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两旁灯架上燃满了灯烛, 内室虽不如外边明亮,却也是灯火微黄。

    梁昀洗浴过后,迈入内室, 便看到了早早躺在床里侧的她。

    她睡觉时睡姿可不算乖觉, 可如今等着他时,却格外的乖巧。

    往日灵动狡黠的眸子如今紧紧阖着,浓密的睫羽在眼窝里投下一片扇影。

    一双粉白的小手规规整整摆放在小腹上, 身上仅盖着一层单薄的锦衾, 柔软的薄衾勾勒出那张玲珑纤细的身姿。

    再往上看……她的肩头却是空荡荡的,粉白的肉色,是没有丝绸绫罗包裹着的肌肤。

    盈时早就听到了脚步声, 他的脚步声很沉稳,与旁人的格外不同, 很好辨认。

    她连忙闭上眼眸,却许久不见他走过来。

    那脚步声似乎停在了床榻外侧,停在了幔帐旁边,一动不动。

    他在做什么??

    盈时心里打鼓,终于要耐心告罄之际,眼皮忽地一黑。

    梁昀抬手,已是熄灭了床头燃着的灯烛。

    那是内室里唯一一颗灯烛。

    今夜屋外的月亮很明亮。

    那颗灯烛仿佛只是在掩耳盗铃。皎洁的月光透过花窗格心,一点点筛入。往内室投来一片如水的月华。投去床上那婀娜的少女身上,投去她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容上, 光艳逼人。

    月华的光影底下, 那截绣着莲花纹的素白衣袍缓缓朝着床榻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

    梁昀朝床榻边坐下。他的气息仿佛贴的自己很近,很近。

    盈时几乎可以闻到,身后男人身上透过来的酒味。

    盈时知晓, 梁昀酒量似乎并不好。

    上回他便是提前离席跑去荒寂无人的地方躲酒去了,今日他喝了几杯,显然也不像往日那般清明……这样挺好。

    盈时心里有些窃喜,她其实不喜欢看到梁昀过分冷清的模样,那样会叫她觉得,自己是一朵浪蕊浮花。

    梁昀纵然喝了些酒水,却依旧不像盈时私以为的那般糊涂,他依旧却并不着急与她更进一步。

    只是隔着被子,偏头看她,声音晦暗不辨的提醒她:“穿好衣服。”

    这是知晓自己趁着他沐浴的功夫,脱了外袍,如今只穿着一个肚兜了?又叫自己穿好衣裳?!

    盈时只觉得自己是被羞辱了,眼里泛起潮气,语气浑然尽是委屈,甚至带了点讽刺:“兄长若是不喜欢我,走便是了,谁又叫你来了?”

    是了,既然都来了,还这副样子给谁瞧?

    他以为自己乐意同他在一起了?

    自己不过都只是为了一个孩子罢了。

    等有了孩子,自己可不会再稀罕他……

    梁昀显然没预料到她会这般想。

    只能僵硬平直地回她:“不是。”

    上个床罢了,你情我愿,还玩你不说我来猜?

    盈时才不乐意去猜。

    既然他回答不是,盈时便继续提出自己的要求道:“……上回我不太舒服……”

    这是她第一次状着胆子跟他说起上一回的感受。

    这本来不该是一个女子说的,可是没办法,梁昀真是个木头桩子。

    他似乎并不会在意自己的感触。

    盈时咬着唇,屈辱的提出建议:“今晚我不想像上回那样,我觉得有些害怕……”

    是了如何不是害怕。什么都瞧不见,什么都够不着,只能全靠着他来。自己像是一件器皿,叫他随意摆置罢了!

    梁昀像是才知晓一般,他像是认真听了她的话,并且做出了解决方案——他将盈时身上的被子高高的抽起蒙到她脖颈下面,只叫她一张脸露在外面。

    盈时觉得若非怕自己被憋死,他只怕是要用被褥将自己整个人埋进去。

    他下腹紧绷,这日没有第一回的腼腆,也算是轻车熟路,可能是他难受的也不想再等了。

    微凉的手指慢慢探去被褥底下,寻到了她。

    在他宽厚有力的手掌之下,少女光滑的酮体柔软的不可思议,她的腿弯搭载他手掌下。

    明明只是做着一个简单的动作,梁昀额角却已浮出了细汗。

    盈时忽地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隔着一层薄薄的衾被,几乎触碰不到彼此的皮肤,她却依旧努力环抱起男人紧实的肩头,将头自然而然搭在他的肩上。

    他岿然不动,今晚的酒水似乎很浓,叫他不如先前的那般理智。梁昀渐渐地呼吸变得灼,热,鼻息一阵阵落在她裸在外的脖颈上。

    他终于像是放弃了一般,没再拒绝她的拥抱,犹豫再三,终究是朝着她覆了上去。

    ……

    空间狭小又迷乱,年轻的身子到处都是湿腻,腻的。

    柔软到不可思议。

    浓郁的叫人面红耳赤的麝香气味,在床幔中缓缓蔓延。

    可很显然,这回还不如上回,这般的姿势并不好受。

    二人贴的太近了。

    近的盈时忍不住难过的叫了起来。

    她难受的想将自己往后退,湿漉漉的脚底踩在光滑的被褥上,都打起了滑,好不容易能往后退了退,那人的大掌却又锢着她的腰肢,将她重新按了回去。

    她觉得被子上潮湿的厉害,一股股无休无止的酥,麻扩散开来。

    盈时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说:“好难受,好烫……”

    “你别乱动。”

    “你别乱动……”他声音压得极低,一滴热汗自他额前滑落,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粉红的脸颊上。

    他这才停了停,指腹缓缓触碰上她的脸,将她晶莹面颊上那滴属于自己的汗重重拭去,而后,又重新埋头上去。

    盈时只能扳着手指数着,中途几次眼冒银光,难过的咬破了唇瓣,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结束了,徐徐出来。

    空气中满是浊气。

    夹在二人中间的衾被早不知蹬去了哪里。

    她只着单薄的肚,兜,被冲犯的七零八落,汗水打湿了海棠色的肚兜,勾勒出鲜艳欲滴的玉润珠圆,余,韵过后,她身子微微颤抖,随着她的喘息一颤一颤的。

    她的睫毛上坠着泪,面颊酡红,嘴上被自己咬的红肿不堪,可怜的厉害。

    梁昀视线从她嫣红的唇瓣上掠过,眸色晦暗一片。

    醒神过后,却只能用角落里的薄衾堪堪裹住她依旧战栗的身子。

    他背朝着她,很快地整理好了衣袍,身姿挺拔坐的端正直挺,俨然恢复了先前的从容之姿。

    她却像是一具骨头灵魂都被抽走了的玉瓷娃娃,四肢无力的瘫软在床上。

    梁昀渐渐恢复了清明的嗓音,他并未像上一次那般一结束就闭上眼睡觉。

    这夜,他背朝着她,忽而同她道:“孩子的事,你不要太过心急。”

    “该来的总会来。”

    便是一年,两年,三年,他都能等得。

    她还小,过早的要孩子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盈时慢慢睁开眼睛,她的眼中仍是没退散的泥泞,雾蒙蒙的,每一回心跳都很剧烈,每一回都像是跳到了鼓点,她仰躺在床榻上,浑身像是一颗天然的罂粟花。

    哪怕被他包裹的严严实实,依旧散发着迷魂淫魄的妩媚。

    梁昀朝她说完那一句话,又是背过了身子,只给她留下一个冷清的后背。

    盈时舔了舔干涸的唇,终于想起了正事儿。

    “唤水,唤水……”她提醒他到。

    梁昀心中有些窘迫,却还是同意了她的决定,他似乎猜到她的难做。

    守在门外的婢女们终于听到了屋内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

    “备水。”

    至此,守了半夜的桂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面带喜色端着鎏金铜盆,鱼贯而入。

    门扉被打开,只外室燃着几颗灯烛,内室里暗沉沉的。

    桂娘走过去时,便见那位公爷已经披衣下了塌。

    他的身量极长,窗外冷寒的月华洒在他俊美深邃的脸上,与生俱来的矜贵庄重,衣冠齐整,一丝不乱。

    若非今夜声儿闹得大,桂娘哪里相信,这是才行房结束后的男人?

    “你们进去伺候她。”

    公爷似是避嫌,吩咐完这句,便起身往外室屏风后避开众人。

    桂娘匆匆行礼过后便着急走进去,瞧见了床榻上大片的狼,藉,担忧神色一扫而空,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

    却说另一边。

    衡州自从投靠了隔壁,便常年不太平,时时往百姓间抓壮丁,一个州府不过二十余万人,短短半年竟已征兵数回。

    往日热闹的街坊邻里,许多青壮年都被征走,留下老弱妇孺无人照顾,百姓生活困苦不堪。

    早早有牙兵们三三两两找上了傅家,要抓阿牛与傅大兄征兵。

    好在傅大哥自来比旁人聪明,早早瞧着风声不对便举家搬出了衡州。

    北地的天,素来凉的早。

    才九月末,家家户户已经穿上了厚重的袄子。

    阿牛拖着昨日进山猎到的皮草与妻子一同去街市上卖。

    二十岁的男子,正是介于成熟与年少之间的样貌。阿牛身量又高又瘦,却有着十足的劲儿。

    一张虎皮,两张鹿皮,往年也能卖上二十两银子,只是如今各地小乱不断,又是冬日里缺衣少食,总卖不上好价钱。

    皮草铺里竟只肯给他们出价十五两。

    “什么?才十五两?你们可真是黑心,那可是虎皮!我相公猎的虎皮!你们不要拉倒,不要我去旁人家卖去!”傅繁说着转身就要拉着阿牛走,那位小二果真忍不住叫住她二人。

    “最多十六两,十六两爱要不要!”

    傅繁叉着腰:“十九两!”

    阿牛不懂这些事儿,嘴也笨的厉害,每回都要被人坑一回。

    被坑的次数多了,是以后来总是傅繁跟着他来,二人在草皮铺子前争论好一会儿,才以十七两的价钱卖了出去。

    卖完皮草,二人才跨出铺子,便见一骑着高头大马窄袖骑装的男人在街道上驻马停下。

    逢人便问:“你们可知晓傅家那位傅郎中?傅郎中家住何处?”

    傅繁走先一步,听到了眼中升起狐疑,连忙丢了阿牛跑上前便问:“你寻我兄长做什么?”

    “你兄长?”领队的一听,立即松了一口气。

    他是一路从衡州找过来的,原以为就是简简单单寻个物件儿的事儿,至多一月间便能来回。

    谁知衡州如今一片乌烟瘴气,他耗费许久的功夫才打听到傅家。一家人却是人走楼空,满屋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可算是找到了,我都快把衡州城翻了过来,也寻不到你兄长!你可能带我去你们家一趟?我找你兄长有急事!十万火急!”

    傅繁性子泼辣,却也不是蠢的,不会蠢到无缘无故将不知是敌是友的人带回家去。

    是以她深深蹙眉,追问起来:“你有什么事?”

    男子听到此处,便着急道:“我家主子当时出门在外,身上没带银两,便将一对耳坠当作酬金给了你家大兄!那是家中女眷之物,如今自然是要寻回来的……”

    岂料傅繁一听事关那耳坠,眉头蹙的更深,表情也不自然。

    她扭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见阿牛似乎还在店内与人说话,等着店内人找银钱,并未注意到外处,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傅繁想也不想便摆手说:“没有了,没有了!早弄丢了!”

    第52章

    傅繁支走那人, 忧心忡忡,眼皮跳的厉害。

    她也不知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人约莫都是这样,一旦做了亏心事, 便是处处担惊受怕。

    “繁娘, 你方才同谁在说话?”阿牛朝她走来,眉心簇起问她。

    “遇到一个问路的,时候不早了, 咱们赶车回去吧, 再晚天都要黑了。”傅繁赶紧道。

    阿牛已经没有最初那般好糊弄了,傅繁见他转头看过去那一人一马的模样,连忙追问:“对了, 你把卖货的银两都收好了?别又像上一回那般弄丢了!”

    阿牛力气大,人也不再傻了, 按照傅大郎的话来说以往没失忆前只怕是个能文能武的。他们原本都以为阿牛磕坏了脑袋日后总要落下几分憨傻,可这些时日眼瞧着养着养着竟好转了许多。

    再没最初捡到他时那般傻了。

    许多时候,阿牛说话渐渐露出睿智来,不好糊弄了。

    傅繁时常失落,因为最开始与他在一起时,自己还能占着聪明去教导骂他两句,如今渐渐的不能了。

    他懂得很多,却好像离自己没以前那么近了……

    阿牛一听,便从手袖里将才得的银子全交给她, “都给你, 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傅繁听了, 脸上微红。

    二人最初时还没成婚,阿牛便是一副视金钱如粪土般,知晓傅繁喜欢银子, 便将赚到的银钱都交由她保管着。

    最初傅繁不肯收他的钱,毕竟二人无名无份。

    阿牛便说,这是还她的救命钱。

    他是个知晓知恩图报的人,觉得是傅繁与兄长二人救了他的命,那么他就该力所能及的报答。

    后来,阿牛与傅繁拜了天地,摆了酒席,便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傅繁收着他的银钱时,自然再没什么不好意思了。

    这半年下来傅繁已经攒下了一百多两银子了,她一路上都忍不住畅想着,等明年再多攒一些,再多攒一些,他们就可以买一间屋子搬出去住了……

    骡车驶过食肆,两侧小贩的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新出炉的糕点喽!芝麻糕,绿豆糕,芙蓉糕!蟹黄糕!”

    两侧蒸笼白烟滚滚,烟火香气浓郁。

    “繁娘,给我一锭银子。”往日从不找她要钱的阿牛忽地朝她伸手要钱。

    他说话时,一字一句早没了原先的傻里傻气。

    他的官话说的十分标准,字正腔圆,不带一丝旁的口音。虽捡着傅大兄穿烂了的粗布麻衣穿着,皮肤也因为成日上山下山的黝黑,可依旧眉眼修长疏朗,俊美的紧。

    傅繁不情不愿给了他一锭银子。

    “你拿银子要干嘛?我们的银子要攒着花,攒到明年攒够了两百两,我们就能买一间大房子,到时候我们养些鸡鸭……”她絮絮念叨着,憧憬着二人的未来,只觉得满心欢喜。

    阿牛他却没空听。

    他接过傅繁手里的银子,便跳下了骡车。阿牛速度极快,走路时衣袂都带起风来,像是一个赶去见心上人的少年郎。

    傅繁看着他的背影,总能浮想到他从前打马游街迷倒万千姑娘的模样。

    大兄说,他是世家子弟。

    傅繁人生前十八年从没接触过这个词,她自从知晓阿牛是‘世家子弟’,便忍不住想,想着他穿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的模样一定很俊朗吧……

    傅繁失神间,却见阿牛已经捧着一包热乎乎新出炉的糕点赶了回来。

    他重新跳上骡车,将一整包打包好的糕点全部递给她。

    “你作甚?全给我吃不成?”傅繁饶是往日里大大咧咧,被丈夫这般对待,也是一下子羞红了脸。

    阿牛嗯了一声,道:“我不喜欢吃,都给你吃,你喜欢吃。”

    傅繁拆开纸包,却见里头糕点还冒着热气,乳白色的糕点,上头裹满了杏仁,只怕是用牛乳做的,一瞧就贵极了。

    她小口咬了一口,竟甜滋滋的全是奶味。

    竟是醍醐。

    自己长这么大,吃的多是些绿豆糕,枣泥糕,可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傅繁嘟囔:“这么金贵的糕点,花了不少钱吧?”虽是骂着他,可心里却是感动,嗔怪说:“我都还是头一回吃呢,你就知道我喜欢吃了……”

    阿牛漆黑的双眸盯着被傅繁捏在手里的糕点,忽地笑了起来。

    他已经很少这般傻笑了,咧着嘴笑,竟又有了几分以往的傻模傻样。

    ……

    二人卖了皮毛,乘坐着骡车回了家。

    一路都是好好的,甚至又买了许多布料,傅繁打算亲自给他裁一身衣裳。

    只是不知缘故,到了傍晚时分,阿牛忽地又开始捂着头,头疼起来。

    是上回留下的后遗症,每回发作起来都甚是吓人。

    这回也是这般,每回疼起来时脑仁里都像是有一把锯子来回在绞。阿牛疼的受不了,双眸猩红,抱着头往墙上去撞。

    一下下,丝毫没有留情。

    叫傅繁吓得又是哭又是嚎,死命抱住他不松手。

    “阿牛!阿牛!你别撞了!再撞下去又要傻了!”

    阿牛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四处都有凉风吹来。

    好像有许多人朝着他耳畔,唤他的名字。

    阿牛?

    不……

    不是……

    他不是叫阿牛……

    他到底叫什么??

    他到底叫什么来着!?

    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他姓什么?

    每回好像都要想起来了,还差一点就要想起来了。

    好不甘心!

    好像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被他丢掉了。

    那种滔天的痛苦,撕心裂肺席卷了他。

    隔壁的哭喊声撞击声,终于吵醒了傅大郎。

    傅大郎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就被妹妹鬼哭狼嚎的嚎叫声叫醒了过来。

    这些时日他已经习惯了阿牛的间接发癫。

    一声没吭的直接拿起最粗的银针,给阿牛十几个穴位一阵狂扎。

    “快!快去给他灌点蒙汗药。”

    傅大郎救人的法子总是比较粗俗,他知晓扎针管不了多久。

    傅繁抹着眼泪就去了,忙活半晌,兄妹二人合力才将阿牛稳住。

    傅大郎一边骂骂咧咧给阿牛包扎好又见血的额头,“回头该叫这小子再给我些银子!自从捡了他的这些时日,平白亏了我多少银子?好不容易采的那点儿药全倒去他头上了!”

    一边又朝着身后的傅繁开口大骂:“不是要你继续给他煎药么?那是治他头疼的药,至少要喝上一年!你怎么私下给停了?”

    傅繁抿着唇不说话。

    傅繁这些时日的不对劲到底瞒不过傅大郎,他忽然扭头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傅繁依旧不肯说话。

    她虽不说,傅大郎却太熟悉自己妹子的性子,该猜到其实他早已猜到。

    他冷冷了一声,忽而猜测道:“阿牛记起一些事了?”

    果不其然,这句话叫傅繁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她立刻道:“大兄你无缘无故说这些作甚吗?是药三分毒,我只是不想要他继续喝了!”

    傅大郎却不信她的话,冷笑:“你这些时日可不对劲,战战兢兢恨不能将阿牛藏起来的模样。我问你,你究竟在怕什么?”

    傅繁一听,自知自己已经瞒不过这个老狐狸,索性破罐子破摔,叹道:“他说他好像记起来一点片段,说他家应该是在京城,至于旁的他都没想起来。”

    “哪用你说?听他的口音我便知晓他是京城人士。若是想替他寻回家中并不难,他这个年岁,身量,家中条件想必极好,非富即贵。大丫,你若是早些叫他想起来,日后跟着他只怕真能享福,飞黄腾达获得诰命也说不定?”傅大郎倒依旧是老神在在,只是说着说着话音忽地一顿,转头问道:“这是好事,你为何这么怕他想起来?”

    这可不像自家妹子的性子。

    傅繁随着他的问话,面色越来越白,可如今怎么看也像是要瞒不住了,她只能承认道:“他……他许是原先家中有过亲事的。”

    傅大郎面容倏然间冷了下来,问她:“你是猜的?还是如何知晓的?”

    傅繁怔松好半晌,并不愿将自己做过的事说出来,只支支吾吾道:“怎么知晓的已经不重要了,如今还能怎么办?我已经同他成了婚,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他喜不喜爱我我难道感觉不到?难道要叫他恢复了记忆回去不成?”

    傅大郎叹了口气,第一回看不懂自己这个妹子了:“若是他有妻有子,你还想继续独占他不成?”

    “我只说是也许!也许他家中没有妻子呢?他失忆许就是天意……”

    第53章 烂醉

    到了秋末, 梁府的树木花草仿佛一夕之间都凋零下来。

    往日苍翠的树叶如今满是枯黄,凌落满地,往石阶上铺了一层层金黄的绒毯。

    这日, 是府上三姑娘的寿辰。

    自来梁家没有长辈给小辈祝寿的理儿。

    好在老夫人还记得这个孙女的生辰, 做主叫两位姑娘自己设宴招待女客。两位姑娘今年都十四了,都到了快出阁的年纪,许多事儿上也能上手了。

    京城便是这般, 越是风头正盛如日中天的家族, 越不喜欢惹人眼,平日里低调的紧。

    老夫人的寿辰是无奈,连宫中圣上皇太后都亲自下旨往穆国公府上赐下寿礼的, 自然耽搁不得。可小辈们的生辰,素来都是小办, 如何清简如何来。

    三姑娘深谙这个道理。她生辰这日也只在自己院子里摆了桌席,叫府中同辈女眷们都带着丫鬟们过去吃饭,便再无其它。

    盈时本不想去,只叫人送生辰礼过去便是,毕竟如今她的身份尴尬。

    可碍不过三姑娘差了好几拨人来叫她,盈时这才去。

    府上二姑娘三姑娘住在同一处院子里,名唤晚香苑。

    梁家的姑娘郎君,仔细算来没一个是生的丑的,便是这两位往日不出风头的姑娘, 生的也是一个比一个俊俏。

    二姑娘穿着一身紫纱衫儿, 外头罩着一件云锦衣, 她的个子很高挑,才只十四岁还在长个头呢,已经比盈时高了小半个头, 芙蓉粉面,乌黑的头发。

    三姑娘与二姑娘是同一岁,一个年头一个年尾,今儿正是她的生辰,自然穿戴格外隆重。头上梳着扭心双鬟头,耳坠是一对金灯笼缀福寿的耳坠。脖子上带着玛瑙玉石的金项圈,穿着一身石榴红绸袄儿,粉腮粉脸,两道眉自生的细细如春山。

    两人亲自出门迎接盈时。

    盈时笑着命香姚将自己的生辰礼送去给三姑娘。

    “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便随便送了两样。”盈时道。

    盈时听说三姑娘喜欢文墨,她自然投其所好,将自己嫁妆里的藏画送出去一副,又选了一对景泰蓝双耳瓶送过去。

    三姑娘笑着接过递去给身后婢女,“等晚上,可要将嫂嫂送的画仔细观摩观摩。”

    两位姑娘引着盈时入席。

    今日这席面可真是冷清的紧。

    虽然席面不差,甚至还请了女乐来,可除了两位姑娘外,再无旁人。

    三姑娘解释道:“明年是我及笄礼,今年便避一些风头,只请自家人过来。”

    这许是京城的说法,盈时似乎也听过。

    她坐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萧琼玉,心中纳闷,她只是堂嫂,萧琼玉却是这二位的亲嫂子,今儿这日子怎能不来?

    二姑娘似乎知晓些什么,却不愿意多做解释,只道:“二嫂子方才差人来给我说,今儿她有事处理,怕是走不开。”

    三人话才聊完,外头韦夫人与萧夫人就一同过来了。

    老夫人不会为小辈生辰特意过来,两位长辈瞧着今日这里冷清,却是特意过来走个过场。两位夫人都来给三姑娘送了首饰,又各包了两包银两,算是贴了给三姑娘摆席的钱。

    盈时如今瞧见韦夫人就感觉头皮发麻。

    也不是怕她,纯粹是不自在。毕竟二人如今的这种关系能觉得自在的,才不正常了。

    不过,盈时瞬间便释怀了。只因为她也在韦夫人面上看到一闪而逝的窘迫。

    原来韦夫人还不算彻底没脸没皮,她也知晓如今没脸见自己啊……

    盈时心里想明白了,便起身去给韦夫人请安。

    果真随着她走进,韦夫人嘴角微微一沉。

    要说韦夫人如今对盈时的心情,自是复杂,一两句难说的清楚。

    盈时以往是她亲儿媳,如今虽明面上也是,可到底不一样了。

    如今她的心思那是比蜘蛛洞里的蜘蛛网都要乱,一团乱麻。

    一面盼着盈时与梁昀成了好事,盼着梁昀夜夜过去,叫盈时早些有孕生下孩子,日后也叫她不再比二房矮了一截,也能叫她儿子早点有后。

    可她一边心里又是痛苦无比——可怜的儿子已经没了,儿媳妇也快没了。媳妇还同大伯睡她儿子院子里,偏偏还是她帮着撮合成的……

    换谁,谁能好受?

    韦夫人这些时日可不是钻了她心窝子,每日都唉声叹气,尤如一块煎饼来回被翻着在油锅里炸。一个来月的时间,精气神就明显差了许多。

    如今见到盈时,见她那副张粉腮红润,艳色惊人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韦夫人甚至没顾忌两位未出阁的姑娘在场,直接对盈时便又是一番明里暗里的催促,说:“请了郎中诊脉了没?还是没有消息?再没有消息该想法子了,我那儿寻来了个方子,据说求子都是百试百灵的……”

    盈时震惊在当场,她觉得韦夫人是真有些疯了,才能在小辈未出阁姑娘的生辰宴上说出这等话。

    好在韦夫人这番话连萧夫人都看不过去了,她朝着韦夫人假笑道:“嫂子你也太过心急了,阿阮这才过去多久啊?且不说公爷还许久没回来——”

    又是阿阮,又是公爷的,往常这两个几乎联系不到一起的称呼,如今却被放在一起说了。且还是那等求子的私密事,便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饶是老练如萧夫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止住了话头,道:“明年老二老三及笄再给你们摆个大的,今年就先小打小闹,叫你姐姐同你嫂子陪着你好好玩玩说说。若是想要什么旁的来前院与母亲说一声便是了。”

    “好了好了,年轻人玩闹,咱们两个老的就别在这儿杵着了惹人厌了!”萧夫人道。

    二姑娘同三姑娘亲眼见到了盈时的委屈,等两位夫人一走,不免都宽慰起盈时来。

    “三嫂别往心里去,都是这般的。”

    “是了,当时二嫂与二哥都是好久才传出的消息,日日都被母亲明里暗里的说呢,你与大哥这才多久啊……”

    二姑娘说完这句话,听着自己乱七八糟的称呼,脸上控制不住升起血红。

    三姑娘与盈时也后知后觉,面红耳赤。

    三姑娘连忙举起酒杯打断这无形的尴尬,道:“喝酒,喝酒。快入冬了,多喝一些热热身子。”

    而后,三人又聊了许久的话。

    盈时近来憋着没出过院门,憋得太久了,好不太容易有人陪着自己说话,自然是一肚子的话往外滔滔不绝。

    二姑娘与三姑娘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来,都是满眼的怅惘。

    想来是知晓自己一旦及笄就意味着要许配人家了,一个个都是伤感的厉害。

    “日后若是如同大姐那般嫁的远,便是三年五载也回不来一趟。”

    盈时想起前世的二人,每个人似乎都有每个人的不顺,诚然如她们所说那般,几年也回不来一趟。盈时面上的笑意稍顿,很快又重新笑了起来。

    一杯又一杯的酒水入喉,盈时最初还有些腼腆,后面也陪着两位姑娘聊的开了,不再聊不好的未来,只聊小时候的趣事。

    从来没聊过这么多的话。

    她喝的很醉了。

    起先并不察觉,眼前虽有些花,却也还算清明。

    等天都暗了,盈时才想起来要回去。

    她逞强的阻止了三姑娘差来送自己的人,走在路上却是越来越脚步虚浮。

    盈时撑着香姚才走了没多远,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打着圈儿,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身子轻晃了一下,一下子腿软的跌坐去了地上。

    香姚往日搀扶一下还成,如今的盈时却几乎是四肢无力,她使劲搀了半天也没能将盈时从地上拽起来。

    “娘子!都叫你少喝几杯!”香姚着急的四处寻人,猛不丁就见到垂花门外公爷的身影。

    梁昀远远就见到了那道醉酒的身影。

    当真是好样的,年纪小小不学好,反倒学了那些粗人喝酒的模样。

    他冷下脸,心下涌起无名的火,几乎想要不理睬她背着手走过。

    却总归是心软。

    他居高临下的垂眼,便看到她穿着一身蜜合色绣花的袄儿,还不算冷的天,领口已经围了一圈白绒绒的银鼠毛。

    她蹲坐在地板上,巴掌大的小脸从毛里钻出来,跟个迷路了的小兽一般,呆呆的眼神凝望着他。

    梁昀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态度对她了。

    不是弟弟妹妹,更不是下属。

    打不得,骂不得。

    他蹲踞下来,冷肃地嗓音,问她:“还能看清路吗?”

    盈时眨眨眼睛,紧接着点点头,“嗯……”

    嗓音软的一塌糊涂。

    梁昀薄唇抿直,修长的手指攥住她细细的胳膊,将她整个人从冰凉的地上拽了起来。

    那是盈时记忆断片前的最后一幕。

    ……

    昼锦园,西次间里。

    冰梅纹格窗镶嵌着琉璃,早早点燃的烛火炽碎的光芒落在女子如云的鬓角。

    他将她抱去床榻上,要给她脱去鞋袜。

    偏偏这回儿她又像是醒了一般,从柔软的大床上滚了一圈,一路嘴里的嘟嘟囔囔他一句也听不懂,如今他是听懂了那一句,“洗澡……”

    洗澡?

    是个爱干净的姑娘。醉成这般竟还惦记着洗澡。

    只是往常婢女们伺候她洗澡容易,那姑娘如今醉的连浴桶都靠不住,怎么洗?

    众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盈时洗好。

    他重新将浑身湿漉漉的她抱回床上。

    洗掉了面上的胭脂,她双颊被雾气蒸的晕红一片,额前的碎发乱七八糟的耷拉着。娇滴滴的乌瞳像是一对黑珍珠。

    她几乎已经醉的不成模样,却偏偏在沉睡过片刻过后,又睁开眼睛,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她绵软的嗓音,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好久好久都不来看我了?”

    他听了她醉酒后的胡话,心头微微颤动。

    梁昀只有确认她是真的醉了时,才会伸手摸着她圆溜溜的后脑勺,“没有不喜欢你,只是这段时日我很忙,忙完了我就来看你了。”

    盈时哼了哼,也不知她如今的浆糊脑子,究竟有没有听懂。

    “我好难过……我好难过……”她忽而嘟囔一句。

    没头没尾的话,却叫梁昀听了心里更加难过。

    他眉头轻皱,看着她:“为何难过?”

    她今日醉的厉害,嘴里许多话说个不停,方才才哭嚷着说难过,问她她却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头又忘了一般。

    就在梁昀以为她是在梦呓之时,又听她嘟囔着说:“我的生辰也在秋末,十月初八,是我的生辰。”

    她小声的说:“已经没了。”

    梁昀倏然间明白过来。

    原来她的生辰只比三妹早了四日。

    原来在他没回来的时日,她悄悄过了生辰,十七岁的生辰。

    梁昀心里忽然很闷,很闷,甚至有些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叫自己语气平和下来,“十月初八,我记得了。来年给你办一个盛大的生辰可好?”

    盈时这才欢喜。

    她点点头,小声说:“好。”

    回答的样子十分乖巧,原来她醉酒后这么的乖。

    盈时又闭着眼睛,忽而朝他嘟起唇,嫣红的唇肉鲜艳欲滴,邀请着人前来品尝。

    她几乎是趁着醉酒耍起了无赖:“你亲我嘛,我想要你亲亲我……”

    如此不成体统的话,叫他呼吸都顿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夜,屋外月光融融的,铺天盖地。

    也只是短短一瞬间,梁昀清醒过来时,望着床榻上酣醉的她,他忽地不想继续回避下去。

    他背对着灯烛,脸上神情莫测地紧紧凝着她,居高临下:“你睁开眼仔细看看,我是谁?”

    盈时配合他的话,呆呆地睁开眼,雾蒙蒙的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她将眼睛努力睁大,“你是……你是谁……”

    眼前男人近在咫尺,他微冷的鼻息几乎都要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眼眸低垂,面无表情。

    神情冰冷的仿佛一尊玉佛。

    他非但没有凑近她,反而神情凝定地后退了一步,眸中晦暗至极:“你仔细瞧清楚,我究竟是梁昀,还是梁冀?”

    第54章 痒

    她像是没有骨头一般, 软软的贴在胭脂粉锦褥之上。

    寝衣穿的松松垮垮,肩头半裸,露在外的少女酮体, 散发着莹白的光晕。

    昏暗的烛火下, 盈时醉眼朦胧的瞳仁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她像是在思考,忽而弯起眼睛。

    她说:“我看清楚了呀, 我知道。”

    “你是……你是兄长……”她软和的嗓音慢悠悠响起, 语调拉长。

    说完这句话,盈时就像是完成了一桩大事一般,眼睛一闭偏过头沉沉地睡过去。

    梁昀眼梢的冷霜一点点散去, 他垂眸,手掌捏起了她的下巴。

    手掌之下少女的皮肤微微发热, 诱惑人心的光滑柔软。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张绯红的脸蛋上——少女纤细浓密的睫羽低垂,嫣红唇瓣之上泛着晶莹的光泽,虔诚而靡乱。

    他忽地轻轻笑了起来。

    一点点将她下巴抬了起来,眸光仿佛生出了触手,一寸一寸,仔细描摹着那张妩媚含春的眉眼。

    梁昀剥开她额间柔软的发,朝着那张脸俯身而来。

    终于,慢慢往她光洁的前额落下一个吻。

    他的气息很冷,唇却很软, 温热的带着点点薄荷草的清凉气息。

    蜻蜓点水一般, 落在她额心。

    盈时只觉得痒痒的, 痒到了心里,她想伸手去挠,手却被人攥在掌心里。

    “哼……”一道软软的轻哼声, 仿佛舒服的喟叹,落在他耳边。

    像是邀请,又像是诱引。

    诱引着人更进一步。

    梁昀眸中隐隐升起紧绷的渴望。他却拿起一旁的薄被,严严实实盖在了她身上。

    ……

    醉酒后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难熬的。尤其是盈时这种头一回喝醉的。

    头疼欲裂,身上更是一阵阵的燥热。

    盈时这夜睡得很不安稳,睡梦中屡次梦呓蹬掉锦被,又被人重新盖上。她的睡姿不好,本来今日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只能随便给她穿了件寝衣,里头连小衣裳也没穿,一丝,不挂。

    不知何时寝衣被她翻来滚去的滚散开来,领口大剌剌地敞开,她看起来很纤细,可衣裳下的身子可不是这般模样。

    两团莹白鼓鼓囊囊,俏生生从衣领间探出头来。没了小衣的束缚,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摆动颤抖。

    屋外恰时的落起了雨。

    雨声淅淅沥沥,落在黛瓦上,隔绝了一切杂音。

    落雨了,温度便降了下来,秋末的天,已经很冷了。

    她又一次踢翻了被子。

    不过这回,外边儿冰凉的气温可不好受,没一会儿就将她冻的蜷缩起来,潜意识里寻找着热源。

    梁昀岑寂着脸躺在床外侧阖着眼,察觉到她过来时,像是无可奈何,叹息意思。

    他将薄被掀起一角,由着她慢慢钻进被褥里,靠上自己。

    盈时一去到被褥里,便贴着热源靠过去,黑暗中,梁昀箍住她的腕子,往她耳边低声一句。

    睡糊涂了的小娘子哪里还能听得到他说什么?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是含糊的应下来。

    “嗯,嗯……”她道。

    黑暗中,男人慢慢挑下银钩,将幔帐一层层放下。

    她十七岁了。

    其实也不算小了……

    那便早点要一个孩子吧。

    ……

    翌日。

    盈时睡醒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外头正值傍晚,落日熔金,朱光四射。

    落了一夜雨的天空澄净如洗,碧蓝的苍穹宛如宝石高高坠着,十分漂亮。

    盈时却没心思去欣赏这些场景。

    醉酒后的记忆的遗失太可怕了,她总感觉身子有哪里不对劲。

    腰酸的要命,腿根更是……盈时下床时腿都不听使唤了,差点叫她一屁股跌坐去了地上。

    可把盈时吓惨了,还以为自己这是患了什么酒后后遗症。

    她连忙将昨日随自己一同过去吃席的香姚给喊了过来,这才从香姚口中得知了自己昨夜做出的种种丑事。

    “三姑娘见您走路打颤,说您是醉了,要请人抬轿子送您回来,您偏偏说自己没醉,能走。结果一出她院子您就趴下了,我使了全身劲儿也背不了您。若非公爷恰巧经过,将您抱了回来,您真要叫人看笑话去了!”

    盈时倒吸一口凉气,她着急的问:“然后呢?”

    “然后……”香姚无力地看着她,道:“您又是哭又是闹腾,进门了偏要公爷放您下来,还要跑去秋千上荡。然后又闹着要洗澡……”

    盈时听着自己做的一件件蠢事,险些窘迫地将自己舌头都给咬烂了。

    她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猜测:“该不会是公爷给我洗的澡吧?”

    好在,香姚回道:“不是公爷,是我同桂娘给您洗的澡,可您后头醉的连浴桶都爬不出来险些溺水了,我们吓得喊人,是公爷将您从水里提溜上来的……”

    盈时听了,只觉再度生无可恋了。

    她哀嚎着问:“啊啊啊!那又是谁给我穿的衣裳?”

    香姚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话了。

    盈时骂她说:“你不知道阻止吗?你不知道给我穿吗?”

    香姚却是贼贼一笑,“桂娘拦住了我,说您与公爷什么没看过?穿个衣裳有什么大不了……”

    盈时简直想捶她。

    盈时气的无力的坐回床上。

    她察觉到了身体上的怪怪的,可却没什么痕迹,盈时只觉得是自己想错了,梁昀怎么会是主动做那种事情的男人呢?

    许是宿醉过后都会这么酸的?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吧!

    ……

    傍晚时,盈时正坐在窗边喝粥,便听见院门口有人喊话。

    说是二姑娘三姑娘一并过来看她。

    盈时以往与梁府的两位姑娘并不亲近。

    可昨儿一夕间三人说了许多话,更是喝了许多酒,自己醉成这般另两个只怕也没好到哪儿去。

    什么叫酒肉朋友?这许就是了,三个人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盈时走迎出去接人,二姑娘像是同三姑娘吵了嘴,两人离的老远,二姑娘人高腿长先三姑娘一步迈入内室。

    她一来竟是直接朝盈时道:“三嫂,你若是得空去劝劝二嫂吧,好几日了,我们到底与她说不上话……”

    盈时一听是萧琼玉,头皮都跟着发麻。

    “二嫂子怎么了?”

    三姑娘似乎并不想叫自己房里的丑事叫盈时看了笑话,一直拿着手肘杵二姑娘,示意二姑娘别乱提其他的,可二姑娘往日闷不做声的今日却有自己的执拗,甚至反骂三姑娘:“满府只怕都要知晓的,你以为还瞒得住?”

    二姑娘与盈时道:“三嫂这些时日没怎么出门怕是还不知晓,我二哥同二嫂吵架,夜里闹得凶,二哥好些时日都没回府,二嫂如今也不肯出来,日日都在哭。我每回去怎么劝说她都不听。我有些怕,她如今还怀着身子,别又像上一回那样……”

    盈时想也不想便直接道:“为什么吵架?你们二哥是不是在外头金屋藏娇被二嫂发现了?”

    两位姑娘闻言,几乎同时,羞愧的低下了头。

    嗬……

    萧琼玉如今有身孕都快六个月了,早过了前世那个节点。都说月份小容易小产,满了六个月一定稳当了吧……

    若说盈时原先对萧琼玉只是上了三分心,随着她这些时日一路暗中保驾护航,她早不知不觉将这事儿当作了自己的责任。

    她已经有几分期待着,能有一个新鲜的生命降生在这片冷漠宅院里。

    有些话不该叫两个姑娘听到,盈时只自己一个人往萧琼玉院子里去。

    她去到时,萧琼玉正卧在内室床榻上,头上带着抹额,眼眶是掩饰不住的红肿。

    萧琼玉没成想盈时会来,请人给盈时摆茶,自己披上外袍出外室来陪盈时坐着。

    她事到如今还在替自己丈夫遮掩着丑事:“我这两日身子不怎么好,昨儿三姑娘的生辰我也没去,劳烦三弟妹你照看了。”

    盈时眼皮也没抬,不想浪费时间便直接问她:“嫂子与二爷的事儿我都知晓了,她们叫我来劝劝嫂子。嫂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萧琼玉见盈时这般直问,忍不住怆然一笑:“叫你看笑话了。”

    盈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也不说话,只等着萧琼玉说。

    萧琼玉也是被闷了太久,若是那等阖家幸福的妯娌,萧琼玉只怕打掉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吞。可如今见到盈时——在她看来盈时与她几乎一般无二的可怜。

    她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了,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每回问他他都不承认,只说是答应了她父亲,要照顾好她。我面皮薄便也不好多问,觉得自己多问了便是容不下,是小肚鸡肠……”

    盈时没想过萧琼玉这般单纯,索性直接戳破她,道:“苏少监家的女郎是不是?”

    “那你不算冤枉了他,二爷对她究竟怎样我不知,但我见过那姑娘,她对二爷的心思遮掩也不屑遮掩的。”

    随着盈时的每一句话,萧琼玉面色都更苍白了几分。

    盈时看了都害怕,后怕自己话说多了,刺激到这个本就弱不禁风的女人。

    可盈时这人脾性相当的倔,还有一点就是嫉恶如仇。若是叫她瞧见了的恶心事,哪怕与自己没关系她都会被恶心的吃不下睡不着。更何况,这事儿还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

    一男一女宴会上不分开坐着喝酒,反倒跑去勾搭在一起,同一个屋子里坐着,放烟花时又一同跑去了假山后头避着人,难不成只是抽查课业去了?

    萧琼玉想来是被气的厉害,她浑身都微微颤着,说:“我挺早前就发现过一回,那次他留宿在苏家,他说只是去苏家喝醉了酒就歇在客房里了,后来他也答应我会跟她彻底断了联系……”

    “可前几天晚上,他又过去了,每回从她那里回来我心里都是知晓的。”

    盈时耸耸肩,已经不想再听这些叫她生气的事,索性直接问萧琼玉:“我到底是隔房,也不能乱说什么。这事其实也简单,要看嫂子你怎么想的?你与二爷间到底还想怎么过下去?”

    盈时将这个深奥的话题抛回给萧琼玉。

    萧琼玉漠然片刻,无力垂下了头,苦涩道:“你以为我还有退路?我娘家只觉得我是嫁出去的女儿罢了……且在我父母看来,他对我已经很好了。”

    她曾经写信给母亲,母亲却只劝说她,劝说她的丈夫已经对她很好了,要她多想想自己的父亲。

    梁直今年只二十三岁,已经升任了从四品。自己年纪轻轻已经做了诰命夫人,婆母还是自己的嫡亲姑母。梁直一来没有宠妾灭妻,二来梁家对自己兄弟多有提携。

    母亲甚至书信里直接问她,究竟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萧琼玉也说不上来啊,只是时常偷偷落泪。

    觉得这与自己出嫁前想的并不一样。

    她察觉到梁直的心渐渐的离她越来越远了,不……梁直许是从来都没喜欢过自己。

    看吧,原来萧琼玉和自己一样可怜。

    盈时沉默了下,道:“二嫂当时劝我的话都是大道理,我还以为你是个看透了的聪明人,怎么如今轮到自己就糊涂起来了?她喜欢寻衅生事,无非就是看准了你动不得她,因为她是官家女眷。既如此二嫂何不学学你婆母是怎么做的?二老爷房里的姨娘们,哪个不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正经场合哪个能出来过一回的?索性直接捅破了,要二爷把她抬回来便是。”

    萧琼玉犹豫着,有些怕道:“我不怕梁直如何对我,他不敢。我只怕老夫人与夫人,那是她们的孙子、儿子,她们不会容许我坏了梁家声名。”

    盈时笑道:“颜面这种东西,男人金屋藏娇的时候怎么就不管了?女人善后就要管?”

    “你不需要怕,梁家生不出孩子,你肚子里的这块如今是免死金牌。”

    免死金牌真的掉了,她堂堂萧氏女郎,萧梁两府世代姻亲,梁家还能为了一点小事杀了萧琼玉不成?

    萧琼玉听了盈时这一番话,擦了擦眼泪,“其实我也不怕你笑话,我知晓你一直替我做的一切。”

    盈时眨眨眼,萧琼玉又是接着道:“那日老夫人寿宴上……我其实都知晓。”

    萧琼玉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同我一样,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比我厉害许多,时常我觉得未来日子很难熬出头,好在还有你……”

    盈时很震惊,震惊过后不知为何忽而生出些感动来。

    感动过后,又有些想笑。

    这就像是一个命运悲惨的人感慨幸好有另一个同样倒霉的人陪伴着自己。

    盈时叹息道:“无论如何,你都要珍重身子。”

    她像是对着萧琼玉说,却又像是对着过往的自己说,年轻稚嫩的面孔,却说着高深的话:“其实承认你父母和你丈夫都不爱你也没什么。看开了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世人多是自私的,只爱自己罢了,你也要学会像他们那样。也许嫂子心里将二爷看的太重,将这段感情看的太重了才会觉得痛苦。你要是能割断以往的情感,不要再将他看成你的爱人,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可以报复回去所有害过你的人,但不要恨,恨可太折磨人了……”

    怨恨是一种最可怕的情感。

    停留在心里,日复一日消磨着精血。时日长了,人就会变得郁郁寡欢。

    会慢慢吞噬你的血肉,要了你的命。

    第55章 上香

    梁昀昨晚几乎没怎么睡。

    从府中入宫, 一路上昨夜的画面涌现出来,反复浮现。

    黑夜与白昼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个似乎是一块遮羞布,只要盖上就能遮盖住一切丑陋。

    可白日里, 立在天光底下, 理智冷静逐一回笼。

    那些惭颜的情绪争先恐后而来。

    他忍不住按了按眉心,有些记忆越想要压下去,越是会争先恐后反噬出来。甚至, 光天白日里便疯狂滋长。

    当梁昀意识到自己昨夜究竟做了什么时, 他也能清晰的意识到,潜移暗化间自己许多行为早已越出界限。

    梁昀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肖想更多的东西, 肖想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嗬……可见自己是真疯了……

    一整个早朝间,他立身于身后三交六椀菱花宫窗投下的日光里, 脑中充斥着各种声音。

    “国公!陛下唤您!”直到朝中有人唤,梁昀才缓缓回过神来。

    龙椅上苍白瘦弱的少帝朝他投来一张无辜的脸。

    梁昀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拼命压抑着自己各种情绪。

    少帝方才说了什么话?梁昀自然没听见。

    他上前两步,微微躬身。

    少帝早早登基为帝,年岁不大却已坐了快五年的皇位,从一个奶娃娃战战兢兢坐上冰冷皇位,周边一群豺狼虎豹环伺。这样环境之下养大的皇帝,除非天纵奇才,否则便多是年岁难永之辈。

    少帝他爹代宗便是属于后面那个, 本就体弱的身子骨, 又在这种环境煎熬之下, 日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当了没两年皇帝就驾鹤西去。

    昔日代宗驾崩后,八尺身高的男人, 不满三十岁的年纪,消瘦的竹竿子一般,头发都白了一半,可见皇位不是好坐的……

    少帝倒是比他父皇好了一些,属于中间的那个,既不十分厉害,也不窝囊怕事,就这般战战兢兢坐着龙椅,倒也稀里糊涂长到了十四岁。

    好在少帝没别的本事,气运自小就不错。许是代宗可怜的死亡模样还叫人历历在目,这些藩王们虽依旧斗得天昏地暗,暂时还没换下他这个皇帝的心。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代宗,可没比他更听话的皇帝了。

    且他十分会看人脸色,这不,一瞧见眼前的穆国公面色阴沉,少帝的心肝就砰砰跳。

    他知晓那群老不死的礼部故意要让自己来得罪梁家。

    可偏偏如今是朝上,少帝没办法朝梁家哭诉自己为皇帝的无奈,只能按压住害怕等到下了朝,赶紧命人将穆国公请过来。

    梁昀脚步跨入后殿,朝少帝作揖行礼。

    立刻,少帝就朝他一副有心无力的模样,朝他叹道:“魏博那老贼贼心不死,一面招兵买马,一面却给朕递来折子说是要谈和继续奉朝廷为主,给朝廷缴纳税银。可却要为他儿子求个爵位……朕有心置之不理,礼部却是逼迫朕,要朕以大局为重,如今三军实在都拿不出手对抗魏博牙兵,梁卿!朕当真是没法子……”

    好一句以大局为重。

    梁昀最初入朝时还有各种匡扶基业的心,如今官场上几年磋磨,早没了收拾烂摊子的心。

    他也不会真同一个傀儡皇帝计较——少帝确实有心无力,为数不多的权力也被太后和外戚牢牢捏死在手里。

    外戚们商量好的事,他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事儿怪来怪去只能怪他爹,代宗。

    代宗打不过,又怕内乱皇位不保,徐贼前头拿了他的土地后头就又派重金与代宗求和。代宗答应了徐贼一回,人家才能名正言顺不听朝令,若独立王国。

    这回是将人胃口养肥了,胆子愈发大了,也叫皇室威望降到了地心里。

    少帝其实是个有些小聪明的皇帝,将这事儿摆在台面上,叫素来与徐贼最不对付的梁昀同外戚去斗去。

    斗赢了他不用冒着天下骂名继续给徐贼封爵,斗输了那是梁家自己没能耐了,怎能怪他?

    梁昀并未将少帝这点心思收在眼里,徐贼杀了他父亲,弟弟也因平叛而死,这世间再无旁人敌得过梁昀对徐贼的仇恨。

    恨之入骨,万箭穿心。

    每夜想起,都要心魔横生。

    可二十五岁的穆国公,早不是年少时那般轻易情绪起伏。

    宣政殿暗沉的光线里,更衬的梁昀眉骨高挺,气质清冷而疏离。他身上的公服宽大而挺拓庄严,视线微垂间看上去清峻而瘦削。

    很难将这么一个人同当年那个少年将军联想起来。

    梁昀温和地问少帝:“礼部商议封个什么爵位?”

    少帝心里不信梁昀这话。梁氏在朝中可谓手眼通天,竟还没听说礼部的商议?

    但他还是充当着一个合格的傀儡皇帝,“他们都劝朕说朝中需要养精蓄锐,要朕给徐贼封个雁门郡王,再给他长子封个郡公,说只是虚封并没有实际好处……”

    “若要封也不是封不得,只是陛下应知这只是缓兵之计,魏博牙兵二十万,如今衡州等地也是屡屡征兵——朝廷危在旦夕三军却仍旧将领调任频繁,实在不利于统兵。臣中军首当其冲该好生调整一番才是。”梁昀淡淡道。

    朝中真有梁昀说的那么惨?自然不是。

    否则魏博早就举旗攻打过来了。

    魏博不挥兵对着朝廷,无非就是忌惮藩王世家门阀的势力。

    朝廷是空,没兵,没银两,连借调粮草都要从底下那些世家手里借。可世家们有的是银子,粮草,家家户户都养着府兵。

    朝廷已经不知欠了世家多少外债。

    “朕有心,奈何如今朝中将领又都不堪大用……”

    梁昀直言,便道:“领将不知底下人本领,底下的也不听将领军令,如今调度训练只怕也来不及。萧氏萧季礼,宋氏宋郝,此二人常年驻守中军,可暂领中军将军一职。”

    萧季礼是梁昀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此人颇为能打。

    可也正是上一回平叛河洛,他为前锋,梁昀将梁冀交给了他,特意叮嘱要萧季礼亲自带着头一回上沙场的弟弟历练,原本以为魏博与朝廷这几年间受各方势力左右,第一战只会小打小闹——确实也是小打小闹,可谁知呢?

    萧季礼领着前锋乘胜追击,却中了埋伏。他侥幸跳河活了下来,水里泡了几日捡回了一条命,梁冀却没那么幸运,被射成了刺猬。

    战场中局势瞬息万变,有败便有胜,着实怪不来萧季礼。

    奈何朝廷要拿他问责,梁家没了儿子,自然也不会替他求情。

    将他从三品武威将军的官职一撸到底,爵位统统作废,送去南边最苦的地方守值。

    原以为萧季礼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朝,谁知如今穆国公不计前嫌,替他求情了?

    少帝略加思索,心中清楚这是梁昀同他的妥协。

    梁家不再会阻止他勋封爵号给徐贼,可要换自己要将他两个亲信放去中军的位置。

    还能如何?

    少帝自然只能咬牙应允下来。

    他只能劝慰自己,反正中军早就是一盘散沙,朝廷世家许多二世祖都在里头混日子,若是梁家接手这个烂摊子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梁昀亲眼看着少帝在圣旨上加盖了一道道章印,面色才好了几分。

    少帝几乎是被胁迫着做完这些,当真是吃了一顿饱饱的窝囊气,再见梁昀那副清冷肃穆的模样,心里气的紧。

    他咳了咳,忽而顽劣道:“听闻梁卿前不久才大婚?”

    梁昀闻言,果不其然两道长眉蹙紧。

    少帝一见他如此,便知晓有戏。他继续笑道:“恭喜梁卿,怎么也不同朕说一声?朕好去爱卿家里喝喜酒去,顺便拜访一番嫂夫人。”

    太监在一旁怯生生提醒:“陛下,国公爷是替弟弟兼祧,那位不是他夫人,是他、是他……”

    少帝立刻佯装惊讶:“啊?这、还有这么一回事啊……”

    梁昀缓缓抬眸,默默看着少帝表演。

    少帝咽了咽口水,有些表演不下去了,还是强撑着继续下去:“这也能算是喜事儿吧——是不是?如今虽隔了两个月却也不迟,朕叫小忠子去开库房给爱卿补上赏赐。”

    “如今虽然是……虽说是,哈哈,可该少的却也不能少。朕是不是也该给梁卿放几日假才是?”

    周遭太监们听了少帝这话,偷偷去看穆国公,却见穆国公没事儿人一般,垂眸根本不搭理皇帝。

    梁昀只是捏过旨,朝少帝拱手道:“多谢陛下抬爱,陛下日理万机,当以朝政为重,属实不该将心神放在臣子们的闲情别事上。”

    语罢,梁昀请退。

    独留下一群小太监们与少帝面面相觑。

    小太监们陪着少帝长大,私底下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一个个都劝他:“国公最重规矩不过,陛下明知兼祧非国公爷所愿,何必故意挑穆国公的家事儿说呢?!”

    少帝耸耸肩,干脆承认:“朕实在忍不住。”

    “看那样寡淡古板的人,往日里对朕是规矩来规矩去,朕只是玩只鸟儿被他瞧见了,就暗骂朕玩物丧志!说是老师给朕布置的课业少了!转头他私底下还干这种事!哈、哈哈……”

    ……

    时光一晃便过去了半个月。

    入冬时节,上京迎来的第一场雪。

    冷风横扫,细雪慢卷,一整夜寒气逼人。

    相国寺为大乾的护国神寺,据传无论是求儿女亦或求平安,皆颇为灵验。往日香客络绎不绝,更有各地百姓不远千里前来参禅拜佛。

    恰逢年末,梁家又要祭祖,老夫人早早便打算好了,这日要带着家中女眷去相国寺捐香火,顺便为家中众人求一道平安。

    冬日里,暖阁四处都烧了地炕,暖意如春。

    饶是如此,最难的依旧是起床。

    到了往相国寺的这日,外头的天还黑的厉害,婢女们隔着门窗,便来唤盈时起床。

    四更天本就是睡得最沉的时候,被窝里暖意融融,刚被叫醒的盈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拿着被褥裹紧自己,人是艰难的慢吞吞的坐了起来,可整张脸都缩在被褥里,眼睛还是紧紧闭着的。

    盈时稀里糊涂的一如既往叫起春兰,她鼻音浓重的厉害:“去帮我擦擦脸,我……我起不来了……”

    床外有簌簌地轻响,一张沾了温水的帕子剥开那只藏着少女的茧被,轻轻覆在那张睡得粉红的小脸上。

    于此同时,盈时感觉到自己脸颊似乎被揪了揪。

    不疼,有点痒……

    奇怪的触感,可不是自己婢女敢做的事。

    盈时后知后觉,摆开被捏的脸蛋,眼睛睁开一条缝。

    她眨眨眼,看着眼前的人,只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还是盈时头一回见到同床共枕十来回,却从没在早上仔细瞧清楚的枕边人。

    每回见到都是晚上,昏黄的烛火,也不好意思仔细瞧,后来更是幔帐一拉,黑灯瞎火的怎么能看清?

    梁昀很忙,白日里几乎从不回府。更何况二人的这种身份,便是白日里见到想必也是要避着人。

    时日久了盈时甚至对着这张脸,都泛出些陌生感。

    他的脸上还带着洗漱过后的微微濡湿,他垂眸敛目时,眼窝很深,睫毛也很长。

    梁昀原来很白,他的唇色原来是肉蔻色的。

    他冷刻的五官在这个清晨竟显出几分温和的柔软。

    盈时没看错的话,梁昀是在笑?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幽深的眼睛里氤氲着笑意。

    他似乎是在笑她,笑她这个瞌睡虫可是真真能睡。

    “实在困,你就不去了。”他道。

    第56章 温泉

    “实在困, 你就不去了。”

    清冷的嗓音盘旋在她耳里。

    盈时睡眼惺忪的瞳仁尚且未曾恢复清明,就这般带着点迷蒙呆滞的模样,乌亮亮的看着他。

    “不行……”她软乎乎的摇头。

    “这回是老夫人早早提醒过的, 要女眷们都去。”

    男人们上朝, 自然抽不开空陪着,女眷们却要一个不落的跟随。

    便是连有孕在身的二嫂都要一同跟去。

    虽没一个人对盈时明着说,可满府的人谁都心知肚明, 这回去烧香就是为了三房求子息去的——为了给她和梁昀求孩子去的。

    如此, 她这个正主怎能不去?

    盈时说完,便挣开了被子,慢慢挪去床榻边。

    她一时间仍回味在方才暖和的被褥里, 睡梦中的惬意使她意识醒了,身体却懒散的不想离开床。

    盈时总是这般喜欢赖床。

    被下的她穿着一身水红色寝衣, 一双白嫩嫩的足搭在床榻边上,手里还拿着罗袜,却是不穿。虽是睁开了眼,依旧呆愣愣的坐在床边双眸失神。

    少女乌发如云,雪肌似瓷,脊背停止的端坐在帷帐里,她身后大片水红色的凌乱被褥里,泛着靡乱的麝香气息。

    仿佛一座上了白釉色的玉雕,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 悄无声息引诱人踏入, 采撷的曼陀罗。

    梁昀后退一步, 眼帘垂下,将手上仍带着她余温的帕子丢回铜盆里。

    他背朝着她套上玄色大氅,平静直白的解释:“这些时日宫中有事, 我离不开,你若是有事要寻我,便去找章平。”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盈时却是慢慢清醒过来,明白过来。

    梁昀的意思,是说他这段时间又有事不能晚上过来了?

    上回是十几天,这回又是几天?

    每回都是这样……盈时难免有些生气。

    这些时日,盈时心里早早对着自己的未来有了主意。

    两世了,她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知晓种种难堪,盈时每每想着日后能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总觉得一切都不难熬,甚至日子也有了盼头。

    并非是一定要生孩子,也并非是要报复。

    是她……太期盼着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劝说二嫂的那些话又何尝不适用于自己?这样的世道,她们都是囹圄于内宅的女子。

    既挣脱不了,总要为我所用,若是能叫梁昀对自己生出几分情那是最好,即使他对自己只是尽到任务那般,那也无所谓。

    老婆不是他的,孩子却是他的。

    若是像前世那般他再也没有别的孩子,自然就会对她的孩子好……

    这辈子与前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一直以来围困她的所有困难,随着一个孩子的到来都会迎刃而解。

    怎奈梁昀很少过来,回府更是寥寥数次……他又不怎么喜好这种事,每回晚上都是冷着脸一声不吭的。

    他很寡欲,极度寡欲,每晚都是一回。

    孩子的事可不耽搁下来了?

    盈时止不住着急起来。

    本也不该这般着急的,可许是周围人无意识间对她的催促,总叫她想到前世梁昀一直没孩子的事儿。梁家子息少,会不会是梁昀很难有孩子呢?

    亦或者,自己会不会有问题……

    他们间如今的这种样子,本就算是偷来的。要是自己一直不怀孕,这种畸形的关系就还要继续……满府面子上都不好看。

    若是再不怀孕,只怕老夫人都有话要说了。

    再说,若是她迟迟没有孩子,等梁冀回来了她该怎么办……会不会比上辈子更悲惨?偷鸡不成蚀把米?

    怎么办……怎么办……

    窗外飘着点点白雪。

    身后许久没有声音,就在梁昀以为她耳朵还没醒来时,又听着身后她轻轻的“哦”了一声。

    很平淡,仿佛是对他方才那句话的回应。听不出她语气里有什么情绪。

    梁昀没有再回头,整理好衣冠先她一步踏出房门。

    廊下转身时,男人眸光余光扫过内室的那盏玻璃花窗,却是瞥见她的泪眼濛濛。

    ……

    晨光熹微,花枝间残留着昨夜的霜水。

    冬日寒冷的日头透过树枝缝隙,一点点洒落在新落的白雪上,照亮前路的点点碎银,煞是好看。

    车轮辘辘。

    穆国公府一辆辆宝马香车,众多仆从婢女跟随,往建于灵霞山山顶的大相国寺行去。

    远远便见山头层层雾霭之间数座宝殿恢弘雄伟,远远望去金碧辉映,云霞失容,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

    穆国公府女眷们在山下便下了车,一眼瞧去青石阶梯绵延至山顶,一行人改乘软轿上山。

    盈时搀扶着老夫人下了软轿,便有一圆头圆脑的小沙弥跑过来,给一群人请安。

    “住持吩咐守一来给各位贵客引路。”小沙弥语罢,便领在前头,领着穆国公府女眷一行人避开人群,先往主殿中祭拜。

    一路上,风声颇大,盈时不由将领口紧了又紧。

    等到了转过六扇云蓝粉漆洒金屏门,便见上竖着一块方丈的乌木牌匾,上书大雄宝殿。

    迈入高广的殿中,里头香客早被清干净,殿内有穿堂风刮过,卷起七彩经幡,佛香盘旋缭绕。

    众人仰头便见一尊金身佛像,佛相庄严,想来供的是释迦牟尼。见此严肃的场景众人一个个都肃穆面容,恭谨起来。

    老夫人并着两位夫人在前头蒲团上跪下,双眸微阖。

    萧琼玉便带着盈时,二姑娘三姑娘这些小一辈的在后排跪着。

    盈时净手持香参拜完佛祖,便又拢合双掌高悬于额颅,身子伏蒲。

    往昔她并不信这些,可自重生之后她再也不敢不信。一切冥冥之中似乎有着天意指引,不管是真是假,她也只为求自己一个心安,诸事顺遂,亲人安康无恙。

    盈时听着老夫人跪在前面,嘴里一直念叨着,“添丁进口,子孙满堂。”便更是头皮发麻,心里压力大到了极点。

    萧琼玉上香更是虔诚无比,她月份大了,所有人都前后照应着她,唯恐她磕着碰着了。萧琼玉磕头都弯不下腰,可也还是在婢女扶着下,规规矩矩给佛祖上香叩首,万万不敢少了礼。

    萧琼玉此番冒风雪前来自是为求一个生产平安。

    这个年头,生孩子半只脚就是迈入鬼门关,家家户户都有因过不去生产这一关而死的女眷。

    ……

    一行女眷这般一跪便是许久。

    久到盈时闻着殿中的檀香甚至神情恍惚起来。

    许是佛前真能叫万恶莫侵,她心中种种紧张情绪都安宁不少。闻着清幽的檀香,盈时竟一时间忘了时辰。

    等到女眷们祷告完,时间一晃来到了中午。

    众人都是满身疲惫,偏偏还不得闲,匆匆用过午膳之后,老夫人又带着她们往后殿中去求签。

    女眷们进去,却都不着急着去求签,反倒让着盈时先去。

    在府中时众人还知晓避讳兼祧求子的事儿,许多话都不与盈时说,两边都窘迫的紧。可今日来了相国寺,倒都是大剌剌的一点儿都不知晓避讳。

    盈时憋红了脸过去取来签桶,一番摇晃掉下来一支。

    老夫人身边的婢女连忙蹲下去捡起来,便拿去请庙中住持解签。

    住持约莫四十来岁,看了一眼盈时,便问:“施主是求子息?”

    人前被这般直白的问出来,盈时耳朵通红,点了点头。

    一群女眷们跟在后头,许多双眼睛看着盈时,盈时只觉芒刺在背。

    住持看了签文一眼,道:“此签燕子衔泥,凡事劳心费力,所求子息,今年不若成,来年更不成。”

    身后女眷们听了这句话,难免都是失望。

    韦夫人一声哀叹,整张脸都控制不住的灰白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亲娘。

    老夫人听了难免也是失落,越想越是心凉。

    今年这都快年尾了,哪里还能看到好事?

    来年,更不成?那究竟是要何时才能成?

    盈时听了,心里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着急,她无力地揪着手中的帕子。

    萧琼玉回眸,反倒劝慰起盈时:“你别太过忧心,签文未必做得准。孩子都是越是着急越难来,再说大伯本身就忙……”

    萧夫人说:“仔细算来这中签如何也不算差了。明年更不成,岂非说今年其实是容易成的?那还急什么?这还有两个月呢。等到年关朝廷封笔,昀儿那孩子不也就得了空了?”

    这话却像是点醒了韦夫人,一想到那签文,韦夫人立刻朝着老夫人耳畔道:“儿媳想起京郊有一处温泉庄子,听闻求子十分有效。说是过去一连数日喝过那处泉水,再好生泡一泡洗净浊体,转头就能有了,去过的生下来,还都是男胎……”

    老夫人虽觉得这法子有些荒谬,若是真那般容易就能有孩子,京城还有求不到孩子的人家?

    可她急啊,如何能不着急?

    她并非非要强迫大孙子同三孙媳妇日日待在一块儿,偏要罚着二人生重孙出来。若是梁昀但凡能迁就其他的娘子,能叫其他娘子给她生个重孙出来,她何苦这般着急?

    可谁叫大孙子性子古怪,不沾女人的?

    阿阮是他第一个愿意迁就的娘子……

    老夫人思虑一息,便朝着盈时道:“你随我们拜祭完佛祖,便叫昀儿领着你一同去瞧瞧,也别来回折腾,多去住几日……”

    第57章 忍忍

    穆国公府一出手, 便是将整所温泉庄子都买了下来。

    起先几日,是差遣一批批婢女入内打扫。数日过后,才迎入穆国公府的人。

    先是一辆女眷乘坐的香车, 繁杂富丽的马车踏着寒风而至, 熏香从丝绸所织的精美帘满中飘散流出。日光透过树梢,还有些微银斑残微,婢女们从马车上搀扶下来一位娘子。

    那娘子头戴帷幔遮掩, 只依稀瞧见一个倩丽婀娜的身段。

    后半夜, 一辆与夜色几近融为一体的乌木马车,车门前悬挂着两盏灯笼,双匹形体健壮的踏雪乌骓, 踩踏着沉重有力的马蹄缓缓而至。

    车帘被一只修长的大掌缓缓掀开。

    ……

    穆国公赶来时,夜色已沉, 月白如雪。

    屋外又落起了一场大雪。

    雪窸窸窣窣漫天飞舞。

    穆国公身披玄色二十八宿大袖鹤氅,乌纱皂履,发束玉冠,垂眸敛目,鼻若悬梁,唇若涂丹,肤色在这夜色中衬的冷白,长睫上沾染了几蹙白雪。

    如此俊美年轻的公爷,足叫一群打着灯引路的婢女们都看痴了去。

    甚至有几个年轻的婢女竟是连引路都忘了, 姐妹们互相看了一眼, 牙龇嘴翘的厉害, 悄悄害羞捂着脸不敢看。

    随着梁昀一同而来的章平见此不由得脸色发黑,重重咳了几声骂她们:“一个个傻愣着作甚!还不快为公爷引路!”

    章平一面说着,一面嘀咕:“这群庄子上的婢女们好生没规矩!”

    梁昀倒是神色不变, 只岑寂着眉眼,由着婢女们提灯引路,延着甬道一步步往内踏去。

    ……

    层层叠叠帘幔遮掩之后,香池雾气缭绕,满室气蒸云梦,仿若身处云境天宫,暮云千重,暖意撩人。

    乳白香池间浮满鲜嫩花瓣。

    盈时鸦黑色的发自肩头垂落,姣白面容熏得嫣红一片。

    温泉里很热,很热,冰凉的酮体整个浸泡在温度适宜的泉水之中,是令人喟叹的舒适。

    盈时闭着眼睛,昏昏欲睡,直到听到外头那道沉稳的脚步声。

    少顷,香姚小跑着进来,声音都掩饰不住的雀跃,她告诉盈时:“公爷已经赶过来了!”

    盈时缓缓睁开眼睛。

    她泡的太久,一出浴池便感觉头晕脑胀浑身失力,脚步像是踩踏在云朵上一般,软绵绵的触感。

    好一会儿盈时才在香姚的搀扶下爬上了浴池,穿好寝衣这才往内寝里头走去。

    室内与温泉池子相隔不过一道门。

    这处温泉庄子得天独厚,地热的紧。便是如今外头四处大雪纷飞风声肆虐,堪称刺骨的寒冷,可内室依着温泉口建起,依旧温暖如春,甚至无需烧炭盆。

    寒冬里,她只需着单薄的寝衣。

    屋外夜色深沉,内室层层叠叠的幔帐将烛火隔绝,暗沉沉的,盈时光脚踩踏着软毯,像是踩踏在云梦里。

    葳蕤的烛火氤氲笼罩着内室静静而坐的男子身影。

    他脱去了外氅,身穿一件素色单罗纱衣,腰间缀着一条细长的素纹玉带,一头乌发已经半散下来。

    他当真是老天独爱,很少有男子如他这般,鬓若刀裁,头发都又黑又密,散落下来犹如丝缎一般。

    梁昀端坐在罗汉榻上,手执着茶盏似乎正在喝茶,本该是再端肃沉稳不过的坐姿,却因内室过分旖旎的颜色,显得沾染了几分醉玉颓山,风流之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幽深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只肖一眼,就察觉身体里仿佛融入了一团火,延着身体各处悄悄流走。

    梁昀微微闭眼,放下手中茶盏,忽而发作身旁的婢女,“谁熏的香?”

    随着他的一声冷斥,满室的婢女一下子吓得纷纷跪了下来。

    盈时亦是甚少见他发怒,难免有些害怕。她甚至也随着婢女们的下跪,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纤细的玉指紧紧揪起。

    梁昀偏过头,眸光凝向她。

    “是我叫她们熏的。”盈时悄悄开口道,她有些难堪地咬着唇,问他:“都说这香适合,难道兄长不喜欢么?兄长若是不喜欢,与我说便是,我令她们换了……”

    梁昀额角抽了抽。不知她究竟是从何处打听来的什么夫妻间床帷中的催情香,她莫不是觉得自己需要靠香来催助?

    往日再是寡欲的男人,约莫都受不住自己被质疑。

    他心里生气,可看到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许是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口吻很是严肃吓到了她,梁昀缓和了嗓音,“这等春宵内帐之香,太过旖旎甜腻,也容易成瘾,日后你还是别熏了。”

    不用他说,盈时也从他的神情口吻中也知晓他不喜欢,甚至是厌恶。

    盈时自然是灰头土脸的命香姚感觉过去熄了香。

    她心里其实是有几分生气恼火,肚子里恨不能将他翻来覆去骂了一通,觉得他这是在婢女前不给自己面子。

    盈时有些气了,一肚子的委屈,干脆不理会他先一步走去内室床榻里,垂下幔帐将被子紧紧盖着自己。

    眼见二人无话可说,香姚与春兰两个十分有眼色的去劝说梁昀。

    “都说这温泉池子利于子嗣,娘子已经泡过了两回,公爷您才从外头回来一身的寒气,也赶紧去泡泡吧……”

    梁昀虽然从不信这等荒谬之言。

    心里却也知晓这些只怕都是祖母同韦夫人情急之下想出来的主意。

    从善如流,脱下外氅,往后室而去。

    ……

    ……

    香池中极暖,愈泡愈热。

    温暖的水流化作一团团火,炙烤起他。

    乳白色的池水中漂浮着许多新采摘的花瓣,甚至身后巾架上还搭着女子的衣物。

    此间只有一方池子,显然,方才的她也是泡在此处,此间池水里——

    梁昀不受控制地想起方才见到她时。

    她面颊绯红,浑身酥软走不动路的模样。

    烟红色软罗袍子之下隐隐绰绰的身段,月牙一般皎白的后颈,黑亮的发湿漉漉披散在肩头,幼鹿一般的瞳仁怯生生看着他,唇上似乎沾了凝蜜的湿润红唇。

    方才他人前总归不好多看她。可只肖一眼,她的模样便已深入脑海了挥散不去。

    如今梁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张倩影……

    想的越多,不免气息深重,血液都朝着一处涌去。

    梁昀在池水中待了许久,方才起身,擦拭身上的水渍,踏步出去。

    ……

    大冬日里泡完澡,浑身都像是洗净了所有尘泥,当真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儿。

    盈时躺在床上很快便是昏昏欲睡。

    却也不知何时,察觉到身后一个滚烫而坚硬的身体覆了上来。

    盈时睡梦中睫羽微颤,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便察觉道那道灼热的鼻息,他仿佛离得自己很近,呼吸间仿佛都能灼穿了自己。

    “盈时……”他嗓音沙哑又低沉,却依旧从容不迫地问着她。

    征求少女的同意。

    盈时面色绯红的紧紧闭上了眼。

    她睫毛轻颤,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他的请求。

    这夜的他,与往日有些不同。

    似乎带着一种蛮横、无礼……当真是很无礼。

    仅是自己答应的一瞬间,她的身子便被人凌空抱了起来。还在半睡中的少女几乎以跪坐之姿,面朝向他。

    他每回行事都并不喜欢碰她旁的地方,也不喜欢她乱摸他。

    可他总是一点便透,为数不多的同,房,却叫他早早知晓了她身上哪些敏感的受不得旁人过多触碰的地儿。

    二人间没有太多的接触,那双大掌只是紧紧锢着她的腋下,将她像一个娃娃一般半提起来,时不时又松开她隔着她的罗裙底下紧实的大腿拖着少女软软的臀,肉,腰上扣着少女软腻的腿,弯。

    他将硬实的胸膛压着自己,将盈时压向身后的软枕,力道大的几乎将盈时整个身体都嵌入枕头里。

    他的鼻息总喜欢朝着她的耳垂,时不时,他也会像是一个长辈那般,指腹不轻不重的捏上她的耳垂,一路往下摸上她的脖颈。

    没一会儿功夫,盈时只觉得不受控制的浑身都软了,酥麻不堪,泥,泞不堪。

    她微微呻,吟出声,控制不住的娇音轻颤。唇瓣微微张开,呼吸着滚烫的空气。

    男人滚烫的指腹摩挲上她柔美的脸颊,往她微微张开的唇缝里侵入,指腹缓缓摩过她一颗颗洁白的糯米一般的贝齿,深入了那触不可及之处。

    ……

    婢女们才换过的粉白锦衾,如今不一会儿功夫便泛着少女身上奇特的甜香。

    昏暗中盈时并不太能看得清他的面孔,她倚靠在枕上,却在某个角度微弱的光影里,似乎看到男子下垂的睫冀一动不动,正紧紧盯着裙下可怜泥泞的自己。

    盈时忍不住的羞涩,紧咬着唇瓣,觉得很屈辱,眼角都浮出了羞辱的泪意。

    她像是一只小兽,难堪地含着哭腔,奋力去掰扯他松垮的寝衣,却又被男人将她的手攥住,狠狠攥在掌心里。

    他攥着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抵回枕上,指腹一点点沾去她眼角挂着的泪。

    只是这擦着擦着,便渐渐重了几分力道。

    他的身体总是能战胜他的所有理智,他的身体告诉自己,想要靠近她,靠的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盈时无力的双肩颤动着,双眸含着泪,半卧在床头,以自己最软弱的哭泣吐露着露珠的去迎接。

    迎接着身前的狂风骤雨。

    一双粉白晶莹的脚趾止不住蜷缩着,又无力的松开。

    她每回都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了船上,没有着力点,便只能四下无助的漂泊颤栗着,仿佛无家可归一般。

    反反复复,一下又一下的置身于夏日里的灼热旭日之中。

    □*□

    狂风骤雨一阵阵时而快时而缓的。

    磨磨蹭蹭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他忽而趴在她肩头。男人沉沉的身体,紧紧压着她娇嫩的软莹。

    盈时被冲刷的难受极了,屡次想要叫他,却反倒是叫的他很快又旧势重提。

    这夜当真是很长,长的盈时的声音都已经嘶哑了。

    最初还能稍微忍着,后边儿断断续续抽泣的快要断了气儿。

    他指腹抹掉她挂在腮上的眼泪,把她当成一个娃娃一般哄着,至始至终都沉稳的哄着她,与她道:“你且忍忍。”

    “若想要孩子,这种事还需多几次才是。”

    渐渐的,盈时甚至觉得腿根,小腹都要抽筋起来,她胀的泣不成声,嗓子眼都失了声儿。

    他怎能这样欺负自己。

    第58章 思人

    年近年关, 朝中大事小事都多,梁昀是朝中重臣,更是天子近臣, 等闲如何能抽开身?

    可梁昀至孝, 老夫人的话他鲜少有不听的。索性往朝中告了几日假,吩咐过手下朝中有要事便过来寻他,如此处理完手头上所有堆积的政事, 夜深后才乘马车来了京郊温泉庄子。

    昨夜才来, 今日一早章平便得了数封急报。

    他着急赶来屋外廊下,来回踱步等着公爷醒来。可往日公爷四更天就能醒,今日天都大亮了, 竟还没醒来。

    时间不等人,章平也不敢吭声, 只隔着花窗轻轻叩窗。

    梁昀素来浅眠,几乎是叩声响起的同一时间,那双幽深的眼眸倏地睁开,眼中清明无一丝睡意。

    梁昀伸手将幔帐掀起一条细缝,见外头白蒙蒙的天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睡过了往日惯起的时辰。

    他二十年养成卯时早起的习惯,不想今日竟如此轻易睡过了头。

    梁昀微微动了动,便察觉到手臂右侧依着一具软玉般的温热身子。

    随着梁昀半起的身子,被褥被撑了起来。自己少年从军, 许是行军久了, 离开疆场多年他的视力依旧极好, 百步穿杨。

    即使在昏暗的幔帐中,仍可见少女粉玉一般莹白无暇的酮体,她的眼皮上还带着昨夜惹出来的红肿, 可怜兮兮的像两颗核桃。

    昨夜一幕幕场景走马观花重现在脑里,她哭的满脸都是泪的模样,被泪沾湿凝成一簇一簇的睫毛七零八落的煽动着,腰带散了裙裾都掀飞去了。

    白玉一般鼓囊的乳儿随着粗,鲁的撞,击微微颤抖着。

    梁昀伸手将这个可怜的姑娘睫毛擦了又擦,看着她饱满欲滴的唇肉,睡梦中唇肉微开口津晶莹的模样,他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滑动了下。

    直到窗外敲击声再度响起,梁昀才将自己皱巴巴的中衣衣袖从她瘫软地腰臀下慢慢抽出来。

    少女睡梦中脱离了他的怀抱仿佛很不舒适,嘤咛了一声。

    他要离开的脚尖便被这声停住,又任凭她依靠着自己许久,目光柔和。

    直到第三次窗外传来敲击声,略有几分急促。

    梁昀才沉肃下面容,悄无声息地摸出里裤套上,穿戴衣袍,这才冷冷清清踏步出去。

    ……

    “何事?”梁昀走出来,身着苍青道袍,肩披玄色鹤氅,半散着发,轻袍缓带,眸光清明而冷厉。

    章平敏锐地察觉出主子的心情不好。

    可章平却不敢耽搁正事儿,连忙一面跟着梁昀顺着长廊往前厅走,一面将京内府卫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呈递给他。

    梁昀将漆泥一封封挑开,一目十行的看过。

    无非都是两桩事。

    其一是朝中事。

    其二便是萧守礼的信。

    算了算日子,萧守礼从岭南快马加鞭赶回来,只怕这两日也该到了。

    梁昀眉心微皱,便见章平又道:“还有一事,公爷,您数月前遣去衡州寻失物的十九昨夜回来了,如今正在前头等您传话呢。”

    梁昀迈过月洞门,去了前厅,淡淡吩咐道:“叫他过来。”

    不肖片刻,便见许久不见的十九头垂的极低,大冬日里穿的单薄,显然一副前来请罪的模样。

    “卑职辜负家主吩咐,卑职有罪!”人还未行至,便先跪在了门前,新下的雪淹没了他的膝头。

    隔着门窗,梁昀眉眼不抬。

    章平连忙将被十九捧来的木匣子郑重地取过呈去梁昀桌案边上。

    同为护卫,章平好心肠,不免为这位倒霉的十九说了一句公道话:“十九虽是来回四个月耽搁了时辰,可这也怪不得他,衡州乱得很,那家人又搬了家,他在衡州耽搁了一个多月……”

    梁昀撩起眼皮冷冷看了一眼匣子,打开果不其然便见到里头耳坠只剩一只。

    便是那一只也是不全的,珍珠都损了一角。

    从这颗耳坠上,就隐约可见一路究竟经历了什么。

    梁昀眸光落在十九脸上,嗓音淡漠:“怎么弄的?”

    十九不知公爷是问他脸上的伤还是这颗耳坠,可想来都是一个人弄的,他一想起那事便来气,更是委屈,当即便道:“公爷您有所不知,那户人家有个疯子,就是他弄丢了另一只,那疯子还与我打了起来……”

    章平听了这话,忍不住皱眉道:“你可是护卫,还能被一个疯子打成了这般?”

    十九苦恼的摸了摸快二十天了还青紫一大块的脸,鼻梁骨都给打歪了,他恨恨道:“那人行武没有章法,空有一身蛮力,我也没设防这才……这才又耽搁了几日正骨修养。谁知他忽然发疯。”

    章平想来也只是随口一问。

    这世上凡夫俗子间生来便与众不同的人大把,军中多是力能扛鼎之辈。

    可身为暗卫,本该本领高强,却被一个没有章法的人打成这般,实在太过丢人。

    梁昀果然也是冷了面色,瞥了他一眼。

    他收起盒子,挥手想要叫众人退下,却又听十九石破天惊的一句:“对了,那疯子与三爷长得还挺像的……”

    十九这句话一落下,便被章平骂:“你这是什么意思!骂三爷啊?十九你是想挨罚是不是?!”

    十九一听,连忙挠着头辩解:“不不不,说错了说错了,三爷仪表堂堂怎么可能像疯子。那疯子、不不不!那小子充其量就是一个又黑又丑且还神神颠颠的农家汉子,我就随口一句罢了……”

    章平瞪他一眼,心骂他真是蠢货不会说话。本来事儿就没办好,已经有罪了,怎么还乱说话扎公爷心窝子?

    谁不知那些年先公爷从不管妻子家事,都是公爷教导着三爷,对三爷那是长兄如父,尽职尽责!最疼爱这个亲手教养的弟弟了!

    说公爷弟弟像疯子?真是想死吧十九!

    章平偷偷去瞅公爷的神色,好在公爷不像是动怒的样子。

    只是那张素来沉默寡言的脸上,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随即,又平复下来。

    ……

    屋外寒气逼人,屋内却是另一番温暖如春的景象。

    通透的彩色琉璃窗上,凝结上了一层细密朦胧的水珠。

    胭脂灯影时明时暗,莲花床边立着一顶仙鹤香炉,炉烟已残。

    梁昀已经外出过一趟,回来时屋内依旧是静悄悄的。

    幔帐层层高挂,泛着仍未消散的袅袅甜香。

    香姚想唤醒还在沉睡的主子,却被梁昀伸手阻止。

    他脱下外氅,缓步停至层层叠叠的淡绿平罗帐幔前,男人的半张脸笼罩在昏暗里,手指像是剥开花苞一般剥开一层层床幔,便见满床旖旎风景。

    她竟是静悄悄地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眼睛迷惘地看着幔顶,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听了耳畔的动静,盈时从枕头上微微偏了偏脑袋,歪着头来看他。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梁昀力挺的下颌和侧脸。轮廓清晰分明,眉骨丰满硬朗,薄唇微抿。

    他慢慢俯身下来,离得她近了,盈时才看到他鸦睫上覆上了一层寒霜。

    男人俊朗的面颊离自己的那般近,触手可及。

    盈时忍不住伸手悄悄去碰了碰,碰了碰他睫毛上的雪。

    冰凉的雪花落在她柔软的指腹上,很快便消散了去。

    注意到梁昀悄然红起的耳尖,盈时悻悻然地缩回手,将指腹上点点的水渍残留抹去被褥上,毁尸灭迹。

    她嗓音有些沙哑的哼,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唇瓣:“你回来啦……”

    梁昀说不上来的有些难过,难过于她醒了。

    不过,男女之间好似有一种特别的联系。

    她身体仍裹在二人昨夜荒唐的被褥里,一切一切都好似告诉他,他们之间撇不清的联系。

    他们间早就不是简单的关系。

    他们拥有着最亲密的关系。

    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既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梁昀扯了一下唇,缓缓坐去床边。

    昏暗的幔帐里,他好似脱下来白日里最克己复礼的那层皮囊,他垂着头静静看着她,不错过她面上浮现的每一丝表情。

    他伸出指悄悄抚上盈时的前额,掌下的肌肤带有几分濡湿灼热。

    她被他摸得痒痒的,忍不住又歪了歪身子。好像有一些不舒服,雾一般的眉头微微蹙起。

    梁昀问她:“还难受是吗?”

    昨夜,她好似说过难受的。

    她有些怨念的轻轻‘唔’了一声,道:“腰很酸,很酸呢……”

    梁昀知晓是自己昨夜将她弄伤了,他心里无法控制地很难过。

    “昨夜是我的过错。”他认真凝望着她的眼眸,道。

    盈时许是被他这句话惹笑了,她弯起唇角,却是乖巧的摇头,“我不怪兄长,兄长也是在帮我。”

    梁昀抿着唇,心里欣慰。

    欣慰她当真是个不会去记恨旁人的好姑娘,哪怕昨夜的事情她哭的厉害,可今日她竟然还是转头就忘了,竟觉得自己是在帮他。

    那一瞬间,梁昀心里都在唾弃自己,自己的虚伪,无耻。

    他问她:“饿了不曾?要不要先起来用些早膳?”

    盈时摇头,她又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脸闷回被褥里。

    “我还是很困,想再睡一下。你能抱抱我吗?我喜欢被人抱着睡。”

    她朝着他诉说自己卑微的渴求。

    小孩子才喜欢被人抱着睡,可在梁昀眼里,她同小孩没什么区别。

    她的声音落在耳畔,这回哪怕是清醒的,他也没有拒绝。

    二人间都做了夫妻间最亲密之事,如今她只是想要一个拥抱罢了,若是自己都要拒绝,那自己昨夜的胡作非为算什么?那般只是朝她证明自己心思不正罢了。

    梁昀微微吸了一口气,合衣在他外侧躺下。

    他自她身后像是抱着一个孩子一样抱着她,抱紧了她,手掌垂在她温软的小腹上。

    “睡吧,再补一觉。”

    二人间有幔帐掩着,锦被盖着。

    寂静内室中,锦被下的他们以亲密无间的姿势,肌肤相触,互相拥抱。

    男人身量很高大,肩宽腿长,比她要高大上一大圈。从她身后抱紧她,鼻尖触碰到她的脖颈,轻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

    她很快呼吸沉沉,进入梦乡。

    梁昀却一刻不得安宁。

    他一遍又一遍反复煎熬着。谁也不知,今日他看到那枚残缺耳坠时的如释重负。

    看来,一切都是上苍注定。

    而梁冀,早已经死了。

    她好不容易渐渐走出了阴霾。

    不能再还给她叫她睹物思人了……

    该让梁冀的旧物,永远尘封埋葬了。

    第59章 吻上

    盈时这回笼觉睡得香。

    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 直到肚子饿得厉害,她才从床上起来。

    幔帐早被打开,隔着外头若隐若现的花窗, 积雪大片的雪白辨不出时辰。

    春兰香姚两个已经听到了里头声响, 一个端着铜盆另一个捧着衣裳从次间进来了。

    盈时忍不住眸光往外室梭巡了一圈,春兰见此便说:“公爷在东暖阁里头看书,他临走前吩咐我们听着娘子的动静, 您醒了就叫您过去用膳呢。”

    盈时走下来时却是腿心疼的厉害, 感觉像是破了皮,走去路来火辣辣的,可这等不好说出口的事儿, 她只能苦着脸,自己忍着。

    婢女二人伺候盈时穿衣洗漱, 给盈时换了一身窄领花绵软毛的长袍冬衣,又往外头套一件织锦缎绿蔷薇色紧身小袄,起的已经晚了,便匆匆梳了一个小盘髻,鬓边簪上一支琉璃珠颤枝金。

    在屋内时并不觉得,踏出房门才察觉外头森森的寒意。

    盈时踩踏着长廊边蓬松的细雪,走去西暖阁时远远便见临窗的罗汉榻上,端坐着一道宽肩窄腰的背影。足尖悄悄移进去,走的近了才瞧见梁昀手里正捧着一本书。

    他不言不语的模样, 严肃又认真。

    盈时心里莫名的有些敬佩了, 敬佩他这种人的体力真好, 好像都没见过他歇息的时候……

    盈时晃了晃头,想要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晃出去。

    梁昀似有所觉,放下书回头朝她看过来。

    日光偏斜, 将少女俏丽婀娜的影子从身后影影绰绰地投在他的面上。

    她睡足了的脸上,肌肤细润如琼玉,粉光若腻,颜色如朝霞映雪。

    梁昀牵起唇角,“醒了?”

    他又去吩咐立在屋外的婢女:“去端膳食上来吧。”

    光天化日之下,他衣冠齐整,面容冷峻,盈时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蹦出昨夜的一幕幕,有点羞赧地悄悄红了整张面颊。

    她慢吞吞踏进暖阁,蹑手蹑脚地坐去他的另一边。

    等待上膳的过程中,屋子里静悄悄的,盈时忽然问他:“你是在等我吃饭吗?”

    显然,梁昀没想过她会这般的直白。

    不过也是,她素来都是如此。

    梁昀尽量叫显得自己很轻松,往身后的榻背上轻轻靠了靠,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盈时抿了抿嘴,不说话。

    很快婢女们便将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

    二人一左一右坐在罗汉榻两侧,婢女们往中间珊瑚炕桌上摆上各样式的热菜与凉菜。

    纵然二人只是过来修养几日,可穆国公府还是派来了许多护卫与厨子,一应都与穆国公府中的无差。

    且日子过的潇洒,还没有穆国公府中的种种规矩。

    菜肴做的精致,皆由天蓝釉的高足盘盛着。一道胭脂鹅脯,一道银鱼丝,一道鸡髓笋,一道鲜海参,一道赤枣乌鸡汤。皆不过小孩儿巴掌大小的盏面,却是道道精致,令人食欲大开。

    尤其是盈时,这可还是她今日吃的第一顿饭。

    盈时举起筷箸,从桌面上梭巡了一圈,最中夹了一块肉质红粉的鹅脯过来,不过她只咬了一小口,又放下筷箸,东张西望。

    盈时没带桂娘,桂娘在替她留守着昼锦园里,而春兰香姚两个显然功夫还没练到家,远远的避着两位主子。

    盈时口渴,竟都寻不来一杯茶水。

    梁昀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几乎没有声响。可余光见她拧着眉心,咬着唇张望,他不由得也同她一起放下筷箸。

    “怎么了?”

    盈时张张唇,“渴了。”

    虽然说是渴了,可她却并不想喝那油腻腻的汤,她将面前的碗碟摆开,从侧边束腰海棠香几上捧过来整盘的果盘,拿着银叉戳了一块切好的蜜瓜果片含入嘴里。

    这时节天寒地冻,怎会是蜜瓜成熟的时候?这些蜜瓜都是附近农户靠着这片温泉的地热,才能不合时宜种出来的。

    汁水甘甜丰沃,新鲜清脆。咬下去时,甚至可以听见清脆的果肉声,一口下去,唇齿间满满的果肉香。

    盈时吃了一整块入肚,很是满足,惬意的闭了闭眼,连吃几块解了渴,才开始慢条斯理的一口口慢慢啃。

    梁昀甚至能听见对岸少女唇齿里传出的清脆咬嚼声。她唇肉上都沾满了蜜瓜的汁水,像是往唇上抹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花蜜。

    梁昀袖下的手指一圈圈摩挲着袖口,垂眸间,忽的,那姑娘往他唇边也递来了一片蜜瓜。

    隔着菜案,盈时的手高高的举起,才将蜜瓜举去他唇边。

    蜜瓜颇多汁水,她另一只手掌在底下小心翼翼托着,生怕汁水滴了下来。

    梁昀垂眸,便瞥见她那只粉白掌心里被滴了两滴橙色汁水。

    “你吃一口,好甜的。”她一边继续与口腔里的瓜肉做斗争,一边用比汁水还甜的嗓音去叫他。

    梁昀抬眸看了她一眼,依着她,接过她喂来的那片蜜瓜。

    盈时眼睛眨呀眨,似乎带着一点得意的模样,等着他的评价。

    “是不是很好吃?”

    梁昀睽睽的眸光里渐渐染上了笑意,他轻轻嗯了一声。

    盈时也笑了起来,看起来很满意他的回答。

    她还没来得及抽回来的手却忽地被梁昀抓住,抓在男人的大掌下。

    梁昀拿出帕子替她慢慢擦拭起手心。

    “沾了脏。”他秉正端直地朝她解释。

    “哦——”盈时觉得手心痒痒的,被他擦拭过的地方好像生了脚,一点点沿着她的手臂,爬上她的身体。

    两人吃完饭后,时辰依旧尚早。

    天光依旧大亮,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是不好一男一女往内室里去的。

    盈时正在揉着自己过劳的腰,却听梁昀忽而问她:“后山有一处湖,你可会钓鱼?”

    钓鱼?这个话题当真是有些跳跃,盈时想了想诚实的摇摇头。

    “不会……”

    梁昀颔首道:“我教你便是。”

    主子一时心血来潮,叫所有人都跟着前后忙活起来。章平立刻去寻鱼竿,又是去折腾鱼饵。

    等下人们将一切都处理妥当,盈时往外头套了一件厚重的大斗篷,毛茸茸的领子几乎将她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饶是如此,等二人亦步亦趋走到后山湖边,盈时仍是被冻的够呛,她缩了缩脖子,鼻尖通红紧紧跟在他身后,借着他躲避迎面吹来的风霜。

    盈时心中吐槽,大冬天他能想出钓鱼来,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雪地里有些滑,盈时时常脚下打滑,梁昀心细如尘自然注意到了,他渐渐放缓步伐牵住了她。

    身后的春兰看到了这一幕,连忙将屁颠屁颠跟在二人身后的香姚叫住,不准她跟的离二人太近。

    “为什么?”香姚总是好奇发问。

    “叫公爷与姑娘自己去钓,你跟上去凑什么热闹?”春兰瞪她。

    香姚嘴高高撅了起来,显然很不满意。她还打算装满一箩筐的鱼,今晚吃烤鱼呢!可是桂娘没跟来,春兰便是老大。

    盈时与梁昀寻了一个下人们临时搭建起来躲避风雨的帷幄里,梁昀便开始手把手教着盈时如何穿鱼饵。

    他很寡言,显然也不是一个好老师。

    总是说一句,叫盈时去自行理解接下来的九句。总以为盈时是个什么绝世天才,能自己一点就透。

    盈时只能装作懂了的模样,跟着他撒去大片的鱼饵,然后甩线出去。

    至此,湖边的风夹杂着细雪,轻轻的飘。

    梁昀并不怕冷,出了帷幄寻了最贴近江心的岸边,一门心思的盯着湖面不再与盈时说话了。

    盈时只好依着他身边坐下,吹着江上一阵阵的寒风,等着鱼儿上钩。

    可她的鱼竿没见晃动,反倒是隔壁的梁昀鱼竿上鱼上的很快。

    小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盈时眼睁睁瞧着他已经钓上来了三条鱼。

    盈时看着他一条条上鱼,自己手中的鱼竿却纹丝不动,她渐渐坐不住了,心里猜测着梁昀坐下的是一片风水宝地。

    梁昀似乎看出了她的企图,好脾气的将自己钓鱼的位置让给她,他则是换去了她的位置继续钓。

    不一会儿,梁昀手里的鱼竿又上钩一条鱼了,盈时的还是纹丝不动。

    眼看半晌梁昀手里的鱼竿没了动静,她想,该不会是水里的鱼都被他钓完了吧?

    盈时心里想着,越发觉得一定是这样!她连忙站起来举着鱼竿延着岸边一路往旁边走,离他远远的,重新寻个鱼多没他的地方钓。

    没成想,她才走后,梁昀又又上鱼了。

    盈时顿时咬紧了牙,只好又灰溜溜顶着梁昀的眸光重新跑回他身边。紧紧挨着他的鱼饵处下钩。

    嗬,她还就不信了。

    不一会儿,梁昀又又又上鱼了,这回他上钩的鱼,长得可还真漂亮。

    不过手掌大小,鱼鳍大片泛着橙红色,也不知究竟是条什么的鱼。

    盈时看了爱不释手,她要将它带回去,带回昼锦园的水池里陪着那群锦鲤一同养着。

    决定了这尾鱼的去留,她才去问这条鱼主人的意见,盈时仰着脑袋问他:“好不好?”

    梁昀对于她的请求,自然从不会不同意。

    盈时得了一尾漂亮的鱼,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她也不再计较自己总是钓不上鱼的烦恼了。

    说来心态是件奇妙的东西,她不到处跑,甚至都没盼着还能钓上鱼,被冷风刮脸刮得凉飕飕的冻的厉害,盈时打算收鱼钩不钓了,鱼儿反倒是上钩了。

    这条鱼应当是颇大,梁昀替她收线将那尾鱼脱上岸,那尾大肥鱼竟挣开了鱼钩在岸上四处乱窜。

    眼瞧竟被它挣脱了鱼钩,又要跳回水里,盈时想也不想跑过去拦它。

    谁知她才迈出一只脚,一时间收力不慎脚下一滑便跌去了雪地里。

    “啊……”

    好在是新落的雪,松软的很。她又穿的厚实才不至于摔疼。好在她收了些力,不然会不会滑去湖水里了?

    盈时整个人摔在雪里,一下子被摔懵了,心里阵阵后怕,直到梁昀走过来,抱着她的两腋下才将她扶起。

    “你没事吧?”

    天色越来越暗,气候更是越来越冷。

    顷刻间,鹅毛大雪竟又是卷土重来。

    一阵阵冷风肆虐刮过来,盈时来不及回他的话,就忍不住捂着通红的鼻尖,连打了几个喷嚏。

    梁昀见她浑身是雪被冻的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子,终是动了恻隐之心,拿着自己的大氅裹住了她,替她遮挡着四面而来的风雪。

    扑天盖日见,盈时被炽热的气息重重裹住,她像是一只躲在大鸟羽冀之下的雏鸟,垂眸间四处都是黑黝黝的一片,只有扬起脑袋,她才能看到光亮。

    两人无可避免的贴的极近,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墨玉般的瞳仁落在近在咫尺的面颊上,怀里那姑娘桃腮粉面,丹唇点珠,像是诱人择尝。

    盈时亦是看着他,许久才眨了眨眼睛,抖落掉睫毛上晶莹的雪簇。

    听着耳边漫天雪地里簌簌落雪声响,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脸于冰冷天光下半明半昧,显出肃穆而清冷的棱角,当真是俊美的叫天地都失了颜色。

    这日,盈时也不知是如何想的,再没忍着,想做便做。

    她忽地踮起脚,柔软温热的唇肉朝着梁昀下巴上轻轻碰了一下。

    果真,她察觉到他猛然紧绷的身躯,以及抿直的唇线。

    他冷下脸,垂眸看着她,幽深的瞳孔里仿佛压着什么猛兽。

    盈时被他这般吓了一跳,她想过他或许会生气,却没想过他竟然会这么生气,她顿时再没敢久留,像是一个胆大包天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孩子。

    亲完了,盈时扭头就从他大氅下努力钻出来,跌跌撞撞的往回走。

    好在,身后的男人并没有追上来。

    盈时远远的就开始叫起春兰与香姚,且还恶人先告状:“你二人去了何处?怎么不跟过来?”

    两个婢女看着盈时身后不远不近的公爷,被梁昀凉飕飕一个眼神看来,不知为何都有些害怕没敢凑近。

    盈时回头,看到身后不远处踩踏着最后一丝光亮的他,昏暗的天光如同他面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不知为何,盈时看到这样的他越来越害怕了,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着等会儿要不要跟他道歉一下?

    可是凭什么要跟他道歉!

    他昨夜那般有同自己道歉吗?

    盈时越想心里越是委屈。

    梁昀与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回到屋子,盈时正在脱斗篷,身后的男人竟是一把扯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入了阴暗角落中。

    她一张被风雪染的小花猫似的粉脸,瞳孔震惊,便被眼前氅衣未脱的男人抱了起来,紧紧抵着窗。

    灯笼的光亮照亮了他的轮廓面颊,却照不亮他晦暗的神情。

    方才人多,他不好做什么。

    如今避开了人群,他忽地狠狠将她压在窗栏上。

    盈时只觉得身前抵着一块坚硬的石头,双腿近乎凌空,身后紧紧抵着坚硬的窗框,再无其他空隙。

    离得太近了,胸口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压出来。

    她像是一只离了水快要死去的鱼。

    她的话音未落,小巧尖细的下颌被抬起,一个炙热的亲吻落于那张软唇之上。

    并不粗鲁,却似带着千钧之力。

    单薄的少女被霸住所有呼吸,男人一下下没有章法的吻,叫她浑浑噩噩,手脚发软。

    难受…好难受……

    她挣扎不开,只能趁着他短暂抽离的空隙,急促的喘息,贪婪地呼吸着周围微薄的空气。

    “盈时,这可是你主动招惹我的。”

    第60章 沦陷

    冬日倦倦, 呼啸的风卷起雪,结了银霜的青砖上,冷莹莹的一片。

    昏黄烛灯若隐若现照在角落里, 那个重叠一处的阴影。

    压抑许久的情感像是一场冬日的暴风雪, 前一刻还风平浪静,肌肤的相触像是解开了封印,到来时沸天震地。

    破碎的呜咽被男人一次又一次吞下, 吞吃入腹。

    无休无止地吻, 滚,烫撬开唇缝探了进来,攫取起她胸腔中所有的气息, 一遍遍叫她招架不得。

    那藏匿与少女唇中甘甜丰润的汁水,是夏日里最解渴的琼浆玉液。

    温热而柔软的丁香小舌, 尤如藏在洞穴中左右溜走的小鱼,鲜美的滋味叫人恨不能无休无止,无休无止的掠夺,侵,犯。

    一步步攻城略地。

    一场吻真正结束停止时,盈时只觉无助之至。她双瞳骤放间,只能无助的倚靠着身后窗扉。

    她雪白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缺氧后的烟霞,看着他的眼中雾濛濛的没有一丝焦距。

    那张樱唇被吻的充满了血红无法合拢,唇珠红肿的厉害, 一片水光盈盈的甜津。这一幕落在梁昀眼里, 只觉得荒谬到不可思议。

    他活了二十余载, 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克己复礼的权门之主。他以为那些尤如天书一般虚无缥缈,尤如空中楼阁不真实的情感只会与自己无缘。

    年少时他见过手下随身带着心上人的丝帕,香囊, 只为夜深人静时能睹物思人一解相思之苦。

    那时他只觉恶心的紧。

    却不曾想,自己也会有朝一日,会在青天白日里将一个女子抵在阴暗处里,狠狠地吻上她。

    他伸出手,缓缓蹭去她唇瓣上的晶莹剔透的汁水。蹭着蹭着,指腹控制不住的越发用力。

    满足吗?

    显然只是一个吻,怎么能满足?

    就如同饿极了时一碗接一碗的喝着水,肚皮撑的再饱该饿还是饿。

    越是喝,饿的越厉害。

    直到盈时鼻尖溢出一丝闷哼,才将他拉回了思绪。

    “盈时……”不像以往总是回避的那般,这日他忽然这般唤她。

    他的情绪总是收的很快,不过瞬息间,他已经能用平直的语调唤她的闺名。

    盈时埋在他胸膛里,方才的吻太过热切急促,叫她久久喘息都不能平复。如今连呼声都是柔软,娇气的。

    她有些害羞的嗯了一声。

    许是察觉自己嗓音甜腻腻的仿佛勾引他一般,她连忙加大了些声量,义正言辞地指责他道:“你方才咬疼我了……”

    虽然没有见血,可也差不多了!

    头顶传来一声晦暗难明的声音,“你不喜欢吗?”

    盈时被他问的羞红了脸,明明是那般生性狡黠,又格外喜好招惹人的姑娘,却又时常因为一些问题别扭。

    比如这时,她听了他这般问,竟然有些忍不住的跳脚,瓮声瓮气的不肯承认:“我……我不知道……”

    她理智上告诉自己,自己可以贪图享乐,可以想要他,却不能真的喜欢上他。

    喜欢是一件很令人羞耻的事情,是一种很愚蠢的情感。且她可没忘记,前世的他与自己间还有着深仇大恨呢。

    盈时反复地告诉过自己,自己的心不能不坚定。

    否则她说不准还要走上前世的老路,说不准比前世还要惨——她可不会心高气傲的觉得,自己能凭借着区区的美色,便能蛊惑梁昀。

    梁昀可没那般愚蠢肤浅。

    梁昀听到她的回答,幽深的眼眸中隐隐有冷意。

    “盈时,你当真不知道?”

    盈时被他问的有些难堪了,她心里乱糟糟的,明明可以顺着他的心意,随便说些好听的话哄着他,可她忽然间不想这样。

    至少面对这个问题,她不想。

    盈时心虚地移开了眸子,从他怀里挣扎着跳出来。

    她走的很快,很慌张。

    梁昀没拦着她,只是静静看着她走远。

    她像是一个鸵鸟一般,遇到危险便恨不能将头埋进土里去。

    盈时依稀听到身后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她却狼狈的连头也不敢回。直到回了内室礼,心里却不知怎么的竟开始弥漫起委屈来。

    盈时简直想给自己狠狠抡圆了打一巴掌。

    她觉得自己就是矫情,以往多少困难都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前世多少碗苦涩的汤药眼睛眨也不眨就吞下来了?

    如今一切都朝着光明走,怎么自己反倒还矫情起来了?

    他呢?他该不会是生自己的气了吧?

    ……

    梁昀显然是有些情绪波动。

    他沉着脸倚着窗边一动未动。

    他从不会自作多情到觉得她屡次三番的悄悄引诱是喜爱上了自己。

    兴许她对自己是有些喜爱的,可并不多。至少并不足以上升到另一层高度。

    他清楚的知晓梁冀在她心目中是旁人触不可及的高度。

    梁昀知晓,他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懂。她与自己之间的点点滴滴,不过是将那份属于梁冀的,空置高阁的情感投注到了自己身上。

    她贪恋着他身上的温度。她害怕在梁府中独处,她想要一个孩子,这一切他从前都能理解。

    毕竟她还太过年轻,并不明白有些东西、有些情感是不能叫旁人代替的。旁人的情感更不应当肆意触碰,玩弄。

    可这一切如何能怪呢?

    她明明最初时已经同自己说的清清楚楚,从无隐瞒一点细枝末节。

    明知她只是将给梁冀的情感投到自己身上,他却还是无法抑制的朝着温暖靠近……

    ……

    梁昀这夜去了前院。

    见到了自岭南快马加鞭才赶回京的萧季礼。

    许是岭南的日头太烈,萧季礼黑了许多。

    漆黑漆黑的皮肤宛如裹上了一层酱油,偏偏又有着独属于北边风霜刮出的龟裂干杂,这种吸收了又南又北的独特相貌,饶是情感淡漠如梁昀,见到他时都不由得怔了下。

    萧季礼一回朝,第一件事就是赶来给梁昀请罪。

    不过倒是听闻梁昀没在穆国公府,多番打听他才知晓梁昀来了京郊温泉庄子上。

    一见到梁昀出来,萧季礼连忙从交椅上站起,紧接着便“硿隆”一声,结结实实跪去了漆黑的青石砖上。

    膝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公爷!都是我的罪过!”萧季礼已经不是头一回请罪了,只是上一回还没来得及跪到梁昀面前,便被京师的人押送去了南边。

    如今时隔将近一年了,回想起过往,依旧是一下子就悲从心来,接近九尺的男儿,哭起来是稀里哗啦:“若非是我中了奸计,怎会叫三郎跟着殒命?如今公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能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将卑职调回来,卑职一定一雪前耻!一定会将魏博,将所有狗贼打的落花流水!”

    梁昀等他哭完,跪完,受了他的礼,才上前托起他的肩,将他提起来。

    “过往之事,你无需自责。”便是自己亲弟弟,梁昀也不会相帮,他只道:“舜功性子鲁莽,当时中计一意孤行,错非全在你,亦是我之过。”

    是他太过急切,急迫想要舜功成长起来,去接河东的兵马。

    他明知舜功生性,却仍将他安排去了前锋。

    明知舜功鲁莽的性子,明知他还是第一回上战场,没见过刀枪没真正杀过人的闷头青……

    萧季礼听了,却道:“卑职为公爷感到不公,您一己之力承担了多少回骂名,上回若非您力挽狂澜奔赴了河洛,才将上回京师的兵救了下来!可朝中那些狗杂种,却对您一片责骂,吃了胜仗功劳是大家的,是朝廷的,吃了一回败仗就是您的罪过,就朝着魏博摇尾乞怜!”

    “如今连那徐贼的儿子都要入朝封郡公了!您这些时日不去朝中,旁人都以为是您避着他怕了他!”

    萧季礼越说,越是咬牙切齿。

    梁昀却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名,只道:“只是过来修养几日罢了。”

    萧季礼自然不知情他过来的原由,毕竟梁府谁也不会将这等说出去颜面无光的私事往外说。

    萧季礼想来也只以为是梁昀昔年战场上留下来的旧伤。战场上退下来的人多是这般,身上陈年旧疾多了去了,一到了阴雨天、冬天,浑身各处就疼的厉害。

    主帅当年伤成那般,想来是落下了许多旧疾,是该来温泉庄子上养养了。

    萧季礼正满肚子心酸的想着,忽地听到身后有簌簌地脚步声传来,那声音很轻,像是蹑手蹑脚。

    他离着门口近,自然是比梁昀先听见了。

    萧季礼扭头看去,却见廊外娇生生的立着一位穿着红衣绿袄裙的女郎。

    是女眷,不是婢女。

    女眷?

    这天都黑了哪儿来的女眷?不往后院歇息,往他家主将的书房里钻?

    “你是谁啊?是不是跑错地方了?”萧季礼皱了皱眉头,愚蠢地问她。

    盈时指了指自己雪白的脸颊,“你问我呀?”

    她不知究竟要怎么解释自己与书房里那个男人的关系,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找里头的那个,有事……”

    萧季礼挑眉,心里觉得稀罕,扭头回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梁昀已经直起了身。

    他拿起一旁的氅衣越过萧季礼,跨出门槛。

    “你怎么来了?”梁昀问她。

    盈时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人前说这番话,只好上前两步踮起脚尖小声问他:“兄长是不是生我气了?”

    梁昀岑寂的眉眼,眼中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盈时见他这样心里发杵,只好厚着脸皮:“好吧,我承认,今天下午的事,是有一点点喜欢……”

    身后的萧季礼听见了这句话,心里想着究竟是哪里来疯子,大半夜说的什么疯癫话!

    接下来却见到更可怖的一幕,背朝着他的主帅动了动手,将大氅披上那娘子的肩头。

    “天寒,你先回去睡吧。”

    盈时显然不是很情愿现在就回去:“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今晚等了你许久,都没等到你。”

    梁昀道:“没有生你的气。”

    他解释道:“我只是恰巧有事要同萧将军谈。”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没脸没皮了:“那你晚上还过来吗?”

    “嗯,与他谈完便过去。”他眼中氤氲起浅浅的笑。

    盈时得了准话,自然不会多待,转头就走了。

    她披着他的大氅,当真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又沉又重,及地好几尺,她只得一路半捧着他的氅衣,回了内室。

    她并未等候太久。

    她回到内室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梁昀便也回来了。

    凉飕飕的空气争先恐后刮了进来,卷起一层层幔帐,门扉被缓缓打开。

    坐在床边正在脱外衣的盈时指尖一顿。

    她转眸朝着外室看去,一错不错盯着那道踏着烛火缓缓而来的身影,朝他慢慢伸出了手臂。

    ……

    有一便有二,那场胡闹过后,许多东西都静悄悄贴近了,贴的更近了。

    四周水汽升腾之时。

    她就会在他抚上自己时,情不自禁的闭上眼。他就会垂头,慢慢吻向那张脸。

    帘幔重重,满室如云境一般氤氲着水雾。

    他垂头,温热的唇一点点落在她额上,脸颊上,一路往下,所到之处变得粉红。

    盈时浑身剥的干净净,像一只粉瓷作的精致娃娃。

    娃娃泡在水里,花瓣一朵朵有的粘在她乌黑的发梢,有的落在她玲珑的肩头上。

    水波渐渐,裙下粗糙指腹划过,更叫她浑身泛起酥麻,打起了哆嗦,一遍遍的叫她忍受不了,将他的手往外推搡。

    她的呻吟被吃的断断续续,发颤的身躯渐渐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