招惹守境大妖,都别招惹一个独身一人穿着红裙浑身佩环首饰叮当响的女修,此后便再没人敢来招惹她了。
糜月踏过沼泽,走过毒瘴,闯过九死一生的桐花阵,孤身闯入秘境深处,毒瘴散去,拨云见日,眼前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花海。
那颗定元珠正漂浮在花海上方的半空中,散发着诱人心魄的微茫。
却不见那头看守定元珠的守境大妖。
价值连城的定元珠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这处无人之境,怎么看都像是个诱人深入的陷阱。
糜月正犹疑时,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又一道身影闯入了此地。
来人是个年轻的少年修士,一袭雪衣束袖劲装,腰间挂剑,眉眼清逸俊美,瞳仁清浅,仿佛揉碎了晴雪,自带一股清冷孤高的气质,又仿佛屹立在寒天里的雪松,抖一抖就会掉落漂亮的雪花。
糜月眉梢微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她向来眼光高,又是烬花宫少主,平时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如云的美人,但能让她瞧一眼就挪不开眼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而且这个少年给她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
糜月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此人便是幼时啃过她神相花瓣的罪魁祸首,毕竟那时距离她在无涯学宫修习,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糜月想,如果和他换一个初遇的地点,她肯定会主动上前同他搭话,可眼下再惊艳的男色都远不敌面前的定元珠重要。
谁敢和她抢宝贝,那就是敌人。
来人瞧见她,也没有主动开口,俩人就这么站在花海边,对着那颗定元珠僵持着。
糜月感受到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额头的烬花纹,好像已经认出来她是烬花宫的人。
她于是放言道:“这定元珠你若要来抢,我们各凭本事,但丑话说在前头,这珠子我势在必得,定不会手下留情,挡我者,死!”
“这花海似乎有异,还是谨慎为上。”雪衣少年开口,声音也格外清沉好听。
话音落,身后的草丛后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
又有人来了……
糜月心里清楚,再耗下去,竞争对手只会越来越多。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明知道前方有诈又如何,要想拿到定元珠,不还得硬着头皮上?
糜月于是不再耽搁,御风而起,直接朝花海中央的定元珠飞掠而去,而在她行动的同时,那个雪衣少年也动了,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在她触碰到定元珠的瞬间,脚下的花海陡然变成了漆黑的水面。
水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脚,把她往不知名的深渊处拉扯下去。她反手一掌,烬花神相的虚影往水面击去,水面如同粘稠的流体晃动了片刻,随即力道更强横地把她往水下拽去。
她被突然的袭击拖下去半个身子,腰后又传来一股力道,似乎是想把她提起来,糜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股麻绳,被两股相反的力道撕扯着。
“糜月!你们撑住,我这就来帮你们!”
似乎是江蘅焦灼的喊声,随后响起一阵摧枯拉朽的琴声。
身后拉扯她的人好似被这琴声搅扰,渐渐不敌水中的力道,糜月越陷越深,黑水淹过她的口鼻,连神魂都开始涣散。
窒息感让睡梦中的糜月不禁皱起眉头,哼唧了两声。
刚整理好衣柜的谢无恙循声望过来,只见小姑娘一脸难受,紧紧搂着被子,时不时地蹬一下脚丫,似乎又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她这样一卷被子,脚丫全都露在了外面,谢无恙想帮她把被子盖好,从她手里轻扯被角。
没想到他一扯,小姑娘拉得更紧了,他再一拉,小姑娘干脆双手双脚并用紧紧地夹住被子。
仿佛要跟谁较劲似的,无意识地和他玩着被子拉扯战。
“……”
谢无恙尚在思索怎么在不弄醒她的情况下把被子抽出来,小姑娘却突然放开了手,呈大字型彻底瘫在了床上。
他趁机连忙给她盖好被子,小姑娘依旧紧皱眉头,表情悲伤愁苦,卷翘睫毛上还未干的泪珠。
谢无恙瞧着心绪有些复杂,他属实没想到那根本算不得是打的两下,用得还是剑柄,小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小孩子的自尊心比他想得强多了。
方才他坐在暖阁里听着她的哭声,谢无恙心里不太好受,同时也在自省,他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什么有血缘关系的长辈,他的确没什么资格打她……
他无法时时刻刻看顾到小姑娘,又怕她不长记性,继续不顾安危地任性胡闹。在此之前,他对她一直予取予求,或许才让小姑娘这么接受不了。
真是把她娘亲小时候的顽劣学了个十成十。
看着小团子不安分的睡颜,谢无恙心中叹气。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
那片花海是守境大妖营造出来的幻境,等糜月再睁眼时,才置身真正的幻境深处。
周遭寸草不生,只有几根零星的枯木,地面上到处都是那粘稠的黑水,连空气中都混着腥臭之气。
糜月的嘴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四周有道灵力屏障把她圈在了里面,定元珠还牢牢握在她的手心,前方一抹雪色的身影正在和不断从黑水中滋生的妖鬼交战着。
那少年竟然和她一起跌进水面了。
糜月调整了下气息,磕了枚丹药,便冲上前帮忙。
这种黑水似水非水,还带着能麻痹神识的毒性,她那能烧烬一切的烬花神相碰到此物,却离奇地连个火星子都点不着,简直是天克她的妖物。好在这少年剑法凌厉,帮她减轻了至少一半的压力。
从黑水里诞生的妖鬼无穷无尽,被斩杀之后又重新化作黑水,片刻之后又从黑水中重生。
她不记得和那雪衣少年背靠背和那些黑水妖厮杀了多久,只觉得和他在那场漫长的迎敌中打出了默契,一方灵气枯竭,另一方便掩护对方进入灵气屏障内打坐调息,保留战力轮番迎敌。
至少斩杀了数千只黑水妖后,那些翻涌的黑水渐渐平息下来,不再生长出小妖,但仿佛在酝酿着更恐怖的存在。周遭荒芜的土地上,堆积了不少白骨,不知有多少修士葬身于此处。
糜月揉着发酸的胳膊,坐进灵力罩里,同少年一样打坐休息,她身上的灵气丹就剩下最后一颗了。
守境大妖还未显露真身,他们身上的灵气都消耗得差不多,任谁都无法独自杀掉大妖,眼下只有合作。
她自知少年的剑法在对上这些黑水妖时,比自己的烬花神相更有效,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把最后一颗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少年含着她投喂的丹药,眉眼清澈,有点懵然地失神。
“江蘅那家伙,总是关键时候帮倒忙……”糜月低声自语。
显而易见,那颗定元珠是个陷阱,黑水会攻击第一个触碰到定元珠的人,将其拉扯进真正的幻境深处。这少年不知是真的想救她,还是为了定元珠,竟第一时间拉住了她,直到被她一起拖入幻境也未松手。
若非江蘅那波敌我不分的要命琴声,说不定他真能把她从这黑水里拉出来。
糜月白皙的手指上全是细小的伤口,指尖沁出的血珠,把定元珠都染得变了色。
她把玩着珠子对他说:“这颗定元珠我不能分你,但烬花宫欠你个人情,你是哪个宗门的?叫什么名字?等出去之后,这人情可以折换成灵石、灵器,你想要什么?或者我可以帮你打一架,像今日这般卖命的这种。”
少年看着她,咽下口中的丹丸,有些欲言又止。
此时守境大妖没了耐心,终于显出了真身——所有的黑水吸附凝结在一处,组成了一头足有三层楼高的无面大妖,多余的黑水甚至还幻化出了一把趁手的武器,拎在粗大的手中。
那头无面大妖修为至少千年,糜月几乎耗尽了最后的灵力与那少年合力才把它逼到绝境,在一遍遍地斩杀后,黑水凝聚身体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关头,那少年终于祭出了他的神相,一条浑身洁白如玉的白蟒虚影张开大嘴,一口咬掉了大妖的头颅。
糜月在看到那条白蟒时,便已经认出这少年是谁了。
她不信这世上还有神相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她指尖微颤,脊背发凉,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那头大妖选择了元神自爆,与他们同归于尽。
漫天的黑水洒落下来,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浸透成了一团漆黑,黑水如同活物般侵入她的口鼻,那种快被溺死的窒息感再度袭来。
糜月身上的护身法宝,帮她挡去了大部分的自爆威力,守境大妖一死,这秘境要不了多久就会溃散。
黑水使她的意识陷入短暂的昏迷,但她确信自己死不了。
待到她意识渐渐清醒后,少年恍惚站立在她面前,她勉力抬起眼皮,却只能看到他沾染了血迹的雪色袍角,那条令她厌恶的、浑身发毛的白蟒盘桓在他的脚边,盯着她伸出蛇信,贪婪地舔去她指尖快要垂落的血珠。
冰凉分叉的红信,细细舔去温热的血,让她不寒而栗。
“对不起,这定元珠我一定要拿到,”
少年从她掌心拿走了那颗染血的定元珠,嗓音飘忽又清晰:“我亏欠你太多,待此间事了,任你清算……”
……
“谢无恙!”
糜月从梦中气醒,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坐起,床板被她锤得邦邦响。
小薄被子从身上滑落,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格,普照在她的脸颊上,她揉了下酸涩的眼睛,看清了周围的陈设,身下床榻真实的触感把她拉回了现实。
她变小了,她现在在悬海阁,距离桐花秘境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糜月捂着酸涨的脑袋,眼皮哭得还有些发肿。
她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时至今日,她对桐花秘境的事仍无法释怀。
她初见那少年时,觉得他虽不善言辞,但看着清正端直,所修的剑招也带着一股凛然浩然,不似奸恶之徒。
她没想到自己不但看走了眼,甚至都没有认出他就是当初在无涯宫啃了她花瓣的谢无恙。
如果不是他最后拿走了那颗定元珠,她就会把那颗定元珠送给娘亲。
或许在娘亲被害时,她就能第一时间通过定元珠,找到娘亲所在的位置和方向,或许娘亲就不会死……
糜月如今想起这事来,都想给自己两巴掌,更想给谢无恙两巴掌。
谢无恙这个黑心莲!小人!伪君子!啃伤了她的花瓣不说,还趁她神志不清时,抢走了她的定元珠。
昨日,他还用剑柄打她,还把她捆成粽子,面子里子全丢尽了!
陈年旧账摞在一起,糜月一肚子窝火。
想想还要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更是膈应不已。
她要回家,回烬花宫……
糜月撑着床沿跳下床,开始动手收拾行李。
打开衣柜,看着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裙子,她动作一顿,有点疑惑。
她昨天有叠过裙子吗?
难道……她昨晚梦游了?梦游还能收拾房间,这是什么毛病?
小姑娘捏着下巴沉思时,门外响起两下敲门声。
“月月你醒了?方才你在唤我?”
来人的嗓音一贯的清淡温和,仿佛昨日欺负她的人与他无关。
“……”
糜月关上衣柜门,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莫生气,莫生气,生气容易早嗝屁,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生气伤神又费力,我若气死谁如意?①’
肯定是他谢无恙最如意!
糜月咬牙,为了功法,她再忍一个月。
倘若下个满月之日,她还没有找到功法,她就回家!
“咚——”
屋门被小姑娘倏地踹开,谢无恙还保持敲门的姿势,糜月瞪他一眼,灵敏矫健地从他举在半空中的手臂下钻了出去。
谢无恙看着小姑娘越过他,踮起脚去桌案上倒了杯水,喝完重重放下,转身便要走。
“你不吃早膳了?”
“不吃。”小姑娘说话清脆果断,显然还带着气性。
“……”
眼见她就要跨出门去,谢无恙叫住她:“等等。”
小姑娘转身,把两只手腕靠在一起,破罐破摔地仰头看他:“不想让我乱跑,那就继续把我绑起来啊。反正现在的我也打不过你,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糜月暗暗咬牙,她就知道他之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在铸剑大会上引出“糜月”,这不,铸剑大会过去还没几天,本性就暴露了。
小团子的眼神愤怒倔强,嘴上说着把她绑起来,俨然还在同他置气。
谢无恙想到昨日她一副要和自己拼命的架势,怕是一时半会很难哄好了。
他想到什么,右手轻抬,有什么东西落在糜月的掌心,不是捆绑她的灵丝,而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玉牌。
“这是我的身份玉牒,你拿着它,在宗里可以随意走动,不必再钻狗洞。”谢无恙低声道
糜月捏着那玉牌看了一眼,轻咬唇瓣。
她才不会再被他的假惺惺收买了。
尽管一点也不想碰他的东西,但这玉牌……确实对她找功法有用,糜月反手揣进怀里,随即一声不吭地抱着月饼转身就走。
谢无恙看着小姑娘快步跑远的背影,吩咐侍从将没有动过的膳食撤下去。
……
程令飞趴在竹榻上,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一天一夜了,连下床如厕都得扶着墙,才能勉强走动。
他看着旁边保持着打坐姿势一动不动的夏沥,满脸的钦佩:“师姐,你真是铁打的啊,你那……那块儿,就不痛吗?”
夏沥闭着眼睛,语气毫无波澜:“痛着痛着就没感觉了。”
“你牛。”
程令飞比出一根大拇指,什么时候他才能学会师姐身上这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松弛感。
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哒哒哒,程令飞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跑来了。
果然片刻之后,门缝里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小姑娘溜圆的杏眼瞅瞅夏沥,又瞅瞅床榻上的他:“你们……还好吗?”
第29章 第 29 章 好像给她当侍宫也不错。……
“小不点, 还算你有良心,还知道过来看看我们,”
程令飞本想撑着身子坐起来, 撑了一半放弃了又瘫回去,唉声叹气, “不好, 一点都不好,我的屁股都快开花了。”
夏沥瞥他:“关月月什么事, 此事的起因还不是你想试蛟龙鼎?”
话是这么说,但糜月心里知道,神龙鼎之所以爆炸是她误把霹雳弹投了进去,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被当场捉住。
她心里过意不去, 慢慢走上前, 把手里攥着的小玉瓶递到夏沥手中, 有些扭捏道:“这药膏是……娘亲给我的, 祛疤消肿很好用, 夏沥姐姐,你试试,不要留疤了。”
合欢宗出品的养颜膏, 效果自不必多说, 轻轻一抹, 绝对不会留疤。
糜月想着,反正他们现在都以为她是烬花宫主的女儿,那她不如将错就错,不管是烬花宫主的女儿,还是烬花宫普通弟子的女儿, 对她伪装身份而言都没有差别。
夏沥握着小玉瓶有些愣神。
“噗……”
程令飞笑出声来,“你给她送膏药?你不知道师姐她最喜欢留疤了。”
最喜欢留疤?
糜月怎么这句话她明明听得懂,但又听不懂?
夏沥的确有留疤的习惯,没想过要祛除它们,体修也是剑修必备的修炼,每次外出历练除妖,所受的伤都会在她身上留下浅淡的疤,她把这些伤疤当成训诫,引以为戒。
程令飞还等着小姑娘再掏出一瓶来送她,结果小姑娘往夏沥身边一坐,压根没有过来的念头:“我的呢?为什么只她有,我没有?”
糜月摊手:“就一瓶。”
“师姐,那你不用的话就给我吧。”
烬花宫主给的药膏那肯定是好东西,程令飞厚着脸皮朝夏沥讨要,臀部是男修的第二张脸,虽然他的第一张脸已经足够俊朗了,但他的玉臀也需要好好呵护。
“谁说我不用。”
夏沥唰地一下把屏风拉上,将自己和程令飞的竹榻阻隔开来。
一阵窸窣的声响后,俩人低声讨论的声音传来:“月月你帮我看看,那块伤疤不好看,我便把那块祛掉。”
小姑娘还很认真地回答:“这块吧,那块伤疤长得居然像朵花诶,你是怎么伤到的?我也想要……”
“……”
程令飞: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夏沥擦完之后,到底给他留了半瓶膏药,从屏风上方抛了过去。
糜月环顾四周,她睡习惯了宽敞奢华的宫殿,乍一看这样大通铺的竹屋,虽然感觉小了点,但也别有雅致,至少没有谢无恙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在。
她认真地问:“夏沥姐姐,我可以搬过来和你住吗?”
“可以是可以,但……师叔会同意吗?”
夏沥起初和她一起回宗门时,就想着让她和自己住一处更方便,但她觉得师叔不会答应。
“我想住在哪里便住哪里,何需经过他同意?”
夏沥看着小姑娘明显气咻咻的表情,想来是师叔因为她和他们擅闯长老府的事训斥了小姑娘,孩子还在跟师叔闹脾气。
她于是换个了话题:“月月,你饿不饿?”
“有点……”
糜月摸了摸肚子,眼见都中午了,她因为和谢无恙置气,早膳都没有吃。
“你是不是还没去过弟子食堂?”
糜月迷惑:“弟子食堂?”
夏沥合衣起身:“走,我带你去食堂用膳。”
……
辟谷丹需要花费灵石,口感也不敢恭维,若非必要,夏沥他们平时都是去食堂里用饭的。
一听她们要去食堂,程令飞也挣扎着从竹榻上起身,那瓶药膏的确管用,半瓶擦下去,红肿消退了不少,他已经可以不用人搀扶独自走路了,就是姿势一瘸一拐,不太雅观。
夏沥不忘给师叔发了个传音纸鹤,告诉他月月随他们去弟子食堂吃饭这件事。
谢无恙正在暖阁里等糜月回来吃饭,桌案上摆着都是她爱吃的饭菜。
小姑娘平时不管再在外面疯玩,饭点都会准时回来,一顿不落。
瞥见窗外已至隅中的天色,他放下手中书卷,正欲起身,一只传音纸鹤从窗缝里飞进来,轻轻落在他手边。
听到夏沥的传音,谢无恙低垂的眼眸微敛:“知道了。”
传音纸鹤闪动翅膀,尽职尽责地回去送信。
糜月此时正在十足好奇地打量着弟子食堂,食堂占地很宽敞,足以容纳数百人同时用膳。一排排的条桌上摆着各色的菜肴,用透明的琉璃罩子罩着,既能看清里面的菜品,又起到保温的作用。
菜品种类繁多,光连汤品就有十几样,有些菜色她吃过,有些则完全没见过。
弟子们很有秩序地拿着托盘,排队打饭。
有的弟子见到程令飞还关心几句:“程师兄,昨儿才挨了一百杖,今儿就能下地了?”
程令飞还要扶着腰,强撑颜面:“那可不,师兄我的体修不是白练的。”
“月月,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夏沥问她。
糜月指了指琉璃罩子里的蜜汁鸡翅,这菜她在谢无恙那里吃过,味道不错,不知道在食堂吃味道是不是一样。
夏沥于是拿出一个小玉牒给桌前的侍从,侍从指尖一点灵力划过玉牒,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划走了,接着拿出两盘鸡翅递给夏沥。
夏沥对上小姑娘好奇的目光,解释道:“那是身份玉牒,可以直接从里面扣取灵石。”
这么方便?
糜月摸着下巴,好先进的一套流程啊,倒是可以引进回烬花宫。
烬花宫的弟子都是分配给副宫主们管辖,各宫管各宫的,没有像这样的食堂,都是在各自的宫里开小灶。
糜月环顾一圈,发现附近没什么想吃的,看到前面的琉璃罩子更大,她往前走了两步,夏沥拉住她,有点窘迫地说:“我们就在这边吃吧,那边都是供应给长老们的。”
什么菜还只能长老吃?
糜月仔细探头看了看上面的标价,瞬间了然。
金丝凤尾鱼脍,一百二十块灵石。
仙芝雪蛤玉露羹,三百六十块灵石。
炙烧紫金鲍,六百八十八块灵石。
这昂贵的价格……难怪夏沥说是供应给长老的,她是掌门弟子,分例是弟子里最多的,她都吃不起,就别说普通弟子了。
糜月随身的储物袋里倒是还有许多灵石,但不方便拿出来。
杏眼一转,她忽然想到什么,挣开夏沥的手,跑到那片天价菜品区,小手不停地点了一圈:“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我全都要了!”
夏沥快步跟过来,看见她点了一堆,想着是小姑娘爱吃,正打算咬咬牙付了灵石,大不了以后半年节衣缩食。
下一刻,小姑娘从怀里掏出谢无恙早晨给她的那块玉牌,气势十足地拍在桌上。
“我请客。”
……
程令飞忍着痛,龇牙咧嘴地在条凳上坐下,然而等看见桌上摆着的菜色,他瞬间就忘了屁股的疼痛。
不可置信地指着其中一道菜:“这就是那688灵石一盘的紫金鲍?”
“是呀,你吃过?”糜月问他。
程令飞摇头,别说吃过了,他连味都没闻过。
程令飞定睛一看,不仅有紫金鲍,还有雪蛤,凤尾鱼……每道菜都价值不菲,快赶上他半年的分例了。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夏沥:“师姐,你背着我偷偷发财了?”
虽然自己的贫穷固然伤心,但师姐的暴富更令人揪心。
“月月请客,”夏沥清咳了一声,“……用师叔的玉牒。”
师叔竟然这么放心地把玉牒交给月月,难道不知道小孩子又名吞金兽?
不过以师叔的身家,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败光吧……
“快吃吧,你们就该好好补补。”糜月催促他们动筷,她已经饿得不行了。
夏沥这般想着,毫无负担地动筷。
程令飞也夹了一筷子紫金鲍,小心翼翼地品尝,感受到嘴巴里软弹鲜嫩的口感,差点感动落泪。
呜呜呜,太好吃了,是灵石的味道。
……
江蘅被关在烬花宫已经七日了。
薛紫烟虽然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但给他服用了会灵力暂失的药,还封住了他身上的穴道,只允许他在寝殿里活动,门口有弟子不间断地轮换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每天都有弟子给他送来膳食,有一说一,烬花宫的伙食着实不错,听说这里每一位的大厨都是糜月严选。
江蘅在这呆了几日,光吃还不让出门,他都感觉自己胖了两斤。
虽然这里有吃有喝,烬花宫人也没有虐待他,只是不准他出门,但在这里的每一天,他都过得心惊胆战,他只要一想到回宗要面对他爹的怒火就两腿发软。
天知道,他真的没有到处撒欢乱玩不回家,他甚至希望烬花宫能给弦音宗寄去一封绑架勒索信,以证自己的清白。
江蘅躺在榻上挺尸,正望着天花板思考人生,自己是怎么从一宗少主落到如今这境地的?难道这年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有错了?
屋门嘎吱一声响,薛紫烟推门走了进来。
他已经认出她并非糜月,薛紫烟也懒得再装,露出了原本的容貌。她的长相其实和糜月很不像,比起糜月内勾外翘的狐狸眼,她的眼型更偏于犀利的凤眼,嘴唇也更薄,带着些许英气,但脸型又是很柔和的鹅蛋脸,是个很标志的美人。
“你还没有考虑清楚吗?”薛紫烟很自然地坐下来,给自己倒茶喝。
“考虑什么?”
江蘅一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立马从床上弹坐起来,躲得离她远远的。
薛紫烟把茶盏贴在唇边,抬眼看他:“给我做侍宫的事。”
“……”
一听到侍宫两字,江蘅的耳根瞬间漫上绯红:“你别想逼良为娼,我是不会屈服的!”
“我没有逼迫你,我只是在询问你,”薛紫烟语气平静,托着下巴道,“若是逼迫,我有的是法子,你要试试吗?”
江蘅捂着衣襟,疯狂摇头。
薛紫烟并不喜欢强迫别人,见他这副害怕自己的模样,有些许意兴阑珊。
要说她有多喜欢他,对他一见钟情了?也没有。而是因为她已经在六境满境的瓶颈卡了许久,需要找一个侍宫来双修。
与宫主嫡系一脉必须有烬花神相才能修炼的烬虚诀不同,烬花宫弟子和副宫主们修炼得是普通心法,这心法到后期,辅以双修进阶是最快的。
薛紫烟在两个月以前就开始寻摸合适的侍宫了,侍宫的修为要合她相仿,不能太低,长相也得合她心意,家世清白一点的最好。
这三个条件一摆上来,想找个合适的也挺难的,如今在十二位副宫主里,就只有她还没有侍宫了。
薛紫烟那日意外发现这个顺手被她掳来的倒霉蛋,还挺符合自己的条件,于是便顺口问了一嘴,没想到这家伙反应这么大,倒是激起了她的掠夺心。
“你若愿意做我的侍宫,便是烬花宫的人,便不会再拘着你,可以在烬花宫的辖地里自由行动,侍宫每月还有不菲的灵石分例,跟我双修不仅对你修为无损,还有助益,”
薛紫烟一边饮茶,一边耐心与他分析利害,“而且我不像别的副宫主有些奇怪的嗜好,喜欢虐待打骂侍宫,会好好对你。我先前从未纳过侍宫,你可以独居在我的宫殿,也不会有人同你争风吃醋。”
“如果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比如每个月回家一趟,说出来,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满足。”
薛紫烟一连串说下来,江蘅越听越懵。
这什么工作能每月领灵石,能躺着涨修为,还不用挨打?听着好像是神仙日子。
他在弦音宗时,他爹都没少用鞭子抽过他……
一时间,江蘅竟然萌生出来,好像给她做侍宫也不错的念头?
不行不行,侍宫连道侣都不算,地位等同于大户人家的小妾,他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他的!
“就算你说得那么好听,我也不会……不会出卖我的……”
江蘅咬牙扭过头,说着说着都没有底气了。
薛紫烟瞧着他别扭的样子,叹了口气:“若是还不行,便算了。”
这事也不能强求,这个不行,她就换一个,又不是非他不可。
说罢,薛紫烟站起身来,转身便要走。
“你等等……”
江蘅出声叫住她,仿佛经历了很痛苦纠结的挣扎,红着脸瞥瞥她,“你,你容我……考虑一下。”
说完,他就有点后悔,自己怎么这么容易被动摇?
明明一开始想着抵死不从,被她三言两语引诱就变成了考虑考虑。
薛紫烟挑了下眉,转而步步走近他,江蘅一见她靠近,不自觉地就往后退,然而这寝殿就这么点大,他再往后退,就是那张檀木雕花的双人大床。
江蘅紧张得喉头滚动,然而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抬高手中的茶递到他的唇边,凝视他的凤眼炯炯有神:“我耐心不多,最多再给你三天时间。”
“好……”
江蘅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他还以为她会直接扑过来把他压倒在……
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想?
而且他为何要这么怕她,目前看来,她还是挺尊重他的意见的,她说不会强迫他,若他不愿意,他就顶多在这关上几个月,等糜月回来,便能放他出来,又死不了。
“喝茶。”薛紫烟笑意盈盈。
江蘅没多想,于是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一口气仰头喝光了。
薛紫烟看着他把整杯茶喝完,依旧环胸站在他面前。
江蘅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目光默默下移,不经意落在她的唇瓣上,她的唇好似涂了薄薄的口脂,像是蜜渍过的樱果,娇艳欲滴。
他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江蘅抬袖擦了擦额角沁出来的薄汗,疑惑地皱眉:“这茶怎么越喝越口渴?”
不但口渴,还有点晕晕乎乎的,浑身发热。
薛紫烟微微一笑:“因为我下了药。”
“???”
江蘅大惊,感受到体内抑制不住的澎湃热意,有种清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的预感,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地指着她质问:“你不是说,不会强迫我?”
“你不必紧张,验个身罢了,都是正常流程。”
薛紫烟倒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把榻边的幔帐放下来,手指勾住他腰间的束带,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他带倒在榻上。
衣料摩擦缓缓褪在地上的声响,听着无比清晰,她的手指微凉,每一次触碰,都让他战栗不已,女人打量的视线更是如有实质,被她注视着的地方仿佛有团火在燃烧。
江蘅放弃挣扎地躺平在榻上,压根不敢睁眼看,紧闭的睫羽颤抖,眼尾羞耻得徐徐滚落下一滴泪来。
呜呜他就不该信她的话,烬花宫的女人,都是会骗人的妖精。
“哭什么,检查一下又不疼……”薛紫烟像极了渣男的口吻,还腾出手来帮他擦了擦眼泪。
江蘅死死咬唇,撇过头去。
糜月啊糜月,她若再不来救他,他就真的抵抗不住了……
第30章 第 30 章 有我在,不会让旁人欺负……
托糜月的福, 程令飞和夏沥把弟子食堂没吃过的天价菜肴全都尝了一遍。
来的时候扶墙进,出的时候扶墙出,前者是屁股痛, 后者是吃撑了。
程令飞顺便还把没吃完的饭菜都打包了,说要晚上拿回去当夜宵。
糜月花起谢无恙的灵石, 丝毫没有负罪感, 被他拿走的那颗定元珠价值连城,吃他几顿饭菜又算得了什么?
她吃饱了午膳, 又在夏沥那里午睡了一会儿,醒来逗着月饼在他们的院落里玩了半天,晚膳又跑到弟子食堂嗨吃了一顿。
直到夜色初现, 她才慢悠悠地一边消食,一边往悬海阁处回。
走到悬海阁阶上, 糜月一眼就瞧见谢无恙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树影交错, 月色如轻纱拢雾, 落在身姿清隽的男子身上渡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宛若碎玉琼珠, 看不真切,更添意境。
糜月觉得这副场景在许多水墨画里都见到过,雅士花前抚琴, 仙人月下饮茶。
若是旁人见了这场景少不得会被惊艳驻足, 但她对谢无恙的容貌已经免疫了, 他如今在她眼中,就和他身下那张石凳没什么区别,甚至还有几分面目可憎。
谢无恙面朝着回悬海阁的必经之路,见她回来,轻轻搁下茶盏。
糜月不觉得他有那个闲心赏月, 明显是在等她。
她全然当做没看见,今日怒花他的灵石请客吃大餐,并没有让她的火气和怨念消除一点,她一手抱着月饼一手提着小裙子快步溜过,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继续收拾行李。
她已经和夏沥说好了,只要谢无恙点个头,她就搬去他们那里住。夏沥不会天天询问她的行踪,更方便她找功法。
更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姓谢的讨厌鬼。
“回来了?”谢无恙的语气无波无澜。
糜月没理他,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昨日用剑柄打你,是我的不对,以后也绝不会再如此对你……”谢无恙低磁的嗓音顺着夜风,有些缥缈不定。
糜月顿住脚步,她没听错吧,谢无恙这是在……和她道歉?和她一个弱小毫无威胁的幼崽道歉?
“你要如何才能消气?不再避着我?”谢无恙认真地看着她道。
他不想让小姑娘和他心生芥蒂,从此生分了。
糜月啧了一声,于是掉头走到他面前:“让我消气?很好办啊,你让我打两下。”
她觉得谢无恙不可能答应,故意这么说来呛他一下。
没想到面前的人当真把无为剑从腰间解下,连同剑鞘一起放在了石桌上,谢无恙眉梢微挑地看着她,一副请便的姿态。
这下轮到糜月傻眼了。
无为剑很沉,糜月两只手才勉强能抱得起来,她瞅瞅谢无恙的脸,又瞅了瞅他的身后,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她想同样打他的屁股,又怕真的惹怒了他,吃亏得还是自己。但是不还手,她心里又过不去。
糜月费力地举起带着剑鞘的剑,朝他的手打去,谢无恙主动将掌心翻过来,让她能精准地打到他的手心。
被她用剑柄敲打了两下手心,谢无恙眼底噙着笑:“这就够了么,不多打几下?”
糜月:“……”
见过讨饭的,讨钱的,还是第一次见讨打的。
有本事等她恢复原身,再让她打两下,看不把他打到吐血!
糜月把无为剑丢给他,没好气道:“还你的剑,沉死了。”
她只恨如今力气太小。
“消气了?”谢无恙问。
消了一点,虽然没完全消。
糜月哼了一声,没回应谢无恙的话,转身想走。
“若是消气了,等下回房记得收拾下行李……”
糜月闻言脚步微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未卜先知吗,她怎么知道自己想搬走。
“明日一早,我送你去无涯学宫。”谢无恙继续道。
什么?!
糜月一个急刹转过身,惊魂不定:“送我去学宫干什么?”
“自然是修习、念书。”
糜月慌了,立马跑到他面前:“我抗议!我不要去什么学宫!”
去学宫还怎么找功法?而且无涯学宫那么无聊的地方,再让她重修一次学,她真的会死的。
“抗议无效。”
某人淡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辩。
“谢无恙,你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我总有自己选择上不上学的自由罢!”糜月急吼吼地在他面前的石凳坐下,试图和他讲道理。
谢无恙不紧不慢道:“等你何时长大成人方能谈自由,五岁就敢炸神龙鼎,再不念书知礼,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小姑娘贪玩,往神龙鼎里丢炸弹,虽然没造成太大的后果,但足以引起重视。
若不送去学宫好好教导,假以时日,糜月来找他要孩子,发现小姑娘目不识丁,还被娇纵得顽劣不堪,随口扯谎,不得更恨他三分?
谢无恙耐心地同她解释:“无涯学宫不仅是教你念书知礼,还会教授你开辟神相。神相越早开辟,对你越有益处,你娘亲就是在你这个年纪学会凝结神相的。”
“我不想去学宫,爹爹和娘亲都不要我了,我是个没人疼没人爱没人撑腰的小孩,去学宫一定会被其他小孩欺负的!”
糜月揪着他的衣袖,适时地示弱卖惨。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去学宫,但如今她没有丝毫话语权,谢无恙若是执意送她去,她真的是要哭死了。
谢无恙抬手拂过小姑娘的发顶,似是在给予她安抚:“有我在,不会教旁人欺负你。”
低着头的糜月差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真敢说啊你,就属你欺负得最多!
“那你不在的时候呢,我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糜月握紧拳头,倔得像头打定主意不回头的牛。
谢无恙看着她的目光思忖了片刻,想到某些陈年往事。
小姑娘说得也对,若送她去学宫,他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虽然以她的性子,去往学宫大抵也是欺负别人,但到底是有些不放心。
“你若实在不愿去学宫……”
谢无恙终于松了口:“那便从明日起,每日卯时三刻,准时起床,我亲自教你修习开辟神相。”
糜月想了想,咬牙点头:“行。”
不就是修习么,学就学。
只要不送她去学宫,怎么都好说。
……
被谢无恙这么一打岔,糜月连要搬家的事也忘了。
向来睡到自然醒的她对卯时三刻尚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
直到被谢无恙从榻上拎起来,看着窗外还未亮起的天光,正睡得迷糊的她,一时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谢无恙你疯了吧,外面天还是黑的!”
糜月气得想拿枕头砸他。
“一日之中卯时为灵气最清盛之时,亦是自然之灵流亦最平稳之时,最宜修炼。”
清沉的男音响在头顶,糜月困得眼皮打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里那个恨啊。
她长吐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
谢无恙于是退到殿外,一刻钟过去,屋内毫无动静,他再度推门,小姑娘半条腿耷拉在床下,保持着要下床的姿势,上半身则卷着被子头朝下,睡得正香。
谢无恙再不手软,灵气凝成的丝线自他指尖飞出,隔空缠住小姑娘的手腕,把她从床上提溜起来,又一股灵丝拉开了衣柜门,随便选了一条裙子直接罩在了她中衣的外面,束带飞到她腰间,飞快地系了个蝴蝶结。
糜月动弹不得,感觉自己好似提线傀儡,三两下就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后打包拎出了屋外。
……
庭院里,旭日破开一道细微的天光,草丛上的白霜还未化,糜月坐在石榴树下的蒲团上,一边困得直打哈欠,一边盯着白衣胜雪的谢无恙,怨念如同疯长的杂草。
他难道不知道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正需要充足的睡眠吗!她以前从来没有卯时修炼过,进阶不照样很快?她有理由怀疑,他方才那套说辞是编出来故意针对她的。
“凝神守缺,气归丹府,窍穴启处引星躔,念随灵光入玄关……”
谢无恙讲完开辟神相的要诀,抬手从石榴树上折下一片树叶,递到糜月的面前:“集中精神,用你的意念掌控这片叶子,能成功将其对折,便是完成了凝练神相的第一步。”
神相是神识之力的显化,但并非人人都能凝练出神相。而凝出神相的修士,都能在修仙之路上走得更远,毕竟有了第二重保命的手段,所以越早开辟神相越好。
这个锻炼神识的办法,糜月幼时在无涯学宫时也学过,当时无涯道人让他们用得是空白的纸张,当时她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成功将那张白纸对折。
糜月盯着手心里的叶子干瞪眼。
她的身体仿佛回到了幼崽期,又和她真正的幼时不太一样。
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灵气的流动,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有在生长,她的经脉仿佛都被堵死了,如同一只滴水不漏的木桶。
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吸纳灵气、释放神识?
她装模作样地盯了那叶子半晌,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睛,把那叶子展示给谢无恙看:“你看,好像没有什么效果,唉,我好没有天赋哦,还是回去睡觉吧……”
说完,起身便要跑,一道灵丝缠在她的脚踝上,糜月屁股还没来及抬起来,又重新被拽回在蒲团上。
“不着急,开辟神识本就无法一蹴而就,慢慢来。”
谢无恙随手从树上又折下一片叶子,陪着她坐在树荫底下,随后将树叶放在面前的地上,闭上双眼,给她演示了下如何用神念折叶。
比巴掌大点的树叶无风自动,对折再对折,折叠的步骤越来越精细,最后折成了一只小青蛙。
糜月有些惊奇地睁大眼睛。
这种纸青蛙,她小时候也会叠,但是时间过得久远,她已经不太记得叠法了。
不用灵力,光用神识叠出这么精巧的纸青蛙来,实非一般人能做到,也还挺有创意……
等她恢复功力了,她也要试一试。
谢无恙将那树叶叠成的小青蛙放在她的掌心,温声道:“只要勤加修习,你也能做到。”
轻若无物的叶子青蛙落入掌心,带来柔软的痒意。
糜月心下嗤了一声,若她真是个五岁孩子,还真就被他哄骗到了。
有谢无恙在旁监视,她只好打起精神,继续去盯那叶子。
然而当知道做一件事是徒劳无功时,花费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糜月坚持了不过半柱香,心绪就已经开始走神了,无聊到去手指戳路过的蚂蚁。
谢无恙眼皮轻抬,一道灵气拂袖荡过去,方圆十丈内都没有蚂蚁了。
糜月:“……”
有必要如此?
谢无恙瞥她一眼:“不要分心。”
糜月勉强把注意力放回在叶子上,她盯着那树叶,只觉得那叶子上仿佛刻了催眠符箓,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皮越来越沉,盘坐的身形摇摇晃晃。
眼见她一头往前栽倒时,一根肃白的手指抵住了她的额头,把小姑娘瘫软的身板重新推回坐姿,指尖散出一丝微弱的灵力。
感觉到脑门好似被谁轻轻弹了个脑瓜崩,糜月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惊醒,对上谢无恙似笑非笑的眼睛。
糜月气恼不已。
心下暗暗发誓等自己恢复功力,不但要把他绑起来给自己缝裙子,吊起来用剑柄抽他屁股,还要让他十二时辰用神念折纸青蛙不准睡觉!
然而怨念归怨念,此后的大半个月,糜月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卧薪尝胆——每日卯时雷打不动就被谢无恙薅起来,用意念盯叶子,再也没能睡过一次懒觉。
那片叶子眼看都要枯黄了,她的神相凝练还没有丝毫进展。
糜月被他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了,别人是熬鹰,他是要熬死她。
“呜呜呜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就没有神相和修炼的天赋,就算盯上一万年叶子,我也是学不会的!”糜月崩溃地揪着自己脑袋上的发包。
谢无恙等她揪完,慢条斯理地用灵气把她弄乱的发丝抚平,安慰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娘亲当初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凝结出了神相,你也可以。”
糜月迷茫地眨了眨眼,她当初就用了一炷香吗?
这人的记性可真好,这种小事竟然还记得。
她装作懵懂无知状,随口问了句:“你认识我娘亲呀?”
“嗯,我与她……”谢无恙迟疑地顿了顿,似是也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和糜月之间复杂的关系,“是旧识。”
糜月心下嘲讽,这人记性这么好,难不成是忘了啃过她神相花瓣和桐花秘境夺她定元珠的事?旧识,呵,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她嘴上唔了一声,又问:“那你和我娘亲,谁更厉害?”
“我与她对招过很多次,皆是平手。”谢无恙道。
这倒是没说假话。
糜月脑子飞快地转了转,朝他的方向挪了挪,露出一颗邪恶的小虎牙,同他套话:“假如,我是说假如哈,如果我娘亲想打赢你,应该从何入手?或者说,你有什么不为人知、一击即中的弱点?”
“弱点么……”
谢无恙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你娘应当知道。”
“?”
我知道什么了?
糜月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觉得谢无恙的神情又不似在骗她。
难道是谢无恙以前无意间暴露过弱点,但是她忘了?
不可能啊,有关死对头的弱点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会忘记。
没等她琢磨完,谢无恙便敛袖起身:“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罢,明日卯时再练。”
糜月试图再同他辩驳:“可是我娘亲厉害,不代表我就能厉害,说不定我就没有继承到我娘亲的天赋,凝结不出神相呢?”
她为了能多睡懒觉,贬了自己一波,又吹了自己一波。
“不可能,”谢无恙语气笃定,“你是烬花宫嫡系之女,天生额纹,一定能凝结出烬花神相。”
话虽如此说,但小姑娘这么久还没有丝毫的进步,谢无恙心里也有些奇怪,暗自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于是到了夜晚。
谢无恙又来找了她一趟,给她送了一样东西。
“你晚上沐浴时,将此物倒入浴桶,浸泡足一个时辰,此物能帮你改善体质,益于修炼。”
糜月从门缝里接过他递来的玉瓶,随口“哦”了一声,便关上了门。
她起初并没有当回事,直到要沐浴时,才想着打开那玉瓶闻了一下。
瓶中的灵露洁白如牛乳,清幽特殊的木香沁入鼻息,余香绵长,提神醒脑。
糜月的眼睛瞬间瞪如铜铃。
我去,竟然是玉髓清灵露!而且是这么大一瓶!
她犹记得在小时,娘亲也用这个东西给她泡过澡,但份量比这个玉瓶小得多,娘亲还说过这清灵露价值连城,很难弄到,让她每一滴都省着点用。
别看就这么一只巴掌大的玉瓶,其价值能换两座灵石山。
糜月看着手中的清灵露,目露狐疑,谢无恙竟然舍得给她用这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