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六)◎
清清浅浅一句话, 似春风般抚过心间。
女郎长睫轻颤,愿意与否,能由她自己作主么?
可无需多言, 今夜到此为止发生的一切,令她不得不相信眼前人。
这份信任的来源, 除过直觉,更多是基于女郎的几分智。
毕竟以太子殿下的地位,实在无需大费周章哄骗她这个无依无靠之人。
分明相识不过半月,但同榻而眠,呼吸相闻, 许多原本的隔阂到底暂时消去。
容璇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夜深人静时偏无睡意,她侧身望向太子。
祁涵知晓她有话要问,眸色温和。
迟疑一会儿,容璇道:“殿下为什么会选我?”
她说的是那日接风宴上,他独独将自己带回行宫中。起初她以为太子殿下只是贪恋美色,然而这段时日相处下来, 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况且除了她,太子殿下再不曾收用过其他女郎。
月光洒于帐间, 容璇之所以敢直接问出口, 是因为每每她有疑, 太子殿下都会答她, 从无推搪。
这次也不例外。
祁涵笑了笑:“你便不能多看看坊间话本么?”
“啊?”
话本容璇自然是读过的, 还读过不少。
雅和苑中见到的最多的书册便是这类通俗小说, 往往在坊间风靡过后, 也会传入雅和苑内。
不止姐姐妹妹们喜欢, 姑姑们也常读。无论是谁得了一本, 闲暇时大家都会聚在一起翻阅。
王侯将相、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素来为人所青睐。
可惜话本中的字她们大部分都认不全,还好有其他的办法。
“妍儿,好妍儿——”
赵大人允姑娘们读书,容璇的课业其他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些。
就这样,她几乎成了雅和苑中的说书先生,不管什么话本都得由她来讲。有时姐姐妹妹们还会弹琴、弹琵琶为她助兴,大家听她说书,明里暗里的较劲暂歇,是极为平和美好的时光。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心头都有些暖意。
说归正传,虽则读了不少风月话本,但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容璇从来都不信。
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信自己来得可靠。
但——
此时此刻枕在太子殿下身畔,离得极近,容璇轻而易举望入他眸底。
琉璃色的眼眸惯来温润冷静,从那一瞬,容璇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纯粹的、不加以掩饰的爱意。
作不了假。
容璇的心跳得有些厉害,原来,喜欢竟是可以被看见的吗?
“好了,”祁涵浅笑,见她不再追问,“还不睡?”
容璇心底摇头,了无困意。
从小到大,她所得到的为数不多的爱,都需要维系。
只有父母之爱是毫无保留的,是与生俱来的。
可惜她从不曾拥有。
是以,她没有办法心安得接受太子殿下对她的好,甚至有些无措。
“我……”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默默望他,祁涵半开玩笑似的:“你?你只要成日里别总想着乱跑,就算是对得起孤了。”
此话一出,女郎微微睁大眼,漂亮的眼眸染上三分困惑。
他为何这般了解自己?
有了新的疑问要思索,容璇态度反而自然不少。
她拒不承认,单方面止了谈话。
祁涵仔细替她掩好被角,声音温柔和煦:“早些睡吧。”
“嗯。”
清檀的香气凝神,容璇对着帐顶精巧的绣样,慢慢合上眼眸。
她今夜本已做好了打算,未曾想会是如此平静的夜晚。
虽是第一次与郎君同床共枕,但她竟觉得莫名的安心。
更鼓响过,滴漏声断,女郎不知何时沉入梦乡。
……
凉风习习,春日夜里星光灿烂。
身畔人呼吸已然平稳,借着月光,她的睡颜恬淡而安宁。
睡梦中的人不知不觉又朝向了自己,青丝散于枕间。
祁涵低眸望她,十五岁的瑾儿,与十七岁同他再遇的瑾儿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才挣脱过去的束缚,没有那般从容与自洽。
他须得再多留心些,关怀些。
夜幕中繁星闪烁,锦被松软温暖。
女郎睡得熟了,粉雕玉琢的面庞透出一层淡淡的红云。
祁涵情不自禁将人揽得近一些,修长如玉的指节抚过她的面颊。女郎无知无觉,面庞甚至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嫣红的唇瓣犹如春日里含苞待放的花朵,她今夜刻意选了妃色的寝衣,衬得颈间露出的那一抹肌肤愈发白皙细腻。
茉莉香气清雅,压过了清檀香,丝丝缕缕在帐间缠绕着。
太子殿下深吸了一口气。
今夜本是秦让当值,妍儿姑娘来时,他自作主张放了姑娘入殿。
他面上不无得意之色,果不其然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等妍儿姑娘得了太子殿下宠爱,回京受封,也必定会记得他这一份人情。
东宫大总管遥遥守在回廊下,赏着月色数着时辰。
他惯来与人为善,广结善缘。
月色皎洁,渐渐的,大总管的得色化作惊叹。
这都几更天了,殿中竟还没有传水的动静。
哎,这到底是第一回啊,照来说……
秦总管转念一想,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好说,可真不好说。
直到后半夜,秦让方听得内室中太子殿下的吩咐。
的确是命偏殿备水,不过要的是凉水。
“是,殿下。”
……
春色怡人,晨起的阳光透入锦帐中,一夜好梦的女郎睁开了眼。
她望见殿中陌生的陈设,须臾间就想起自己昨晚宿在了正殿。
身畔人已离去,内室中未留人侍奉,一派静谧。
簇新的一身明蓝色锦裙悬于屏风,旁边配了一套明玉头面并一块铜镜。
这一觉睡得舒心,容璇赤足下了床榻,踩于柔软的锦毯间。她先更了衣裙,简单梳妆过,推开殿门回了锦画堂。
两处居所只相隔一条回廊,容璇一路都未遇到人,栖霞行宫中风平浪静。
她垂眸,只要她不提起,大约行宫内也不会再有人知晓昨夜之事。
容璇唤来吟香与吟兰,早膳已经准备好。
吟香笑着道:“太子殿下晨起传了话,晚间带姑娘去庙会赏灯,还请姑娘换身轻便些的衣裙。”
“知道了。”
窗前摆了几本书,新添了一册话本。
用过早膳,知道姑娘读书时不喜人搅扰,吟香与吟兰收拾了屋子便自行退下。
风和日丽,是个适宜出行的日子。
想到晚间的谋划,容璇心有些乱,一时读不进枯燥的策问。也只有翻开轻松的话本时,才能稍稍凝神静气一二。
话本内容也别出心裁,说的是江南一位才女自幼饱读诗书,为了救自己的心爱之人女扮男装入京赶考,最后高中状元,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一篇读罢,容璇轻叹一声。
虽是话本,但金銮殿上及第,看遍满城春花,为何不能是女子的夙愿。
容璇抬眸,正对着内室北侧的衣橱。
今夜要换什么衣裳,她早便有打算。
天色明净,日光散出耀眼金芒。
已过了午膳的时辰许久,秦让专意来请妍儿姑娘。
他客气地道明了来意:“时辰不早,殿下仍没有传膳的意思,还请妍儿姑娘帮忙劝上一二。”
尤其殿下昨夜不知为何还没有休憩好,更该适时休息。
容璇望了望外间天色,颔首应好,没有推辞。
汤羹已经准备好,无需通传,容璇顺利地进了书房。
熟悉的书案上仍旧堆着公文,看起来太子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容璇不懂京畿形势,但她通晓史书,古往今来为储君者总有不易。
而太子勤勉,乃是社稷之幸,百姓之福。
就是不知落在陛下眼中,会是何等光景。
横竖政务一时三刻是阅不完的,容璇道:“殿下,不如先用膳吧?”
除了受秦总管所托,容璇心底对太子殿下亦是有些关切的。
祁涵应好,又道:“可会写字?”
他问的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容璇没有隐瞒,点了点头后不解其意。
“来这儿坐。”
“啊?”
太子殿下让出了他的位置,将手中笔递给她。
“这一封公文,替孤誊抄一遍。”
他的动作太过顺畅,以至于容璇还未反应过来就接了笔。
宣纸就在旁备着,容璇粗粗浏览过,内容与几处州府堤坝修筑相干。
她又望了太子殿下一眼,得了闲的太子已去一旁用膳,眸中蕴了对她的信任。
鬼使神差的,容璇还真就润了墨笔,开始誊写。
这封公文用字精炼,晓畅明达,发放下去底下人很快便能施行。
容璇通读过,方谨慎下了笔,一字一句皆用心。
天光透过轩窗,书案后的女郎神色专注,心无旁骛。
等到太子殿下用过膳,公文业已誊抄了大半。
祁涵在她对侧落座,十五岁的瑾儿,她的字已然很有风骨,只不过比之十七岁殿试时的文章字迹稍稍稚嫩些。
太子殿下并不吝惜夸奖,听他夸赞,容璇唇畔弯起一抹小小的弧度。
少时夫子为她启蒙,从小就督促她练字。
夫子说了,若要参与科举,一笔好字尤为紧要。寻一处沙地,捡一支苇杆,何处都可练字。
除过在乡间教书,夫子有时也替富贵人家抄书,赚一些银子补贴家用。有时夫子去集市上,还会给她带些饴糖。
每每夫子都要看着她吃完了,方才让她回家。
爹娘总说,他们家中不能与其他人家相较,她身为姐姐,总得让着弟弟些。
起初她信了,偶尔吃一块糖还会有愧疚之感。
现在想想,只余“年幼无知”四字。
容家养她那一点米麦也算是偿还清了,从此再无瓜葛。
容璇忽而想起一事,她到雅和苑后,爹娘也带着弟弟搬到了附近,原是为着弟弟读书。开铺子的钱是她的卖身银,他们一家其乐融融。逢年过节,还装模作样要来看她。
她早已过了少不更事的年纪,清楚知道并非是他们良心发现。不过是因为看出她有机会攀高枝,还想再挖些什么好处罢了。
如今她跟随贵客离开,不知那对夫妇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会不会寻机来打秋风。
她不愿再让他们从自己身上落得半点益处。
脑中思绪不停,容璇落笔仍然细致。
她稍稍长大些时,也是帮着夫子分担过一二的。
眼前的公文抄写毕,三百余字无一错漏,如书法般赏心悦目。
容璇吹干了墨渍,欲起身时,太子殿下倒还有话要说与她。
“三日后,孤要动身离开金平府。”
“殿下要回京城吗?”容璇有些迟疑,消息来得突然,但也在情之中。
金平府弹丸之地,太子殿下当然不会久留。
得了太子肯定的答复,容璇袖下的掌心微蜷。
京城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亦是天下士子向往的所在。
原本过上三两年,她也是想凭自己去往京畿的。
她知晓金平府户籍没那般严苛,为科考有许多空隙可乘。
但她眼下被掌控在太子殿下手中,何去何从,先由他说了算。
祁涵没有点明,只道:“京都有明安堂与明义堂,专为女子所设。”
容璇下意识抬眸:“女子也可以进学?”
正大光明,无需身份掩饰?
“嗯。”祁涵答得干脆,“你若愿意,孤可以送你去。”
不过太子殿下巧妙地没有提及,明安堂的课业对她而言太过浅显。恐怕要不了几日,她便该厌烦。
但眼下当然要投瑾儿所好,先哄她的心意。
书房中安静一会儿,容璇回到了昨晚的问题。
“太子殿下,”她望他,第一次直截了当,“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祁涵仍是简单的答案:“缘分使然。”
他心悦她,仅此而已。
他无需骗她,容璇也清楚这一点,她蓦地忆起了姑姑的话。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能入他的眼,的确是她的福气。
“可若是我——”
若是我不识好歹,又该如何?
如果说在雅和苑中,她尚有三四分可能抽身离开。
但在太子殿下身边,哪怕借了庙会的契机,她都没有半分把握能全身而退。
她可以冒险,却不能冒毫无希望的风险。
两相权衡,她必须得给自己选择一条更好的出路。
她从来不和自己过不去。
她更想试探一二,如果自己未能成功离开,太子殿下会如何对她。
女郎自嘲一笑,大约在旁人眼中,她就是不识好歹罢。
风吹动一角公文,日光在二人中央映出了一条明路。
谁都没有挑明,但容璇等到了太子殿下温和的答案。
“那——或许是孤,做的还不够好罢。”
容璇怔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
女鹅每日三省身:不可以恋爱脑,不可以恋爱脑,不可以恋爱脑
靠天靠地靠自己
重生的小祁每日三省身:有没有对老婆好,对老婆足够好了吗,还能怎样对老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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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七)◎
夕阳西斜, 天边被暮色染作橙红。
马车穿行于街巷间,尚未到庙会最热闹的时候,繁华的街巷旁已陆陆续续挂起灯笼。
商铺忙于招徕晚间的生意, 街头巷尾新支起的小摊林立。
自黄昏时分出了栖霞行宫,虽则心底转过百般念头, 但容璇神色未露分毫。
车厢内,太子殿下坐于她对侧,眸色一如既往的温和。
午后的谈话早已中止,似乎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天色暗了几分,前处人多车驾不便穿行。依太子殿下的吩咐, 马车停于僻静的巷中。
喧嚣声遥遥传来, 恰到好处地缓和了马车内的沉闷。
容璇先一步下了车驾,晚风迎面而来,将心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吹散了些。
她正要转眸问太子殿下先从哪一处逛起,又猜测着今夜的护卫数目。
月上柳梢,暮色里太子殿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锦囊。
他上前半步,容璇还来不及好奇, 却见太子殿下微微倾身,修长如玉的指节绕过, 将锦囊替她系在了腰间。
容璇今夜换的是一袭翠微色的流云缎裙, 那一抹碧色在日光下看是极美的。只不过到了晚间, 难免与夜色交融。
墨绿色的锦囊恰与衣裙相衬, 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几乎是下意识的, 容璇猜到了里间是何物。
她动了动唇, 太子殿下只心平气和道:“喜欢什么, 自己挑便是。”
他顿了顿, 晚间起风会有些寒意。
祁涵吩咐人取了马车上备下的披风,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恰是天青一色。
他将披风罩于女郎肩头,虽仍觉得有诸般欠缺,却也仅能止于此。
天边光线渐隐,女郎缎裙间的暗云纹几不可见。
风吹过二人身前,带起几片花叶。
谁都没有多言,仿佛无形中隔出一道距离。
太子殿下最后望心上人一眼,第一次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游人如织,甚少有人留意到此间动静。
人声鼎沸之中,女郎清悦的声音穿过喧嚣,顺风而来。
“殿下——”女郎唇畔扬起一抹浅笑,“殿下不陪我么?”
离酉时还差一刻钟,灯火不曾亮起。但女郎笑容璀璨,眸中光彩更胜天边繁星。
她从来都是这般性子,落子无悔。既已有了决断,便不会再迟疑。
太子殿下顿了脚步,迎上女郎灿然的笑意。
“你希望孤陪着你?”他又问了一句。
“嗯。”容璇点头,体贴道,“殿下是有政务要忙?”
有,但无碍。
太子殿下亦笑了,眸中似映入漫天星河。
酉时中,灯笼次第亮起,将街景映如白昼。
两道身影并肩偕行,共赏灯火盛景。
穿城而过的钱河中,已陆陆续续缀了花灯许愿。
五文钱一盏,容璇捧了精巧的莲花灯,闭目虔诚对河神祈愿。
太子殿下亦破天荒地点了一盏花灯,不知要求些什么。
明月清风,容璇半蹲下身,与太子殿下一道将花灯轻轻送入水中。
一对莲花灯顺水飘远,河面波光粼粼。
二人出了人群,不远处的屋檐下,一双鲤鱼灯笼灵动活泼,“跃龙门”的寓意更佳。
锦带上的钱袋子仍好生挂着,容璇笑了笑:“殿下很会拿捏我。”
“什么?”太子殿下装傻充愣。
容璇侧眸看他,明晃晃的阳谋,叫她心甘情愿相信他一回。
祁涵笑而不语,庙会繁华,前面半条街支了各色的小食摊子。
既听得糖葫芦的叫卖声,太子殿下顺势执了身边人的手:“走罢。”
灯火灿烂,将二人的身影照得很长。
……
太子殿下返京在即,车驾仪仗几已预备妥当。
留出了半日,容璇回雅和苑收拾自己的箱笼。
原本的衣衫饰物姑姑第一日都已为她送来,今日要去取的是她的书册手记。
容璇也知道姑姑的好意,她那时才被太子殿下收用,让人知道她读过太多书不妥。
当初筹划着离开雅和苑时,容璇都作好了舍弃书卷的准备。没想到阴错阳差,还能带着它们一同入京。
太子殿下陪她一同前往,大约是事先打点过的缘故,雅和苑内无人接驾,容璇熟门熟路带着太子殿下回了自己的寝房。
一处院落中住了六人,容璇的厢房在北侧。虽不及南面三间屋子日光充沛,但胜在清静宽敞。
屋中仍保留着容璇离去前的模样,并未被分派给其他姑娘们。
大约是因她“攀了高枝”,故而赵大人格外上心些。
秦让带着侍从候在外间,容璇看陪着自己进屋的太子殿下,也没功夫给他备些茶水。
不过太子殿下也自在,无需她分神。
容璇先开了衣橱,翻出几本手记。原先是用衣裙盖着的,虽则赵大人延请夫子教她们读书,但与科举相关的书册,多少还是瞒着些外人为好。
祁涵瞧她从各处角落陆陆续续寻出些书册,再加上案上正大光明摆着的,堆叠起来亦有不少。
容璇清点过一遍数目,发觉少了几本,又从榻底搬出了一只小箱。
想了想,枕下还摸出一册。
祁涵略略翻阅过,这些书的数目已经颇为可观。
看出太子殿下的好奇,容璇一壁着,一壁解释了一二。
所有书她统共攒了五年,大部分都是自己亲笔抄录的,还有些是姑姑和赵家公子赠的,另有几本是她央求厨房的采买替她置办的。
她初到雅和苑时,苑中为数不多的藏书被她挑拣着读了个遍,有些几乎能够背下来。
本已无书可读,但也是凑巧,有一日赵家郎君背了家中人到雅和苑中听曲。
他是赵大人独子,名唤赵畅,自小就是众星捧月惯了的。赵大人对他寄予厚望,耗费重金为他延请名师,只盼着儿子能中个二甲进士,弥补他当年的遗憾。
容璇抽出一册书:“可惜赵公子天赋并不在此,其他心思倒活络。每每夫子给他留了课业,他同样花费重金请同窗代笔,一度还请动过两位秀才。”
可惜纸包不住火,赵大人知晓后,气得险些动了家法,又断了他的月银。
他无处可消遣,只能到自家的雅和苑饮酒,又勒令管事不得告诉赵大人。
少爷的吩咐,管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盼着别引火上身便是了。
雅和苑的姑娘们聚在赵家郎君身畔,温言细语宽慰着他。
容璇本觉得无趣,忽地听他言语间为课业发愁。
“我想着试一试无妨,就堵在了他的马车前。”
她到雅和苑前,已经跟着夫子读了几年书,夫子按着院试的章程悉心教她,作几篇文章还是够用的。
当然,一开始赵畅并不如何信她,不过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信念,至少情形不会比眼下更糟。
试了两三回后,她还记得那日赵公子来寻她时豁然开朗的神情。
她是当时赵公子最好的选择,他被父亲断了钱财,身边能为他代笔之人都被赵大人一一警告过。
赵畅洋洋得意,也是为赢了父亲而自满:“这下子他可是百密一疏了吧。”
毕竟赵大人再如何审慎,也料不到雅和苑中还有人能帮自己儿子。
容璇便与赵畅议定,自己替他作文章,他负责瞒过所有人。
为了应付愈来愈繁难的课业,赵畅殷勤地将自己所有的书都轮番借给她,笔墨纸砚也从不叫她发愁。
“赵大人对独子的前程也的确百般上心,金平府中排得上号的师长都是赵家座上宾,听说还从昌平府请过一位进士。”
读着他们对自己文章的批注,容璇深感进益良多。
虽然后来赵大人渐渐松了控制,赵畅有机会再找旁人。但他已认准了雅和苑中的妍儿姑娘,瞒天过海,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赵畅借给自己的书,容璇总是挑了有用的几节连夜抄录,以便后来时时翻阅,不知不觉就攒下眼前的数目。
祁涵阅过那些工整的墨字,观字迹变化,也能分清前后年份。
一笔一画,皆为女郎心血。
容璇最后点了一遍书目,当初与赵畅谈条件时,说好无需银钱。不过后来文章做得好了,赵家这位郎君也会额外赠些东西给她。折换了银钱,正便于她买些新书。
祁涵吩咐人仔细将书册搬出,五年的光阴,容璇除过敷衍雅和苑的课业,余下的光景都倾心于此。
窗边还摆着一副绣棚,容璇已经绣了大半。瞧太子殿下横看竖看都没猜出绣样是什么,容璇为自己辩解一句:“我没有认真绣罢了。”
她的绣艺如何祁涵自然知晓,颇为给面子地点头。
容璇掰着指头数了数,这些年她也学了不少东西,琵琶、古琴、舞乐,不过没有一项擅长罢了。
绣工她的确有用心去学,奈何少了悟性。
姑姑说她能在雅和苑安然无事这么多年,全靠上天赐的一副好样貌。
毕竟是好生养了自己五年的地方,如今骤然要离开,容璇望着屋中熟悉的摆设,难免会有些不舍之情。
祁涵道:“可要让刘姑姑陪你一同入京?”
瑾儿初到行宫时,也正是见了这位刘姑姑,才稍稍好受些许。
未有迟疑,容璇摇头:“不必了。”她轻声道,“姑姑有自己的日子,不需要为了我有所改变。”
她知道自己的份量,也习惯了照顾好自己。
姑姑这几年对他的好,她都记在了心上,如此便够了。
况且京都与金平府也并非千里之遥,她以后仍有机会回来探望。
至于雅和苑中的其他姑娘,太子殿下一并传了一道口谕。若有人想要离开,东宫会另行在金平府好生安置她们。
只可惜,没有多少姑娘应允。
容璇也预料到这个结果,其实平心而论,在雅和苑已经算是她们不错的一条出路。
若自己没有读过那几年书,大约也就认了命。选一段好姻缘,为自己谋一段好日子。
她无法评判赵大人的所作所为,虽是为一己私欲,但到底他为这些姑娘们提供了遮风挡雨的所在。不至于甫一出生,便被家中溺亡。
终归是这个世道,能留给女子的出路太少了。
容璇垂眸,能遇见太子殿下,大约真的是她的福气罢。
“还有一事,”祁涵道,“等到回京,孤替你另拟一个身份可好?若是不愿也无妨。”
无需考虑,容璇没有拒绝。此事太子殿下显然是一番好意,她有个新的身份,恰好亦是新的开始。
她既答允,祁涵方命人着手去办。
太子殿下又道:“至于名姓,可还要用原来的?”
“妍”字也很好,不过容璇思忖半刻,摇头:“我想改个新名字。”
她正待告诉太子殿下是哪一字,不过眼前人却对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容璇望他,垂下眼眸,食指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就一字。
“璇。”
容璇。
大约是将离故土,触景生情,她不知不觉将许多过往都说给了眼前的郎君。
京都对她而言全盘陌生,她唯一熟悉的只有眼前人。
“你可知道孤的字?”
历来男子二十及冠,方会有长辈赐字。
但太子殿下十七岁入朝参政后,陛下便亲自为他起了字。
当然,平日里少有人敢直呼。
容璇听清了是哪二字,略一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不过望太子殿下的目光,他似乎等着自己如此唤他。
那二字绕在唇畔,容璇想了又想,直直唤出总觉得别扭。
白皙如玉的耳垂染上红云,女郎抿唇,衣袂下的指尖蜷起。
迎着太子殿下耐心的目光,她总归寻出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低头,声音有些轻。
“守昭哥哥。”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祁折腾一大圈,终于——知道了女鹅的名字
回京以后谢世子也要闪亮登场,诶嘿,给小祁加点困难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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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八)◎
守昭哥哥。
稍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太子殿下眸中晕开点点笑意,笑着应她:“嗯,孤在这里。”
几缕碎发垂在颈间, 女郎如玉的耳垂已经通红,略带别扭地挪开了视线。
太子殿下唇畔笑意更甚, 原来十五岁初及笄的瑾儿是这般模样。
屋中书册已收整完毕,并无遗漏。
离开这座小院前,太子殿下顺手拾走了窗边那副绣棚。
“若有闲暇,这副水鸭子可否绣完给孤?”
“那分明是——”
“是什么?”
容璇瞥了两眼他手中绣样,欲言又止。
太子殿下待她甚好, 只要是他提的, 她自然能心甘情愿答应。
说是水鸭子也好,鸳鸯太缱绻,将错就错无妨。
她点头:“那我早日绣完。”
收拾完行囊,容璇好生与姑姑道了别,车驾已候于雅和苑前。
知道妍儿此去能有个好前程,刘姑姑含了泪, 半是欣慰半是不舍。
无论如何,妍儿能得太子殿下庇护, 已经胜过在金平府中的其他出路。
“好孩子,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容璇没有落泪, 她被姑姑搂在怀中, 想着等将来出人头地了, 一定会回来看望姑姑和夫子一家。
相逢有期, 无需伤感。
明媚的春日盛景冲散了离别愁绪, 初初长成的女郎眉宇间蕴着不一样的光彩。
天下士子心向往之的京都, 不知她能有怎样一番机遇。
马车撤了脚凳, 车厢内惯例备了数种新鲜小点。祁涵瞧着认真吃点心的女郎,养了近一月,也不见她胖些。
他笑着摇头,看来自己还得再花些心思才是。
日光正盛,太子殿下车驾离去前,秦让来禀道:“回殿下,赵通判在外求见。”
今日太子殿下驾临雅和苑,赵通判一直于院外谨候,只是须得传召方可入见。
瑾儿的身世他办得尽心尽力,祁涵道:“传罢。”
“是,殿下。”
隔一道马车窗子,赵通判行礼如仪:“臣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容璇安静坐于自己的位上,她换了一块枣泥酥,听赵大人在太子殿下面前恭谨回话。
处置公事时,太子殿下神色清冷,全然是生人勿近、高不可攀的模样。
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容璇再看他时,原本的生疏感受早已化去不少。
她咬一口枣泥酥,旁的不提,赵大人在官场上还是有几分本事。
他情知不能多耽误太子殿下辰光,说过几句得体的、于自己有益的场面话,赵大人又适时道:“回殿下,妍儿姑娘的父母想来送一送她。”
此话一出,祁涵立时回望身畔人,她停了吃点心的动作。
赵通判有自己的考量。容妍出自赵府,太子殿下对照拂过她的刘姑姑都有厚赏,那么容家夫妇兴许更能沾些光。
是以他提了这一句,也算是卖容家夫妇与飞上枝头的妍儿姑娘一个好。
容氏夫妇此刻已经等在雅和苑内,也算是他们祖上烧了高香,能得这么一个伶俐女儿。
枣泥酥的甜味散于无形,容璇脑中一瞬间只余那对夫妇的嘴脸。
那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只因一点微薄血脉,世俗眼中他们便是她不可割舍的亲人。
她无从辩白。
又是这样的时机,她即将离开金平府,去谋一番新天地。
他们又寻来了。
就好像少时,那一夜病愈后,她万分憧憬着能成为李家的女儿。等到这一场雪停了,夫子就会去容家商议收养她之事。
她那时翻来覆去地想,家中早已容不下她,能将她甩出去,爹娘恐怕求之不得。
亲缘与幸福离她好似一步之遥,甚至于师娘已经在打算着为她测身量,裁新衣。
可梦醒时分,她被那对夫妇卖到了烟花之地。若非青楼管事妈妈的一点慈念,只怕她早已不见天日。
和暖的春日里女郎遍体生寒,一片混沌之中,她冰冷的指节被郎君温暖的手覆住。
她只听见他温柔的一句话语:“可想见一见?”
她木然摇头,她宁愿拼上不孝不悌的骂名,也绝不会去演母慈子孝的戏码。
祁涵好生将她的手拢于掌心,淡淡对赵通判道:“将他们带走。”
赵通判应是,心思转过一重,又道:“殿下,那容氏一门,可需赠些银钱照拂?”
“照拂”二字一出,容璇倏尔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眸中焦急,反握住祁涵的手,拼力对太子殿下摇头:“不——”
太子殿下已接过她的话:“不必。”
语气中的寒意,生生让沐浴在暖阳下的赵通判打了个冷颤:“臣明白。”
赵通判不敢再多管闲事,待车驾启程后,叩首道:“臣恭送太子殿下。”
……
马车已出了雅和苑许久,思及坐在身畔的太子殿下,容璇勉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她最后一次容自己被那对夫妇牵动心神。
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她本以为经此一事,太子殿下总该问些什么。
她默默抽回了手,等着太子殿下的话语。
马车内静默一会儿,身旁的郎君倒了一盏蜂蜜水予她。
他眸中一如既往的温和,容璇忽而不知该怎样面对他。
她没有接那杯温水,垂眸道:“殿下不想问些什么吗?”
“你若愿意,自然会告诉孤。”郎君眸底尽是爱怜,“你若不愿,便罢了。”
顿了顿,他又道:“错了称呼。”
无需任何的解释言语,那一瞬容璇便知晓眼前人并未对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心存芥蒂。
温水中添了两勺蜂蜜,丝丝甜意在舌尖漫开。
一如他所言,容璇将这件事暂且放下。
……
月光暗淡,更鼓已敲过三声。
锦画堂内,女郎独自抱膝坐于榻上,乌发低垂。
这个时辰,栖霞行宫已沉入一片静谧。
风吹叶动,树影婆娑,云层稍稍散些。
清冷流光斜斜映出榻间女郎一道孤寂的影子。
低漏声缓而慢,夹杂着叩门的几道清响。
容璇知晓来人是谁,她披衣下了榻,打开房门。
“殿下还未睡?”
守夜的吟香早已被容璇打发去睡,锦画堂中只有她一人。
太子殿下今夜着了天青色的锦袍,其上以银线刺绣而成的云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华贵柔和。
“月色不错,”他道,“可想陪孤赏月?”
容璇笑了,望天际层层流云:“哪有什么月光啊……”
可话虽如此,她还是换了碧色撒花的缎裙,与太子殿下并肩出了锦画堂。
月光聊胜于无,不过夜幕中时有繁星闪烁。
二人登了假山,此处建有一座八角亭。
亭中石桌上备了些点心,石凳上铺了弹花锦垫,夜里也不会觉得凉。
祁涵叹口气,行宫中终归仓促了些,做不出她素日里最喜欢的几种点心。
晚风吹过碧树,绿叶沙沙作响。
道是赏月,但容璇情知这不过是个散心的由头。
祁涵递了糕点给她,容家夫妇之事他到金平府时亦曾考量过。只是到底是瑾儿的生身父母,他不能代她作主处置。
终归是心结,哪怕重来一世,他依旧没有把握,自己如何做才能更妥当些。
白日里赵通判误打误撞提及容家事,偏生这段过往,他还不能摆出全然知晓的模样。
连劝慰都不知该从哪一句提起。
远处的宫灯被风吹灭了一盏,又或许灯油本已经燃尽。
容璇本在数天边飘过月亮的浮云,无意间转眸时,却发觉太子殿下的神色比自己还要忧愁一分。
他好像,当真只是在意她是否欢喜而已。哪怕一句都没有多问,但容璇望入他眼中时,却知晓无论自己说些什么,他都能解她,懂得她。
前尘往事,其实看开些也容易。
只要认清了父母并不爱自己,便再不会为他们伤怀难过。
从离开家的那一日,她为自己写下“璇”这一字。
“璇”为珍宝美玉,她自己好生爱护自己便是。
虽没有云开雾散,但遥望那抹月光,容璇忽地解了几分,为何古往今来文人墨客都爱对月饮酒浇愁。
她也想试一试。
女郎清亮的眼眸看向自己,太子殿下从没有拒绝的余地。
祁涵吩咐秦让备酒,选的是一壶上好的丹华酒。
银质嵌红宝的酒壶配了两个银杯,清脆相碰,女郎抿了一口杯中酒。
初入口时并不觉得辛辣,回味更是甘醇。
虽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但长夜终归会散去。
等到天边现了鱼肚白,旭日喷薄而出,霞光漫透云层。
很快就又是新的一天。
月色笼罩下,女郎与太子殿下碰杯,饮了杯中余酒。
丹华酒名声在外,饮了一盏有余,太子殿下猛然惊觉一事。
十五岁的瑾儿,酒量远不能与十九岁的容大人相较。
对侧的酒盏倾倒,发出“叮当”一声脆响。
女郎面颊绯红,慢慢靠于石桌前。
漂亮的星眸沾染上一层雾气,好奇望他。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趁着天尚未亮,不若将人抱回房中歇息。
裙摆层层叠叠,他俯身时,女郎的手环过他。
因是酒醉的缘故,她指尖带着些不同以往的灼热温度。
幼承庭训的太子殿下稳稳抱起怀中人,情知不可趁人之危。
他熟知她醉酒后的模样,十五岁和十九岁也没有分别。
祁涵选了条最近的路回锦画堂,好在方才酒未饮下多少。
容璇安分由他抱着,清檀的香气让她觉得舒服。
她打量一会儿,认出眼前人:“太子殿下。”
“嗯。”祁涵顺着她的话应一句,算着还有多少路途。
像是想起什么,容璇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守昭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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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九)◎
天边已现鱼肚白, 听怀中人絮絮叨叨了一路,祁涵总归将她抱回了锦画堂中。
回到熟悉之所,女郎渐觉困倦。
太子殿下谙熟地解了她的衣裙, 将人放入锦被中。
女郎墨发已散,朦胧的眼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清隽郎君。
屋中未点烛火, 借着天光描绘,依稀可见他精致温润的眉眼,仿佛稍一伸手便能触及。
“好生睡吧。”他道,仔细替她掖好了被角。
酒意上涌,迷离之中, 欲睡未睡的女郎蓦地想通了一桩心事。
她一直不明白, 为何太子殿下会待她这般好。
或许是前世之缘吧,又或许,是因她欠缺了父母亲人之爱,所以世间会有另一条路径补偿于她。
有他守着,女郎安然睡去。
一夜无梦。
……
好生休整了一日,第三日辰时归京的车驾便正式启程。
太子殿下免了一众官员相送, 仪仗出金平府北城门便往官道去。
容璇打开马车的窗子,三月里春光无限, 草木葱茏, 暖风引得游人醉。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盛开在田间, 汇聚成一幅金色画卷。
她从未出过金平府, 目之所及皆为旷野, 生机盎然。
田地间除了农忙的百姓, 时而可见穿着青色布衣的官差, 手拿绘尺, 三三两两聚着。
太子殿下策马在旁, 笑着对好奇的女郎解释道:“朝廷下旨重修鱼鳞图册,官府在遣人清丈土地。”
容璇点一点头,除了官差,里长也跟随协助。
她听夫子提过鱼鳞图册,乃太祖在世时下令颁行。鱼鳞图登记房屋、山林、池塘、田地,官府征税、判定土地归属皆仰仗此图册。
大晋开国百年至今,土地开垦、荒废者不胜枚举,原有的鱼鳞图早已不够恰当。
容璇少时在田间,也曾见过拥田数十亩的地主想尽办法躲避课税。他们与里正、官差交好,虽田连阡陌,但需要课税的土地往往只占几成。反倒是将将温饱的小农之家,该缴的税如数缴纳后,往往还被摊派不属于本家的杂税,实难承受。
如今既新修鱼鳞图,不知要清算出多少不曾课税的良田。
容璇的目光落于田间禾苗,道:“推行此项,主政之人只怕得冒天下之大不韪,惹来攻讦无数。”
毕竟清丈土地,抑制兼并,触动的皆是达官显宦、富户豪民的利益。
女郎不过无意一句感慨,察觉到马车后东宫近臣的目光,后知后觉自己是否说得不妥当。
太子殿下温和对她一笑,公允道:“内阁元辅陈桢陈大人惨淡经营多年,耗费数年之功推动此事。”
这是首辅大人的气魄,至少在此事上,他无愧大晋首辅的声名。
“等到回京,你便更能知道他。”
容璇应好,她在雅和苑中多年,此番一路北上,沿途俱是新鲜见闻,广开视野。
如此明媚春景,可惜了她只能困于马车中。
奈何她不会骑马,也怨不了什么。
车驾停于溪边取水,溪水潺潺,倒映出垂柳飘逸之姿。
沐浴在晴阳下,女郎乌黑的发丝间闪烁着光泽。
“马车里待得闷了?”
女郎侧眸看向身畔的太子殿下,不知他有何解法。
春风十里,等到车队重新出发时,女郎被太子殿下抱上了他的坐骑。
身下白马名唤追云,通体雪白,唯有四蹄乌黑,乃是西北贡马。
虽是初次上马,不过被郎君半抱在怀中,容璇很快便不怎么害怕。
日光充裕,离了马车束缚,人间春景尽数落于女郎眸中。
眼前景致愈发开阔,马蹄奔扬之中,官道两旁景物不断变化。
女郎唇畔扬起一抹笑,身心融于天地间,是前所未有的自在无拘。
沿途饱览春光,容璇试着伸手摸了摸追云的头。
有太子殿下在,这匹可日行千里的名驹极为温顺,四蹄生风。
靠在郎君身前,容璇忽而察觉一事。
方才太子殿下抱她上马的动作,也未免太娴熟了些。
行云流水般,像是从前做惯了的,也不知马背上还带过哪些姑娘。
她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愈发笃定心中所想。
女郎眼眸乌溜溜地转,祁涵平稳控着缰绳:“又在想什么?”
“没有啊。”
太子殿下总觉得有哪里不妥,一时倒猜不透缘由。
容璇安静些,专心致志望着面前路途。
今日行程过半,到了下一站休息之所,太子殿下勒住缰绳。
追云稳稳立于树荫中,太子殿下先行下了马。女郎稍侧身,祁涵将人抱了满怀。
容璇顺势落了地,裙摆随风而动。
观这一连套的动作,她想,的确熟练。
天色尚早,车队在此休整半个时辰,用些干粮。
仪仗独独为容璇备了些点心,女郎坐于溪畔石上。溪水明净,她明艳的眉眼间敛了笑意,似是在为何事介怀。
容璇望见溪水中自己的神色,为自己没来由的情绪感到稀奇,又觉得不大妥当。
好在吃过一块糕点,不多时就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压了下去。
祁涵递了清水给她,顺势坐于她身畔。
溪石旁有零星几朵小花绽放,容璇随意与他聊着旅途见闻。偶有些心不在焉,亦能很快回神。
祁涵情知她有心事,试着道:“若是困了,不如睡上片刻?”
眼下正是午憩光景,她惯例是要休息一二的。
容璇摇摇头,许是出了城的缘故,她并不觉得困倦。
车驾开始预备启程,祁涵道:“一会儿是乘马车,还是随孤骑马?”
容璇望着不远处在树下的追云,思忖一二:“还是骑马吧。”
祁涵颔首,又问道:“赶路时可想与孤说些什么?”
话题重新挑起,顿了几息,容璇也不愿将话闷太久,便顺口提道:“我只是在想,太子殿下的追云是否还带过其他姑娘。”
不然如此纯熟,有些说不过去。
女郎神色并未有多少变化,听清她的话语,太子殿下难得的怔忪过后,眸中晕开了笑意。
容璇不解,只是太子殿下那一抹清浅笑意好似春日里冰雪消融,阳光洒于湖面星光点点,生生晃了她的眼。
祁涵笑着摇头,她心情好时还会唤他一声“守昭哥哥”,心情不悦时他立刻又成了“太子殿下”。
“没有旁人。”他道,“唯有你一个罢了。”
……
接连赶了三两日路,跨过一处州府,原定的行程又慢下来。
太子殿下出京本就是代帝巡查,除了视察春耕,检阅地方工事修筑外,亦会去往村镇乡间,体察民风民情,监看地方官府编纂鱼鳞图可有不尽不实之处。
行囊安置于客舍中,虽是忙于政事,但容璇瞧太子殿下似乎有允她同往的意思。
她眸中一亮:“我亦可以去吗?”
“自然。”祁涵笑着答她。
随行箱笼中备了几套衣裳,祁涵道:“去换上。”
容璇接过锦袍,依言回房照做。如瀑的墨发以玉冠束起,再稍稍改些妆容,容璇打量过镜中自己的模样,很是满意。
月白的锦袍裁剪合宜,显然是早便准备好的。
收拾妥当,容璇推开房门。
自秦让望去,活脱脱便是一位俏生生的小郎君,翩翩公子。
这前后的变化,饶是他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太子殿下倒无特别神色,道:“走吧。”
容璇点一点头,跟随太子殿下她自然是安心的。
各处官府都贮有鱼鳞图册,以便秉公裁断,等闲官员不可调看。不过执太子殿下手令,随行之人便无此等忧虑。
一些无关机要的公文,容璇得了太子殿下允准,也能翻看一二。
祁涵亦不知十五岁的瑾儿能读懂多少,她既有兴趣,由得她自己学罢了。
案边还有几册账目,容璇翻过几页,是与元和二十四年堤坝修筑相干,他们过些时日便会经过那处堤坝。
如今太子殿下提前吩咐人将账册取来,恐怕里面有些奥妙。
容璇读那成串的数额不免费力,但凡朝廷拨款修筑水利,这银子如何用可得大作文章。
随行官员中正有一位户部主司,他与下属两名主事已领了太子殿下命令,若小郎君有疑,需一一为他解惑。
车队一路走走停停,虽非游山玩水,但容璇亦觉很好。
暮色四合,容璇喝了口茶,一行人在路边茶摊稍作歇息。
行囊留于县城中,白日里她随太子走了邻近三处村落。轻车简从,因是微服寻访,并未惊动地方官员。
茶肆中除了他们,还有另两桌客人。
约莫都是本地人,其中一位着青色褂子的汉子正绘声绘色说着什么。
祁涵凝神听了几句,是关于山脚下白水村的一桩佚闻,离他们今夜要投宿的清宁镇隔了五六十里。
“……也真是奇了怪了,老李家的媳妇消失不久,这村子里怪事频频,都说是闹鬼。我听说啊,有村里人在夜间见到过一团黑影,还以为是哪家的孩子。凑近看了才发现是没有头颅的人,那身量跟老李家的媳妇怎么看都有几分相似……”
乡间传闻以讹传讹,尤其夜色渐渐笼罩后,越说越骇人。
祁涵眉心一跳,欲吩咐离开时,对侧的女郎小心翼翼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面上神情不无害怕,偏又竖着耳朵听得认真。
那汉子有些说书的天分,茶肆中并无杂音,喝茶的客人都默默听他说着。
祁涵叹口气,横竖晚间投宿的客栈就在附近。
愿意听就听吧,也拦不住她。
说到五日前白水村中新发生的一件怪事,容璇微微睁大了眼。
道旁树上栖息着鸟雀,夜色中只能看见几团黑影,偶尔传来些许响动。
容璇指间抖了抖,还没说什么,身侧的太子殿下默默伸了片衣袂给她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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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撩太子后她跑了》by 胤爷
【重生打脸带球跑追妻火葬场】
【强取豪夺太子VS心机娇软美】
苏昭雪临死前才知道收养她的苏家人拿她当敲响富贵大门的投石器。
她被人陷害,死得惨烈。
重生回来,她盯上了借住候府的贵客。
她顶替候府婢女身份接近他,
虚与委蛇,借他的手收拾苏家人!
世人皆知,太子娄樾芝兰玉树,且为人刚正,不近女色。
他假借旁人身份来庆阳侯府办事,
上茶的却是一位身段妖娆的貌美女子。
对方故意打翻了茶水,用帕子擦拭他的膝盖。
娄樾蹙眉,正欲呵斥。
却冷不丁撞入一双欲说还休的美眸里。
美人儿泪盈于睫,咬着红唇,“公子……奴婢无意冒犯……”
那一刹那,娄樾眸光微暗,继续不动声色地饮茶,却未曾将她拂开。
娄樾离开那一日,他的好婢女已找到下一家。
京都医药世家周公子。
二人在茶楼说说笑笑,好不亲密。
娄樾红了眼,捏碎手中茶盏。
他起初对她只是利用,一着不慎上了心。
他强行把人带回太子府,压在床榻上质问,“苏昭雪,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与姓周的眉来眼去,你当我死了?”
苏昭雪一路从贴身婢女身份爬上太子贵妾的位置。
当皇上要册封忠勇侯府嫡女为太子妃的旨意传回府邸那一日,她留下一封信,怀揣肚子里的崽子溜出了太子府。
三年后,江南某小镇。
有家生药铺子的女掌柜远近闻名。
听闻她死了丈夫,还要扶养独子。
踏破门槛追求者甚多。
千里迢迢找到人的娄樾见到她与别的男人说说笑笑,脸色黑得犹如锅底。
【看文备注】
【重生打脸带球跑追妻火葬场】
【强取豪夺太子VS心机娇软美人】
第101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十)◎
故事草草收尾, 留给人遐想的余地却足。
喝茶的人陆陆续续散去,乡镇间不比城中,等夜色再浓些便只能靠星光引路。
“走吧。”太子殿下温和道。
容璇默默点着头, 才发现自己还攥着太子殿下的衣袂。
她松开手,人却忍不住跟得紧了些。
今夜他们投宿的地方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有些年头。
客栈内已备好了热饭菜,入夜后几乎没有新客,掌柜便早早关了门。
陈旧的木门透出几丝光亮,闩门的声音格外拖沓。
容璇下榻的客房在二楼,靠南正对着客栈外种着的几棵柏树。白日里看着郁郁葱茏, 晚间枝叶笼罩在黑夜中, 反而透出几分可怖来。
太子殿下住于她对侧,二楼东统共只有他们这两间屋子。
秦让收拾了太子殿下批阅的公文,时辰已不早,秦让道:“殿下,明日还要赶路,不如早些歇息?”
“暂且不急, 今日不必守夜。”
祁涵吩咐秦让退下休息,又翻开了后两日才需处置的书文。
“是, 殿下。”
秦让退至回廊, 才发现妍儿姑娘屋中的烛火也亮着。
客栈已沉入一片寂静, 秦让倒也不觉意外。妍儿姑娘好学, 此番跟着殿下出行更是勤勉。
南屋内, 容璇翻遍了随身的手记, 总算让自己困倦到了极致。
她起身依次熄了几处烛火, 只留榻旁一盏小灯引路。
她躺回被褥中, 最后一遍环顾过屋中无碍, 方轻轻吹熄了灯火。
屋中霎时暗了下来,月光倾泻入窗子,墙边映照出几道树影。
平躺在榻上,容璇仰眸望一会儿陈旧的屋顶,双手交叠摆于身前,捏紧了一角锦被。
甫一闭上眼,茶肆中的故事又开始在她脑中盘桓,消失的儿媳,无头的女尸,家中莫名出现的血渍……
她睁开眼,第一眼望见墙上诡异的影子。容璇往榻里间缩了缩,虽知晓不过是树影,但这般静谧的夜晚看这般怪状的黑影,实在是添了几分诡异。
容璇盯了几息影子,自行安慰一阵,架不住疲惫又慢慢合了眼。
睡意渐渐袭来,临入睡的当口,屋中不知怎的发出一声轻响。
容璇警惕循声查看,好不容易积攒的困意登时退去大半。
屋中仍是静的,方才那响声更像是是风吹动了什么。
容璇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读过的史书,八个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古人诚不欺我也。
睡与不睡间,都不知夜色过了多久。如此反复几回总难以成眠,容璇干脆坐起身,点了烛火。
屋中一亮,原本的气氛霎时散去。
容璇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儿,平复过心绪,预备点着灯火重新入睡。
小灯并不亮,但不知怎的,在这夜里总觉晃眼得很。
容璇将灯推远些,伴着烛火休憩怎样都不满意。
屋子不大,然单单住了她一人,几处幽暗的角落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因是在乡间,吟香与吟兰并未跟来。
容璇揉了揉眉心,赶路疲惫,她分明是想睡的,这种感觉最是磨人。
整座客栈投宿的客人不多,入夜后更是冷清,除了她好似无人醒着。
唯一庆幸的是,容璇瞧对侧太子殿下房中的烛火也还亮着。她披衣起身,预备去寻他说说话。
将自己的房门虚掩好,容璇叩了叩对侧屋门。听得里间答复,她方推门入内。
“殿下。”她扯出一抹笑。
太子殿下的客舍规制与她房中一般无二,容璇瞧他已在收拾书案上的公文,显然很快就要休息。
祁涵瞧披了外袍的女郎,心知肚明:“深更半夜还不睡?”
“我——”
容璇寻不出借口,也不想搅扰太子殿下安寝。
脚步迟疑中,一阵风掠过,容璇屋中的烛火被风吹熄。
透过房门上的明瓦,容璇屋子里已陷入一片昏暗。
容璇:“……”
后路被堵,还没等女郎硬着头皮开口,祁涵道:“过来吧。”
容璇眸中亮了亮,守昭哥哥果真善解人意。她合上房门,祁涵着手熄去了烛火。
客栈床铺并不宽敞,但容纳二人还是绰绰有余。
容璇睡在里间,有太子殿下陪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顷刻间便消散。
她无比安心,樱唇忍不住翘起,又往身旁人的方向靠了靠。
“守昭哥哥也早些睡。”
祁涵瞧依偎在自己身畔的女郎,眸底一片柔软。
月色昏黄,女郎呼吸渐平和。
她本就是困极了的,卸下心防很快便沉入梦乡。
借着月光,太子殿下克制着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缱绻而又温柔。
……
次日午后回到城中,尚未来得及喝一口茶水,户部的何主司已忙不迭领人来请罪。
容璇在旁听着前因后果,原是他们出城的这几日,客栈中公文遭人盗窃。何主司已领人紧急盘查过,统共遗失了两册小账。
那两册账目并不起眼,他们忙于清查其余账目,一直搁置在旁好生保管,尚未来得及翻阅。此事他们有看管不力之责,难以辩驳。
祁涵凝眉,这一批账目与州府堤坝修筑相干。上一世他至金平府时早已被人销毁,往后查案破费周折,最后不了了之。此番提前南下,他遣暗卫先行截获了账目,又命长毅亲自带人看管。用人不疑,何主司在户部持身中立,他与另外两位主事太子殿下自然是信得过的。
“还望殿下恕罪。”
祁涵看向长毅,长毅跪地一礼道:“禀殿下,我们星夜守着账目,盗窃二人昨夜已及时拿获。只是账本却被他们投入河中,捞起时字迹晕散大半,难以分辨。属下提审过这二人,他们已写了供词。”
盗匪依命行事,但并不知晓背后主事之人的用意。
屋中一时陷入僵局,容璇望见案牍上堆叠的账目。
赶路的间隙,三位大人不辞辛劳,已将账目清查大半。
可惜幕后之人防不胜防,还是让他们钻了空隙。
容璇翻看过,想起一事,在一片安静中问道:“丢失的账目是哪两册?”
两位主事不明所以望向她,反倒是何主司心中隐隐升起了些希冀。
他试探着报出账目名字,容璇点头,肯定道:“唔,我都记着一些。”
那两册小账看上去的确无关紧要,三位大人查账时她在旁学着。为免耽误正事,她都是选了他们清算过或是暂用不上的账目来瞧。
算是无心插柳吧,容璇还留了一本手记。
盖因一段账目她来回琢磨不清,又担忧长期占用账本妨碍何主司他们的公事,便专门抄录了一份细细参详。
虽不完整,但对何主司三人而言已经算是柳暗花明。
容璇,笑道:“还好这两册账目内容也不多。”
加上她脑中记下的,只要配上半毁的账目细细还原,应当能拼凑出大半。
她乐观道:“眼下线索反而明了,单看他们煞费苦心盗走的账目,想必关窍在此。”
据盗匪的供状,幕后之人本让他们毁去所有账目。只是客栈看管极严,他们根本无从下手。退而求其次,拼尽心力才将上峰独独交代的两册账目盗出,但已然泄了踪迹,懊悔不已。
复原账本虽难,但女郎眉宇间蕴了些信心。
她迎着太子殿下的目光,保证道:“可以一试。”
本以为太子殿下会对她存疑,不过殿下丝毫未言,眸中全然是信赖。
女郎唇畔扬起一抹笑,自然要对得起他这一份信任。
……
四月时节,太子殿下仪仗归京。
沿途风波有惊无险消弭,余下的事宜容璇亦有分寸。既是朝廷要案,她力有未逮,安分守着不泄露消息便是。
东宫早已接到太子殿下诏命,为妍儿姑娘布置出了一处殿宇。
东宫华贵,相较之下,栖霞行宫连其中十之一二都难以企及。
祁涵亲自携了人至收拾好的乐安殿中,叮嘱道:“且先适应几日,等到五月里孤打点好,便送你去明安堂读书。”
容璇点头应好,太子殿下允她自行布置殿宇。不过乐安殿内一切都很周到,无需再有什么改动。
自入京后,太子殿下连日忙碌于朝事。容璇独自在东宫中也很自在,白日里太子殿下入宫请安,容璇瞧天气甚好,便吩咐侍女取了一只风筝来。
东宫中亭台楼阁无数,花苑湖畔很适合放纸鸢。
天高云淡,琼楼玉宇间,琉璃瓦闪烁着金芒。
约莫到了午膳时分,凤仪宫内,言皇后早已打发了人去御书房前候着太子殿下。
“母后万福。”
“快起来吧。”
数月不见,言皇后上上下下打量过自己的孩子。殿中只留心腹侍奉,她只想清清静静与儿子叙话。
先问了沿途的饮食、居所,言皇后知道这孩子惯来报喜不报忧。
舟车劳顿,她瞧涵儿清瘦了些,但精神却极好。
她笑着道:“此番南下,母后听闻你那桩贪渎案办得极为漂亮。陛下昨日来用晚膳时,还特意夸赞了许久。”
水利关乎民生,近年来地方官吏贪枉之风愈盛。江平省贪污案适逢其时,帝王已下旨严加查办,绝不姑息。
言皇后不专朝事,但自然知晓陈首辅把持朝政多年。陈贵妃在后宫那般得意,除过陛下的宠爱,最大的倚仗便是那位执掌内阁的同胞兄长。
涵儿才入朝不久,处处为陈氏一党掣肘。
好在祖宗礼法在上,任陛下再如何宠爱瑞王母子,心依旧是向着嫡长子的。
言皇后心底宽慰,亦是涵儿自己担得起东宫尊位。
她问完了所有忧心记挂的话,接着听太子说起南下见闻趣事。
祁涵简单述了贪墨案源头,又道:“还有一事,”他引入正题,“有位姑娘替儿臣存留了账册证据,可惜她并无功名,外朝不便嘉奖。”
户部随行官员俱领赏赐,朝廷惯来赏罚分明。
言皇后以为然,她此刻正是心情愉悦时:“既如此,若是个伶俐的姑娘,将她纳入东宫也未尝不可。”
东宫空置,许她个体面的位份,也算是全了她后半生的荣华。
“母后,”祁涵笑着摇头,“哪有这般答谢的。”
言皇后再三观儿子神色,瞧他确实无意,便道:“那依涵儿之意——”
“儿臣想请母后代为向父皇请封,赐她县主名号。”
既是女郎,由中宫皇后出面顺成章。
本朝县主名位视作正二品,太祖在世时定下成例,郡王之女可受封为县主。
有时皇室施恩臣下,公侯之家的嫡女亦有破格获封县主者。
虽说名号尊贵,不过县主并无封地。行一道册封礼,遵照品级配了车马仪服,出嫁时更风光些罢了。
言皇后答应下来,此事不难办。
“儿臣多谢母后。”
……
“世子殿下请。”东宫内,管事恭敬在前引路,“太子殿下晨起入宫向陛下与皇后娘娘请安,还请世子稍候。”
谢明霁一颔首,他来往东宫是常事,亦熟知其中路途。
近三月他在西山军营领旨历练,此番殿下回京,他亦恰逢休沐。
亭中沏了清茶,谢明霁坐等一会儿,望见前处枝叶繁盛的梧桐树间,斜斜挂了一只彩绘风筝。
宣国公世子纳罕,谁家的纸鸢竟能飞入东宫。
他横竖也是闲着,足尖轻点,顺手替人摘下了风筝。
这只风筝做得精巧,可惜稍稍破损了一处。
他思及该如何处置手中纸鸢,正欲唤侍从时,便听见了小径前的脚步声。
东宫这处花苑三步一景,尤以春日里风光最盛。
谢明霁望那忽然出现在小径尽头的女郎,她着一袭樱粉裙裾的女郎,立于明媚春光中,神色灵动,姣妍面庞更胜眼前春景。
她在看他手中的风筝。
【作者有话说】
小祁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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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十一)◎
寻到了纸鸢, 容璇的目光转向面前着绯红锦袍的俊逸郎君。
他年岁与太子殿下相仿,既能在东宫出入,容璇多少猜出了几分他的身份。
侍女上前低声提醒一句, 容璇点头,果然是宣国公世子。
既是太子殿下的知交好友, 容璇天然地便会对他有两分好印象,遑论他还替自己捡了风筝。
“多谢。”她落落大方道。
二人对望几息,谢明霁不自觉走近几步:“这是你的纸鸢?”
尾音还未落,他便暗自懊恼自己问的是什么话。
“是啊。”
容璇从他手中接过风筝,宣国公世子与太子殿下自幼相识至今, 应当也是位可以相交之人。
纸鸢上划了一道裂口, 容璇正思忖着回去修补。
谢明霁没话找话:“这可不是我弄坏的。”
他指了指那株梧桐树,晴空下碧叶闪烁着光泽。
“我知道,”容璇略略估算出树高,对他一笑,“多谢世子。”
如此好像再寻不出话题,谢明霁目送她离去。
东宫中住进一位才及笄姑娘, 京都中似乎还无人知晓。
谢明霁也是从殿下的书信中得知,那桩贪墨案中作为关键证物的账本是一位女郎替他留存。
想必便是她了?
那么她和殿下间……谢明霁旁敲侧击问了几句东宫管事, 管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只知道殿下提前一月传回了口谕, 命他们好生收拾出乐安殿。
至于容姑娘的来历与身份, 他们一概不知。秦总管也再三告诫, 不得将容姑娘居于太子府的消息外传。
而问及应当如何侍奉时, 秦总管揣摩良久, 最后只留给他们一句话。
“说是东宫的小祖宗也不为过。”
秦大总管既能如此说, 他们自然知道该怎样办事, 对容姑娘在东宫的位置清楚不少。
谢明霁若有所思, 回忆起方才的女郎,一时未言。
……
正是点心时分,乐安堂的黄花梨方桌前摆了七八种点心,惯例有容姑娘一连吃了三日的樱桃酥酪。
借着天光,容璇在明窗前聚精会神补着纸鸢。
乐安堂库房中倒还存了几只风筝,不过她格外喜欢手中这一只。况且才堪堪放了一回便折损,她也实在觉得可惜。
先用浆糊黏合了破损部分,再用细线缠绕几圈。
容璇担忧着风筝能否再次飞上天,听见了殿门口侍女行礼之声。
她抬眸对踏入殿中的郎君笑了笑,祁涵坐于她身畔,替她扶住了纸鸢。
容璇本也没抱多大希望能将风筝修好,她道:“谢世子回去了?”
宣国公世子登门,应当是有正事。
祁涵神色微顿:“你见过他了?”
“嗯,他替我捡的风筝。”
容璇将最后两圈线绕好,仔细打了结:“若是飞不起来,只能摆在库房中了。”
她舍不得扔掉,暂时置于一旁,与太子一同去桌前用些点心。
东宫的糕点花样繁多,许多都是外间不曾见过的,容璇吃着很是喜欢。
“殿下尝尝这个。”
牛乳糕不算太甜,应当会合太子殿下喜好。
容璇也给自己拿了一块,祁涵道:“孤之前与你商议过身份一事,可还记得?”
她点头,她去明安堂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就是可惜世间女子的名号,大多都得依附于男子。
等净过手,秦让遵太子殿下吩咐送来一张红笺。
大晋县主皆有封号,祁涵温和道:“你且瞧瞧,喜欢哪二字?”
“我么?”
容璇知道县主是正二品的敕封,瞧出她的心思,祁涵道:“若你在朝为官,凭着贪渎案的功劳便可官升一阶。如今县主只是虚名罢了,比不得朝廷官职。也无需另立府邸,作个权宜身份无妨。”
提到前朝官位,容璇安静了一会儿。
其实县主之下还有三品郡君、四品乡君,不过太子殿下开口,皇后娘娘亦没有多言。
毕竟是东宫的姑娘,得个县主的名号是应当的。
红笺上的封号皆为太子殿下亲笔所拟,有了这一重身份,即便没有他陪着,旁人亦都会敬着瑾儿。
五六个封号都与美玉相关,恰合“璇”字。
容璇一一看过,最后择了“瑾宁”二字。
“殿下觉得如何?”
祁涵笑了笑,代她圈出:“甚好。”
县主每月皆有俸禄,容璇想起一事,提道:“那我应当还得学些礼仪规矩吧?”
祁涵道:“你若不愿便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容璇不以为然:“既是用得上的东西,当然要学。”
总无坏处。
……
皇后娘娘亲口答允之事,自然很快便能办成。
帝王敕封县主的旨意不日便颁下,礼部亦为县主送来了冠服。
依照皇后娘娘的意思,且先定了名分,等到瑾宁县主将来出嫁时再行册封礼,算是为婚仪添几重喜庆。
四月里京都平顺,东宫中出的这一位县主也让世家间议论了好一阵。
晚膳时分谢明霁去向母亲请安,听母亲偶然间说起此事,他立刻奇道:“封的是县主?”
瞧儿子关心此事,宣国公夫人笑着多说了两句:“听闻是皇后娘娘亲自出面请封,嘉奖她南巡时的功劳,想必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既封了县主,应当不会再入东宫。
说起这位得太子殿下看重的瑾宁县主,她入京已有一段时日,暂且还没有人见过她。
再过三日便是四月初十,朝中命妇可向皇后娘娘请安。太子殿下也会携瑾宁县主入宫谢恩,到时正好见上一见。
宣国公夫人在世家间的消息最是灵通,县主的名份虽好,但更引人瞩目的还是东宫太子妃的人选。
哪怕是侧妃也好,来日太子殿下即位,一个贵妃的位份总是跑不了的。
“哎,你这孩子高兴什么?”
谢夫人说了许多,看自家儿子有些出神。
谢明霁压了唇畔笑意,陪着母亲用膳,再请母亲说些旁的趣事。
……
乐安殿内摆了些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画像,帮着容璇认一认皇室中人。
言皇后亦遣了身边的嬷嬷来,教导瑾宁县主尽快熟习些宫中规矩。
容璇学得轻松,知道宫规礼仪有些用处。
太子殿下忙于朝政,这些事情她自己便能应对。
每日花上小半个时辰修习,余下的光景皆是容璇自己安排。或钻研棋谱,或放纸鸢,有时刺绣,日子算是舒心惬意。
容璇原本想着午后去茶楼听书,奈何天公不作美,瞧那堆叠的层云似乎要落雨。
她歇了出门的心思,寻了一卷书。
雨声呢喃,细密的雨帘斜斜落入湖中,溅起朵朵涟漪。
临湖的一处四方亭内,一连串的水珠沿着飞檐滚落。
容璇翻过手中书册,对着雨景读书还别有一番雅趣。
书声雨声夹杂,女郎在文字间游刃有余。
待得雨过天晴,天边现了一道彩虹。
“唔,你在读什么书?”
容璇看向来人,笑道:“谢世子。”
借着太子的缘故,他们二人一来二去也算相熟。
谢明霁看清她手中书,原是一本《诗经》,似乎专为科举所用,甚少见女郎研读。
容璇也是新从太子书房中寻出来的,见谢明霁留心于此,解释道:“我想多读些书总没有坏处。”
“的确如此。”谢明霁笑了一笑,并非只有郎君才有资格读这些书的。
听出他的态度,容璇意外之余又添了分好感。
谢明霁翻了几页:“乡试考四书五经,这些应当要熟读成诵吧?”
厚厚一册,不容小觑。
容璇颔首,却道:“不难。”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谢明霁稀奇:“当真?”
闲来无事,二人还赌了一回。
容璇也正好看看自己书背得如何,以半本书为限,谢世子随意抽出几首诗。
女郎皆晓其意,应答如流。
桌上茶水才换了一盏,谢世子扣了书。
他算是知晓太子殿下为何会破天荒地带一位女郎回东宫,肯定不是为容色,想来是因才学。
愿赌服输,事先约了彩头,容璇提了自己的条件:“给我讲讲京中的形势吧。”
谢明霁挑眉:“怎么不问太子殿下?”
“殿下他忙碌得很,不好搅扰。”
“就我闲着是吧?”谢明霁失笑,“你想从何处听起?”
他才从西山军营休沐,正好有一段时日的闲暇。
大晋立国至今,帝位传承,朝廷官制更迭,容璇皆可从书册中知晓。
不过当下朝中形势,书籍自然难表。她初入京城,许多人和事都不清楚。尤其见太子殿下自回京后政事不断,恐怕朝中有不少烦难事。
只读史书,便知东宫之位从来不是花团锦簇。
此事问谢明霁还真是问对了人,林林总总叙下来,没个三五回倒还真不清楚。
然对侧的女郎极为聪慧,许多事只点明开头,她便能顺着明晰几分。
与她交谈,实在是心旷神怡。
至于东宫与首辅之争,谢明霁想了又想暂且不提,只挑了些轻松的话来说。
……
几日的工夫容璇顺了京中形势,心底安稳不少。
今日到了四月初十,容璇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除了她之外,还有京都其他诰命夫人与世家小姐,皇后娘娘在凤仪宫中设了小宴。
县主位份视作正二品,可以拥有符合自己品级的车驾。
在东宫用过早膳,容璇随太子殿下一道入宫。
祁涵本想再交代几句席上宾客的身份,不过看起来女郎已然知晓许多。
譬如平阳侯府那位嫡出的言三姑娘,乃是太后最为疼爱的侄女,也是太子殿下的青梅竹马。
祁涵顿时停了脚步,转眸看她。
“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景和告诉我的。”谈及此,容璇思绪稍转,“说起来,宣国公府替他取的字真好。”
谢景和,云销雨霁,春和景明。
【作者有话说】
小谢运气多好啊,太子殿下费半天劲哄得有安全感的女鹅,他一来就赶上了,嘻嘻
小祁:不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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