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结束 郑廷的结局
邓将军不情不愿地将夏国送来的信给拿出来了。
拿到手沉甸甸的,邓将军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几分。宋允知那小崽子应当不是个喜欢操心、喜欢说废话的人,他既然愿意这么长篇大论,定然没安好心,没准陛下看过这封信之后,便又情绪大变。
可他还不能不给,在他们家陛下看信的时候,邓将军一直在旁守着。
虽然陛下败了、虽然邓将军自己也不支持再开战,但是他只是觉得陛下此番是太大意轻敌了,若是再给他们三五年时间准备,未尝不能彻底一统南北。
反正他还是坚定跟着陛下的,不像林祁盛那个狗贼,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反水,简直不是个人。还有王新,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传过来,谁知道是不是已经死在路上呢。只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忠心不二,但愿陛下能看到他的一片赤诚,让他顶了王新的位置最好。
王新脑子里思来想去,表情几番变化,就没安定下来过,但是郑廷却没有什反应,淡淡地将信给看完了。若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谁能知道郑廷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骇浪?
宋允知这回没有奚落他,反而是推心置腹地跟他聊了聊。
奚落的话没有用,像郑廷这样的人,越是奚落他越是不服,若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哪怕被碾碎到尘埃里他也能照样爬起来。这种人,摧毁他的身体没有用,瓦解他的精神才是不二之选。
曾经宋允知也说过这些话,但是当时的郑廷全然没有听进去。但是这回经历了这么多,宋允知相信他能听懂。
让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错,让百姓有尊严地生活也没有错,让鱼肉百姓的权贵收到应该有的代价更没有错,这不仅是郑廷的期望,这也是宋允知的追求。只是。郑廷的手段比他偏激很多。
世上需要郑廷这样的先行者,哪怕不能最终做出改变,至少也为之奋斗过,至少也给百姓心中留下一丝反抗的火种。
宋允知是佩服他的,但是并不看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某一个或者某一群贵族造成的吗?不是。错的是贵族吗?也不是,错的是体.制。只要制度不变,永远都会有新贵族接过老贵族的权势地位,继续压迫百姓。世上没有绝对的平等,郑廷的理想在这个时代注定会失败。
宋允知点到即止,在这种敏感的问题上也不敢多说,最后也只能隐晦暗示。
郑廷默默地看完了信,在邓将军的好奇之下,将信团成了团,直接丢进了香炉中,他且独自在香炉前凝视许久,看着火光忽明忽暗,厚厚的手稿片刻之间就化为一缕青烟。
邓将军还疑惑:“那个宋允知没说什么吧?”
郑廷迟疑了一瞬,自嘲地微微摇头。
他不想多说,哪怕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失败,可是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指出来,仍旧是当头棒喝。郑廷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失败,或许,宋允知是对的,贵族是杀不死的,错的也远远不只是贵族。
他望着邓将军,望着营帐外的将军们,许久不曾回过神。这些人跟着他打天下,曾经立下赫赫战功。在郑廷眼里,他们是得力的下属,是处理政事的帮手,理应给他们加官进爵;但是在百姓们眼中,他们跟贵族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怕邓将军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贵,并且引以为傲。
他杀了一批世家权贵,却又在无形中扶持起了另一批。
他都在做什么?
有意义么?
他也是助纣为虐的那个人。
郑廷苦笑一声,吐了一口气,回头对邓将军道:“启程吧。”
邓将军还有些懵:“去,去哪儿?”
还要往后退吗?
“回……”郑廷思索一番,轻扯嘴角,“回长安。”
左右的侍从喜出望外,陛下总算是想清楚了。其实早就该撤兵了,继续待在这儿,除了耗费兵力没有任何作用。
大军迅速规整撤退,光州军营很快都得知了这一好消息,高兴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警惕。这些齐国人异常狡猾,也拿捏不准他们究竟是不是故意退兵,然后想打个出其不意。
反正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能安下心来。
宋允知命一小队前去盯梢,不近不远地跟在齐军后面,如果齐军想打一个回马枪,他们也能有时间应对。军营中也不能放松,起码这一个月都不能放松,等到郑廷跟王新真的回到长安,并且安分下来之后,光州才能从战时状态中解除。
“大家辛苦一段时间,只要齐国不闹什么幺蛾子,战争就真的结束了。”
尽管知道还要再撑一撑,但是听到这句话之后,众人还是欢呼了起来,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了。
等到宋允知安抚过后,谢霆也跟着他走到了营帐中,询问道:“咱们不需要乘胜追击吗?”
宋允知犹豫了一番,其实他也是想的,尤其齐国境内如今还不安分,起义暴.动时有发生,若是能前后夹击,郑廷肯定疲于应对。但是,宋允知不敢拿着十多万士兵的命去赌。
他跟谢霆解释:“齐国这位皇帝有点邪性,百姓如今跟着闹事儿只是因为前线战事失利,加上又有咱们在中间煽风点火,可一旦郑廷退兵,百姓是否还愿意与他作对也不得而知,若是他再示弱一番,没准还能重新夺得民心,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再等等吧,宋允知宁愿保守一点,先看齐国境内的动静再做打算。
光州稳得住,林祁盛反而坐不住了。他临阵倒戈也算是立了功劳了,但是这份功劳其实不算什么跟他当初归顺齐国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当初了。
若是两国就此收手,他的功劳就会大打折扣,去了夏国应该也不会得多高的官。
他如此费心筹谋,他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小官就能打发的。既然光州按兵不动,那他来。
林祁盛给建康城那点递了消息,毛遂自荐说要给齐国使点绊子。这信是必须要递过去的,否则自己白做了活还没人知道。等到告知了夏国皇帝后,林祁盛便暗中与齐国那些起义军联络,许诺帮助他们夺回长安,他还暗示这些人,郑廷在军中已经威望尽失。只要他们敢动手,军中便有人愿意配合他们。
富贵险中求,林祁盛不信他们不动心。反正若是自己,他肯定是受不了这样的诱.惑。
有林祁盛暗中捣鬼,郑廷返回长安的路途并不顺利,中间不知道遭遇了多少伏击。
起义军首领攻击他,郑廷能够理解,毕竟他当初也是从这个阶段走过来的,但凡有点野心,谁不想要做皇帝呢?可郑廷不能理解的是平民百姓的恶意。
有的人想要杀他,无非是觉得他是个暴君。
有的人想要杀他,则是因为家中亲眷在前线的战事中无辜丧命。
郑廷清楚地记得,那日一个年过六旬的老汉拿着镰刀,颤巍巍地奔向他。尽管在中途就被士兵给刺死了,可死前他还是直勾勾地瞪着郑廷,恨意几乎要将人灼穿。
又是一个要为自己儿子报仇的贫苦百姓。
郑廷眼中只剩下一片荒芜,心中除了空洞还是空洞,性子也一天比一天寂静,一天比一天无望。战事失利没有把他逼疯,但是这些百姓的憎恶,已经彻底将他击溃。
相同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遍,郑廷知道这些百姓理解不了自己,他们也是被人愚弄、利用,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但是每每看到他们为了杀自己前赴后继,还是会止不住的绝望。
纵然五年、十年甚至几十年过去,自己在这些人心中仍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暴君。
又一日,郑廷突兀地收到了他母后的来信。
母后听闻途中不少百姓遇害,有些还是耄耋之年的老者被杀,于是便写信来劝,让他善待这些百姓,别再杀人了。
郑廷伸手盖住了眼,看吧,连母亲也觉得他面目可憎。
郑廷叫来邓将军,询问道:“王新还没跟上来?”
邓将军一看机会来了,迫不及待地上起了眼药:“一直没跟过来,陛下待王将军情深义重,可王将军的小心思却多得很,没准已经跟林祁盛一样,已经悄悄投靠了齐国也未可知。也只有咱们这些人,才满心只惦记着陛下您的恩情。”
郑廷冷笑,对自己身边的人也感到了绝望。都是些挑拨离间、争名夺利之人。王新是有点小心思,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背叛他。
只是……他这个皇帝做的着实失败。
郑廷也没有为此苦恼什么,只是留下了一道召令便让王新离开了。
良久,郑廷望着虚空露出了略有些得意又苦涩的笑。
他失败了吗?或许还没有。
两日后,光州收到了一条不知真假的消息,齐国皇帝死了,死于自裁。但是临走之前,齐国皇帝还下了一道诏书,他已将他的财宝妥善安置好了,只要有人能杀掉夏国的世家权贵,即可拿到他的财富,杀一人得百金,杀的越多,拿的越多。
与此同时,一本记载夏国世家大族的名录在民间悄然流传开。
第152章 更迭 王新上位之后
宋允知叫人核实过,消息是真的。
齐国那群起义军禁不住诱.惑,为了当皇帝将郑廷看成了眼中钉。本身夏国就一直在挑拨离间,后来又有他们自己的起义军首领挑唆百姓与郑廷之间的关系,以至于百姓们对郑廷深恶痛绝,即便不要命也要刺杀对方。
回长安的途中,郑廷经历了不下数百次的行刺,规模有大有小,一轮接着一轮,让人身心俱疲。但尽管如此,郑廷也没有死在这些起义军人的手里,他死于自裁。
没有人能够要的了他的命,除非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且临死之前,郑廷还摆了夏国的世家大族一道。
宋允知也拿到了这份记载夏国世家大族的名录,记载的可以说是非常详细了,这也是宋允知百思不得其解的,郑廷究竟哪儿打听到这么详细的名录,真就是一个不落了。
他这几十年的筹谋,可真是一点也没浪费啊,照着这个名单一路杀下去,真能将整个夏国的世家都杀干净。
郑廷本人财富有限,但是他带人攻占了北戎之后,继承了北戎的全部遗产,尤其是北戎皇家的私库,那里面的财宝可不是一场、几场战争就能花完的。有这样的财富在前面吊着,只怕夏国这些世家大族们得日夜不得安心了。
世上从来不缺穷凶极恶之人,也不缺极端仇富之人,正好郑廷给了他们借口,为百姓诛杀为富不仁的贼寇,杀完了还有用之不竭、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对他们而言简直一本万利。可以想见,接下来齐国民间跟夏国官场得有多不安定。
宋允知又是遗憾,又是感慨。真不愧是郑廷,死了还不忘要杀世家了。虽然生前没有完成目标,但是死后还能让世家大族提心吊胆,除了他再没有旁人了。
要说郑廷输了,真不至于,纵使人心尽失,他也还是那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郑廷。而且想做的事情,他都做了。
“郑廷的遗.体可送回长安了?”
打听消息的赵安虞摇了摇头:“据说,他留下手信,让人将他的尸身火化,骨灰撒在了山间。”
宋允知一僵,他这样的做派,就不怕长安城里的郑太后熬不住吗?可转念一想,郑廷大概也是憎恨自己母亲的,亲生母子彼此相疑,最终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不想让母亲见自己最后一面,可在情理之中。
只是作为始作俑者,宋允知多少是有点心虚的。
“他可还交代了别的?”
“貌似将手底下几个信得过的武将妥善安置好了。”
郑廷干脆地自裁,几个还算忠心的部下,能安顿的他都安顿了,留给他们一笔不菲的财宝,让他们先退出朝廷,帮助他料理诛杀夏国权贵一事。
追上来的王新也受到了郑廷留下来的一笔钱,他没准备退,郑廷也不为难他,只随他去。
他巴不得这些人互相咬。
自裁听着悲壮,但是郑廷在做出这个决断时却有种报复即将得逞的快感。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挂念,但若是他的决定能够在他死后改变如今的格局,长久地震慑那群贵族,那也值了。
可郑廷却也还是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最要紧的便是皇位空缺,且无继承人。
既然没有继承人,那便是能者居之。
先前那些起义军的首领更是发了疯一样准备进军长安,为了皇位,也不惜同自己人厮杀。
邓将军本来也想争一争的,但是陛下临死前交代了他去看着夏国贵族,邓将军虽然不大情愿,但这毕竟是陛下临终嘱托,陛下之前待他不薄,邓将军只好听他的话,先退下来。
王新没退,所以邓将军这些日子提到他都是万分鄙夷。
他当然知道王新为什么不急流勇退,想当皇帝呗,可他也不细想想,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吗,就陛下这种运筹帷幄之辈,都折在皇位上,他王新又算是什么东西?从前不过是依附于陛下干些蛮力活,真跟人算计起来,他有几个脑子能算计过别人?
追随他的武将倒是有几个,但是文臣,几乎没有。
听说王新还想着将刘易生给重新挖回来时,邓将军就差没有仰天长啸了。刘易生那种叛徒,他跟陛下都处不好,跟他王新能处得好?再说了,本来平起平坐的两个人,如今成了上下级,刘易生心里能没点子想法?
反正他不看好王新。
邓将军一行人退得干脆,不过也在默默地关注局势。
王新势头的确很猛,他在郑廷的允许之下,接过了郑廷残留的大部分势力,根本不是那些小小的起义军能够比的。顺利抵达长安之后,他也是立马就入主了皇宫。
王新一家人喜极而泣,本来他们跟着郑廷出人头地就已经够欢喜的,谁知道后面还有更显赫的身份等着他们。
从平民变成官宦,如今更是直接成了皇族,自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王家老太太也换上了太后的衣裳,几个小辈过来请安时,都是一脸抑制不住的激动。他们这些天做梦都是美梦,日日都是笑醒的,到现在还对自己身份的转变不太适应。他们这些日子正在学习礼仪,距离学成尚且有一段距离,但是尽管如此王家人也不介意,甚至想先让官员家眷先入宫拜见。
先前他们入宫拜见过郑太后,如今轮到王家,这规矩自然也不能丢。得让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如今皇帝宝座上坐的是他们王家的人。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最近还有人做了皇帝梦呢,一直不死心,想要谋朝篡位,真是大逆不道。
有人热闹,自然也有人落寞。郑太后已经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前因后果,本来就年纪不轻的老人家,如今更是老态龙钟,一夜白头。
王新到底还念着郑廷的提携之恩,对待郑太后很是礼遇,好吃好喝、金奴银婢地供着对方,除了没有太后的名号,其他一应待遇还跟郑廷在世时没有任何区别。郑廷没有子嗣后代,留着郑太后对王新也没有任何威胁。
郑太后在儿子死后,自知没有反抗之力,王新怎么安排,她便怎么做。亲儿子都被逼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什么呢?只盼着王新能将这大齐的天下治理好,这大齐,终究还有她儿子出的一份力。
只是心里到底膈应,可惜郑太后身边可用的人太少,愿意一心一意辅佐郑廷的人如今也都不在,郑太后想打听儿子生前的消息都不能。
她唯一知道的是,儿子不愿意回长安,连遗.体都不愿意送往长安让她看一眼。
儿子恨她。
郑太后想到自己寄过去的那些信,当真是伤心欲绝。她这是在儿子心口上扎了多少刀子?
人在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不妥,如今人没了,再后悔,也不能起死回生。
郑太后身子每况愈下,王新也是派了不少太医过去问诊,可他没人却没什么精力去关注郑太后,甚至连家人都没办法让他分神。
王新这个帝位得来不正,哪怕他手里的势力承袭于郑廷,算是郑廷半个继承人,可这些人还是对他皇位的正统性表示怀疑。王新虽然恼怒,却不能真的拿他们开刀,朝廷就这么多人,若是都砍了的话,谁还会替他卖命?谁来管理这一摊子的事儿?外头的起义至今未平,王新不仅不能发作,还得给他们加恩,尽力将他们收为己用,好让他们一致对外,尽快安顿好齐国江山。
只是有个皇位在前面吊着,起义如何能压得下去?自从王新上位之后,民间比从前更乱了,甚至还不如郑廷在世的时候。上任皇帝只是在对夏用兵一事上颇受争议,这一任皇帝他自上位之后争议就一直没断过。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王新知道民间议论,可他全无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来化解这些误解。与此同时,王新也第一时间给夏国递交了国书。
他们愿意于夏国世代交好。
先不说世代究竟能保证多少代,反正目前王新是愿意交好的。
可他愿意,夏国却不愿意。郑廷死后留的一手可把世家大族给吓坏了,关键是,这一手还真就有用,半个月前便有一户被连夜砍死了十多人。据说是因为那家平日里行事太嚣张,惹了眼,遂被第一个祭天了。
赫赫扬扬的豪门大族,当家主子说没就没了,这谁能不害怕?
他们生前要多尊贵有多尊贵,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可人没了,风光与尊荣也就彻底不在了,甚至死后还不如平民百姓呢,百姓的死相可没有这么惨。
更令人生畏的是,那几人身手极好,杀完人之后不声不响地跑了,如今整个世家圈子都吓得不敢出门,生怕一出去就遇到那等穷凶极恶之徒,想拿他们的命换钱。
都是那该死的郑廷!
不对,郑廷已经死了,这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对他们都是威胁,真是没处说理去了。
这些杀手不能纵,齐国也断然不能留。
继任的王新也得死,齐国境内的起义军更得灭了才好。反正郑廷已经不在了,如今的齐国就如一盘散沙,最好趁着这个机会直接统一了两国。
朝臣们催着陛下做决断。
于是不久之后,宋允知再次收到了京城的密令。
第153章 忽悠 打你都是因为爱你
朝廷对于攻占齐国,已经是势在必得。
陛下一心想要夺回长安,而那些世家大族也想着尽快铲除郑廷的残余势力,留着这些人祸患无穷,没准真有一日他们能被这些人给杀尽了。
坏事做尽的人当然不无辜,从前仗着自己出身高贵,将人命也没放在眼里,这些人死了就死了。可是也有没犯过大错的,他们为何要赔上性命?真是太冤枉了。
几乎是同一天,宋允知又收到了另外几封信,不出意料都是朝中一些同僚写给他的。因为平日里并不怎么熟悉,所以通信也显得生硬的很。这些人都很在意前朝的战事,对宋允知能力的信任更是空前绝后,他们甚至想让宋允知三个月平定齐国,一统南北。
宋允知:“……”
他怎么不知道这些人竟然这么敢想?
这些人为什么着急,宋允知心里自然清楚,所以也没有回复他们,甚至觉得吓一吓他们也挺好。
世家中就是没犯过错的人,也没少通过身份之便来获利,郑廷所以那么恨这个群体,也是有原因的。不过郑廷人都没了,总是提他也不好。
有些人在世的时候叫人愁,总觉得他面目可憎,但是真没了之后,不免又开始怀念起来,可见人呐,就是贱。
随春生拍了一下宋允知的肩膀:“想什么这般入神?”
上次王新等人援助郑廷时,随春生也追在后面赶过来了。他过来时抱着要死战一场的决心,连遗言都写好了,不料来了之后却发现齐国人竟然怂了!
他们退回去了!
没打成,自然是好的,尽管成就并不高,可是允哥儿能平平安安,手底下的将士们也不用死了,皆大欢喜。
宋允知扬了扬手里的信:“又来活了。”
没多久,宋允知便将众人召集起来,把朝廷的命令一五一十地转告他们。早在之前宋允知便给他们打过预防针,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场战不会那么轻松就结束,现在看来确实如此,齐国是退回去了,但是朝廷可不答应。
谢霆与随春生遥遥对望,率先开口:“那就打吧,我与随将军做先锋。”
他们俩年纪虽然轻,经验不比那些老将的足,但却算得上骁勇善战,底下的小兵也愿意跟着他们立功。
宋允知见旁人没意见,便允了他们带队前行。
没多久,光州一带的百姓也都听说了他们要打回去,担忧之下又带着些迫不及待。
夏国这个地方一直被欺负、被打压。从前是北戎,之后是齐国,如今总算是轮到他们神气一回了,这风水轮流转的感觉着实不错,希望这回宋大人能够带领他们夏国的好儿郎,打一场漂漂亮亮的伤感。
赵安虞等人也没闲着,既然要打仗,那么他们就负责后勤。
前段时间用兵太多、伤亡也重,每日开销都大,已经将前期朝廷的拨款都给用光了。如今光州又在跟朝廷那边联络上了,准备再多要一笔钱。
朝廷的钱,不要白不要,总不能光州出人参军还不够,还要贴钱打仗吧?
这是他们宋大人的原话,赵安虞等是万万不敢有这种念头的。但他们不敢想,却挺敢做的,要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积极,数额一加再加。
最后连胡洪看着都有些提心吊胆的,主要他也没朝户部伸这样大的手。眼瞅着周围人都跃跃欲试,激动得脸色都有些涨红了,也就只有他还清醒一些:“咱们,是不是要的有点多了?”
“多?怎么会多?”李家祥嘴里嚼着饼,语焉不详,“大人交代了……要,多要点儿。”
最好把户部的银子都弄过来,多多益善。反正这些钱留给他们也不会花,还不如给伤员们多点儿补助,亏待了谁也不能亏待了前线的战士们。
胡洪看他这蠢样子,就知道他没想到关键的点上去,不得不提点他一番:“户部尚书可不太好说话,咱们狮子大开口,那位大人倒是不会对宋大人怎么样,但是记恨上咱们不是轻轻松松?”
胡洪眼眼睛一眯,甚至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升职的时候会被那位尚书大人给横插一脚了。像他这样一门心思在仕途上的人,可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把柄,不能得罪的人,绝对不会得罪。
可周围那几个才不管胡洪那边小心思呢,林山直接就道:“管他们记恨不记恨,若是不给钱,我还记恨上他们呢。”
李家祥笑嘻嘻:“就是就是,我也记恨,我还去宋大人那儿说嘴,让大人也知道户部拦着不让给钱。”
胡洪太阳穴都在一突一突地跳着,这群傻蛋,他们眼里只有宋允知!宋允知再有能耐也不过只是个知州,若是尚书大人想要惩治他们,宋允知真能护得住吗?
胡洪也是气昏了头,压根没想过,冯尚书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去为难几个基层小官员?
宋允知这边刚带着大军动身,后脚光州衙门要钱的信便已经递到户部手上了。
冯尚书打开一瞧,愣了片刻,随即冷哼了一声,没轻没重地直接揪下了自己的一根胡子,惹得他疼得龇牙咧嘴,又将错处归结到光州衙门头上了。
“天天伸手要钱,真是个无底洞!这个宋允知,他也不管管自己手下的人。”
当他户部是什么,是金山银山啊?朝廷的钱本来就不太够用了,这些人还没完没了地要,有钱是有钱的花法,没钱是没钱的花法,如今凑不来手,难道不应该勒紧裤腰带自己节省些吗?
光州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多出点儿?真是抠门抠得要死。
旁边的户部侍郎不声不响地走过来,伸头一看,忽然道:“可若是不给,难免伤了光州上下的心呐,如今一切还依仗着他们。”
冯尚书恼怒地撇过了头,他哪里不知道这个?不过是发两句牢骚罢了。真不给,不仅他担心宋允知跟那些士兵会撂挑子,就是朝中的那些同僚也不会同意的。他们如今都担心齐国那些人使坏,要他们的性命,对光州那边可上心着呢。若是知道他为难宋允知,定会要他好看的。
“真是一群惹不起的人。”冯尚书感慨着一句后,还是认命地拨款了。没办法,谁让光州如今是老大呢?
搁在几年前,谁能想到光州还能这么重要?那会儿光州若是有人敢这般大手笔的要钱,早就被人骂死了。
且说宋允知一路往北,中间还不忘给夏国添点儿声望,邀了各方文人给夏国的反攻找补。
文人最会给自己找借口了,说的话冠冕堂皇,连宋允知听着都觉得有些羞愧,他们真有这么好吗?
肯定没有啦,夏国人反攻大多是眼馋北方这块沃土,想要重新收到自己口袋里。看如今齐国的现状即使夏国不出手,燕国肯定也要啃上一口的,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夏国声势浩大,还打着为齐国百姓着想的旗号,当然,也没少摸黑王新。
得位不正,一直都是王新洗不掉的黑点,宋允知干脆又造了一把谣,直接表明郑廷之死跟王新有脱不开的关系。不管郑廷生前做过什么,但他毕竟是齐国的开国君主,弑君的罪名一出,王新彻底慌了。
他连忙让人澄清谣言。
可民间的水却是越来越浑,有人甚至无师自通的开始质疑起来。刘易生当初可是被先皇给贬下去的,结果这位皇帝登基之后,立马将刘易生请回朝堂了,这不是故意跟先皇陛下作对吗?
王新见事不妥,想要找邓将军的人出面证明,可是邓将军几个却早已经缩起来看戏。
他们已经答应了先帝隐退,盯着夏国贵族一事。既然是隐退,又怎么能管这些俗事呢?再说了,王新陷入流言是他咎由自取,就冲他有贰心,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不冤。
邓将军等人隔岸观火,王新也恼了这些人给脸不要脸。也罢,既然他们不愿意帮忙,那就先解决了夏国。没了那些蛊惑人心的夏国人,后面的事情他再慢慢料理也不迟。
王新立马集结军队反击夏国。
虽然知道敌国已经打过来了,于情于理是该打一仗。但是他们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还没有休息多久,又要卖命,军营之中多少都有点情绪。
若是可以,谁不希望解甲归田,谁不希望国家平安?可自从齐国立国以来,和平原来已经成为了奢望。这还不如让夏国直接吞并了他们的,好歹夏国人说话好听,也愿意哄着百姓。就冲他们有这份心意,便跟之前那些人不一样。
普通百姓是吃宋允知这一套的。
在宋允知的描述中,夏国上下集温柔、和平、富庶于一体,只要两国合并,北方也早晚会重回巅峰,像如今的江南一样,百姓安居乐业,城市繁华富丽,不能出身,不论门第,每个人都能通过科举出人头地,改换门庭。
而且,一旦北方收复,朝廷会立马开恩科,地方官府也会选拔大量的小吏,只要识字且有一技之长,都有如衙门做事的机会。
他们是为了旁北方百姓过得更好,才反击齐国朝廷。百姓是百姓,朝廷是朝廷,他们只对朝廷驻守,不会为难普通百姓。
瞧,他们多么平易近人?多么一心为民?多么心怀天下?
靠着这一手忽悠,宋允知顺利打入了百姓内部。
第154章 进驻 顺利收复失地
齐国军队节节败退,在夏国的糖衣炮弹之下,根本就是放弃了抵抗。
前线的战报一日日地传回长安城,急得王新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本来不想亲自出征、抵御外敌的,毕竟若是输给夏国人,那他这个新君也就颜面扫地了。但眼下这情况,继续待在长安只怕是不好。
王新迅速作出决断,领着人直接出征。
只可惜,他如今在过去已经为时晚矣。各地的民心早就已经散了,被宋允知给忽悠散了。
他们寄希望于夏国的到来能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和平。好像也确实如此,夏国人不喜欢打仗,仅有的几次出兵也都是因为敌国进犯,并不是他们主动招惹。夏国的皇帝陛下听闻还是一个仁善之君,这么多年来也没砍过谁的脑袋。
皇帝仁爱,百姓也不好斗,官员被他们先帝吓了一通,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作妖,并入夏国,其实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反正上面的皇帝由谁做,普通百姓并不很在意,他们只在意生活能否安稳,若是田税、徭役能够少一些,那就更好了。
宋允知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一样,请示过陛下之后,便对外允诺,待两国合并之后,北地百姓免除一年田税,并且等夏国进驻长安城后,会测算天下的良田,改丁税为地税。
丁税是按照人丁来收税,即便家无恒产,但只要家中有人丁便得交钱,换成地税之后,则会根据土地的多少来测算税额,家中田产多的要多交税,田产少的少交税,若是施行得当的话,无疑是对百姓有利。
其实,夏国如今还是丁税呢,那等穷苦人家,每每为了丁税缴纳费尽心力,可今年补齐了还有明年,层层盘剥下来,压力着实不小。
宋允知早就想改革税制了,无奈朝中改革的阻力太大,他先生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撼动不了,更不用说宋允知这个小年轻了。好在这回碰上了两国交战,又碰上了收复北方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好可以借此加恩于百姓。
一旦北方从丁税改为了地税,时间长了,江南地界自然而然也会随之变动。否则一个国家两种税法,总归是多有不便的。
宋允知提出的意见之后,皇上迫不及待就答应了。
其实他也早就想改了,只是他狠不下心来做这个恶人,眼下君臣两个一拍即合,都有些跃跃欲试。
郑廷的死不仅让宋允知有不小的震动,就连皇上也跟着反思了许久。他的确出生富贵,无上的富贵,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苦,也无法想象一个普通人为何能对权贵有如此大的恶意?但即便想象不了,理智也能告诉他,这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定是当初那些当权者不做人。
而且这些权贵还不是一个两个,百姓无论何时都是最底层,倘若他这个一国之君还不想着与民谋福利,那穷苦百姓就真的成了人人可欺的存在了。届时,早晚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郑廷。哪里有欺压,哪里就有反抗,这就是现实。
他得试着改变,也得收一收这软弱的性子,所以皇上直接以强硬的态度应下了这件事情。
倒是原本支持宋允知的人,眼下多了几分微词。想要和平收回夏国那自然好,他们也觉得不用诉诸武力省时省心还省钱,但是没必要牺牲这么大吧。
他们如今是在江南不假,但是以后少不得要去长安城,没准最后连京城也要搬去那边。到时候他们在那儿置产,岂不是也要跟着受限?
一群人嘀嘀咕咕,背地里已经将宋允知给骂了个遍。觉得此人太过招摇,陛下不过是派他去收复失地,他搁那儿一天一个主意,回回不重样。夏国的百姓是被哄高兴了,可夏国的那些地主们能愿意吗?
礼部尚书这话刚问出来,便被冯尚书给白了一眼,觉得这话问的实在是没水平:“你也不看看郑廷之前杀了多少地主乡绅?杀了多少达官显贵?”
北方的权贵早就被他郑廷给杀干净了,稍微张扬一些的,说是满门被灭也不为过了,如今被留下来的,那都是胆小谨慎,从没做过恶事。他们从前不敢做,如今自然也不敢。
说到底,还是郑廷杀了太多的人了,把反对者都杀光了,谁会反对?
哦,就连他们其实也不敢明着反对的,毕竟他们还有求于宋允知,生怕宋允知撂挑子不干。
这小子,还真会挑时机,这事儿活该被他办成了,换了别的人都没有这么鸡贼的。
冯尚书对宋允知又是讨厌又是佩服,归根究底还是服气多一些,能这么搞事儿的人不多了,这么会搞事,还总是能全身而退,更是少见。
自从改丁税为地税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夏国军简直如有神助。
身为前锋的随春生跟谢霆几人本以为有一场恶战要打,没想到攻防战等同于无,全是攻心战。
打到最后,连那些兵卒都不愿意同他们动手了。
今日还有个齐国的小将率领两千人马主动来投靠他们,他来投诚只问一句话:“宋大人,您承诺改革田税是真的吗?还有这一年不征田税,是否都能兑现?”
他不仅是替自己问的,还是替万千北地百姓问的。免除一年田税,对百姓而言太过重要,甚至直接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走向。
在此之前,众人只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并没有从宋允知嘴里得到过证实。
如今,宋允知便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是真的,你若是不信,这里还有我们陛下的亲笔书信。”
他将陛下的回信取了出来,那上面还盖着帝王的印玺。
此印一出,所有的疑惑都化为乌有。
宋允知接着给他们画大饼,其实也不算画,他能看出来陛下的改变,知道将来北方汉地必然会迎来一场大变革。
郑廷虽然走了,但是他带来的影响是无穷无尽的。朝臣担心自己的性命,陛下也会担忧江山社稷是否长治久安,继续像从前那样肯定是行不通了,唯有改革,还能将这滩死水给弄活。
这事儿宋允知心里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但是旁人没有啊,落在随春生等人眼中,宋允知便是不走心地忽悠。
他们听着都有些不好意思,这么骗人家,若是来日兑现不了岂不尴尬?尽管这话不是他们说的,但是允哥儿代表了他们所有人。
等到这群人在允哥儿的“哄骗”下,精神奕奕地出去准备游说更多的百姓后,随春生摸了摸自己的良心,觉得于心不安。随春生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允哥儿难堪,只是私下拉住了人:“允哥儿啊,后面那些话,真的是陛下说的吗?”
“陛下没说过啊。”
“那你还说得那么信誓旦旦?!”
宋允知摆摆手:“早晚都能兑现的,担心什么?”
陛下都没说要兑现,你竟然敢放这种大话,随春生这下子更担心了,他害怕允哥儿到时候收不了场。
反正不管怎么样,北方的汉人算是彻底稳住了。他们口口相传,将宋允知的承诺又给扩散开,欢迎夏国重新入主中原的呼声越来越高。后来即便有些起义军想要将宋允知等人赶出去,也会有些百姓站出来反抗。
他们为的不是夏国,而是自己的粮食、今后的田税。
如果齐国的皇帝也能给他们减免税收,也能加恩于他们,百姓不会倒戈这么快。但是他们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长安表态。一个对他们不闻不问,一个却愿意哄着他们。选择谁,不是一目了然吗?
王新不是舍不得给好处,他是实在没有钱,郑廷死后人倒是给了他,钱却没留下多少。维持朝廷正常运转还要花费不少,他如今是拆东墙补西墙,自己都捉襟见肘了,哪有余力去补贴百姓?
很快,宋允知等人便畅通无阻地抵达了长安城,与王新直接对上。
王新哪怕是集结了所有能够用得上的兵力,仍然不能与之一战。人心倒了,纵然有他这个皇帝坐镇也无济于事。短暂交手之后,王新便知道自己必输无疑了。
对峙半月后,王新还是投降了。
敌不过,不仅他没有想打的意思,朝臣们也一早就没了,他们想着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不管结果如何,好歹让他们安生一段时间。这些时日跌宕起伏的,他们也真是受够了。
长安城门打开,登基才不过两个月的皇帝转眼之间便倒了台。
“真叫人唏嘘。”已经从宫中搬出来的郑老夫人闻言感慨了一句。王新的野心虽大,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郑老夫人虽然希望先前同他儿子作对的那些人都得到报应,可她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人,想着战争早些结束也好,这样就不会有无辜百姓未知丧命了。
但愿夏国能够遵守约定,善待北方的汉人。
宋允知在接受长安城之后,便迫不及待地给建康传信,顺便还将北方汉人百姓的殷殷期待传递给他们的皇帝陛下。
北方百姓如此热忱,陛下可不能辜负了他们这份期许。
忽悠么,自然是要两边忽悠才更能成事。
消息传入夏国,朝野内外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没想到,齐国竟然这么轻松就被他们收入囊中了。
这也太顺利了吧?
与此同时,宋允知的名声也再次响彻大江南北。
系统久违地看到了目标完成的希望,成了一半儿了!回家有望!
第155章 难题 迁都的争议
事情进展顺利,夏国朝廷上下经过短暂的错愕,再就是欣喜若狂了。
丢了几十年的北方失地,就这样回来了!
虽然也有点伤亡,但是跟之前对战北戎还有郑廷相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若是真的一点伤亡也没有,那也不切实际。
皇上还在捉摸着该如何封赏这回的有功之臣,居头功的自然该是宋允知,要大封特封!这孩子为人聪慧机灵,敢想别人不敢想之事、做别人不敢做之事,皇上觉得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便是重用宋允知了。
先是力排众议命他做了光州知州,后又让他做了监军,不论哪一件,宋允知都做得十分出色。
皇上甚至幻想着,若是朝中能多几个宋允知这样的臣子,该有多好?不过,像这种浑身上下挑不出错的神童,能有一个就已经是得天之助了,人呐,总是不能太贪心。
皇上在想着私事儿,朝臣也各有各的算盘。不多时,朝廷便就是否迁都长安展开了争议。
以陈素为首的朝臣们力争迁都长安。
一来,那本就是夏国的都城,如今地都拿回来了,都城自然也该重新迁回去。二来,他们与北地毕竟阔别几十年,对那边的统治力度有限,若是居江南以统辖偌大的北方,无疑是痴人说梦。
左右江南深耕多年,早已尽在掌握,如今要紧的是稳固北方领地,迁都迫在眉睫!
可也不是人人都这样想,多的是人想要继续留在建康城。
“建康乃风水宝地,又经营多年,轻易不可丢弃。”
——这是担心自己在江南多年基业不保,到头来还得去长安从头开始打拼、置办田产府宅,花费实在太大了。
“长安固然好,但人员复杂,贸然迁都恐有不利。”
——这是担心北方还没清算完的残余势力,尤其是想要杀掉他们谋求钱财的恶徒。
他们一口一个陛下三思,声势浩大,将陈素还未说完的话尽数堵死了。
陈素张了张嘴,发现完全没有他开口的机会。没有了生死攸关的战事,如今涉及到各自的利益之争后,内斗便又开始了。陈素知道这是在所难免的,朝廷内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每个党.派团体之间都有不同的利益诉求。
但是现实不可能满足每一个人。
皇上也还在纠结此事。
夏国在南方的确耕耘多年,皇上自己在江南百姓心中的威望也日盛。若是整个朝廷都搬去北方,南边的百姓,尤其是建康的百姓心里肯定会有意见,他们也会担心政策倾斜不到自己身上。天子脚下、皇城所在,意味着繁华和富庶,谁都不愿意被轻易抛下。
但是不搬,北方百姓也不会有归属感,到时候明面上是一个夏国,其实内部仍旧有巨大分化。久而久之,更不利于江山社稷稳固。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萧宝玄再次冒了出来。他渐渐长大之后,便不满足于只随先生读书上课,偶尔也会打听朝中的事。不过萧宝玄很有分寸感,从来不会过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比起建议,他更喜欢提问:“父皇,您是在为是否迁都一事烦恼吗?”
皇上回过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宝玄有所耳闻也是正常,想着孩子也大了,皇上便问及他的想法:“宝玄觉得呢?”
萧宝玄先是摇了摇头:“儿臣不知,此事的确为难。”
皇上叹了口气,可不是为难吗,两边都舍不得丢开手,舍掉谁都觉得愧疚。
萧宝玄低眉,不经意地感叹道:“长安乃是本朝的旧都,离光州也不是很远,若说不迁都也不是不行。只是……”
皇上疑惑:“只是什么?”
“只是儿臣总想着,长安离燕国也很近,怕他们也会作乱。”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段时间夏国进展太过顺利,皇上险些都忘了还有燕国在旁盯着呢。他们与燕国虽然是盟友,但是情分却少得可怜,若不是燕国游移不定,没准当初还会跟着北戎一块来打他们。
既有了这个念头,肯定是不安分的。
皇上立马让人去查,查前段时间他们进攻长安城时,燕国都在干什么。不查不知道,一查证,发现燕国还真就不太平。他们甚至派兵准备截胡,只是后来宋允知进展过于顺利,迅速收复了北方失地,才让燕国人铩羽而归。
抢肯定是抢不过宋允知的,还不如趁早放弃就当没有过这回事。
鉴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宋允知给吸引过去了,这才没注意燕国私下还有这么多的小动作,真是灯下黑!
不成,燕国那个大汗心思不纯,若是将长安丢开手,这人保不齐背后会使绊子。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天明时分,皇上终于下定了决断。
君臣君臣,自是君在臣前,君王决定的事情,即便朝臣联合起来反对也依旧能推行。瞻前顾后那是平日的作风,一旦碰上了大事儿,朝中仍旧还是君王的一言堂。
长安要守住,建康也不能丢。
皇上准备分设南北两京,北方为长安,南方为建康,今后朝廷立三位丞相,两位驻守长安,剩下一位派去建康,余下六部各班底也扩充官员,分派侍郎等诸位官员留在建康办事,两京的官员每隔三年调整一次。
说出决定后,皇上还拿大臣的话去堵他们:“你们既然舍不得建康城,日后朕也会顾念着你们,会特意留你们在此处,继续为建康城出力。尔等如此为国为民,实在是令朕欣慰。”
说话间,皇上还握住了两位丞相的手:“两位丞相也是心系建康城,这些朕都看在眼里,今后建康城还得二位丞相多费点心。”
左右丞相心中大惊。
虽然设了南北两个京城,但是陛下竟然要搬去长安,那么建康城的政治功能肯定会削弱,他们若是长久留在此处,等于是被排斥的权利之外。即便身上还担着丞相的名,也远不及从前。
这也太可怕了。
唐郢对此最为惶恐,他可是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从无到有,他付出的精力远比旁人要多,让他出局他最不服气,忙张口给自己圆场:“陛下,微臣觉得此事还可以再商——”
“朕知道爱卿的苦心,放心,第一个留驻建康城的丞相,就暂定为爱卿好了。爱卿劳苦功高,朕绝不会辜负了爱卿。”
唐郢:“……”
他人都傻了,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结果。三年一任,等到他三年回到长安城,早已经物是人非,能空出来的位置都已经被旁人给占了,他还能去组建什么班底?还能拿什么去结党营私?
众人看到唐丞相被祭天,真是吓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纷纷成了巨嘴的葫芦,愣是不敢说一句话,万一他们开口陛下也让他们留在建康城,那这三年的前途也就不要想了。
跟前途比起来,其他什么都显得次要了,先稳住陛下最要紧。
迁都一事迅速定下,后续的准备虽然多,但是消息却很快传入长安,整个北方百姓都听说了这件事。
先前的消息再次得到了验证,那位宋大人果真没有骗他们。夏国都已经要将长安城重新列为都城了,说明他们还是看重北方的。他们所求的,也不过是一视同仁。北方安定了,百姓们便都能安定。
宋允知也如释重负,虽然不知道陛下这次为何能如此坚定地迁都,但这毕竟是好事儿,今后南北融合也更方便些。
又过了两日,宋允知又收到朝廷委派,冯尚书保举他作为知长安事,临时担任重新修缮长安城的总指挥使。名头响当当,权力给的也足,但却只给他拨了很少一笔钱款,都不够塞牙缝的。
宋允知表示疑惑,他是有三头六臂吗?还是有一个能钱生钱的聚宝盆?
随春生看过之后,也觉得一言难尽:“户部又舍不得掏钱,还想让你劳师动众地修城,脸怎么这么大?什么好事都想占。”
果然,并不是他有问题,而是冯尚书自己异想天开。宋允知一脸深沉地想到,又或者,陛下决定迁都动了不少人的利益。这些人以为是自己鼓动的,就将气撒在他头上,才弄出了这么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又被迁怒了啊。”
明摆着是想看他笑话呢,这群人之前打仗的时候姿态放的可低了,如今战事结束、南北和平,就立马换了一副面孔。
啧,这狗。
随春生眨了眨眼:“要不直接推了这事儿?”
宋允知哼了哼:“不必。”
他们不就是嫉妒自己立了功,这才给他找了个难事儿。事情的确有点难,但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没有点挑战性的东西,如何能体现他的作用呢?宋允知倒是很想叫那些人再嫉妒嫉妒,看看陛下究竟还能如何器重他。
这么一想,宋允知反而更期待数月之后的见面了。
“先将谢霆他们叫过来吧,咱们一块儿商量商量。迁都一事关重大,做好了咱们还能被陛下记一功。”
而且宋允知有预感,他这个知州是做到头了,大概几个月后便会被调走。
第156章 拍卖 自家的东西还要花钱买
跟建康城比起来,长安城其实不差,气势恢弘,还透着悠悠古韵。
虽说中间也经历了战乱,尤其是郑廷打入长安期间,动静闹得不清,但其实郑廷也是收着劲儿的。他并不想破坏长安城,所以城内大体都没有损坏,若要修缮,只需要将一些坍塌的街道、庙宇给重修修整一遍就行了,这样挑不出错,但是肯定也不算什么功劳,只是中规中矩而已。
宋允知想要的是耳目一新。
他叫来自己这边几个能商量的人,将长安城的堪舆图给取了出来。
长安城四四方方,分区一目了然。一条天街纵贯南北,东西两处闹市尽显繁华。对比起来,西市百姓多,东市贵人多。
不过如今东市都快没人了,死绝了,那处从前住的都是北戎贵族,都被郑廷给杀了个干干净净。后来宅子收归朝廷,陆续给郑廷手底下人分了些,可还剩下许多,北戎多年经营,郑廷手下根本分不够。
后来王新上位之后,因为跟郑廷的某些班底不睦,惩治了几个人,也收回了几个宅子。
宋允知圈了这些个地方:“倒是可以从这里下手。”
谢霆提醒:“这可都是朝廷的东西。”
“我知道。”他肯定不会盲目办事儿,做之前定然会请示陛下的。
宋允知拉过众人,细细商量一番,等到拟好主意后便立马给陛下写信。
皇上也在等着宋允知的回信,这回冯尚书等人将气撒在宋允知头上,这孩子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但是这些大臣都说得冠冕堂皇,将他跟宋允知都给架起来了,把当初皇上用的招数又还到了宋允知身上。
户部的钱没剩多少,皇上心里知道,他本想着,若不然自己拨一笔钱过去,好歹不至于迁都迁得太不体面。不成想,允哥儿竟然早就想好了法子。打的是还劫富济贫的好主意,但是劫的富不是北方的富人,而是南方。
宋允知挑中的十几处好宅子,准备请示陛下之后当众拍卖。
他也知道,陛下入主长安之后肯定会给功臣老臣加恩,赏赐他们宅子那是常有的事。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这封赏,赏赐多了就不稀罕了,更多的人还是得自己赁房子住,或者家底殷实,会买一处做府邸。
可等到官员们一窝蜂涌入长安城,哪里还有什么好宅子能给他们抢的?乱起来两眼一抹黑,连哪个府宅好都不知道。
宋允知如今挑出来的这些,都是顶顶好的,而且是他亲自进去看过,地段、景致样样不差,那都是从前王族、尚书等的府邸,他将这些拿出来拍卖,换来的钱就用于重修长安城。
朝廷没钱,但是有地有房子,直接从权贵身上薅好了。
皇上一想到这是赚谁的钱,立马就同意了。
长安那边府宅多,空余太多不赏给人总有人惦记,可是这样白白赏赐给别人,也不划算,况且皇上也不是那么想要赏他们。拿出来卖正好,免得那些人想着空手套白狼。
皇上不仅同意了,还又圈了几处宅子,一共二十户,交给宋允知去卖。
这事儿皇上也没瞒着朝臣们,第二日便叫人散布出去了。
建康城内的权贵又何止二十户?
这段时间众人总想着不着急搬家,又惦记着陛下可能会赏宅子,所以便没派人打听。怎么如今这情形瞧着竟有些不对,难道陛下没想着赏宅子?
有人坐不住了,开始私下打听起来,甚至还有人托后妃去探一探陛下的口风,就连二皇子都被他们烦得不行,只好去问他父皇。
皇上一本正经道:“自然是要恩赏的,不过朕只赏有功之臣,无功无过之人,给他宅邸又有何用?”
二皇子纠结一番,追问道:“父皇,那怎样才称得上有功之臣?”
“不难,比照着宋允知来就行。”
二皇子陷入了沉默。
不难……吗?
尽管他看不惯宋允知,可也知道宋允知的能耐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比照着他来,那朝中还有几个功臣?
二皇子出宫后便将打听到的消息给捅了出去,众人听罢,无不忧心忡忡。陛下这话等于是堵死了他们的后路,自家人晓得自家事,在朝有无立功旁人不知,他们自己还能不知吗?
这宅子多半是没有自己的份儿了,可若是旁人住的好,自己则远离权贵区,那自家肯定颜面扫地。
不妥不妥,这次北方的什么“拍卖”,他们势在必得。
各家纷纷派出管事先去长安城打点。
如今长安城各处衙门都换上了军中的人,宋允知让他们代管数月,其他地方人员暂未变动,等到陛下迁都之后再定夺。
代管期间,一应规章制度比较的下过来。鉴于宋允知治下甚严,绝不许有仗势欺人的事情发生,所以自从夏国接管了长安城之后,城内的治安反而好了些。
百姓也琢磨出了差别。
其实先帝在时,虽然只是短暂的在长安带了一段时间,但那会儿长安也是相对稳定的,比北戎统治时候可要公平公正多了。虽然一些当官做地主的每日过的战战兢兢,但这些都与普通百姓有关。先帝去世之后,长安城便彻底乱了,等到宋大人率领军队接管之后才重新定了下来,各地的起义军也纷纷被压制住,听闻还是林祁盛林将军带兵镇压的。
如今这难得的安宁来之不易,百姓们都十分珍惜,也对因为给他们带来和平的宋大人颇为好奇。
近来,宋大人终于再次有了动静。
城内最大的酒楼再次开门了,这也是皇家的私产,半个月之前便被查封了。这次启封,据说是要办一场什么拍卖会。
名字倒是新奇,还是头一次听呢。至于拍卖的是什么,一般百姓还真不是太关心,他们只要有热闹瞧就够了。
最关心的是那些不远千里跑来长安城的管家们,有的甚至是各家公子亲自跑过来办事儿。
他们来这儿之后便想追问府邸的事情,结果都还没有来得及说上两句,便被要求填表。
众人都懵了,再低头一看,内容更懵了。
“这怎么连家里有多少家业都要写?”
“先验资,达到了资格才能参加拍卖。”随春生手下的小兵已经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一开始他也完全没有办法理解的话,“咱们这回拍卖的府邸可是整个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好宅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拍的,那得是有地位、有身份、有家底的人家才能够的着。若是随随便便就放您诸位进去,岂不是拉低了格调?”
说完直接将宋大人准备好的表搁他身上一放:“填好了再交回来,达标了能入场。”
“多少才是达标?”
“这不清楚,得是上面的大人定,不过肯定不是每个人都能达标,要先刷掉两成的人。”
也就是说,上面的数字也不是随便填的,若是填的比旁人少,指不定还没开始就被刷下去了。
众人:“……”
好高傲的卖家!
他们是来花钱的,又不是过来受气的。诚郡王家的小公子想直接甩头走人,但是又知道他们真的走了也没有人来挽留,到时候就真不好办了。
犹豫再三,还是憋屈得留下了。
很快诚郡王家的小公子便发现,还有更憋屈的,宋允知根本没有出席这场拍卖会!负责拍卖的是个小官儿,这说明什么,说明宋允知压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竟然不将尊贵的买家放在心上,真是可恶!
休想让他轻易出钱!
因为能说会道被宋允知特意挑出来的小官漫不经心地拿出了第一张府邸图:“今日拍卖的第一座府邸乃是位于宣阳坊的郡王府,拥有屋舍三十九间,起拍价两千贯。”
气呼呼的小公子懵了,宣阳坊的郡王府,这不是他们家老宅吗?!
他竟然要重新拍他们家老宅!
真是岂有此理!
问过他们了没有?
小公子正要理论,忽然发现旁边已经有人熟练地举起牌子,喊到了两千五百贯。
不好,小公子心里一慌,这要是把老宅给丢了,回去之后父王还不得揍死他?他手忙脚乱地举起牌子:“三千贯!”
旁边又有人追加:“三千一百贯。”
小公子急得双目通红,这些人为何总要跟他抢?这是他们的郡王府,是他家的!今天这只矮子,他无论如何都得要买下来。
“五千贯!”
拍卖场热火朝天,为了一处房产而大大出手的也大有人在,若不是旁边有人维持治安,怕是要出大事。
迟迟没有听到动静,谢霆与随春生二人都有些坐立不安,这回拍卖的结果,直接关系到重修长安城的进展。
“见鬼,就那么二十个府邸,怎么卖到现在还没卖完?”他们俩也害怕那些权贵会联手摆他们一道,故意不出钱买,这种缺德事儿,那些人也不是头一遭干。
宋允知是猜到些东西的,所以早早地让人准备好茶水,坐下来慢慢地等:“急什么,也许正在争呢,咱们只要坐着收钱就行。”
第157章 修缮 长安城焕然一新
拍卖会持续了整整两天。
期间,随春生跟谢霆实在是忍不住,便偷偷跑过去围观。只看了一会儿,便晕乎乎地出来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能清晰地从彼此眼中看到错愕:“这些权贵的钱这么好赚嘛?”
“他们回去不会被自家人给揍死吧?”
随春生也是个武将出身,家中并不缺钱,但他本人其实过得相当节俭。他从前读书时,身上装的钱还没有允哥儿多呢,家里为了不让他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性子,也是煞费苦心。若是他这么败家,别说他祖母不会放过他,就是他父亲,也不会轻饶了他。
二人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些人怎么能执着成这样。等到他们回去后,还一脸匪夷所思地说给宋允知听。
宋允知心中十分得意:“若是将你们放在拍卖会场,说不定也会像他们这样昏了头。”
“怎么可能!”谢霆不信,“我都多大岁数了?”
可话说出口便僵住了,只因他想起来,参加拍卖会的也不是只有那些小公子小世子,多的是三四十的中年男人。这些人不比他经历的多?去了那儿之后照样被忽悠得晕头转向。
宋允知啧了一声,不以为意。
重要的不是拍卖什么,而是氛围。主持拍卖的小官是他特意选出来的,这家伙不仅能说会道,还特别会引导,最擅长的便是心理战。有他坐镇,那些人想要心平气和、有商有量地走完整场拍卖会,绝无可能。不出点血本,怎么能带走府邸?
拍到最后,已经不是府邸的问题了,而是各世家大族之间的尊严之战。遗憾的是,这种圈钱的法子不能用多了,这回只是头一遭,过来拍卖的人容易脑筋发热,等到他们回去冷静下来便能想通了。等到下一回碰上相似的活动,便会理智许多。
但宋允知不管下次,他只想先解决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顺利将二十套府邸卖出去后,宋允知收到了一笔巨款。饶是他早有准备,也没想过世家贵族能这么有钱,怪不得郑廷这般痛恨世家呢,财富过于集中到金字塔顶端的人手中,那底部的百姓,便只能吃糠咽菜了。
随春生能感觉到允哥儿的情绪不怎么好,他担心地询问道:“这笔钱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宋允知摇头,继而捏了一下太阳穴,怎么回事,郑廷在的时候烦他烦得要死,人没了本以为一切随风散,怎么近来却总是时常想起他?
“再叫人过来开会吧,商量这笔钱的去向。”
如今各方衙门都是军中的人,军中出来的人都有个特点,便是行事果决迅速,宋允知说要开会,不过半个时辰,所有人便从长安各处赶来,齐聚一堂,宋允知不开口,底下甚至都没人说话。
宋允知也在这段时间将每个人的任务安排好了。
为了迎接陛下回长安,皇城、宫城得修缮一遍,幸而这两处都保存得不错,只是有部分年久失修的宫殿得重修修缮,还有些地方血腥味经久不散,得好好冲洗。再有便是从前北戎住了几十年了,哪怕郑廷将该收的东西都收回去,但是总还有些异域风格还顽强地存留了下来。
眼下,这些东西得统统丢掉。
城中各处也得重修修缮一下,宋允知这些日子看过了,街道外面修一修保持整洁就行了,里面是各家店铺住所,都可以不用管。
最为棘手的是,得修路,还要通下水道。
长安城历经千百年,期间没少向外扩建,城中的下水道也是也尽力去维系了。但在宋允知看来,远远不够,每到下雨天,下水井里面积攒的污秽物便会被冲出来,整个街道臭不可闻。
北戎人对通下水道根本不在意,但是宋允知不能不上心,他忍不了这恶劣的居住环境。下水出了问题,早晚会印象到居民的正常饮用水,而水源被污染,可是会生病的。
短短一上午时间,众人都领到了各自的任务,通下水道这件事,宋允知自己负责。谢霆跟随春生两个人想躲懒也没躲成,被宋允知给点成了左右副手。
才刚二月,长安城内草木萌发,猫在家中过冬的人也渐渐出来找活干了。
近来不少人都喜欢围在衙门旁,因为衙门每日都会贴告示招工,虽然招的都是短工,但是每日管两顿饭,工钱也比照着市价多出几文。
别小看这几文,这可以买好几个馒头。
有些不缺钱的人因为好奇便报名试了试,确实不会克扣他们的吃喝跟工钱,但是做的都是又苦又累的活,很快,这些看热闹的人便都散了,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缺钱的小工。
今儿的告示跟昨儿又不一样,工钱竟然翻了一番。片刻间,衙门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有人能识字儿,便将告示的内容给大家都念了一遍,待听得是通下水这种活,大伙儿便都理解了工钱为什么会这么高。
这差事不仅累,还臭,实在是不体面。但是话又说回来,钱给够就行,管他体面不体面呢。
多的是人争先恐后地去报名,而衙门这边竟然也来者不拒。
杨树踮着脚数了数,目测这一批人足足有三百多个。但其实衙门今儿招的人远不止他们,刚才还有一拨人被带去了南城跟东城,他们这些则是被分配到了西市。
杨树感觉前面带路的那位大人异常赏心悦目,戳了戳身边人的衣裳:“那位大人也是打江南来的吗?”
“你不知道?”说话那人惊奇地望着杨树,似乎在好奇他竟然连这个都不知情,“那位大人就是宋知州,你不认识?”
杨树瞪大了眼睛,朝着宋允知的背影使劲看了两眼:“我也是昨儿刚进城谋生的,只听过宋大人的名字,还没曾见过呢。”
今儿这么一见,发现宋大人可真是年轻呐。年纪轻轻便作出这样的成绩,怪不得深受陛下器重。
一想到今儿是跟着宋大人做事儿,杨树心中便一阵阵的高兴,就连知道今日是去通下水道的,也无损他的好心情。
活儿是真累。
长安城的下水道堵的实在不像话,常年累月的淤泥积在其中,光是将它们掏出来便费了好大的功夫。
他们在这干活的时候,周边本来围着一圈百姓,可没多久,这些人便都捂着鼻子跑了,跑得慌不择路。
宋允知也被这味道给熏的不行,扶着墙边呕了好几口。
随春生拍着他的背,有点心疼:“要不然你先回去吧,这儿交给我好了。”
“不成。”宋允知直起腰,愣是压住了呕吐的欲望。
这事儿是他发起的,他怎么能临阵脱逃?不就是丑了点吗,能忍住的,再受罪能有这些被请过来得小工受罪?
挖了一天,中午跟晚上停工时,这些人都被恶心得吃不下饭,只勉强塞下了两个馒头饱腹。这味道实在难闻,若不是为了填肚子,连馒头他们都不想吃。
工钱也是现场结的,杨树等人排着队过来领钱。他脚程快,刚好第一个领钱,结果到手之后发现比原先说好的还多了一笔。
杨树挠了挠头:“这……是不是算错了?”
他担心朝廷请过来的这群人不会算账。
发钱的那个小兵解释道:“没错,你们中午跟晚上就吃了几个馒头,宋大人见你们干活辛苦,不忍心让你们吃亏,便将饭钱都折算成工钱添给你们了。”
后面的人听闻,心中也五味杂陈,若是从前碰到的官员能这么体谅老百姓就好了,那他们至少用过得如此卑微。从前没办法,看样子,往后应该能改善。
这样也挺好的。
光是通下水道,宋允知便带着人通了足足半个月,整日吃不好睡不好,人都跟着瘦了一大圈。负责其他活的人因为累,也生出了些烦闷,但一看到宋大人比他们还要狼狈,那些抱怨顿时都散了。
人家宋大人都跟着挑泥,他们哪里好意思嚷嚷呢?继续干活吧。
城中挖出来的淤泥因为味道实在熏人,特意被拉到了郊外的山林中堆放。等到完工当天,天空作美,正好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冲刷了一遍长安城干透的污泥,让整个街道焕然一新。
宋允知喜滋滋地领着人在城内布置修建,争取尽快提高市容市貌,陛下他们已经出发了,再有一个月应该就能抵达长安城。
他做的这些虽然都是小动作,可是一整套下来,长安城不知不觉就变了模样,连原本生活在这里的百姓都觉得惊奇呢,原来他们这片地方还能这样好看?
虽然这些活大多不是他们干的,可是他们多少也帮了点忙。是以看到这一幕时,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骄傲。
这下江南来的官员们应该不会小看了他们长安了吧?
其他各处进展也十分顺利,该修缮的都修缮了一遍,该添补的也都添补好了,宋允知最后检查一遍,觉得没有错漏,便开始做最后突击了。
当初没能请陛下入光州,如今请陛下入长安,也是一样的。
正在赶路的皇上也不禁心生期待,长安啊,他也是阔别许久了,当初离开时的记忆过于混乱不堪,让人不忍回忆。只是如今有允哥儿在,应当能让人眼前一亮吧。
一路跟着陛下进京的大臣们也等着看戏呢,就等着看这个宋允知究竟还能有多大的能耐,多硬的手段!
第158章 轰动 被点为丞相
三月下旬,长安城内百姓皆翘首以盼。
早就听闻圣驾已近,有人算着日子,估摸明天就能抵达长安城了。从前的皇帝都是自己打进来的,迎进来的还是头一遭。
君臣这一路走得还算稳当,期间倒是有不长眼的,制造了一起暴乱,不过杀的都是随在后面的世家。杀完了就撤,撤不掉的大不了就赔掉一条命。反正他们本身就是亡命之徒,能活着回去血赚,死了也不亏。
世家们对此既惧且怒,齐国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些人竟然还揪着他们不放,这得是多大的仇?
有人为此上书皇上,再次请求剿灭这些齐国叛贼。
皇上答应是答应了,但是也倍觉苦恼,他又不是没叫人清剿过,之前投奔夏国的林祁盛等人便一直在外追缴反贼,可郑廷留下的这些人都人精,安身的地方换来换去,根本捉不到他们。
这些人不缺钱,也不缺帮手,他们不用出手,便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替他们遮掩卖命。关键是,这些人的旗号还打得异常响亮,都是奔着为民除害去的,百姓们其实也挺乐意看到这些权贵被杀,每杀一个便拍手称快。
从前他们都是被欺负的一方,如今这些权贵世家也能被人肆意揉捏,仿佛他们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也会怕,也会死,甚至死得还这么轻易。那些个权贵,其实也不过如此。
正因为百姓喜闻乐见,所以并不觉得刺杀行为有任何不妥,甚至还会主动藏匿罪犯,给朝廷查证带来极大的困难。杀害朝廷命官本是重罪,但是这些人根本不怕被治罪,而且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多到让皇上都觉得头皮发麻。
他想到了皇家,近来更是严厉约束皇室子孙,不许他们仗势欺人,胡作非为。这次只是碰巧,郑廷也担心会被彻底清算,所以针对的主要是世家大族,若是再添一个皇族,皇上也不能保证皇族人的安危。
至于被害的那些权贵们,皇上很是遗憾,但也知道症结不是他一道或是几道政令就能解的。憎恶来自于长久的权力失衡,想要扭转这份憎恨,还有相当一段长的路要走。
慢慢来吧。
其实,郑廷并不觉得皇族比权贵有良心到哪里去,只是得罪了皇家,仅是他的钱,保不住剩下的人也将在劫难逃。他固然得死,却不想让自己的人这么快便被剿灭,故而才三令五申,让他们不得动皇家。在郑廷眼中,这两类人都是一丘之貉。
晃晃悠悠走了一日,总算是顺利抵达长安了。
后面随行的贵族子弟欲哭无泪,终于平安到了,天知道他们这一路上有多提心吊胆。本以为跟着皇上过来便能安然无恙,结果那些人宁愿丢了脑袋也要杀他们的性命,多少不谙世事的年轻人都被这一出暴乱给吓傻了。
他们平常最多喝喝小酒,摇摇骰子,逛逛花楼,可没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但那些人才不管他们有没有犯过法,逮到了就要杀,杀人跟砍白菜似的,权贵的性命在他们眼里不值得一提。这些原本不可以是的二世祖们,终于知道害怕了。
到如今,再不用家里人耳提面命,这些纨绔子弟自己便收敛了那吊儿郎当的做派,开始谨慎小心起来。长安一带住的都是北方汉人,更有许多郑廷的旧部,这些人对他们依旧深恶痛绝,还是低调行事得好。
等到了长安,他们也是一言不发,紧紧跟在队伍后面,生怕有人混迹在人群中要了他们的命。
可那些人再嚣张,也不好在皇帝入京的这一日来作乱。
今日长安城外重兵把守,宋允知带到北方的兵大多都在此处守卫。
城内百姓也纷纷从家中出来,现在街头围观。这段时间长安城中每日都是热火朝天,他们努力了这么久,应该能让新任的皇帝陛下满意吧?
宋允知携带诸位将军守在南城楼处,远远地见到皇上过来之后便迎上去行礼。
皇上看到宋允知的身影后,下了御驾,带着几个皇子走上前,于文武百官面前,亲自扶起了宋允知:“爱卿辛苦了,且领朕与诸位官员前往城内一观吧。”
宋允知躬身,往后撤了一步紧随陛下身旁:“陛下先请。”
宋允知引导皇上入城,余光看到了他家先生,趁着皇上没注意时,回头冲着他先生眨了眨眼。
陈素严肃脸,这等正经时候也要胡闹,真是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有惹眼吗?
被先生瞪了一眼,宋允知也不敢作怪了。
皇上已经迫不及待地进了城楼,甫一进去,便因眼前之景愣怔了片刻,他印象中的长安城,可远没有这样鲜亮。
片刻后,皇上便被百姓都行礼声给惊醒。
他忙抬手让众人起身,虽然知道百姓叩拜只是因为他是皇帝,并不是为了他的为人,可是看到北方的百姓们特意守在此处,皇上已经足够欣慰了。最起码,这能说明北方的百姓并不排斥他这个皇帝。
宋允知笑着回应:“城中百姓为了迎接陛下,将该修缮的地方都修缮了一遍,街道、庙宇、桥梁各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只等陛下到来。”
后面的官员闻言,心中暗讽宋允知拍马屁,什么叫百姓为了欢迎陛下修缮长安城,分明是他领着百姓做的,如今为了哄陛下开心,都开始颠倒黑白了。
一看就是个佞臣的料子。不少人直勾勾地盯着陈素,这都是他教出来的好学生!
陈素冷着脸,谁来瞪谁。
他弟子说的话难道有错吗?没看到街边围着这么多的百姓,没看到这些百姓虽然激动但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是真心迎接陛下的,他家弟子从不屑于逢迎说谎。
萧宝玄新奇地四处查看,他发现长安城比建康城还要干净许多,不仅干净,还很整洁,街道两侧有固定的大渣斗,专门用来装脏东西。
每间商铺门口都别着一束花,山桃、连翘、玉兰、早樱……三四月里外头能见到的花,这里都能看到。争奇斗艳,千娇百媚,给这千年古城注入了新的生命一般。
街道二楼门窗大开,里面坐着数以千计的乐师,更有北方的文人墨客当场铺纸,作画写诗,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幕,当真是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好不热闹。
皇上侧耳倾听,只见曲调悠扬,情谊厚重,待听到乐师唱到“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时,心中百感交集。
是啊,长安也是他的故乡,是他们所有人都故乡,几经波折,他们今日终于回家了。
皇上不上御驾,坚持走完全程。
天街中间铺着一道长长的毯子,一眼望不到头。若只是单纯的红绸,铺上去也不难看,关键是这地方的毯子材质五花八门。有绢布,有丝绸,有毛毡,甚至还有麻布!
各种颜色混搭在一起,对眼睛实在不友好,太难看,太不庄重了!
吏部尚书立马跳出来:“宋大人,今日御驾回京,你便是这样迎接陛下的?听闻先前宋大人拍卖府邸可是得了不少钱,却不知这笔钱究竟花在了何处?连一条红绸都舍不得买。”
宋允知还真怕没人问呢:“陛下容禀,您回京的消息传入长安城后,便有百姓自发献出家中布匹,想要为陛下拼出一条通往皇宫的长毯,借此聊表心意。”
吏部尚书:“……”
输了,好个宋允知,他还不如不出这个头。
吏部尚书灰溜溜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多久就听到陈素那个老小子冲着他冷笑了一声,笑得他更没脸了。
谢霆也出面替宋允知补充:“陛下,这些百姓有的家中富贵,有的却囊中羞涩,您看这上面是绢布或者绸缎的,便是条件好的人家献上来的;若是麻布,便是贫苦人家献上来的。虽说放一块显得杂乱无章,但这毕竟是百姓的心意。他们渴望和平,期待安定,也想为您回京尽一份绵薄之力。情谊珍贵,非万金可比。”
两侧的百姓心中跟着激动起来,他们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第一个提出来要献布的,反正就稀里糊涂地跟着捐了。宋大人也没让他们吃亏,收了布之后立马就补了一笔钱给他们。
当初献布的时候只是随大流罢了,可眼下一想到自家献出去的东西意义如此深远,他们便忍不住心潮澎湃。
也不只是谁第一个喊到“长安百姓恭迎陛下回京”,百姓如梦初醒,纷纷随之高呼。
声音此起彼伏,绵延数里,经久不散。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长安的百姓有多忠君爱国,忠贞不二呢。
皇上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被北方百姓们如此放在心上,不枉费他的君民,一心彼此奔赴。被眼前的景象所感染,皇上忍不住潸然泪下。
宋允知暗自点头,这一届的百姓,是他带过的最机灵也是最懂事儿的一届,他只需要稍稍引导,这些人便能超额完成任务。看陛下动容的模样便知道,今日的欢迎仪式不可谓不成功。
他升迁这事儿稳了。
宋允知只是笃定自己会升官儿,却没想到回宫之后皇上会大手一挥,直接点了他做丞相。
这也……太大手笔了。
第159章 府邸 宰相宋允知
有人欢喜有人忧。
宋允知那小子,满打满算还未及冠,这样的年纪圣上竟然要给他拜相,那等他年岁稍长些,还要如何封赏?到了那等地步,早已无官可加,是不是还得给他封个王侯爵位?届时他一个平民,直接跃升成为贵族,这简直是胡闹。
当下自然有人提出非议,只是朝臣们也发现了,自打陛下经历了两国战事之后,态度便不同以往了。时而柔软时而强硬。对于无关紧要的事,大都愿意听朝臣的建议;可是一旦涉及到大事,他们的意见还不如放屁呢,放屁好歹还能听见响声,他们的反驳陛下根本听都没听进去半分。
众人对视一眼,皆有些心力交瘁。
两位丞相眼下还都不在,他们二人被陛下留在建康城负责扫尾工作,少说也得半年才能回来,唐丞相更惨,几年都回不来了,唐家两个儿子也被陛下留下了建康,摆明了对唐丞相有意见了,且意见还挺大。
若有两位丞相在,他们反驳还能有点分量,如今没了两位丞相摇旗呐喊,这些反驳之声不多时便被陛下给打压下去了。
陛下还说得格外冠冕堂皇:“朕一向赏罚分明,且宰相一职也并非不能变动,自今日起,宰相五年一变,若尔等来日功绩也可比肩宋相,朕亦可以破格提点其为宰相,甚至接替宋相也未尝不可。”
他可是十分公正的。
众人陷入沉默。
宋允知的功绩有多少?且不说以前,单说这几年,宋允知先是以一己之力将声名不显的光州变成了除建康外最紧要、最知名、最富裕的地方,单枪匹马在齐国朝中全身而退还策反了齐国的几员部将,假死脱身后又临危受命,带领十万大军驻守光州,将齐国军队拦在过境以外,逼死郑廷、收回长安、迎回圣驾……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他们要是能有宋允知这样的本事,还用得着在这儿酸么?
这不是没有才开始破防的吗?
首次朝会以宋允知被拜为宰相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开局,众人被震得心神不宁,以至于后面讨论了什么,他们都无暇分心。只记得皇上论功行赏,赏了不少人,这回前线征战的将士们都受封了,以陈素为首的国子监官员职位也变动了不少,就连光州不少地方官吏都跟着沾了光。
其中有一个姓赵的年轻人,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被陛下给记住了名字,直接将他调去了户部。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吏,为何有幸能被陛下记住?还不是因为宋允知。不出意外,这人今后来来户部也会是宋允知的心腹。
一步登天,不外如是。
他们虽然爱非议宋允知,但是有件事不得不承认,跟着宋允知,的确能捞到不少好处。也怨不得总有人愿意跟着宋允知,任劳任怨地在他手底下做事。这般能替自己身边人着想,还愿意分好处,属实少见,有些事情不服不行。
若是他们从前的上峰能这样体贴大方,他们也不会白白熬了这么多年了。
论功行赏完,便是些具体性的事物了。在场所有官员心中都清楚,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各个衙门应该都不得闲。宋允知便更是如此了,他领了一件最要紧的事,重新测量北方各地的民田。
先前朝廷承诺北方的百姓要改革税制,从丁税改为地税。话既然放出来便得兑现,此事陛下也不信任旁人,刚好宋允知走马上任,正需要多做点实事。与其让他在衙门里头处理文书,还不如将其派出去。
宋允知欣然接下这差事。
下朝之后,宋允知身边已经围满了人。
宋允知始终扬着笑脸,让人挑不出错。
陈素与有荣焉地看着自家弟子,回想他从垂髫小儿长成如今玉树临风的模样,陈素心中的自豪与成就感不言而喻。他当初收着孩子为弟子的时候,也没想过他能取得今日这般成绩。
他成长得比陈素意料中的还要出色,他做的那些事也让陈素再次燃起了希望。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既是他之幸,陛下之幸,也是夏国之幸。陈素已经年迈,但是能在这样的年纪看到夏国再次有了变化,让他这颗已经苍老的心再次回温,或许,以后真的会不一样。
宋允知感受到了先生的目光,这下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转向先生,促狭地眨了眨眼。
陈素没舍得再瞪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是做丞相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小孩子气?
国子监一系的人对宋允知都格外亲近,尽管国子监既有贵族子弟,也有平民学生,但是在陈素的教导下,他们更认同自己国子监学子的身份,而非家族出身。
身份认同变了,立场自然也变了,宋允知作为国子监出来的神童弟子,理所当然受到了众人的关注支持。其他的小官儿也愿意给宋允知还有国子监一个面子,纷纷上前恭贺。
冯尚书望着万众瞩目的宋允知,再联想到自家还留在江南的儿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儿子当然也是很优秀的,不比他当年差,只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跟宋允知比起来,所有的年轻人都差了一截。
“终究是比不上啊。”冯尚书感慨了一句,却发现旁边的礼部尚书脸色比他还要黑。
冯尚书凑过来,小声询问道:“陈素难道要进礼部?”
没听说啊,今日陛下也就给了陈素一个太傅的虚衔,虽然地位尊贵,但毕竟不是实职,他们也可以接受。陈素那家伙一向很得陛下信重,跟他弟子差不了多少。陈素若是想动,那首选肯定是礼部,那礼部尚书估计要让位了。这两人之中,陛下必然更偏心陈素。
礼部尚书摇了摇头:“他应当没这个心思了。”
陈素年纪大了,这些年光是国子监的事情,就渐渐让他力不从心,大概没什么心思去外头搞事儿。
冯尚书好奇道:“既如此,你还担心什么?”
礼部尚书欲言又止,没有陈素,还有陈素的大弟子孟溪啊,这家伙跟宋允知是同门师兄,别看表面上没什么联系,但是只要陈素还在一日,他们两人便天然地被绑在了一块。近来孟溪上升势头也猛,陛下又是个喜欢提拔年轻人的,没准那日灵机一动,就想让孟溪顶替他的位置。
被陈素给拉下马,虽然不高兴但也没什么办法;可若是被孟溪拉下马,那也实在是太憋屈太窝囊了。
宋允知这拨人,升得太快了,快要把他们这些前浪都拍死在沙滩上了。最可怕的是,他们除了抱怨两句,再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扶摇直上。唉……偏他们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出宫后,宋允知回了住处。前些日子夫人跟父亲给他寄了一笔钱,让他在城中挑一处好宅子买下,不过这钱如今是花不出去了,陛下今日还给他赐了一座府邸,他们一家人住,足够了。
赐宅子的毕竟只是少数,陛下如今对施恩比较吝啬,除非真的立了功,否则轻易不会许出有价值的东西。京中多的是没有宅子的,眼下还不得不花大价钱从朝廷手里或者中间人手里买下。
能卖出去的,都不是顶好的宅子,换言之,都是别人挑剩下来的,好地段只有那么多,即便是次一等的价格也是过于昂贵。
之前还抱怨宋允知狼心狗肺赚了他们的钱的人家,如今总算销声了。对比旁人,他们已经幸运太多,虽然依旧花了不少钱,但好歹地方足够好,依旧能够彰显他们的身份跟地位。
宋允知请了好些短工,只花了半日便将丞相府给打扫干净了。府上大是大,但是显得空荡荡的,没什么生气儿,估计得家里人都搬进来之后,才显得热闹些。
他如今升了官,过些日子肯定得摆酒请客,到时候还得打点一番。
那么一会儿功夫,宋允知摇身一变成为宰相这消息便传得人尽皆知。
百姓们受过宋允知的恩惠,是真心实意替他高兴。旁人或许还觉得对方资历不够,可在百姓们看来,宰相本就是能者居之,宋大人有本事,他不当宰相谁当宰相?这本就是众望所归,毋庸置疑。
宋允知甚至走在路上都能听到几句恭贺声。
看来,喜酒得提前了。
比客人先来的是家人,御驾回京时,唐懿便带着家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他们一路北上,混在商队之中,坐的都是普通的船只跟马车,丝毫不显身份。也正因为如此,几人才一路平平安安地抵达了长安。
原先府里伺候的人都留在了建康,他们早已在建康成家生子,倒是不适合搬来长安,只有几个雇来的书童丫鬟是孤儿,留在建康也无家人,索性跟着他们一块儿过来了。
得知家里人到了,宋允知喜出望外地过去接人。结果迟了一步,他还没出府,人就已经到了。
宋允知又惊又喜:“怎得这么快?”
宋瑜跟贺延庭顾不上说话,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允哥儿,这俨然成了他们团聚时的习惯了。
唐懿指挥书童马夫将行礼搬下来,抽空回了一句:“路上碰到镇北候府的人,是被他们引过来的,否则还得花时间问路,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镇北侯府?宋允知耳朵竖起来:“侯夫人今儿也上京了吗?”
唐懿了然一笑,知道允哥儿真正想问的是谁:“可不是么,一家人都过来了,侯府的大姑娘也过来了。”
宋允知挠了挠头,有些羞赧。可他这点细腻的心思很快被冲散了,只因他爹跟贺延庭实在是喋喋不休,逮着他问个不停,对他如何当上丞相这件事情更是十分好奇。
宋允知不得不分出心思来应付他们。
落后一步的李兰序心中也感慨良多,谁能想到小叔子如此年轻便已经成了丞相,祖坟估计真的冒青烟了,不仅是宋家的祖坟,唐家、贺家的祖坟都得连带着冒青烟。
第160章 婚事 几家撮合的亲事
封侯拜相,自古便是文人武将的毕生追求,宋允知在及冠之前,便已经位列宰相,而且是当之无愧的实权宰相。
如此光要门楣的大事,自然该好生庆贺一番。唐懿抵达相府之后,便领的一家人开始为了喜宴筹算起来。
他们家如今并不缺钱,唐懿善于经营,宋瑜又是个畅销话本作者,日进斗金,贺延庭虽然官位不高,但也有俸禄,且日常开销并不大,家中的钱一年年攒下来,甚至都找不到什么可以花的地方。眼下终于有一件,所有人都卯足了劲,怎么热闹怎么来。
宋允知的喜酒,整个长安城的官员都派人去了,有的即便跟宋允知关系不睦,可想到从今往后或许还要在宋允知手底下办事儿,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过来恭贺。
其实说起来,他们跟宋允知本也没什么矛盾,从前产生了摩擦,也不过是因为看不惯陛下对宋允知格外器重罢了。可此事早已成定局,他们即便再挑拨离间,陛下也依旧信宋允知,倒显得他们枉做小人了。
贺喜当日,众人瞧着门庭若市的丞相府,心中多少已经认命了,麻木地对着宋允知道了喜,便入席开始冒酸水儿了。
御前的红人一茬接着一茬,如今正好轮到宋允知,也不知道这一茬能持续多少年。唉,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呀?
唐懿安排座位时也花了不少功夫,跟允哥儿交好的安排在一桌,交恶的安排在一桌,如此一来,不管哪一边都有话可以聊,反正允哥儿也不在乎他们会不会聚在一块说自己的是非。
宋瑜跟陈素一桌,允哥儿那儿热闹,他这里也不遑多让,宋瑜有些内敛,早些年在外经商还好一些,这几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写话本子,越发不喜欢跟人接触了。他平时与人交往都靠唐懿跟贺延庭,今日这么多陌生人找上来,宋瑜也怪不自在的。
不过很快他便没有那么多别扭的情绪了,这些人来的目的都很单纯,无非是看在允哥儿的面子上跟他说几句喜气的话。
虽然这些人一个个来头很大,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世家权贵,不像他,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平头百姓,身上既没有官衔,也没有结尾,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儿子厉害!
宋瑜背都挺得直直的,他的底气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足。
得亏唐郢不在,否则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知要做何想法。当初他将女儿一家撵出去之后,何曾想过有今日?
相府最热闹的时候,莫过于宫中两位皇子抵达相府,亲自来喝了一杯宋允知的喜酒。
众人这才记起来,几位皇子从前也是国子监的学生,还跟宋允知关系亲密。此子在人脉上面还真是叫人挑不出错,上至皇族,下至平民,都有他的知交好友。
萧宝玄跟三皇子难得私下再碰到允哥儿,一左一右地霸占着宋允知身旁的位置,惹得贺延庭偷偷往这儿看了好几眼。这两个小皇子从前便喜欢连着允哥儿,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萧宝玄可不知贺延庭那些说不出口的酸话,他正在偷偷向允哥儿透露,父皇才允了他跟着允哥儿一块儿外出办事儿!
宋允知吓了一跳:“真是陛下答应的?”
萧宝玄重重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父皇答应的,不过他也求了很久。
宋允知面露迟疑,他出去办事儿办的可是丈量田地、重新绘制图册这种麻烦事。累就不说了,关键是危险。
林祁盛那厮虽然讨了赏赐,如今也依旧在外面剿灭部分残余起义军,可郑廷留下来的人脉仍旧不少,宋允知担心他们会出手对萧宝玄不利,这位可是皇后娘娘的独子!
萧宝玄也猜到了允哥儿在担心什么,笑着道:“我在宫中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可对民间百态却一概不知,正好借此机会学习一番,如此才不枉费先生多年来的教导。至于安危一事,父皇调了一批暗卫过来,还让程武跟卢蒙二人贴身侍奉。”
宋允知眼睛一亮。
自从战事结束之后,他便再没有见到程武卢蒙了,二人显然是又回到了陛下身边。以他们俩的身手,回去之后不知道要被安排在何处,宋允知本以为再见面怕是难了,不曾想峰回路转,如今又能一块共事。
这再好不过了,保护萧宝玄,可比保护他有前途多了,这小家伙看着白白嫩嫩的,但未来如何,不可估量。朝中未立太子,不是陛下心中没有属意的人,而是为了长远计,不愿意将心中的人选透露出来,过早地与人为敌。
两位皇子在丞相府待了许久才离开,可谓给足了颜面,众人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嫉妒让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到二十岁的丞相,还有没有天理了?
相府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是外头大多都是对此喜闻乐见的。为官人品正与不正,百姓们心中最是明了,他们就看好这个宋大人,盼着他能长长久久,盼着他能多为百姓做点儿实事。
系统也是打开面板才发现,宋允知的声望又涨了可他分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被封为丞相而已。难道丞相跟普通官员在百姓心中差别竟然这么大?怪哉。
因为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系统索性就没有跟宋允知说。
宋允知在前头会客,唐懿则领着儿媳在边上的花园处另设戏台酒宴,款待诸位官眷。
李兰序今日一直压抑着情绪,生怕自己将事情给弄砸了。她还是头一次招待这么多的贵客,紧张是必然的。不过李兰序性格跟唐懿有些像,都是喜欢钻研人脉的,比起贺延庭,她才是最有进取心的那一个。只是从前一直没有机会,李兰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总算是能大展身手了。
感谢小叔子,若不是小叔子出息了,她何德何能接触到这么多的贵夫人?李兰序由衷希望小叔子再接再厉,在陛下面前恩宠不衰,这样她手头的人脉才能更长远些。
唐懿看出了儿媳的那点小心思,甚至倍感亲切,她年轻时,也是这般心态。只要没有坏心眼儿,若想经营人脉,唐懿愿意帮她。她带着李兰序见了京中诸位说得上话的夫人,寒暄一番后,才落座到镇北候夫人身旁。
李兰序总觉得母亲对镇北候府的姑娘格外看重。她竖着耳朵听听这两位母亲的闲聊,很快她便了然了——母亲应当是看上了镇北侯府的姑娘,想替小叔子说亲呢。
若是小叔子没当上丞相,这门亲事便是小叔子高攀了,可如今,两家正好门当户对!
对方家中有侯爵,但他们家小叔子是丞相!
对方家中有将军,但他们家小叔子是丞相!
对方家里出来个皇后,但他们家小叔子是丞相!
再多得不足,也能靠着一个丞相来弥补,李兰序觉得这婚事绝配。只是,这两个人说的未免太含蓄了吧,她偷偷瞧着,也不知道那位谢姑娘究竟听没听懂。
谢蕴自然是听懂了,她向来都是玲珑心思,唐夫人起了个头她便猜到了来意。她与允哥儿自幼相识,多年来未曾断过联系,若是两家说亲……
谢蕴微微出神,她想,她是愿意的。
她羡慕极了允哥儿不拘一格、敢想敢拼的人生,甚至隐隐期待起来,倘若成婚之后,她是否也能这般肆意?也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旁人未必会赞成她,但是允哥儿肯定是不一样的,他一定能明白。
这一番隐晦的试探之后,唐懿又在傍晚时试探了一下宋允知,弄得宋允知闹了好大一张大红脸。
他是对蕴姐儿有好感,但是——宋允知害羞地望着脚尖:“会不会太唐突了?”
“傻孩子,你若是再犹豫的话,谢家兴许就不等你了。他们家大姑娘早到了说亲的年纪,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定了人家,届时你再提这件事情便才是真正的唐突。”
宋允知一听,连忙改口:“那还是早日请媒人上门吧。”
唐懿笑而不语,宋瑜则高兴地拿出香,准备给自己爹娘拜一拜。谢天谢地,他们家允哥儿原来真有喜欢的姑娘,再不用担心他不开窍是个傻蛋了。
宋瑜甚至还琢磨着,过些日子要不要回江南去拜一拜祖坟,给列祖列宗都好好说一说这门喜事。
宋允知听说之后,也答应寻个时间送他爹回去,宋瑜对此十分期待,他虽带了爹娘还有允哥儿生母的灵位过来,但是终究还是得回去看一眼。
至于婚事则进展迅速,两家都有意促成婚事,还有不少夫人争着做冰人,包括空中的皇后娘娘都有意撮合他们,婚期很快便定了下来。
宋允知本想着多抽点时间陪蕴姐儿的,只是很快他便一点空余时间都没了,皇上直接将萧宝玄丢给了宋允知,连带着还有许多新政事宜。新政的推进困难重重,宋允知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身边的人手不也不够用。
好在没两日后,赵安虞便从光州过来了。宋允知最得力的下属,终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