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咸鱼被迫考科举 > 140-150
    第141章 分别 未知的旅途

    若非念着允哥儿在京城不能久留,想着他们父子二人能多待一会儿便多待一会儿,陈素是真的不想让允哥儿晚上回去。

    可即便放了弟子归家,宋云知回家之后天也黑了。

    家里人还在等着他,李兰序已经习惯了家里人对小叔子的疼爱,她也问过丈夫,得知小叔子从前没当官时在家便是最受宠的,也就见怪不怪了。本来就受宠,如今几年不见,可不得更加捧在手心?

    嫁进来之后,李兰序也没什么争宠的心思,主要他们一家人都不太正常,当家作主的是母亲,父亲跟他丈夫都弱得很,没啥好争宠的,更不至于跟小叔子争什么。

    昨儿贺延庭没能跟允哥儿抵足而眠,今日宋瑜却抱着枕头跟儿子一块儿睡了,惹得贺延庭好不吃醋。

    他倒是不介意三个人挤一挤,但是允哥儿介意。宋允知那张床没换过,他幼年三个人挤在一块还行,如今再凑合挤一挤,这一晚上就甭睡了。

    宋允知是等到他爹冷静下来之后,才开始跟他说自己明日就得启程一事。

    宋瑜听罢,原本滔滔不绝的话也没了,瞬间沉默下来。

    宋允知翻过身,拍了拍他爹的背:“时间是有点儿赶,但若能早点解决了齐国,咱们也能早日团聚不是么?”

    “那齐国要是那么容易解决,北戎也不会亡国了,咱们这儿的那些个官员也不会白白丢了脑袋。”若不是允哥儿机灵,没准他也得掉脑袋,那齐国就是龙潭虎穴,齐国君臣都不是什么好人!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宋瑜竟然一下子敏锐了起来,宋允知这三言两语根本忽悠不了他。

    系统也开始幸灾乐祸起来:“让你胡说八道,你爹现在明显长脑子了。”

    宋允知翻了个白眼:“去你的。”

    他爹本来就很有脑子的好不好,否则话本子怎么会这般畅销,还经久不衰?

    “话也不能这样说,先前是误入了齐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两军对垒,齐国内部也乱成一锅粥,定然不会跟先前一样被动。况且,您儿子天资聪颖,如有神助,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他拿自己这次死里逃生举例,换别人早就死了,或者这辈子都别想回来,但是他却平安回京了。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老宋家的祖宗在天上庇佑着他,不论遇到什么他都会化险为夷的。

    光举这个例子还不够,宋允知干脆将自己从小到大的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不说还好,这么一盘算,宋允知都觉得自己是个天选之子,他的运气简直好到吓人!

    虽然他没有郑廷那样的王霸之气,但他身边也没有刘易生这样拖后腿的存在啊。数次化险为夷,一路高歌猛进,这运气当真是没的说了。

    宋允知越说越激动,就连宋瑜听着也渐渐兴奋起来。他也觉得他儿子就是这么厉害,就是这么棒,就是这么讨老天爷喜欢。

    父子俩这么一通狂吹,还真把宋瑜心里那点忧虑给吹没了,宋瑜甚至灵机一动想好了一个新话本,他要以他儿子为原型,创作一个文武双全的小元帅!虽然儿子在武功造诣上差了些,但是没关系,宋瑜总是会偏爱。

    宋瑜觉得,儿子半年内应当就能解决战事,名扬天下。

    宋允知觉得,说不定三个月都不到,他就能歼灭齐国,一统南北。

    这一晚上,父子俩聊到夜深才睡去,各自都十分满足。

    等到第二日一早,宋允知陪着家人用过早饭,又飞快出门探友了。他时间有限,恨不得分出十个人来给自己跑腿。

    昨儿送过礼的人,宋允知挑着几户人家道谢了,他几个师兄、同窗家,还有江亦行家、随春生家都一一拜访过。至于丞相府,宋允知没过去,他跟唐郢关系并不和睦,虽然听说对方前些日子也给自己说过好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二人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夫人都不大跟相府走动,他也没必要拉进这份关系,宋允知头一调的,最后又跑去了镇北侯府。

    宋允知已经好久没见到谢蕴了。

    蕴姐儿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过他们俩是多年的情谊,即便宋允知去了光州还时常通信,感情自然不比寻常。宋允知刚往府门处一站便被人认出来了,欢欢喜喜地领着他进了门。

    侯夫人亲自过来接见,见允哥儿朝外打量了几眼,便笑着让人将谢蕴也请过来了。

    分别数年终于再见面,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偷偷打量对方,既陌生却也熟悉得很。

    宋允知一向觉得自己容貌出众,他算是被人从小夸到大,虽然没有为此沾沾自喜,但还是知道自己足够俊朗足够好看的,但此刻看到谢蕴后,宋允知忽然发现……蕴姐儿似乎比他还要好看。

    很精致得好看,就是看着有些冷冷的,这一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宋允知扯着袖子,半晌憋出来一句话:“蕴姐儿,你还记得我吧?”

    糟糕,他好像不会说话了,宋允知嫌弃死自己这样嘴了。

    谢蕴没忍住笑了笑,先前的生疏瞬间化为乌有:“若是不记得,怎么会放你进来?”

    二人虽然数年未见,但他们年幼时可是无话不谈。度过了一开始的生疏,之后的话题便顺畅多了,说的都是彼此各自的近况。

    谢蕴这些年跟着先生读了不少书,偶尔也跟着家丁习武练剑,每月也会代皇后娘娘去施粥、探望慈幼局的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倒也充实。不过她总惦记着去外面看看,只可惜如今世道不稳,她也一直没寻到机会。她兄嫂一直在前线,谢蕴也得代他们给母亲尽孝,实在走动不开。

    相较之下,宋允知的经历可就多了,认真展开的话说个一天一夜都说不完。他只能挑着有趣的说了,最后就连自己今日回光州一事,也没瞒着。

    侯夫人在旁听完还有些遗憾:“这么快就要回去,不能多待两日吗?你回京城才多久,相熟的人家只怕还没有跑完。”

    “我也想,只是我本就是回京述职的,如今事情处理完,自然该早些回去。”

    侯夫人盯着他们俩只道可惜,究竟可惜什么她也没说。

    她本想留宋允知在家中用饭,但宋允知还得回去陪他爹,只能婉拒了。临走前,谢蕴又叫人准备了不少路菜,考虑到宋允知先前还受了伤,又装了不少滋补的药材进去,还耐心交代宋允知要怎么吃。

    宋允知如今光看到这些便腻得慌,实在是这两天喝的太多了,想到那股烟味便难受。但他也知道蕴姐儿是担心自己,只能一面叹气,一面美滋滋地收下。

    他可真是受欢迎呀。

    揣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宋允知再次回了家。

    贺延庭看他这架势便是一惊:“嚯,又带来这么多的东西回来。”

    “都是各家送的,侯府送的尤其多。”

    这么多,实在不好带了,但毕竟是亲朋好友送来的心意,贺延庭只好立马让人搬进了马车里挤一挤。

    宋允知下午就走,最后还能在家吃顿中饭,等到晌午过后,宋瑜跟贺延庭居然还有很多话想要跟允哥儿说,但还是忍住了,催着他先去午憩。

    等到允哥儿下去歇息后,宋瑜才露出了惆怅之色。

    唐懿递过来一盏热茶:“别担心,这孩子运道过人,不困遇到什么都会化险为夷的。”

    这话宋瑜也听过很多遍了,他自己其实也相信,可还是免不了担心,孩子若是在外头受了伤,他这个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

    若是能一直留在京城就好了。

    庭哥儿都已经成了婚,再过不久连孩子都要有了,他们允哥儿却还没说定人家。这段时间天南海北的跑,宋瑜也不好意思给他说亲,只盼着这场战事早日结束,他好给允哥儿相看。

    宋允知一觉睡醒,最后听着家里人叮嘱了一会儿后,方才启程。

    宋瑜等将他送到了城门口,等到了将要出发时,却发现周围又来了不少人。陈家、随家、江亦行、镇北候府,都来了人送行。

    李兰序已经懒得再吃惊了,不过还是跟贺延庭嘀咕了一句:“好多人啊。”

    “这还叫多?眼下是时间紧迫想来允哥儿也特意交代了,不让他们送行,否则连宫里只怕都要来人。几年前允哥儿去光州赴任,那会子送行的人才叫多。”

    哪怕李兰序已经觉得自己见多识广,可是听到这话还是啧啧称奇,小叔子人缘真是好。

    宋允知挥别众人,便毅然坐上马车。

    此行并不轻松,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势在必得。等去了光州,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唯一一颗神药已经用过了,系统也没有办法再让他起死回生一次,这一去,是生是死,只能看造化。只盼着一直眷顾他的老天爷能够在庇护他一次,好让他能平平安安地再见到亲友。

    虽然担心,可宋允知也并不后悔印下这份差事。

    光州交给旁人,他始终放心不下。

    宋允知踏上行程,宋瑜又再次泪如雨下。

    李兰序看到母亲拿着帕子轻声安慰,心中有点微妙的感觉,是不是颠倒过来了?果然,她就说他们家的气氛不对吧,这根本不是她的错觉。

    第142章 布兵 宋大人带来的安全感

    刚出京城时,宋允知的马车还晃晃悠悠,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等到走了半个时辰后,宋允知便忍不了这慢吞吞的速度了。反正亲友们也不在身边,不用装了,宋允知直接弃了马车骑马疾行。

    若是他爹在这儿,肯定不会让他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骨,但现在他们都不在,宋允知想怎么走便怎么走。

    后面三辆马车显得过于笨重,根本跟不上宋允知。但这都是家里人给好友们为他准备的,宋允知舍不得丢掉,于是兵分两路,他与程武、卢蒙先行,带来的车夫与两个护卫则领着剩下的几辆马车慢慢走回光州。

    安排妥当后,宋允知赶路的进程瞬间快了不少。

    程武本来还有些担心他旧伤未愈,但是看着宋允知如此活蹦乱跳的样子,猜测对方的身子骨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

    旁人受了这样的致命伤肯定得养一年半载,但是允哥儿不同,这家伙天赋异禀,不能用常理推论。

    等到宋允知一行顺利抵达光州,也不过只花了五日的功夫。

    赵安虞见宋大人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也是吓了一跳,赶忙叫来大夫开药补身子。他这一嚷嚷,剩下的人也火急火燎地围了过来,发现宋允知竟然是骑马过来,又是一阵好大的动静,又是让熬药又是让炖鸡,仿佛天塌了一样。

    宋允知:“……”

    他真的听不得喝药了。

    可没办法,一屋子人都盯着,包括大夫也觉得该喝,宋允知只能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全喝完。都是些补气血的东西,喝完之后整个人撑的不行。

    这些人是不是把他想的太弱了?

    宋允知自我反思了一下,觉得都是别人小题大作,他平日里看着不是挺强健得么?

    等喝完了药,宋允知立马进入状态,将手底下的人都叫过来汇报工作,又吩咐几个县的正副职约个时间一起过来禀报。

    他离开光州着实太久,上回匆忙回来也只够交代几句,如今该寻个时间好好叮嘱一番,以备不时之需。

    衙门里头的人汇报结束后,宋允知心里安定了不少。先前他引入高产良种原本只是为了推行种子,如今正好,误打误撞给光州积攒了不少粮食。加上这两年间光州百姓钱袋子鼓了许多,家中的余粮也有不少。

    胡洪敏锐地察觉出,宋允知异常在乎粮食,或者说是——粮食储备。

    即便知道两国要开战,但是最紧张的当属襄阳城,毕竟之前北戎几次进攻,也都是以襄阳城为突破口,难道这回会有变化?涉及生死存亡的问题,胡洪也不在意什么关系不睦了,率先发问道:“大人,难道这回光州会变成主战场?”

    宋允知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胡洪脑袋瓜子转的还挺快。

    林度等人俱是以僵,随即纷纷指责胡洪不要胡说八道,老是这样一惊一乍的,他们可受不住:“光州这么多年来就没怎么起过战乱,就算要打,也不会打咱们这儿的,大人您说是不是?”

    可惜问完之后,才发现他们知州大人竟然好久没说话,沉默让众人开始疑惑,继而惊悚。

    不会吧?不会真的要打吧?

    李家祥吓得嘴唇都白了:“难道真要在光州开战?”

    他一家老小都在这儿,祖祖辈辈都没挪过窝,这要是开战之后岂不是一打一个准?李家祥最喜欢自己吓自己,他在那儿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整个人便抖得跟筛子一样:“大人,真开战的话咱们要怎么办?”

    呜呜呜,他不想上战场,也不想牺牲啊,他还没到四十呢。

    宋允知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有点儿心酸,又有些嫌弃。这事儿既然说开了,宋允知也就不瞒着他们了:“若是开战,光州很难不被波及到。不过陛下对光州还是十分看重的,已经调了兵力在前线驻扎。”

    宋允知敢说,也是因为这里的人都是自家人,哪怕平常不着调了些,哪怕到现在还跟他不对付,但总不至于叛国。

    可他这话完全安慰不到李家祥等人,他们几个从宋允知口中得到了几乎明确的消息后,更为紧张了。

    系统:“你还不如说点好话骗一骗他们得了。”

    宋允知揉了揉太阳穴:“骗得了一时,还能骗得了一世吗?后续若真开战,也得他们配合才行。”

    他回来,就是为了解决这种事情的。可一旦打起仗来,势必要各方统筹协调,每个人都得出力,甚至,还需要周边的地方一同出力,光他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

    尽管宋允知再三安抚,但是今日出去之后,李家祥等人还是战战兢兢,安生不下来。如今尽管连齐国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但他们实在是害怕。

    “听闻当初郑廷带着人攻克长安城后,北戎那些贵族被拉到大街上排着队斩首失踪,还有那等作奸犯科之人,被凌迟处死。”

    这事儿他们只要提起来便头皮发麻,哪怕他们没有作奸犯科,没有鱼肉百姓,可他们身为官员,一旦被抓肯定也是逃不掉的。最可怕的是,若是齐国人来个连坐,直接牵连他们的妻儿老小,那他们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以郑廷的暴戾程度看,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李家祥跟林山甚至要抱头痛哭了,赵安虞正要安慰,旁边的胡洪却警告道:“如今战事还未有定论,你们如此哭嚎,是料定了夏国会输?”

    两个人哭声一窒。

    胡洪懒得看他们这蠢样,他至今都想不明白,宋允知费劲收服这些蠢货究竟有什么意义,留着他们在跟前碍眼吗?

    真有战事的话,他们这些靠北的城池一个都不能幸免于难,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而已。胡洪再次敲打:“与其在这边哭,还不如早日盘点兵器粮草。陛下既然派宋大人回来,竟然是做了准备的。”

    李家祥听他说得义正言辞,起初也被他给震住了,想着自己难成是误会胡洪了?但是没多久他又灵机一动,眯着眼睛质问一句:“那胡大人会不会送你妻儿去别处?”

    胡洪:“……”

    边上的林度立马冷笑一声,彻底看明白了,这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胡大人能将一家老小都留在光州,再说这些话才有几分可信度。”

    赵安虞等人不擅长揭短,可林山等却是一句比一句刻薄:“胡大人最懂利弊,定然舍不得家人跟咱们同进退。”

    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弄得胡洪很下不来台,他方才在屋子里议事的时候,便已决定将妻子儿女送回老家,但是眼下被他们一人一句挤兑成这样,再说要送反而不好开口了。

    胡洪也被逼出了一点血性,咬牙道:“你们怎么知我要送,莫不都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李家祥哼了一下:“那就拭目以待。”

    反正他会盯着胡洪的,别想当逃兵。

    胡洪见他们就盯着自己,也是气不过,拂袖而去。

    虽然吵了一架,但是即将开战的阴影还是笼罩着每个人。

    宋允知花了几日功夫,才将他们渐渐给安抚,他没办法让一群胆小的人立马变得勇武,只能让他们拼命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且以自己的名誉担保,自己一定、一定会护他们、护光州周全。

    别的都不管用,唯独最后这句最能安人心,光州衙门的人,对宋允知总有种无脑信服。

    等到几日后,县城的官员过来议事后。也被宋允知依葫芦画瓢一通忽悠。

    宋允知斩钉截铁的样子,连程武都被他给震住了,等到没人时,程武还纳闷地问了一句:“允哥儿,你真有完全的把握能守好光州?”

    “没有啊。”宋允知答。

    程武陷入了无法名状的情绪中,他欲言又止,但又实在觉得不妥,纠结再说还是开口道:“那你不是在胡说么?”

    这样不好吧,程武心想。

    “我这是在鼓舞士气,给他们建立信心!”宋允知说得理直气壮。

    程武知道允哥儿歪理一套一套的,不过他说真的能将这群人忽悠住,也是挺好的。

    但很快程武就发现,允哥儿不仅忽悠了光州官员,他甚至还想继续忽悠其他州的官员。与此同时,当地的百姓也发现,光州北忽然进驻了一批士兵,人数庞大,据说足足有几万之多。

    这还只是头一批,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过来。

    联想到最近两国不太平,自驾这边也有出兵的打算,但是真没想到,自家的兵会进驻到光州。

    百姓们没开始慌张,自家知州跟衙门的诸位大人便出面了,再三保证会护他们平安,暂时不会出大事。

    甚至有人透露,宋大人来日也会去前线,即便真出了事,宋大人也会在前线守着他们。

    虽然宋大人不过是文臣,但只要有他在,似乎心里就安稳了些。

    夏国在光州以北布兵,郑廷也都看在眼里。

    有这几个月的准备,齐国剩余的兵力也休整好了,郑廷几日前巡视一番后,终于耐不住性子,下令进攻江南。

    只是这一次,朝中竟然有了反对之声,虽然声音不大,但也代表朝廷中有一部分人其实并不愿意开战,甚至没出声的人里头,也有一大半儿是不愿意用兵的。

    第143章 战前 大军向光州逼近

    宋允知尽管走了,但是他弄垮了刘易生,也给齐国的新贵推了一把,他的离开并没有让这些人停止往上爬,相反,这些人看到了前辈出头,于是越发冒进贪功,想着出人头地。

    之前只有郑廷的人被大肆封赏,他们这些人却没得到什么好处。

    可是,他们才刚爬到了一半,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理想中的高度,结果,陛下竟然又想要打仗了。

    打仗?打仗关他们这些文人什么事?天下太平的时候,他们才能发挥余热,可一旦动荡起来,他们最多只能做一做后勤的活儿。

    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事业,又要再次搁浅,这谁能受得了?于是才有人打着胆子提出质疑,原本他们是不敢反驳郑廷的,可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两国开战,对于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不仅是这些人,其实就连一部分武将,包括被郑廷寒了心的王新都觉得眼下不打才最好。

    夏国虽然调兵,但是王新不觉得他们会主动进攻,那群夏国人要是有这个血性的话,也不会被北戎压了这么多年了。那就是一群胆小鬼,守城还有几分本事,真让他们攻城的话,可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王新放任这些人反驳郑廷,自己也没跟以往似的站出来力挺郑廷。

    郑廷反复看了王新一眼,可是对方始终不与他对视,这态度,俨然已经跟那些质疑他的没有什么差别了。

    郑廷心中不免多思。王新难道也要像刘易生一样背叛他?若非正处于这等紧要关头,郑廷绝对不会轻易作罢。

    ……可惜了,王新眼下动不得。

    朝中有异议,但是郑廷依旧不愿意改变想法,已经决定好的事情,郑廷不会轻易放弃。

    只是……他没想到反对的人竟然越来越多,最后连他母后也反对,母后应当是从前就不乐意,但是这回反对得更加激烈。她就差没有明着说,若是执意开战的话,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郑廷有些身心俱疲。他望着不可理喻的母后,面上都染上了几分悲戚:“母后,您忘了我们母子从前受过的罪吗?”

    郑太后当然不会忘记,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人总得朝前看,一直拘泥于过去,何时才能走得出来?况且,郑太后从不觉得他们受得罪跟夏国的贵族有直接关系:“当初夏国是抛弃了北地的百姓不假,这件事情着实是他们做的不地道,但是人谁无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多做杀孽?”

    郑太后是支持儿子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但是那好歹有个度,如今他儿子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甚至连没有犯过错的人也要株连。

    “母后不希望你成为一个暴君,不希望人人都憎恨你,惧怕你,齐国好不容易建国,你为何就不能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呢?”

    郑廷嘲讽一笑,他母后竟然觉得自己是在走歪门邪路?

    理念不同,郑廷也放弃了说服他母后的打算。一下不论他说什么,母后都不会理解,包括外头的那些人,只怕也觉得他是在没事找事。

    郑太后看他执迷不悟,实在是伤心:“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都相继离你而去吗?”

    郑廷停住了脚步,只是随即又跨步离开。

    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理解,只专注做他觉得正确的事。这个时代不需要贵族,尤其不需要世家大族,只有让百姓们亲眼看到世家倒台,让他们知道世家也是会死的,他们才敢反抗。

    他要在这些百姓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日后若遇到不平之事,他希望百姓们能破除对世家贵族的惧怕,直接奋起反抗不公。那些人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披着一层虚假的外衣,没了这层外衣,他们只剩下卑劣和贪婪。

    这不公道的世界,得有一个人来拨正,如若没有人愿意做,没有人敢去做,那就由他来。

    他是为了百姓,为了公道,为了心中的正义,等到这一切完成之后,他相信百姓们心中自有评判。

    郑廷的一意孤行,直接气晕了郑太后。她不愿意看病,也不愿意吃药,企图以此逼迫郑廷收手。

    原先太后还盼着郑廷立后纳妃,早日诞下皇嗣,如今她连这种指望也没了,只盼着郑廷能迷途知返,安生地留在长安。

    可是那不孝子,连这种要求都不愿意做。

    母子二人生出的嫌隙一日比一日大,郑太后已经是失望透顶,连见都不愿意再见这个儿子。

    随他去吧,郑太后也不管了,她也管不了。

    郑廷不是不在乎母亲,而是觉得尽管母亲现在不理解他,可是早晚有一日会想明白的。

    王新等被他叫了过来,商议之中,郑廷发现这些人都有些漫不经心,反应也不及平日里迅速。

    郑廷冷着脸,停住了话。

    王新等人这才察觉到不妥,他们竟然怠慢陛下,实在不该。尤其是王新,他想到最近已经触怒了陛下好几回了,陛下竟然也没有跟他算账,心中略有心虚。

    刘易生的事儿给他敲响了警钟,但是陛下毕竟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只不过是将他臭骂了一顿而已。想比刘易生,陛下还是待他不薄的。

    王新忙道:“陛下的顾虑微臣等都明白,今日回去之后,定然好生筹备。若无意外,明日便可调兵。只有一点,夏国也往光州北增援了不少,若是硬打的话,只怕损失会控制不住。”

    最要紧的是,他们对光州一带不熟,而宋允知却对光州熟悉至极,不在自己的地盘作战,总是不占优势。王新提这些,也只是为了跟郑廷暗示,他们其实可以再缓一缓,等到将夏国摸清楚了再开战。

    可惜郑廷如今满脑子里只剩一鼓作气拿下江南,灭掉世家,根本不能理智思考。

    “不必担忧,当初能攻进长安,如今区区一个光州,自然也不在话下。”

    林祁盛冒头,忽然问道:“那若是燕国跟夏国合谋呢?”

    “燕国不会先动手。”正如宋允知了解燕国,郑廷也早就将燕国给摸透了。这种只想要好处不想出力的国家,夏国若是想诱.使他们出手,谈何容易?即便对方真出兵,多半也不会真打,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郑廷只需要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夏国,届时,燕国自然知道该倒向哪一边。他对燕国暂时没有什么恶感,也没准备这么快就收拾了对方,若是他们安分守己,郑廷愿意同他们和睦共处。

    等到第二日,长安周边的军队果然朝着光州一带进军了。

    而被两国密切关注的燕国,果然也没有动静。

    燕国大汗不准备掺合这些事,齐国跟夏国都不是什么善茬,他两不沾,等到尘埃落定时,谁赢了,他继续跟谁做生意。

    与此同时,齐国民间也对这回的战事议论纷纷。

    其实,百姓也不乐意起战事,主要是北方才平定下来,还未过去多久便又要生乱,他们实在担忧。

    年轻人出于被夏国的恨意,从军的倒也不再少数,可年长之辈还顾念着从前夏国的好,不愿意见到两国交战。能和平解决,他们还是希望和平解决,不要生乱,不要流血。

    可发动战争的是他们都君王,他们再反对也无济于事。

    齐国军队开往光州,这事儿已成定论。

    大军还未压境,消息已经传开了,不仅光州,周围的几个州也都得知此事,人人都如临大敌。

    他们之中好多人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是他们本能地惧怕战争,尤其惧怕据说战无不胜还杀人如麻的齐国军。

    那样可怕的军队,他们真能战胜吗?

    最担心的莫过于光州的百姓,他们是要直面战火的。宋允知之前好不容易将他们安抚住,如今齐国的军队一到,百姓又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了。

    这段时间,城中有不少富裕人家都在准备将家人往南边儿送。如今越往南越安全,若能躲过这一场战事自然最好。

    胡洪本来也想送,但是其他几个官员盯他盯得紧,胡洪实在找不到机会,也没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妻儿送走。

    他真要这么做,等于是给整个衙门抹黑,若是被朝廷知道了,也基本等于是断送了自己的仕途。

    宋允知在劝了几日之后,发现情况丝毫没有好转,便意识到这法子不对。与其安抚,不如让他们丢掉幻想,破釜沉舟。

    宋允知叫来赵安虞,亲自写了一出戏,命他找人排好,于近日在光州内外唱一唱,务必让所有百姓都看到。

    赵安虞拿到戏折子之后便仔细看了下,可看到一半他便蹙起了眉头,迟疑道:“大人,真要这么唱吗?”

    “自然。”

    “可百姓们能受得了吗?”

    “若是如今连这点戏文都受不了的话,来日如何指望他们保家卫国?”

    郑廷的狠劲儿他是知道的,光靠朝廷派来的兵肯定不够,来日说不定还得在民间征兵,在此之前,宋允知必要先将他们都观念扭转回来。

    真打起来,怕能顶什么用?唯有破釜沉舟,才有一线生机。

    第144章 对垒 拉动百姓情绪

    赵安虞行动向来果决迅速,他只是吃了不是官员出身的亏,当初被选进来只是个小吏而已,否则以他的能力,早就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了。

    宋允知话本完成以后,不到一日功夫,赵安虞便让人给排练好了。

    当天傍晚,光州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楼里头便安排上了这出戏。

    近来大家虽然情绪紧张,但是饭还是要吃的。每到饭点,酒楼饭馆里依旧坐满了人,只是讨论的话题变了。从最近赚了多少钱,做了什么生意,变成了齐国还有几日会打过来。越讨论越害怕,但是让他们忍住不去想,他们又实在做不到。

    今天不一样,在众人讨论到一半儿的时候,酒楼里面忽然来了一群戏班子。据掌柜的说,这是他们特意叫过来,给大家助兴的。锣鼓开场之后,台上这些人便自顾自地开始唱了起来。

    酒楼偶尔会有歌舞助兴,戏班子也有,但是不多。大家本来也没当一回事,只是随意地听着,可没想到,这出戏跟他们以前见过的任何一出都不一样。

    故事开头比较平平无奇,不过是以一个乡野小孩儿的视角展开,所呈现的也都是乡野趣事儿,虽然辞藻故事简单,倒也显得有几分意趣。

    这些吃饭的人听着听着,便转过了身子,将目光对准戏台。

    小孩儿演得怪好的。

    小孩儿一家生活得平安顺遂,可惜好景不长,外族对他们虎视眈眈,不久便兵临城下。

    周边百姓惧怕外族势力,不敢与之对抗,只能寄希望于外族良心大发,占领他们的领土之后能好生对待他们。

    但是他们最终失算了,迎接他们的是无尽的杀戮与欺凌。

    本来将这出戏当做是茶余饭后消遣的众人冷不丁就被攻击个正着,如今齐国的军队已经快要驻扎好了,他们的心态其实跟戏文里那些普罗大众一样,害怕齐国的军队,但是又期望他们能够网开一面,不要杀寻常百姓。

    可是他们如今看到了什么?

    这出戏直接打碎了他们的幻想,一瞬间,整个酒楼里面鸦雀无声。众人双目猩红地瞪着戏台子上,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人被杀害,惊恐地情绪被瞬间点燃。

    本来赵安虞也不大赞成中间的这段戏,觉得写得太惨烈了,但是宋允知坚持这样,既然要隐射现实,就要将虚假的奢望彻底打破,让所有人都看到其背后血淋淋的真相跟现实。

    哪怕夏国一向标榜自己是正义之师,但其实士兵们的素质也是良莠不齐,真开战起来,谁也不知道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厄运。自己的军队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外族了。小孩儿一家死的死、亡得亡,整个村庄都没有多少人幸免于难。

    无辜被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以至于看戏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从惊惧,到愤恨。

    “他们怎么能胆怯成这样?”

    “就是,那些人连老弱妇孺都杀,根本不配为人。若是我,我就跟他们反抗到底!”

    “绝对不能放过这些贼人!”

    群情激愤,反响一声高过一声。

    终于,在经过一系列屠杀之后,戏台上的主角终于褪去了怯弱,拿起了刀,决定奋起反抗。

    “吾纵亡国灭种,誓不与贼共立。”留下这句,戏文戛然而止。

    “没了?”众人甚至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如今正在最紧要的阶段,还没完呢,只是拿起了刀,后来呢?为什么不将他们反抗的故事写完整?

    可是不论他们如何追问,戏文结束就是结束了。

    掌柜的按照赵安虞的交代,在安抚他们之后,还解释了一句:“戏文故事如何发展,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万千百姓共同的选择。故事如何写,得看所有人的努力。”

    倘若只有一个人决定反抗,那这注定是失败的,亡国灭种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倘若所有人齐心协力,奋起反击,那他们终有一日能将贼人赶出自己的家园。

    这便是宋允知希望他们能领悟的道理——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一出戏在光州境内的各个地方开始轮回唱,甚至不仅仅是光州,周边的几个州县宋允知也安排了人过去唱。恐惧是没用的,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克服恐惧。与其求助于外,不如求助于己。

    钟离也听说了宋允知在他地盘搞事的消息,但是眼下他也分外焦虑,对治下的民心动荡疲于应对,虽然知道宋允知这出戏会引起恐慌,但是,若能以毒攻毒,倒也不错。

    作为一个文人,钟离当然也惧怕战争。庐州距离光州并不远,一旦光州失守,势必会牵连庐州。事到如今,钟离已经懒得再责怪当初那些将他送来跟宋允知打擂台的人了,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宋允知能坚持住。

    只要宋允知跟光州不倒,他们便是安全的。如今两州算是个共同体,钟离甚至还担心宋允知的军队不够,他交代手下的人,一旦光州抵抗不住,随时准备征兵。

    无论如何,得将敌人拦在光州以外,不能再进一步。

    戏文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起初的确带来了不少慌乱,但是随着看得人越来越多,民愤越来越重,群众代入感越来越强,他们对齐国军队的战意也被激起来了。

    眼睁睁看着戏文里的那些人被杀害,他们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亲友死于齐国军队的刀刃之下,比恐惧更汹涌的是恨意跟战意。

    甚至有人觉得,如果他们是戏文里的主角,事态远不会糟糕至此。

    既然注定要被杀,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拿起刀反抗呢?若是破釜沉舟,他们未必会像戏文里输的那样惨。

    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从军,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去换那飘渺的军功,但若是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家园,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也是愿意豁出性命的。

    宋允知巡视一圈后发现,光州一带的百姓虽然情绪依旧低沉,但是已经稳住了,甚至还有些人跃跃欲试,准备参军。

    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家人被伤害,若是朝廷的士兵不够,那就他们上。与其挨打,不如反击。

    很好,这就是宋允知想要的状态。

    他自己没空些话本,于是便飞鸽传书,托他爹多弄几个话本。

    宋瑜正愁着不能给儿子帮忙呢,如今好不容易有自己发挥的机会,自然是全身心投入创作中。他是写话本的老手了,各种技巧冲突运用得炉火纯青,没多久,一批又一批话本被送往光州。

    允哥儿写的话本子,在宋瑜看来太过激进,朝中那些官员们看了只怕会有意见。宋瑜为了儿子着想,写得很有分寸,但是悲壮之处却是一点儿也不少。

    这些话本不仅光州有,京城也有。

    宋瑜的笔名太出名,一旦经他起头的事情,便容易引起热议。很快,以夏国和齐国两国开战的文学创作迅速涌现出来。

    朝廷虽然觉得这些东西虽然写得不过分,但是多少有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但等到发现这些能轻易调动百姓的民愤,甚至有助于征兵后,便默认了民间创作,甚至国子监还会鼓动文人写边塞诗。

    一时间,夏国境内的备战热情达到了顶峰。

    夏国那点动静,郑廷是打听到的,但是他并没有在意。在他看来,所谓的战意不过是这些人临死前的幻想。

    齐国的军队已经驻扎好了,郑廷自己亲自带队,将主力部队放在光州附近,他走中线,剩下林祁盛跟王新兵分两路,走东站跟西线,齐头并进,只要有一方顺利攻克,即可顺水而下,直取建康。

    郑廷琢磨着攻打江南已经琢磨了十来年,各种沙盘推演进行了无数次,东西两条路线是他早就定好的,只是中线从光州推进跟以往略有不同。

    不过郑廷并不介意过程,他只看结果。长江水路通道,攻打夏国比攻打当初的北戎还要容易,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据郑廷调查,夏国在北戎的军队最多只有十万,他郑廷率领十五万大军压境,虽未开战,但是在他心里胜负已经揭晓了。不仅是人数上的优势,齐国还继承了北戎的战马、军备,抄了那么多次的家后粮草也充足,如今拿来对付夏国,正合适。

    要说郑廷这边一切顺利的话,王新便有点憋屈了。他走西线,以益州为突破口。西边地形复杂,不太好打,也不容易出成绩,况且陛下似乎并不信任他,如今王新手下被塞了好几个新提拔上来的将领。

    这些人与王新彼此牵制,保证了郑廷对军队的掌控不假但却给王新带来了不少麻烦。

    他之前作战一向说一不二,如今却要跟这些年轻人商量,实在是难受。最让王新受不了的是,这些人急于立功,行事太过急躁。

    他还没想好战术,这些人已经背着他出兵了。

    王新不悦道”:“急什么?”

    “可陛下已经开始进攻光州了,咱们总不能比陛下慢太多。”

    “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传的消息,想必就在今日。”

    王新眉头紧皱,太急躁了,陛下未免太急躁了!

    第145章 战况 不要命的打法

    郑廷最擅长兵行险招,先前进攻北戎的时候,宋允知便有所耳闻。只是这手段用在自己身上时,宋允知才知道厉害。

    这次进攻夏国,郑廷用的也是他一贯喜欢的分进合击战术。诚然,这一战术够有效牵制夏国兵力,多少让夏国朝廷应接不暇,但也不是没有缺陷。

    东西中三路并进固然声势浩大,但是西路地形负责,与中东两路相去甚远,缺乏有效沟通,且王新本人还对郑廷有些根除不了的意见,只要能利用这份劣势,宋允知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只是,如今还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宋允知只能被动应敌。

    郑廷并非传统的武将,也远不如随春生等人勇武,但是他却比许多能征善战的武将还要善于指挥。蛰伏的这几十年里,南北各地情况他都仔细捉摸了,背地里不知道计算了多少回,如今终于能大展身手,郑廷几乎是带着破釜沉舟一般的决心。

    朝廷与光州的确准备了,只是他们准备的再多,也架不住郑廷来势汹汹。哪怕自己一败涂地,郑廷也要让夏国付出惨烈的代价。

    他败不败宋允知不知道,但是在郑廷这样不要命的进攻之下,夏国的兵力损失十分严重。

    这短短两日功夫,宋允知不知道跟对面斗智斗勇了多少回,什么快速突袭、迂回包抄、诱敌深入、侧翼袭击、交替掩护等,他跟郑廷彼此都用了数次,两边都是绞尽脑汁。

    但最后,郑廷借助兵力优势跟骑军优势,愣是将夏国的营地往南推了好几里。

    正面打,他们根本打不赢;若是打游击,一来地形不合适,二来,这法子郑廷也知道,并且还运用得出神入化。若是再退下去,身后便是光州城了。

    宋允知当然不能再撤退,只能咬牙撑着。他估计对面也不好受,但是郑廷不在乎,这家伙就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子,根本不在乎折损。

    可宋允知在乎啊,夏国的士兵也在乎,他们打了这么多次的仗,从没有见过这样豁得出去不要性命的。

    望着被运送回去的伤病,宋允知气得一晚上没睡好。以他正常人的脑子,实在是摸不清郑廷的想法,明明可以不用损耗这么大,为什么他还要这般偏执?但是能理解郑廷,那离疯子也不远了。

    宋允知询问谢霆:“这两日伤员都统计出来了吗?”

    谢霆正是谢蕴的兄长,他曾待人在云贵一带戍边,妻子儿女都在那儿,这是近两个月被调来了光州。

    谢霆虽不及他父亲勇武,但胜在为人心细,且在军中也颇有资历。当初宋允知担任光州一带军营最高指挥时,不是没有人反对,众人都不信宋允知这样初出茅庐的文官能管好军队。要不是有谢霆压着,宋允知还得费些心思才能让这些军队心甘情愿听他的话。

    “这两日伤员共计五千余人,亡兵也有三百多人。”

    别看死亡的士兵看着不多,但是伤员已经达到了五千,这五千人被运回去医治,轻则缓十天半个月才能重上战场,重则落下一辈子的残疾。依郑廷这猛烈的攻势,只怕接下来还有越来越多的伤兵。

    “如今不知齐国那边还有没有援军了。”若是有,只怕伤亡还要加重。

    “没有了。”宋允知回得斩钉截铁。他在齐国也不是白待的,那边的情况他能不知道吗?再说了,郑廷根本不会给自己留有余地,他如今能调出来的兵力,已经是齐国的极限了。

    谢霆联想到允哥儿也是在齐国待了几个月,那边的情况想必也是摸得透透的。他说没有,应该就是真的没有。只是……谢霆又有些质疑:“若是对方临时征兵呢?”

    据说北戎亡国之后,给齐国留下了巨额的财富,郑廷上位之后,并未大肆花钱,反而一直在抄家,如今齐国的国库应当是不缺钱的,就怕他们战线无法推进后,又,开始想别的招。

    宋允知阴恻恻地笑了声:“让他征,就怕他不征。”

    他也是被打出了一身的火气,任谁被一个没有理智的人盯上,都会免不了火冒三丈。

    与此同时,东西两路的压力反而比光州小上许多。

    随春生几个武举出身的都在西线,与之对阵的便是王新。

    王新的作战风格与郑廷类似,本来是非常极端激进的,但这会因为身边不是常用之人,而且明里暗里同他别苗头,次数多了,王新也觉得怪没意思。

    不论他做多做少,在陛下眼中都是罪过。若是他打不赢夏国,陛下肯定要追究他的过错,若是他打赢了,跟前这些人都要跟他抢功。不仅如此,王新还发现他们越过自己跟陛下通信,具体说什么王新并不清楚,但是仅仅是通风报信这个行为便足以让他恼怒了。

    他作为陛下的心腹,竟然沦落到被人监视的地步!

    尽管王新知道,在如今两国交战这等关键时刻,陛下不会因为之前那些事对他刻意刁难,这些信无非是益州这边的小将自作主张弄出来的,可王新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总想着,若不是陛下默许,这些年轻人怎么敢放肆成这样?

    王新又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好性子,他先前之所以能成为郑廷麾下第一人,也是从刀山火海中杀出来的,争表现,抢功绩,这些他都做过。只是从前自己在外打仗,身边事事以他为先,如今情况颠倒,王新还能没日没夜的卖命么?不可能的。

    他且看陛下那边如何,若是陛下久攻不下,他也拖着;若是陛下一举攻破光州,他再奋起直追也不晚。

    只是他不急,军营中的小将们却急得望眼欲穿。

    益州守军大多都是新调过来的,人员还在规整中,布兵也远不及他们妥善,有人向王新进言:“王将军,眼下正是最好的进攻时机,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王新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这个上蹿下跳的小将:“你很了解夏国?”

    小将被问懵了,了不了解,他们不都是要打的吗?

    “若是贸然进攻,中了他们的计,又该如何?陛下那边你去领罚?”

    “可若是迟迟不打,陛下那边依旧要怪罪。”

    王新自然有借口搪塞:“陛下进攻光州已有六日,尚未见战果,你们是比陛下还要厉害,能够一战定乾坤?”

    底下几个人互相望了一眼,都不太适应王大将军如此敷衍了事,之前进攻北戎的时候不是勇武过人么,怎么到了夏国反而畏畏缩缩起来?难不成,王将军不愿意攻打夏国?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齐国那边仍旧有不少夏国的遗老遗少,没准王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有人气不过,便给郑廷又写信告状。

    王新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想什么,他们能写,自己为何不能写?王新也赶紧写了一封信,痛斥郑廷给他找的这些人急于求成,还未摸清楚夏国的底便执意进攻。

    夏国人有多奸诈,陛下您难道不知道吗?若是这么好打,北戎早就打到建康城了,哪里还能轮得着他们?

    王新觉得自己的话有理有据,只是信稍微写的有些长了。

    长到郑廷还未看完,心中便有了躁意,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再看其他人给他告状的密信,更觉得心中窝火。

    他允这些人写信通报,结果这些人整日就写这些?

    平日里争执也就算了,如今两军对垒还在起内讧,真是不知所谓。若不是眼下要用人,郑廷恨不得让他们全都提头来见!

    还有林祁盛的东线,至今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至于进展,更是少的可怜,好在郑廷本就不指望林祁盛,毕竟是后面归顺的,是否跟齐国一条心也未可知。

    郑廷转头就将这些信全撕了,眼不见心不烦。

    也好在他将这些心思不纯的人全都打发了出去,光州这边留下的都是老实听话的,尽在郑廷的掌握之中。

    可这些人尽管老实,也架不住他们陛下一次比一次激烈的反扑。光州的确损失惨重,可是他们这边也不遑多让啊。有人忧心忡忡地上来道:“陛下,要不咱们缓一缓吧,近来伤兵有些多了。”

    夏国的骑兵的确不如他们,毕竟他们继承的可是北戎的遗产,但是夏国那边守城的武器却五花八门,而且个个威力巨大,似乎是被精心改良过的。

    若没有这些武器,他们早就破了光州城。

    只是这话郑廷不爱听:“缓什么,再拖下去便已入冬,届时更不好打,传令下去,今晚夜袭!”

    一声令下,军中上下只能照办。

    这些日子齐军频繁夜袭,夏国这边也疲于应对,眼瞅着自家损失一天高过一天,齐国那边还没有停下来的动向,宋允知决定不再守着打了。

    等到对面鸣金收兵之后,宋允知叫来几位将军,并不是商议,而是直接吩咐道:“一个时辰后,出动五千兵力进攻敌营。”

    兵部侍郎同左右对了一个眼色,迟疑道:“宋大人,咱们如今被齐国压着打,对方兵力远胜于咱们,此番夜袭,会不会正中对方下怀?”

    不料宋允知道:“是前去佯攻,不必真的动刀动枪,一旦敌军反抗,立刻回撤。”

    啊这……这真的不会激怒对方吗?

    第146章 对抗 猥琐的反击

    时值深秋,夜中虽不至于冰寒,却也是冷风刺骨。

    鉴于宋允知的主意无人看好,谢霆只好毛遂自荐,领了这个活。他走之前,宋允知还给他仔细交代了一番,谢霆一脸复杂地听完了,只是等到了齐国军营前反而踌躇起来。

    真要这么搞的话,会不会太没有风度了?会不会有些……猥琐?

    属下钻出脑袋来:“将军,咱们不打吗?”

    “打什么打?”谢霆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今夜不打,只是闹出点动静就足够了。”

    真打起来,他们这点人手哪里够看?

    说完,谢霆立马率众人冲锋。虽只有五千人,但是全力冲刺配合着怒吼声闹出来的动静还是巨大的。

    方才歇下的郑廷瞬间转醒,得知是夏国来夜袭,郑廷立马起身准备指战,只是他账内的下属却将他拦住:“不过是些蟊贼,何须陛下亲自动手,交与我等便是。”

    他们信心十足地出门之后,没多久便将人击退了。约莫两刻钟,小将便意气风发地回到陛下的营帐中禀报:“陛下,蟊贼已被击败!”

    他仿佛一个战胜的将军一般。

    郑廷未开口,他麾下的邓将军忽然问道:“歼灭敌军多少人?”

    这……方才还骄傲的小将忽然之间便愣住了,纠结一番之后还是选择坦白:“并未歼灭敌军,只是打伤了对面十数人。”

    郑廷与邓将军对视一眼,彼此都有疑惑,夏国的小兵什么时候如此强悍了?即便是精锐部队前来交手,也不至于一人未亡啊。

    小将继续解释:“对面的夏国军队十分胆怯,看到我方出兵比他们多,便立马掉头走人。若不是咱们紧追不舍,只怕连伤人都做不到。”

    其实他也想不通,这些人气势汹汹闹这一出究竟是是为了什么,要说扬军威吧,那也不能够,怂成这样,传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了。

    郑廷却心事重重,若只是夏国为了找回场子而来,那倒是无妨;可若是宋允知想出来的鬼点子,只怕还有后招。郑廷驻军在此多日,跟宋允知也打得有来有回了。对方并不通军事,但奈何对他十足的了解,每每对上之际郑廷都觉得分外棘手。

    比起强大的敌人,了解你的敌人更让束手无策。

    眼下就是如此,正当郑廷暂时放下心,决定先休息之际,外头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冲锋声。

    这回是邓将军率兵前去查看,对方果真像那小将所说一样,只是佯攻,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看到他率兵出来之后,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邓将军让人驾起弓箭,追着后面射,也没能射中几个。

    实在是天黑,那些人又熟悉地形,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分散开之后,很难打中。

    邓将军一脸晦气地回到营帐,他这口气实在是不平,甚至气不过想要让郑廷亲自带兵全力攻城,好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

    郑廷何尝没有这个打算,但他也明白,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今晚上半夜他们已经攻打过一次了,出动的兵力还不少,如今绝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乏累,若是再打,只怕也没有多少意义。

    “先休息吧,有什么打算,明日再说。”

    邓将军迟疑:“可若是那些人再来?”

    “不过几千人马,晾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叫人守着军营大门,不必理睬他们。”

    吵是吵了点儿,但眼下他们不得不忍着,还得养精蓄锐以待明日。

    只是,外头的谢霆显然不会给他们休息的机会了。他在这两回的挑衅之后逐渐开始体会到了个中的乐趣,虽然刀剑无言,战场更是凶险,他的这些话说起来不合时宜,但是谢霆是真觉得挺有意思的。

    骚扰了就跑,看到他们气急败坏却又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实在是过瘾。

    这些天齐国仗着兵强马壮,经常压着他们打,夏国军中也是怨气丛生,如今可算是被他逮到了机会。

    小宋大人真是有一手,怪不得陛下如此信重他。

    谢霆嘿嘿一笑,无师自通地再次领着人调头叫嚣。被带出来这些人也跟他一样从中琢磨出了意趣,都已经到了下半夜还不觉得困,一个个精神抖擞,仿佛还能挑衅个三天三夜一样。

    这回到了地方军营前,谢霆发现对面似乎淡然了下来,没有大肆出兵将他们赶跑,只是派了一两百人在外守着。

    他们喊的声音再大,这些人也不过来追。

    呵,真以为他们没办法了?

    没多久,刚睡熟的郑廷帐外又有人过来回禀:“陛下,不好了,夏过人在营帐附近纵火,还意图烧咱们的粮仓。”

    郑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帘子,满脸戾气地质问:“夏国人怎么会知道咱们的粮仓在何处?”

    属下回答不出来。

    郑廷恼羞成怒,再次开始阴谋论起来,宋允知的心机他是体会过的,之前刘易生被捕时反复像他告宋允知的状,郑廷处置他不是因为宋允知,是为了刘易生自己贪得无厌,种种行为已经背叛了他,但郑廷也知道,这中间多半有宋允知的手笔。

    尽管刘易生自己不坚定,但若是没有宋允知,事态也不会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宋允知能挑得刘易生起了二心,难保不会对他军营中的人动手。郑廷巡视了周围的几人,眼中意味不明,他没说什么,只是叫来邓将军,让他着手去查,务必要将这个叛徒给揪出来。

    其实,对于邓期,郑廷也不是十分地信任。

    准确来说,如今整个齐国郑廷一个人也不信任,从前他是那般信任刘易生,可刘易生不还是为了后位背离了他?至于王新,自己不过是斥责了几句而已,他便存了不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二人都是自己从前的心腹,连他们都能同自己渐行渐远,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只是他再不信任这些人,总还是要用人的,如今也只能让邓离去查。

    邓将军真没有那么多小心思,纵然朝中有不少文臣对于征讨夏国持反对意见,但是邓将军是同意的,而且举双手同意,他就指望着多立点功劳好被陛下看中,顶替刘易生的地位。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是抱着这个态度才踊跃争表现的。

    这回谢霆能一把火点燃粮仓,纯属巧合,他们被人赶到了这处,于是顺手便烧了这里,哪知道一下子就点了这么要紧的位置。

    眼瞅着敌军追上来,谢霆立马就带着人跑了,一边跑还一边纳闷,这些人不是不管他们吗,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生气?他只是放了两把火而已,又没有杀人,见鬼了。

    想不通的谢霆隔了一会儿之后,又跑来熟悉地方准备纵火,只是此处已经被重重围住,谢霆只要退而求其次,又想了别的招骚扰对方。

    齐国这边被他们给骚扰得精疲力尽,真是太恶心了,这群夏国人简直不要脸。等着,明天他们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报应!

    一整晚,谢霆都没合过眼。他还记得宋允知的交代,不能一直骚扰,退下之后得过个三刻钟、半个时辰,这个时间足够他们修整好、继续陷入睡眠,而后再次攻击,来个几次之后,这些人情绪多半就能崩溃了。

    谁能架得住刚睡着便被人叫醒?他们承受的痛苦,远比谢霆等人一夜不合眼要严重多了。

    等到天明之后,谢霆才鸣金收兵。

    天亮了,再过去骚扰便不行了,对方怒极了可是会对他们下死手的。

    等到了自家地盘上时,谢霆心服口服地给宋允知行了礼,笑着道:“宋大人这法子好,对面军营被搅得彻夜未眠,今日应当是打不成了。”

    余下几个将军面面相觑,大概是验证了这法子可行之后,他们对着宋允知也多了几份倚重。

    兵部侍郎问道:“既然有效,今夜可要再接再厉?”

    “不必。”宋允知直接就拒绝了,“今晚肯定是他们前来骚扰,布好陷阱、守好城就行。”

    宋允知安排谢霆等人前去修整,他自己则联系他爹,想让他爹再给他量身定制一些话本出来。

    自从上回他爹的话本送来之后,宋允知发现话本好用得不行,比起一般的诗文,话本更通俗易懂,只要稍微认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若是情节渲染得当的话,还能迅速引起群众的共鸣。

    如今正面开打,根本没有胜算,宋允知只能耍一些小心机了。

    但愿一切有用,他可不想打持久战,一旦战线延长,势必会引得民间怨声载道、人心惶惶。

    这一日果真安然无恙,等到了傍晚之后,宋允知便让一半儿的兵力回光州内城休息。

    外面军营里头只留下一小半人手驻扎,外面看着还是严阵以待,但是内里已经空了。

    此举无疑十分冒险,不过这回倒是没有多少人质疑宋允知的决定。

    等入夜之后,对面果真前来报复了。他们昨儿晚上一夜没睡好,今天一整日都在补觉,如今休息够了,换他们来闹得夏国鸡犬不宁。

    这回是邓将军亲自带队,来时陛下还再三嘱咐他们小心些,别落入了宋允知的陷阱,但是邓将军急着报复,真摸到夏国军营的边之后便忘了陛下的嘱托,这一忘,刚好落入了夏国的圈套中。

    数不清的陷马坑跟铁菱埋伏在途中,邓将军等人一时不察,战马损失惨重。

    “是宋允知,一定是宋允知!”邓将军怒吼道,那家伙满脑子都是恶心的筹谋,除了他,再没有人能下作成这样。

    不行,他不能这么算了今夜若不能给夏国点颜色瞧瞧,他还有何颜面去见陛下?

    邓将军正愁着如何戴罪立功,兵部侍郎听闻前面战况后,却激动得想去跟宋允知好好分享分享,结果刚出了营帐才想起来,宋大人他们回光州城歇息了。

    啧,这等好消息无人分享,当真遗憾。罢了,先写信给陛下分享分享吧。

    第147章 后方 光州的支援

    先不管对面情况如何,宋允知跟大多数人睡得都舒坦。

    猜到了郑廷昨夜会派人过来攻打,宋允知也不会白白被他们扰了清梦,遂让大部分的兵力都进城休息。

    数万的军队,城里也没有地方能容纳这么多的人,最后挑在了商业街的几个会馆中歇脚。

    没有床榻,都是裹着去年入冬时棉衣彼此靠在一块儿睡了一夜。门窗一关,也不算太冷。

    虽然条件简陋,但是好歹能睡着。

    宋允知也陪着他们睡了一晚上,他是在光州有官舍,但是叫他丢下这些士兵跑去官舍歇息,宋允知也做不出来。

    他本就是文官出身,发号施令全靠那点虚名在前面挡着,若是还不能吃苦,早晚有人面服心不服。

    宋允知在外歇息没什么好说的,可把林度几个人心疼坏了。衙门里头人听闻今夜宋大人在外头席地而眠,恨不得以身代之,今日一大早便准备过来送吃的送喝的。

    为了照顾宋大人,也为了不显得那么特别,衙门还想着自掏腰包给他们备好早饭,结果米还没下锅,赵安虞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了:“不必准备。了”

    林度懵了一下:“怎么就不必了?”

    大人还等着吃呢。

    赵安虞忍着笑:“城中已经有人送了米粥、热汤过去,大人应当已经吃饱了。”

    林度听闻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有点火冒三丈,这些人怎么搞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在大人面前表现的机会,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把握,就别人捷足先登了。

    这些人什么热闹都要凑,是他们的事儿么,就这么着急,真是咸吃罗卜淡操心。

    不死心的几个人还亲自过去看了一眼,过去一看,好家伙,他们家大人过夜的地方确实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眼都望不到头。

    今儿天还没亮的时候,已经有人支起了锅,附近百姓昨儿就知道宋大人带着兵回来休息了,当时还有不少人打开自家的门想让这些士兵住在自己家,只是宋允知怕麻烦他们,直接拒绝了。

    对付齐国是长久战争,总不能一直麻烦他们。

    光州的百姓们被拒绝了也不介意,今儿一大早就爬起来准备伙食。他们准备米粥,富户们便准备肉糜。数万的士兵早餐,若是有一户人家来承担,压力可谓不小,但如今数十户富贵人家都站出来自己出力,花费平摊,也不算什么大开销了。

    他们做了好事儿,只为了在宋大人跟前露脸,之前宋大人办商会,让他们这些本地商贾也跟着赚了不少钱,如今他们投桃报李,虽然不及宋大人提携的十之一二,但也聊表心意了。

    林度等人走近时,发现这些商人还一个个凑在他们家大人跟前,十足地谄媚:“大人,这些士兵是单只睡这一夜,还是这段时间都要在城里休息?若是往后都要歇歇,我家里地方敞亮,可以分些到我家住。”

    旁边人自然不肯让他专美于前,立马跟着道:“你家里那点地方能住得下几个人,我家在城外有个庄子,那里地方才大呢,大人不妨先考虑考虑我们家。”

    好家伙,赵安虞看得哭笑不得,他可是打小苦来的,自小到大没有受过富贵人家半点恩惠,若不是他们宋大人,赵安虞这辈子也看不到这些富人如此心善、如此体恤的一面。

    急着在宋允知面前争表现的远不止这些人,李家祥看他们七嘴八舌的不像话,奋力挤到前头,嫌弃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一边儿去一边儿去,大人若真要帮忙的话,也是州衙并几个县衙先来处理,你们只能往后排。”

    他们才是宋大人最得力的手下,谁都不能跟他们抢。

    宋允知挑眉:“你们怎么也过来了?”

    “我们担心大人,急得一夜未眠,今儿一大早就赶着过来了。大人昨天晚上睡得可还好,若是再一个下回,只管先通知咱们,虽不至于让数万人都住得好,但总归比席地而眠更舒坦。”李家祥嘚吧嘚吧,围着宋允知说个不停,誓要作宋允知最离不开的左膀右臂。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还追着问前线的兵力够不够,若是不足的话,他们立马准备征兵。近来想要过来参军的年轻人有不少,只因前线没发话,他们才叫那些人在家候着。

    谢霆想要端碗热汤给宋允知,愣是没找到机会。一转身的功夫,发现人家都已经喝上了,也不知是谁捧过去的,一个个可殷切了。

    谢霆摇了摇头,自己倚着墙角,把这碗热汤给喝了。

    他身边的胡将军手里同样捧着一碗热汤,这热汤可比他们自带的干粮要好吃多,他咧嘴笑着道:“这光州百姓真是热情,咱们在外打仗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待遇。”

    “这也是宋大人治理有方,换了别的地儿自然不行。”

    “也是。”胡将军感慨,“能有几个像宋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呢?”

    能碰上一个都是当地百姓的福气。

    谢霆本来还对宋允知先前隔三差五到他们家里寻他妹妹有点意见,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谢霆也对宋允知心服口服了。不过,找他妹妹的事儿毕竟不妥,下回若是遇上了他还是得说。

    兵部侍郎的信很快便捎去了京中,这算是最近难得的好消息了。

    东西两线因为王新跟林祁盛等人的懒散,损失与伤亡都不重,只是偶尔有些摩擦,两边都是谨慎的点到即止。但即便如此,夏国也不敢将这两边的兵力调去光州,生怕对面见他们援助便趁虚而入。若是东西两边失守,情况一样严峻。

    光州本来兵力就不多,又没有援军,只能被夏国压着打,日日都有损伤,今儿可算是有好消息传过来的。

    知道齐国人被允哥儿接连戏耍后,皇上都快要高兴死了,当着群臣的面,再一次狠狠夸了允哥儿。

    群臣:“……”

    他们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之前还能骂,如今骂都不敢骂,毕竟宋允知确确实实在前线替他们挡着。若是他们骂了人叫宋允知寒了心,一个放纵,齐国军便能长驱直入。

    这可使不得,想想就觉得吓人,他们的身家性命,如今就指望着光州了。

    是以,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陛下的话,无论陛下说什么,他们也就只有一个态度,是是是,好好好,再无半点不从。

    皇上也知道敌我情况,他说这些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他心中明白,此战不好打。若是跟从前的北戎打,时间耗久了,北戎见不划算,自然会退回去,但是郑廷不同,他哪怕鱼死网破,哪怕自己一点好处捞不着也不会回头。

    最是棘手至极。

    如今皇上能做的就是信任宋允知,信任前线的将士们,需要援助的时候倾尽全力援助,需要自己出面的时候及时出面,绝不能发生上回那样的丑事。且皇上还得时不时地敲打这些官员,让他们有些紧迫感,别有事没事在那边怨天尤人,真若是不服,到时候不妨将他们丢到战场上。

    既然允哥儿可以去前线,他们为何不能去?都是保家卫国,不分尊卑老幼。

    宋瑜也收到了允哥儿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他庆幸自己还有一门手艺,能够帮到允哥儿。琢磨清楚了允哥儿的意思之后,宋瑜便推掉一切杂活,专心致志在屋里面写新话本子。

    唐懿知道他在做正事,不许旁人前去打扰,甚至都不许人在他院子里面走动,连贺延庭都被敲打过,不如他再去宋瑜屋子里闹腾。

    李兰序知道小叔子在前线担着事儿,家里最近时时紧张,但是父亲写了话本子怎么也紧张成这样?那话本子难道也能上阵杀敌?还是扭转战况?

    李兰序心中不解,但是嘴上不敢说半句,她父亲跟小叔子在家中的地位有些清醒深刻的认知,万万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宋允知这边确实在等着他爹的话本,他之前派了不少人去北方,后来北戎被灭,他又被留在齐国,那些人便都留在齐国收集消息了,如今也没能回来。

    他们虽然搅不出什么大风浪,但是传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帮着散播一些故事,却是绰绰有余的。

    那日宋允知用了些不入流的法子挑衅齐国之后,两边的情况便越发胶着了。齐国人几次前来骚扰,却都没能得手,每每都被宋允知给算准了。

    他们没讨到好,而弄得自己精疲力尽,怒火中烧。

    光州久攻不下,再过不久天便要冷起来,宋允知猜测,郑廷或许要放手一搏,在齐国招兵了。

    光州是守着打的,齐国虽有人数优势,却不能短时间攻占,自己攻城也损失良多,若要奋力一搏,这点人数优势还得扩大。

    宋瑜写好的话本几乎是掐着点送过来的。

    宋允知翻看后,满意得不行。他爹话本子写的真是越来越好了,宋允知二话不说就联络了他们在北齐的人。

    这么好的故事,怎么能不让齐国的汉人看一看呢?

    郑廷这样孤注一掷的性子,总是标榜着自己不在意得失,可他如今还没有真正失去什么,一旦他的理想、他的志向被所有人弃若敝屣,一旦他真的到了万念俱灰的地步,他还能如此坚不可摧吗?

    宋允知没办法从现实层面打败郑廷,所以,他只能再动一些歪门邪道了。

    第148章 攻心 人心尽失之后

    数日后,齐国的汉人中流传着两个故事,脉络其实很简单,说的无非是战乱中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两国开战,男方被征兵入伍,临走前许诺女孩待战事结束之后,便回来成亲。

    男孩在战场上浴血杀敌,就是为了能够早日跟心爱之人团聚,可惜原本能迅速解决的战事一拖再拖,男孩所在的军营不仅迟迟没有等来援军,连仅剩的粮草都要消失殆尽。最终,男孩战友们战死沙场,男孩自己则被万箭穿心而亡。

    大抵是执念太深,死后灵魂回到了故乡。

    女孩的父母得知男孩死后,迅速给她定下了一门富贵亲事,但是女孩儿不同意,在亲人的逼迫下选择自尽而亡。

    男孩儿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在自己的衣冠冢前,却是束手无策,悲痛万分。他唯一的指望,便是能看到女孩儿的灵魂,结果他找寻了千万遍,也没在找到女孩。生前不能携手,死后依旧不能相见,天地之间只空留他这么一个孤魂野鬼。

    虐,太虐了。故事虽简单,奈何作者功底不俗,写得催人泪下,读来叫人肝肠寸断,恨不得冲上去把那穷兵黩武的暴君跟嫌贫爱富的家人给活活掐死。普通百姓哪里读得了那些高雅的诗文,他们就爱看这些故事。虽然这次的故事实在是悲,但是他们还是看得欲罢不能。

    没多久,又有几个故事传到了坊间,套路都是同样的,父母跟儿子、儿女与父亲,都是因为战事而经历生离死别,各有各的惨,各有各的悲。

    有商人看到了商机,立马叫人排了几出戏轮流放,每天都有人看。尤其是饭馆里面,多的是人一边流泪,一边用餐,眼睛都舍不得挪一下。

    就连宫里的郑太后都听说了,她是个心善的,根本看不得这些事,宫女想着要不就不看了吧,却被郑太后给拦住:“再看一会儿。”

    这一看,就把几个故事都给看了一遍。

    恰逢两国战事,还恰逢儿子征兵,这些故事便横空出世,想想也知道,定然是民间有人不愿意再起战乱了。

    打仗,不仅意味着不安定,还意味着随时都有人死亡,没有人愿意自己去死,或者送自己的家人去死。郑太后不愿意让儿子成为千夫所指,她立马写了一封信,叫人速速送去边境,企图能唤醒儿子。

    不同于以往,郑太后这次言辞尤为激烈,她让郑廷尽快结束战事,不要在征兵,不要再犯杀孽,若他还认自己这个母亲就听他一句劝,不要为了心中那点不平,就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郑廷收到信后,无声地将其看完。

    要说失望,自然是有的,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支持自己,郑廷心中如何能不挫败?但是自从刘易生的事情发生了之后,郑廷便知道母亲永远不能理解自己,他们也回不到先前一无所有、相依为命的日子。

    一股无尽的孤独感萦绕在郑廷身侧,他开始反思,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难道他真的错了?

    不,是为了万千百姓,为了芸芸众生,他没有错,或者是那些世家大族那些达官显贵。

    偏执的郑廷没有给予任何回信,反而让人提醒朝中官员,警惕这些不怀好意的故事,不许有人再蓄意散播。郑廷哪怕没有查明,也知道这中间有夏国,亦或是宋允知的手笔。

    征兵是必须要征的,但是这些夏国的小动作也得制止。

    征兵一如既往,可是那些故事却不是轻易就能压得住的,且因为征兵规模太大,于是不用宋瑜出手,一个又一个抨击战争无情的话本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出来。哪怕衙门大力打击,也还是有人主动去写,且有时候衙门越是打击,百姓心中的愤恨便越是不平,越是要写。

    先前北戎统治中原的时候,哪怕经常奴役他们,可也没有捂着他们的嘴,不让他们说话。

    凭什么现在换成了汉人的皇帝,反而还不如北戎贵族了。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如今消息度传过来了,齐国的士兵远远高于夏国,即便如此都还没能攻克光州城。不仅如此,他们死伤的士兵还与日俱增。

    这些小兵小卒在贵人们眼里不过是个数字罢了,缺少几百上千甚至几万都不足惜,但是落到百姓身上,这些人便不知是谁家的丈夫、谁家的儿子、谁家的父亲……他们身后背负着一整个家庭,一旦他们战死,整个家也就散了。

    如今已经有民户千方百计阻止自家人入伍,直接将人给藏起来。可尽管这样,还是有很多人被迫入伍。

    民间每日都上演着一出出骨肉分别。

    要是没有那些故事,他们还不会乱想。可是看了那么多之后,很难不将那些故事投射到自己身上。

    “我的孩子,他们把我的孩子抢去了,这不是深深剜我的心吗?”

    老妇人坐在门槛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他的儿子已经被人抢走了,那些官兵还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战事结束之后儿子便能回来。

    可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谁能保证战事结束之后她儿子还能活着回来?

    “这挨千刀的狗皇帝,他怎么自己不去死?”

    老妇人刚嚷嚷了两句,便被丈夫捂着嘴拖回去了。青天白日的敢骂皇帝,这不是嫌自己命长吗?

    郑太后也打听到了民愤不止,可无奈,她的那封信连一点响声都没有。郑太后急的要死,她是手上没权,若手上有权早就让那些人都回来了。

    郑太后没办法,只能一封接着一封写给自己儿子,到最后几乎已经歇斯底里了。

    她在质问郑廷到底想要干什么,到底还想填多少无辜的人命进去?

    郑廷一日日地守着信,情绪也越来越难辨。

    邓将军发现了,每次太后娘娘送信过来,陛下都会情绪失控,尽管最后都能调整过来,但是何必呢?倘若换了他,他就不会拆开那封信去看,这不是白给自己找罪受吗?可是陛下偏不,宁愿自己难受,也要将信看完,还会把所有的信一封封放好,压在抽屉里,这简直就是找虐。

    因为那些信,陛下越来越喜怒不定了,本来他还能猜测几分,陛下的意思如今彻底猜不出来了。邓将军自己也感觉心慌,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不可控,他更猜不到未来会如何发展。

    恰逢此时,对面那个该死的宋允知也叫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邓将军踮着脚尖眯着眼睛朝陛下手里扫过一眼,前面的没看清,只看清了一句,那个宋允知说,百姓不会感激陛下的所作所为,史书也会如实地记载他的暴虐行径,他的所有努力会随着民愤而烟消云散,注定是个可怜的失败者。

    邓将军吓了一跳,这话可太扎心了。

    光着寥寥几行字,看的人心惊肉跳,其余的还有什么邓将军想都不敢想。

    他偷瞄着陛下,发现陛下脸上双目渐渐赤红,阴翳的脸色透着森然寒意,忽然之间,那封信便被撕得干干净净,连带着桌案上的一应物品都被一把扫到了地上。

    邓将军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

    他祈求齐国百姓能够安稳一些,不要真像那宋允知所说的那样,否则他们陛下就要真疯了:“陛下莫生气,宋允知不过是在危言耸听,因为百姓所做的这些,他们只会有一种感激,您可都是为了天下人。”

    郑廷攥着拳头,呼吸急促,眼睛却仍盯着地上的纸屑。

    那些百姓当真会理解他吗?

    邓将军忙道:“微臣会派人送信过去,让朝廷跟各地官府好好教化百姓,会让他们知道陛下的用心良苦,不叫他们着了夏国的道。”

    邓将军觉得自己也不容易,为了安抚他们陛下,什么事儿都得干。

    彻底刺激了郑廷后,宋允知这边也还在趁热打铁,又让他先生领着江南文人写了不少诗词,这回是写给北地的文人看的,表达他们对南北同胞本为一体的强烈感情、对于两国和平的美好祝愿。先不管有用没用,反正写了再说。

    文人是最吃这一套的,他们先前是被夏国抛弃了,但是夏国建国已近百年,好几代人都还保留着原先夏国统治北方的回忆。比起北戎人,他们更愿意承认自己夏国人的身份。

    从前夏国人对北地汉人讳莫如深,轻易不敢提及,如今因为战事放下身段讨好,立马击中了北地文人的心。

    有文人已经联合上书,祈求朝廷迅速平息战事了,甚至对发动战事的皇帝陛下也颇有怨言。本来两国平安无事,为何一定要打个你死我亡?

    消息传到郑廷耳中,激得他再次发起了对光州的猛烈攻势,甚至直接下令让王新调兵来光州,他定要一举歼灭光州。

    好在宋允知早就有所准备,算是撑住了。

    这一战,两边都损失惨重,光州医馆的伤病都快要住不下了,其他几州也连带着分摊压力。

    郑廷这边亦是如此,可他全然不在乎,准备趁光州兵力空虚之际再次发动战事,他这不管不顾的态度,叫齐国百姓彻底寒了心,而更让郑廷意想不到的是,自家军营里头竟然有人敢行刺他。

    第149章 反击 由败转胜的开始

    行刺之人很快便被制服。

    郑廷是喜怒不定,也疑心身边人,但是该带的守卫却一点也没少,尤其在如今各方面暗流涌动的情形下,保证自己安全是必须的。

    好在他身边带了人,行刺之人刚准备动手,便被发现了。

    郑廷理所当然以为他是夏国的探子,亦或是被夏国的糖衣炮弹给收买了,于是便让人直接拖下去审问。可审问的结果却出人意料,此人跟夏国没有半点干系,从未接触过夏国的任何人,本人也是彻头彻尾的乡里百姓,因为家境贫寒,他甚至没有名字,身边的熟人都叫他曹二,因他在家中行二。

    在乡下,像曹二这样没有名字的人还有很多,男子没有名字,女子更没有,他们一辈子也没有一个正经的名字。

    曹二对郑廷动手的原因很简单,他们家中只有三兄弟,他与兄长从军本是为了军中的那点月钱,结果月钱比当初承诺的要少不说,他的兄长还因为郑廷的指挥失利而命丧黄泉。他没有死,但也从登云梯上掉了下来,摔伤了胳膊。

    若只是如此,曹二还能忍,可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他唯一的弟弟也被官府给拉去参军了。

    这个军营如今是什么模样,曹二跟千千万万个小卒心中最清楚,每一次进攻光州,都要折进去数以千计的人,这些人有的直接就死了,有的伤了也落下了终身残疾,即便侥幸活下来,日后也会成为废人,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曹二不怕成为废人,但他怕他唯一的弟弟也会跟他有同样的遭遇。若是他们兄弟三人都没了,寡母肯定也活不了了。

    无人引导,曹二自己就先将怨念转移到了郑廷身上。

    等到郑廷不信这审问结果,亲自过来查看时,曹二甚至敢对着他破罐子破摔:“若不是你这个昏君,我大哥、堂哥他们也不会死,村中的玩伴也不会断手断脚。你口口声声说要一统南北,说要歼灭贵族,要让百姓挺直了腰板做人,可你如今都带给我们什么了?”

    反正已经刺杀失败,留给他的下场左右不过是一死。曹二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心中滋长的恨意让他无所畏惧,即便是死,他也要将这些话都说出来:“如今不仅是我恨你,军营中谁人不恨你?你带给百姓的只有杀戮跟悲剧,没人真心信服你这个狗皇帝!你这个刽子手,你残害了多少人心里没数吗?没有一个百姓不恨你。”

    邓将军见他胡说八道,赶紧让人将他拖下去,还背着郑廷给狱卒使了个眼色。这人对陛下不敬,待会儿直接砍了就是,还让他啰嗦什么?

    可曹二的控诉与刺杀,对郑廷的打击却不轻。他怔怔地望着自己的一双手,他杀了人?

    在郑廷看来,他只是杀了北戎人,那些人本来就该死。可因为战争惨死的汉人,并不是他的本意。

    战争,本来就会死人。他们的牺牲,能够换来天下太平,能够换来更多人平等、有尊严地活着,只要再给他一年,不,给他半年就好了,光州支持宋允知,但是夏国那么大,不可能每个地方都能团结一心,只要光州不堪重负,他便能成功。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能理解他呢?百姓的憎恶,比母亲对他的误解还要让郑廷无法接受。那一瞬间,郑廷仿佛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有的努力都没了支点,一股空前的无力充斥在他周围,似要将他整个人湮没。

    为什么,他们都不能理解他?

    邓将军小心谨慎地宽慰着陛下,只是作用不大。

    更叫人担忧的是,曹二是公然行刺,纵然已经伏诛了,但是影响极为恶劣,惹得军中议论纷纷。

    为了平息非议,邓将军当众宣布,曹二是被夏国的探子给蛊.惑了,这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曹二已经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是陛下大度,怜惜他受到贼人蒙骗,所以并不会祸及对方家人。

    这依然是格外开恩了,换了别人,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只是这些话,并不足以让众人信服,尤其是曹二村中同他一道参军的伙伴。在他们的印象中,曹二一直是个老实懂事的农家汉子,出事之前也同他们吃睡在一块儿,他哪有机会被夏国的探子给笼络住?

    不少人笃定此事有鬼,理由也简单:“夏国若真要策反,去策反朝廷官员、亦或是军营中的将军,可不比策反一个无名小卒要划算多了?”

    曹二是谁?他不过就是个小兵,上阵杀敌时被要求冲在前面的无名之辈而已。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夏国费心筹谋的?他们更愿意相信,曹二是不忿皇上心狠手辣,更不忿他的兄长因为战事而亡,所以才决定痛下杀手。

    只可惜失败了。

    没错,对于此事,不少人心中偷偷觉得很是可惜。若是曹二真的成功了,他们就不用打仗了,皇帝都没了,还打什么仗?他们也不在乎能不能建功立业,只要放他们回去跟家人团聚就好了。

    已经入冬了,等到明年春天,田里的庄稼还要播种,他们盼着回去种地。

    宋允知还不知道齐国军营里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有些焦头烂额了。

    随春生传来消息,王新已经带着一批人悄悄往光州这边赶,随春生等见他有所动作,急忙前来支援。

    西线往这边靠拢,东线竟然也是一样的,郑廷情绪看来已经接近崩溃,想要破釜沉舟,以光州为突破口。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兵力越是集中,造成的破坏也就越大。光州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可千万不能失守,一旦失守,前期他们所做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而且,鉴于之前郑廷不要命一样地进攻,光州士兵损失一日比一日大,宋允知先前还不准备征兵,如今实在受不住了,不得不征兵。

    宋允知不仅征兵,还要大肆征兵,他要反攻。不能任由郑廷在这儿发疯了,他得率先出击,趁着如今齐国上下都反对战事,而且反对的浪潮一声高过一声,直接让郑廷再吃一次败仗。

    虽然困难,但是无论如何都得做。

    等到王新跟林祁盛带兵援助,就真的来不及了。宋允知不仅在光州征兵,还跟陛下说明了情况,允许他在光州附近的几个州临时征兵。若是京城以及南方一带还有可用的兵力,最好也调过来,多多益善,光州来者不拒。

    皇上看到这奏书后,稍稍思索了一番就同意了。朝臣们自然也没有任何意见,他们不敢有,因为他们也担心光州的情况,那边这些日子损失惨重,军营往后一退再退,实在是不能退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真的小命难保了,还是支持宋允知吧,只要能将光州守住,将发了疯的齐国兵挡在边境外,他们什么都支持。

    幸好宋允知自己也是个有担当的。

    源源不断的兵力跟粮草输送到光州。

    光州附近的百姓也踊跃参军,就连庐州一带的百姓也被动员着前来参军。

    宋允知听说之后,连夜给各地你知州写了信道谢,钟离那边也没落下,雪中送炭,宋允知尽管跟他有矛盾,不得不承他的情。

    百姓参军,有一部分人是为了支持跟相信宋允知,毕竟当初宋大人征兵时候,曾亲自许诺会带他们走向胜利。但更多的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时至今日,他们已经退无可退。齐国固然强大,但也不是坚不可摧,只要他们将齐国击退,所有人都能安全,他们没道理不参军。

    等到兵力补足之后,宋允知第一次指挥军队发起猛烈的进攻。

    先前都是他们被动挨打,如今总算是能出一口恶气了!

    打,给他狠狠的打!

    让齐国人知道他们不是好欺负的!

    郑廷还没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忽然之间就遭到了突袭,一时间疲于应对。

    他们没有宋允知征兵方便,宋允知直接在光州附近就近征兵,郑廷却还得等兵员到来,宋允知打的就是这份时间差。

    这唯一一次大规模进攻,不出所料地赢了。尽管刚入伍的兵员没有精兵老练,但是他们胜在人数优势,胜在粮草充足,胜在每个人都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们不管郑廷进攻夏国究竟是什么目的,不管他要实现什么的宏图大业,更不能理解齐国打了他们还要说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只想守护家园守护亲人,仅此而已,他们的愿望,不比任何人的卑贱。

    不敌夏国军队之后,郑廷果断指挥人员后撤。

    这一退,郑廷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后方跟军营早就对他发动战争很有不满,先前只是因为他们压着夏国打,这才压得住,如今夏国出其不意地突袭,他们又吃了败仗,后方人心必定溃败。

    也是他一时大意,竟然放松了对夏国的监视,没想到宋允知那小子竟然反应如此神速,这么快就补充好了兵力。

    邓将军也急得火烧眉头,他比郑廷还要紧张。

    这战要是败了,总得有个人站出来背黑锅,万一……他是那个背锅的人,那他不就惨了吗?

    不过,好在邓将军最害怕的事情暂时没有发生,因为民愤指向了陛下。

    陛下成了千夫所指,比之前私下议论更可怕,如今的指责已经来到了明面上。

    他们甚至想推陛下下台。

    第150章 自厌 林祁盛反水

    齐国仅仅只往后退了十几里,但这却是齐国第一次被夏国给击退。

    尽管夏国自己也伤得不轻,但是他们打赢了。

    宋允知在战争结束后第一时间便去后面统计亡兵。这次死亡人数不在少数,光州衙门的人也被抽调了过来,核对人员信息,尽快安顿这些为国战死的士兵。

    先前在决定监战时,宋允知便找朝廷额外要了一笔钱,他相信陛下是没有私心的,但是他不相信中间层层官员。若等一切结束后再给体恤金,能不能落到军属手里,能拿到多少,都是个未知。外头的人不可信,自家的人还是信得过的,这事儿交给了赵安虞跟林度,他们二人负责将钱送到阵亡士兵的家中。

    即便是冬天,可这些阵亡的士兵遗体许多也不能运到故乡,有些离得远,长途跋涉之下只怕也要面目全非。宋允知找风水先生测算了一块宝地,让他们就近安葬,又在光州立了一道慰灵碑,上面记录着每一个因为齐、夏两国交战而殒命的亡兵。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阵亡之人没办法弥补,留在世上的家眷也无法让他们再次与家人团聚,这就是战争,充斥着死亡与悔恨。但愿这一战,能够将情势逆转。

    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后,宋允知又去慰问伤员。

    伤员虽然多,但是精神却尚可。能够死里逃生已经是很幸运了,而且他们还打听到,这回因战受伤还有一笔不菲的补偿金,等阵亡的那一批发完了就到他们了。

    这当然是应该的,他们侥幸活下来已是不易,如今怎么能跟那些阵亡的同伴们争?他们拿再多都是应该的,而且只有他们拿的多,剩下的人才敢继续冲锋。

    他们得活下去、赢得战争,才能回去跟家人团圆,才能不辜负那些战死的兄弟们。

    相较于夏国,齐国这边的情况便要严峻不少。邓将军已经解决了好几拨过来行刺之人了,之前只有曹二铤而走险,如今吃了败仗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凭一己之力结束战争。

    他们的想法也足够简单——杀了皇帝,自然就没有人再打仗了。这场无望的战事就是他们皇帝掀起来了,如今自然该由他结束。

    这群已经恨上了郑廷的士兵们简直像是疯魔了一样,无论失败之人被如何惩治,仍然还有人不信邪,想要冲上来试一试。

    郑廷从一开始的错愕、难以置信,到如今的心灰意冷。

    他不能理解这些人都选择。

    然而底下的士兵已经彻底对他失去了信心,他们宁愿相信他发动战事是为了一己私利,也不愿意相信他是为了芸芸众生。

    再一次抓住行刺者后,郑廷悲哀地发现,这竟然还是个偏校,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偏校,素来以勇武著称。虽然职位不高,但是只要再给他些时日,定能高升。这样的好苗子,郑廷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在他本人都已经放弃的时候,郑廷还在试图与他交流,解释自己对夏国用兵的缘由:

    “哪里有贵族,哪里就有压迫,凭什么都是血肉之躯却要分个高低贵贱?他们吃着百姓种的粮食、用着百姓织的布匹、享受着百姓的拥戴敬畏,到头来反而处处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朕只是为了让这些人得到教训,让天下没有贵贱之分罢了,甚至始至终都没有半点私心,朕只是想要肃清这群蛀虫,还天下一份清静。”

    偏校抬眼看了看郑廷,问出了跟当日宋允知一模一样的问题:“那陛下身边的这些人如今是什么?”

    邓将军等人无端被牵连。

    郑廷蹙眉:“他们一路跟随朕勤勤恳恳地打天下,从未压迫过百姓,他们也是贵族制的受害者。朕给予他们官位,是因为他们从前奋勇杀敌,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但倘若来日他们犯错,朕一样不会心慈手软。往后的大齐,不过重蹈夏国与北戎的覆辙。”

    “可不管如何,如今他们都成了贵族。”偏校也无意同郑廷争执什么,他既然敢过来行刺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可这场闹剧总要结束,若是他的死能够唤醒更多的人,能够减少更多的伤亡,那他觉得,值得。

    至于郑廷说的什么肃清世家贵族云云,他是相信的,相信这位皇帝陛下是有这样的宏愿。但是能否做到就不得而知了,况且即便将夏国的贵族都屠杀殆尽,可在他们齐国境内也会滋生出新的贵族。

    人总是自私的,爬上高位之后怎么能够容许自己的权力被分给平民?所谓的平等尊严,从来都不属于升斗小民。就算有,以后也会消失,权力依旧会集中在少数人手里。不过是重复过往的历程罢了,没有任何改变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他闭上眼睛:“陛下想杀就动手吧。”

    郑廷望着面前的人,脑海中又再次想起了宋允知的话,二人何其相似?只是……刺杀一事已是既定事实,既然对方死不悔改,那也不能再留了,免得养出个祸患来。

    郑廷抬了抬手,须臾间,一条人命就这样消失不见。

    可这种刺杀一直都没有结束。

    郑廷疲于应对,这种疲倦不只是身体上,更是精神上,像是带上了层层枷锁,压的人不得前行半步。

    夏国那边不久又传出了新的动,他们一边招兵买马,一边又对着齐国示好。甚至直接越过郑廷,给齐国朝廷递口信,许诺停战之后两国正常开互市,互通有无,亲如一家。

    甚至夏国皇帝还亲自下场,追忆往昔,吐露心声,表达发动战争从来都不是他的目的,夏国自始至终都是被动应战。衷心希望两国之间的争端可以和平解决,更希望两国百姓不要因为战争厌恶彼此,他们都是战争的受害者。夏国皇帝的那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完全放低了身段,甚至都不像是个皇帝了。

    齐国百姓感动异常,本来他们对夏国的皇帝也没有什么感情,毕竟这都几十年过去了,对于夏国的一切记忆都十分模糊,但是有了自家这个新上任的皇帝陛下做比较,夏国皇帝便显得有情有义多了。

    看,人家夏国的皇帝都愿意为了结束战争频频作出努力,他们这边的皇帝却始终不肯放过他们。加上前线战事失利,百姓们终于不想再忍,都想将郑廷从皇位上赶下去。

    几十几百的百姓有这样的诉求,尚且不足为惧,但若是几十万、几百万的百姓都对皇帝、对朝廷有怨,那就不同了。

    齐国本就是因为起义发家,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民间又有了自发形成的起义军。

    百姓们是真的只想要结束战争,但是这些起义军的小首领却抱着别样的心思。

    有一个郑廷做例子,谁不想要登上九五至尊?如果他们登基,一定不会跟夏国硬碰硬,不仅能迅速平定战事,还能顺利俘获民心,真是一举两得。

    民间起义几乎一呼百应,虽然主力的青壮年都已经被抽调去前线了,但是破坏力仍旧不可小觑。

    齐国的乡绅地主们趁着也为此大开方便之门,他们也受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齐国朝廷被前线战事和民间起义给弄得焦头烂额,对郑廷的怨念也日益深重。

    文官团体直接联名上书,让郑廷赶紧撤兵回来安抚后方。再晚一点,他们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郑廷能够清醒地体会到,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宋允知之前在齐国布的局,如今也终于可以发挥作用了。

    林祁盛反水了。

    他在即将抵达光州之际,临阵反戈,带领八万大军主动投靠夏国。借口都是现成的,他宁愿背主,也不愿意看到无辜百姓因为战乱而惨死。

    齐国一下子多了一位劲敌。

    林祁盛不是一个人叛国,他是带着原先三四位起义军首领一同叛国。此事林祁盛早就在观望了,他这回齐国吃了败仗才让他彻底下了决断。

    做出这种事儿来,林祁盛没有半分心虚,反正他本来也是半路加入齐国的,郑廷根本不算他的主子,他如今离开也是应有之义。

    林祁盛的反水,让还在路上的王新有些懵,连赶路的步伐都慢了下来。他还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齐国能不能撑过这一波。

    郑廷身边日日都有人劝说他放弃,哪怕邓将军这样毫无二心,一心只想着讨好郑廷的,都在劝他赶紧回去。

    “再不回去就真的来不及了,陛下。”

    郑廷颓败地坐在营帐中,反复拨动着沙盘上的旗子,目光愣怔。

    时来天地皆同力,可如今他的时运,早已经去了。

    要认命吗?

    郑廷从来都不是轻易认命之人,否则他也不会一步步爬上来了。可如今接二连三的背叛让他觉得厌恶,不是厌恶那些外人,是厌恶他自己,竟然将局面弄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一股深切的自厌情绪始终挥散不开,以至于郑廷连自己自始至终的坚持都产生了怀疑,他是不是变成了自己从前最憎恶的那种人?

    不多时,外头有人通传,夏国人送来了一份密信,是宋允知宋大人的亲笔书信。

    邓将军烦得要死:“都什么时候还管他们做什么,定是没憋好屁,快送走!”

    郑廷却抬起了眼皮:“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