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岁岁逢春
◎月儿与云交缠,时有皎洁月光逸出。◎
下弦月缀于天幕, 月色朦胧。
容璇披了玉色的寝衣,懒洋洋窝在帝王怀中。
祁涵吻了吻她的额间,因道:“月末这几日预备如何打算?”
容璇语气慵懒:“自然是回户部当值。”
“不再多休憩几日?”
“又没什么告假由头, 况且户部还有事务等着我。”
容璇算了算,万寿节休沐三日, 再加上户部许的几日闲暇,期限已经到了。
若是要再告假两日也可,她替洪主司走了一趟高平府,这么大一个人情,于情于他都该替自己担待些事务。
不过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容璇道:“我明日午后出宫, 后日便回户部。”她倒还不困,“我若是自己告一日假,得扣三日俸银。”
她才不乐意呢,还是如期回户部了事。
她既有了打算,祁涵没有多言,只道:“休息足了?”
“嗯。”容璇随口应。
风吹云动, 天幕黯下去。
寝衣翩然落去一旁,待女郎反应过来他话中深意时为时已晚:“……祁守昭!?”
月儿与云交缠, 时有皎洁月光逸出。
彼此身心早已无比契合, 顺水行舟, 畅通无阻。
……
休沐最后一日, 容璇太太平平睡到午后。有一阵没去户部当值, 人自然而然容易犯懒。
明琬宫中备下午膳, 向萍布菜, 向菱在为娘娘收拾出宫的行囊。
膳桌上十余道菜式, 瞧娘娘格外青睐那道梅子蒸排骨, 向萍便多夹了一些。
梅子酸酸甜甜,排骨香而不腻,很合容璇的心意。
向萍为娘娘添了汤,娘娘惯来喜爱这类菜式。从前一道樱桃肉,娘娘一连吃了三四日都不觉厌。
祁涵白日在内阁议事,容璇原本想着未时回府,不过坐于窗边读书时,寿安宫中遣了人来。
“娘娘,太后娘娘请您移步寿安宫一叙。”
“好,知道了。”
容璇合上书册,又去内室中换了身宫装。天水碧绣芙蕖的如意锦裙,系了深一色的宫绦。
装扮妥当,容璇对向菱道:“走吧。”
向萍留于明琬宫中,打点其余事宜。
初夏的天气尚不算炎热,寿安宫正殿内备了绿豆百合汤。
容璇才用过午膳不久,但对甜汤依旧有兴致。
太后娘娘唤她并无要事,立后大典定于五月二十五,约莫还有一月光景。
一应仪呈礼部和内廷已在推演,言太后悉心叮嘱了一些册封的细则,令她好生预备着,以免届时忙中出错。
“多谢母后费心。”
言太后微一颔首,宸妃是个聪慧的孩子,这一点无需多言。
既认了这个儿媳,自然中宫该有的尊荣都要给她。
还有一事,言太后示意道:“福宁。”
福宁姑姑捧了几卷佛经至容璇面前,言太后道:“这两日你若是得空,便替哀家将抄录的经文送去崇兴寺,交由惠安大师开光。”
容璇起身,恭谨答应下来:“是,儿臣明白。”
……
这一日祁涵从内阁归来比平素晚些,容璇遣了向菱回话,等着他一同用晚膳。
“母后让我过一趟崇兴寺,我预备明日去。”
长辈的吩咐不宜辞,户部那儿得接着告一日假,应当无妨。
崇兴寺乃大晋皇家圣寺,地位超然。历来后妃祈福多是往崇兴寺中,寺内单独辟有禅房。
容璇没有留宿的打算,来去一日即可。依着身份,她还是从宫中过去更顺成章些。
佛经好生安置于明琬宫案前,太后娘娘的用意她也明白。
听闻当年太后娘娘诞下嫡子后,所下的第一道懿旨便是为崇兴寺中的佛像重塑了金身。
左右去祈福不算坏事,容璇已应承下来,自然会好好去办。
祁涵道:“明日预备何时启程?”
容璇思忖片刻:“辰时末吧。”
不算太早,等到了崇兴寺中约莫便是午时。
“也好。”
她自有安排,帝王一笑未曾多言。
……
翌日容璇醒得不早不晚,方是辰时一刻。
坐于铜镜前梳妆,她正困倦时听得外间宫人通传。
祁涵今日也换了天青色的常服,容璇道:“你要同我一道去?”
“朝中无事,恰有闲暇。”
有些紧要的奏疏晨起已批阅完毕,可以匀出一日。
容璇点头称好,她还是第一次去崇兴寺,对路途不甚熟悉,有人陪着自然好。
出宫的车驾候在明琬宫外,一路畅行无阻。
崇兴寺在皇城西郊,香火旺盛。
春末夏初的时节,容璇靠于马车窗前赏了会儿沿途景致。
繁花已谢,草色碧绿,树间时有鸟鸣啁啾。
听帝王提及还有泰半的路程,容璇渐觉困倦。
马车内备了薄毯,祁涵翻过一页书:“睡会儿无妨。”
她觉得有,支使着帝王给自己念书册,很快便安稳睡去。
马车外景物变换,行驶得愈发稳当。
殿中一丝声响也不闻,风吹过帐幔,安神香已快燃尽。
平和地自梦中醒来时,榻上的女郎仍有些懵懂。
她望着殿中有几分熟悉的陈设,转向锦帐外从容读书的郎君。
“这是……怎么到西明苑了?”
她拨开帷幔,祁涵笑了笑:“管事来禀,苑中新排演了木偶戏。既是顺道,明日再去崇兴寺也是一样的。”
容璇的手搭于锦帐,她望入郎君眸中。
安静几息,她道:“好啊。大师为佛经开光也要测算良辰,不急在这一日。”
得了她的答复,祁涵便唤了人来。
容璇垂眸看着绣鞋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样,鞋尖各缀着一颗明珠。
她其实很喜欢这座依山水而建的皇家别苑。从前在宫中时,每逢端午他们便会来此观龙舟竞渡。西明苑中的戏曲极好,回回都能给人惊喜之感。有时候不听戏,就挑个晴好的天气,棹一叶扁舟于碧湖上。阳光星星点点撒入湖面,光影跃动。
她在江南时,也偶尔会想起西明苑风光。
向菱与向萍携了数名侍女入殿为娘娘更衣,捧了簇新的衣裙。
丹红色的凤凰织金留仙锦裙展开,以金丝银线绣作的凤鸟华贵无双。凤眼与每一尾凤翎皆有红宝点缀,在日光下璀璨生辉。
祁涵合了手中书,她很适合云霞般灿烂的颜色。
梳发的嬷嬷们为娘娘精心挽了飞仙髻,既能与衣衫相得益彰,又不会过于繁琐。
凤钗簪于如云的墨发间,明丽倾国的容颜足以压过各色瑰丽珠玉。
上妆毕,容璇额间点一抹花钿,直有画龙点睛之感。
“不是说去听戏?”她晃了晃自己繁复精致的衣袂。
祁涵一笑:“自然。”
他没有挑破,容璇也不语,默默由他牵了自己的手。
湖面已搭就戏台,比那年端午所见还要再宽敞华丽些。
热热闹闹锣鼓声响,依旧是精彩纷呈的木偶戏,再多的心事都可抛诸脑后。
女郎聚精会神观赏,时而展几分笑颜。鬓边步摇垂下几缕流苏,珠玉轻响。
晚膳设于湖心的清央岛上,摆宴的连玥台三面环水,碧波荡漾。
天渐渐黑尽,远处渐亮起繁华灯火。明灯映于湖面伴水波轻荡,恍若仙宫福地。
“去瞧瞧?”
一艘画舫靠于连玥台旁,帝王对心上人伸出手。
画舫逐水而去,水面波光粼粼。
女郎坐于船头,裙摆上所缀金丝银线在华灯映照下蕴着光泽。
本是寂静的夜,一朵烟火忽地绚烂于天幕。尔后,接二连三有烟花盛放,照亮了西明苑的夜空。
水面开阔平静,夜空盛景尽落于星眸中。
容璇仰头望漫天绚丽的焰火,今夜没有月光,她原以为是件遗憾事。
“你知道啊。”她忽而道。
“什么?”
他不承认,容璇转眸看他。
彼此眸中都是对方的模样,容璇定定道:“今日是四月二十五,是我的生辰。”
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生辰。
帝王神色微顿,大约也未曾想到她会这般直接说起。
“母后忽而想起让我去崇兴寺,是你提的?”
“嗯。”
祁涵承认,如若不然,今日怕是难以将她留在宫中。
“果然是早有预谋。”容璇低低道。
一轮焰火止歇,女郎眸色异乎寻常的认真。
她道:“过生辰是为庆贺。”
她的目光转向远处明亮的灯火,只是从来没有人为她的降生感到欢喜,她的生辰自然了无意义。
起初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她是那般不合时宜,是容家最多余的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受难的。
家中没有人提起过她的生辰,她第一次知晓这个日子还是在湘怡楼中。
“……我家女儿十一……十二岁,四月二十五生的。”
弟弟的生辰也不如何庆贺,只是每到了那一日,母亲或是祖母都会提前染好两个红鸡蛋。全家人都记挂这个日子,没有一年落下。
等到她离了那个家,伴着年岁渐长,她也慢慢改了主意。
所谓生辰,她可以为自己而欢喜。
只不过无人在意,也从未有机会庆祝。
后来在京都置业,因冒了容家郎君的身份,她一直过的是六月里的生辰。
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解释过。太费心费力,在朝又容易横生枝节。毕竟她背着新科榜眼与首辅门生的身份,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她也不曾告诉怀月,万一将来冒籍一案东窗事发,怀月不知情就少被她连累。
就算是六月的生辰过得也很简单,从前是怀月为她煮一碗长寿面,卧两个荷包蛋,备上几碟喜欢的点心,就这么假模假样庆贺旁人的生日。
她觉得无碍,她有许多事要办,要在户部供职,要经营自己的田地铺子,生辰只是小事。
有时也觉得自己像是赌气似的,明明有很多机会,就是不愿认下原有的生辰。
再往后到了宫中,每年的生辰帝王都好生为她操办。
起初她并不习惯,她那时候想,朝政如此繁忙,他何必费心安排这些。他也不假手于人,偏要自己筹划,每一年都不一样。
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就这么一年年将错就错下去。
烟火照亮了天幕,容璇想了又想,四月二十五的生辰,好像她还是第一次正经去过。
灯火辉煌,倒映于碧湖间。
二人并肩而坐,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烟花朵朵绚丽,画舫行于湖面,身旁就是唯一的心上人。
女郎的声音极轻,像是要随风散去。
“我很欢喜。”她望着摇曳的明灯,道。
开口的那一刹,仿佛那些前尘往事也都化作一缕清风,随之融于湖光山色间。
可能再回想起时,这些心事就不再是上了锁的木匣。
它大大方方摆在角落,不会从记忆中抹去。
只是再不会牵动她的情绪。
焰火次第绽放,好似春日里繁花盛开。
最绚丽的那一朵,不知会留在何人的心间。
祁涵眸中晕开清浅笑意:“愿尔生辰吉乐,”他道,“岁岁逢春。”
【作者有话说】
可能原生家庭的痛需要一生来治愈
女鹅的心境已经很豁达啦~
第88章 脉案
◎郑太医已起身一礼:“臣来给娘娘请平安脉。”◎
夕阳斜照, 霞光吐艳。
容府厅前,怀月对帝王敛衽一礼。
因陛下是时常往来的,习惯后便无需再行大礼。
容府内宅是由怀月一人打点, 上下都井井有条。
“回陛下,我们大人在东院书房中读书。”
帝王微一颔首, 怀月禀告完自退下去打点晚膳。
落日一抹余晖映入屋中,窗畔的女郎伏案睡着。
祁涵脚步一顿,旋即放轻了声响。
女郎睡得安稳,对此无知无觉。
案上摊开一封书文,一段话将将写完, 字迹逐渐变得潦草。砚台中墨汁还不曾全干, 想来她才睡下没多久。
帝王稍有迟疑,虽不愿扰她,但如此睡着怕醒来不适。
况且天色已晚,起风也有些凉意。
修长的指节叩了叩桌案,祁涵本想着她若是不愿醒,便将人抱去屋中安睡。
好在女郎很快自梦中醒神, 揉了揉眉心,漂亮的眼眸中散去迷茫。
“怎么这时辰睡着?”祁涵替人了墨发, “近来户部事务繁琐?”
她摇头道:“那倒不是。兴许是前几日清点聘礼, 睡得晚了些。”
容璇才散职归府, 已换了藕荷色的常服, 墨发间簪一对暖玉钗。
她原是在处置铺中私事, 觉得疲惫小憩一二罢了, 不想竟就这么睡着了。
说到聘礼容璇又清醒许多, 和田白玉如意, 紫檀玉如意, 成套的玛瑙组件,金丝翠凤,南海珍珠。流水般的礼物送进容府,她和怀月一同清点着,当然不觉得困倦。
祁涵失笑,方才睡醒,女郎面颊透出粉晕。
容璇瞧一眼自己未写完的书文,她有些乏,今日不准备再写了。
醒来喝些温水最好,容璇却道:“我想去街上吃冰糖葫芦。”
“眼下?”
“嗯。”
这个时辰晚膳都已备好,祁涵笑容一分无奈,九分宠溺:“好。”
他替容璇加了件衣裳:“那走吧。”
女郎唇畔漾一抹笑意,将手交到帝王掌心。她与怀月打过招呼,便同祁涵出了府门。
天边晚霞瑰丽,容璇熟门熟路往繁华主街去。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隔几步就能见到支着的不同小摊。
冰糖葫芦走街串巷叫卖,一时还不好找,只能先去熟悉的几个地方碰碰运气。
二人半是闲逛半是找寻,步履轻松。
过云佩阁时,容璇一眼就望见了摆在铺子中央的一朵绒花。
妃色的绸缎层层叠叠铺作三重花瓣,花蕊以珍珠、黄玉作点缀,配了碧玉做的翠叶。旁逸花苞,格外灵动逼真。
瞧她好似有两分喜欢,祁涵便陪她往云佩阁前过。
掌柜含笑迎客,祁涵指了指那珠花:“包起来吧。”
“哎。”
如此爽快的郎君,衣饰又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华贵,掌柜喜出望外。
这是上月才到的一批紧俏货,其余都已经销完了,只有这一朵因要价最不菲,还摆在铺中招徕顾客。
珠花盛于锦匣中,可惜容璇今日的衣裙与它不大相衬,只能改日再戴。
秦让吩咐人代娘娘好生收着,祁涵笑了笑:“可还有其他想要的?”
只有那绒花合容璇眼缘,其余倒都寻常。
他们在云佩阁中也就不到半刻钟的光景,掌柜一下子开了宗好生意,面上笑容更甚,殷切送贵客出门。
天色渐晚,又慢慢逛了一条街,总算在巷尾遇到了卖糖葫芦的老伯。
祁涵惯例选了糖衣裹得厚些的,只是才吃了两枚山楂果,容璇又没了兴致。
她毫无负担,将剩下大半串糖葫芦递给身畔人。
月上柳梢,食肆中飘来阵阵香气。
容璇没有回府用晚膳的打算,拉着帝王去吃了两碗小馄饨。
游逛小半日,她心满意足。
帝王眸中蕴笑,神色一片温柔。
……
翌日户部议事,为的是一月后的册封大典。
孙尚书一丝不苟述着条陈,分发了公文予厅中众人。
皇后娘娘虽是从一品宸妃位晋封,但陛下去岁已下旨给内阁与礼部,一应册封典礼依照元后入宫的规制操持。
陛下乃是登基后大婚,此为国之盛典。
大婚所需花费由内帑供银,户部循例再奉银十万两,采买大婚所用之金珠宝石。
容璇翻阅着礼单,对侧坐着的王主司笑道:“帝后大婚着实气派,显我大晋国威。”
毕竟后宫空置多年,陛下爱重宸妃娘娘世人皆知,稍稍逾制些也无妨。
户部近段时日清闲些,立后大典由礼部、翰林院与内廷共同操持,户部从旁协。
厅中气氛平和,喝过一盏茶,王主司似是有感而发:“皇后娘娘何等尊荣,果真这女子还是姻缘最为紧要。”
他意有所指,容璇本不欲搭。不过不惑之年的王主司好像觉得这些话有趣,说后半句时还特意朝她望来:“女子觅得一位良婿,这一生都太平顺遂,也省得在外辛劳。”
暂还无人接他的话茬,既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容璇轻巧一笑:“想来王主司的夫人,一定也这般觉得的吧?”
厅中几位同僚心照不宣,或品茗,或装着翻阅公文。
上月初户部还传着消息,王主司新纳了一位娇妾,气得夫人与他在家中厮闹。公事之余同僚间免不了议论,只避着王主司罢了。
他寒门出身,当初岳家也是瞧他年轻有为,才将女儿下嫁。有父兄撑腰,是以王夫人在府中很有几分底气。
这桩事翻出来又是许久的谈资,王主司讨了个没趣,悻悻闭了嘴。
容璇接着看自己的礼单,这一只白玉仙鹤笔洗,就在她家中库房摆着呢。
帝王纳彩礼依制分作聘礼和赐礼,在大婚前送至皇后母家。
聘礼会原样带回宫中,为皇后添妆。
容璇的大半聘礼都在宁远伯府库房,等册封大典那日再随她入宫。
容璇单独挑了些喜欢的留在容府,虽说都是她的物件,每日能先把玩着便更好。
赐礼则是归属于皇后母家亲眷,宁远伯府担了国丈之名,一直费心对外掩饰着她的身份。
宁远伯与夫人在此事上尽心尽力,这份赐礼自然受得起。
有这样一个母家,似乎也还不错。
容璇笑了笑,帝王起初是费心为她寻了一户同姓的勋贵,竟意外地合适。
……
新出的两桩侵地案,户部依旧是容璇接手。她匀出半日到武德司,与谢明霁一同核对两方卷宗。
公文依序摆在案上,二人配合惯了的,并无错漏与差池,案子进展极为顺利。
约莫申时中便收尾,比预想中还要快上小半个时辰。
二人商议过后续事宜,今日便可到此为止,稍稍休息一二。
知道容璇喝不惯武德司的茶,谢明霁提前吩咐长随上街买了冰糖紫苏饮。
武德司几件案子连轴转,谢明霁眼下才勉强得了两分闲暇,也亏得长瑾愿意屈就来此。
他深觉长瑾的话有:“挣这一份朝廷俸禄当真不容易。”
容璇以为然,又往紫苏饮中搁了小半块冰糖。
二人叙些闲话,还未到散职时辰,不过容璇不打算再去户部,离开武德司后径直回了家中。
怀玉斋内最近又备了新的点心,见到容璇回来,怀月笑意盈盈将几碟糕点摆在容璇面前:“这是新制的桂花枣糕。上头裹着的桂花蜜是去年秋天收集了一茬桂花制的,大人尝尝。”
琥珀色的酸枣糕裹了亮晶晶的蜜糖,片片桂花绽放其中,色泽格外诱人。
容璇尝了半块,味道是好,但总觉差了些什么。
她又品了半块,说不出所以然。
怀月稀奇,这酸枣糕她按了容大人往日的口味,特意多裹了两层桂花蜜。
酸中透甜,按说大人该喜欢啊。
听怀月自言自语这么一提,容璇想通了关窍:“枣糕还是酸一些好,才有滋味。”
蜜糖添得多了些,反而盖过枣泥的清香。
怀月觉得有:“那明日我再做一回。”
容璇笑着点头,又尝了些旁的点心。
一番品鉴下来,她还是觉得桂花枣糕为上乘。不单色泽诱人,枣泥的味道也开胃。
容璇放了银箸,饶有兴致地与怀月探讨起食方。虽说她自己不善厨艺,但很有些独到的见解。
这所有商铺中,最值当经营的便是点心铺子。
怀月含笑,她当初就是记挂着郎君爱吃甜食,所以挑着开了怀玉斋。
叙了会儿话,大抵是糕点吃多了会犯食困,容璇感到困倦。
横竖一时半刻都不会想用晚膳,她道:“我回房睡会儿,晚些再唤我。”
怀月先是应好,只是望着她家容大人离去的身影,神情渐若有所思。
她唤来小厮:“你拿府上的腰牌,去郑府一趟。”
“好嘞,怀月姐姐放心。”
一去一回,很快便能赶到。
……
月挂中天,也不知睡了多久,容璇被怀月温柔的声音唤醒。
“什么时辰了?”
怀月笑着道:“戌时一刻了。”
容璇仍觉得困,又有些饿。她靠在枕间想了一会儿,还是披衣起身。
她边系锦带边道:“六部当值的时辰太早了些,还好明日便是休沐。”
她去偏厅用饭,却发觉郑太医候坐在此处。
“府中有谁病了?”容璇看向怀月。
郑太医已起身一礼:“臣来给娘娘请平安脉。”
太医既已登门,请次脉也不是坏事。
容璇向椅上坐了,郑太医打开药箱,取出脉枕与巾帕。
“娘娘请。”
怀月在旁陪着,偏厅中并不留其余外人。
从前在宫中时,便是郑太医为宸妃娘娘调身体。如今陛下命他往来容府侍奉脉案,不消多言,他自然知道守口如瓶的道。
偏厅中点几盏烛火,郑御医凝神诊脉。
他的医术在太医院有口皆碑,当下他再三确认过,方收了手。
他一礼,贺喜道:“娘娘的确有了身孕。”
容璇折了衣袖,一字一句听得清晰,指间动作停在一半。
怀月去为御医倒茶,郑太医行医多年,话能说出口自是有了把握。
“娘娘已有近两月的身孕。”
怀月姑娘提及的嗜睡、喜酸,都是寻常症状。
郑太医下去写脉案,又要开安胎调的方子。
怀月换了温水来,她也是难得见到自家容大人茫然无措的模样。
她面上带笑,在温水中添了半勺蜂蜜。
容璇愣愣坐了一会儿,其实有孕……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近两月,那便是在去高平府前。
她慢慢回过神,下意识去望外间浓厚的夜色。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不过她有入宫的令牌。
若是吩咐人备车驾,难免要惊动宫中许多人。
话语涌到嘴边,容璇思忖片刻还是罢了。
她低头望自己平坦的小腹,手轻轻抚上。
应当也不必急在这一晚。
【作者有话说】
小祁,你睡得着吗?
第89章 有孕
◎她道:“我们……好像有孩子了。”◎
稳妥起见, 郑太医今夜留于容府当值,遣了小厮回家中传话。
怀月没有让容璇操半分心,赶忙地便命仆从打扫出一间上房。
这处宅子当初购置时便宽敞得很, 眼下还有许多房舍空置着。
赵婶和知兰端了晚膳来,郑太医逐一瞧过无碍。
厨房从午后便开始炖的一盅冰糖银耳羹, 银耳酥软,点缀几颗红枣,这个时辰吃正好。
郑太医已开好安胎药方,他来时得了怀月姑娘的字条,故而在药材上有所准备, 先让厨房去煎出一服安胎药来。
知兰生了灶炉, 二丫在旁扇着扇子,赵婶掌火候,郑太医时而来查看。
夜色已浓,容府东院忙碌起来,各司其职。
只有容璇清清静静地坐在膳桌前,怀月仔细为她布菜。
容璇胃口尚可, 又喝了半碗银耳羹。
她搅动银勺:“明日晨起吩咐门房套车,我们去宫中一趟。”
怀月应好, 延请御医一事并不曾惊动宫中, 毕竟郑太医本就是陛下拨在容府当差的。
郑太医与她商议过, 这样大的喜事还是由娘娘亲自告诉陛下为好。
怀月笑容和暧, 也是由衷地为自家大人欢喜。
用过些晚膳, 院中月色正好。
容璇想去花苑中走走, 怀月便去取了件披风来。
容府的这处小花苑一直精心打着, 紫藤萝爬满了秋千架。
花圃中央有新从宫中移栽出来的一株昙花, 品类名唤“待宵孔雀”。府中人陆陆续续守了五六晚, 一直不曾等到它开花。
今夜昙花也没有盛放的迹象,估摸着地气还不够暖。
容璇折了一朵月季在手,妃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捧出中央精巧的花蕊。
安胎药已经熬好,怀月先行备下一碟蜜饯。
府上存着的果脯都偏甜些,怀月心中记挂着,等得了空再让二丫去买些新的。
这一碗安胎药格外苦,容璇蹙眉饮下,又挑了枚果脯压下舌尖味道。
寝屋中归于静谧,容璇沐浴后上了床榻,她本以为今夜会难以成眠。不过待她靠上软枕,漫无边际地想了一会儿,很快平和地入了梦乡。
……
一夜好眠,醒来方过巳时。
赵婶特意等容大人起身,新鲜煮了一碗红糖吞蛋,其中加了干桂圆与桂花。
容璇用过早膳,换了身家常的妃色百褶如意锦裙,由怀月陪着入宫。
街上行人不多,马车不疾不徐往宫城的方向去,行得极为稳当。
既执陛下玉令,宫门口的守卫惯例没有多加盘查,远远便恭敬放行。
马车停在乾安门外,便换了另一乘车驾。
约莫已是午膳光景,容璇想了想:“先去紫宸殿吧。”
“是,娘娘。”
她算不准帝王眼下在何处,或许内阁,或许御书房。
留守在紫宸殿的兴弘迎了宸妃娘娘凤驾:“宸妃娘娘万福。”
“陛下可在?”
“回娘娘,陛下现在前朝议事。”兴弘恭敬请了娘娘入殿,“娘娘可要传午膳?”
容璇略一点头,兴弘便着人去预备。
殿中沏上茶水,容璇在窗畔的软椅上落座。
兴弘打点好殿中:“还请娘娘稍候,奴才去御书房通传。”
他先行告退,做事分毫不乱。
御书房廊下,原本正躲懒的秦让瞥见小徒弟身影:“不好好在紫宸殿守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师傅,”兴弘走得急,“宸妃娘娘入宫,要见陛下。”
宸妃娘娘的事,他们自然得上心。
秦让望一眼紧闭的御书房门,陛下从晨起便在与内阁几位大臣议事。
“若是娘娘想要面见陛下,可能还需等上一会儿。”
秦让踟蹰片刻,也不知娘娘寻陛下所为何事。
“宸妃娘娘可有说是什么缘故?”
“这个……不知。”
兴弘有些心虚,倒忘了这最重要的一节。
虽不敢贸然入御书房搅扰,但兴许宸妃娘娘是有要事。
秦让在廊下踱了两圈,兴弘不敢插话。
最后还是秦让拿了主意:“你在这里等着。”
“是,师傅。”
……
御书房内,几位大臣本奉帝命议事。
见陛下身边的秦总管请见,方在说话的周次辅暂止了话。
秦让顶了各位大人的目光,上前低声向御案后的帝王回禀了两句话。
周次辅离得最近,听不分明,也不敢打听。
祁涵暂合了疏案,她甚少在此时寻他。
思忖几息,祁涵道:“让偏殿备膳。”
已过午时,帝王赐膳,几位大人纷纷行礼。
“臣等谢陛下。”
侍从引了几位大人去厢房用饭,依陛下的命令,未时中继续议事。
紫宸殿内也摆了午膳,容璇面前的瓷碗中盛了半碗鸡汤。
“叩见陛下。”
殿内外宫人齐齐行礼,桌案上新添一副白瓷描金的碗筷。
容璇对祁涵笑了笑,帝王午前忙于朝政,直到眼下方有闲暇。
她安静喝自己的汤,有什么话用过午膳再提不迟。
祁涵入座,侍女在旁布菜,容璇挑合胃口的菜式简单用了些。
祁涵瞧她素日喜欢的一道烤乳鸽,今日倒没有怎么动筷,许是吃厌了。
待得饭毕,殿中侍从皆退下。
二人叙话,祁涵道:“怎么忽然入宫了?”
容璇垂眸:“陛下在御书房有要事?”
祁涵笑了笑:“也不是急在这两日。”此事确实可以说给她听听,帝王道,“朕召了内阁与户部几位大臣,商讨徭役折银之事。”
户部左侍郎再三完善后的奏案已交由阁臣们传阅过,虽说具体条陈可行,也能收到益处,不过当真要施行还得费一番工夫。
容璇点头,将哪几项力役折银收取是第一等考虑之事,定价几何则是第二等。还需考虑当年粮价再适时调整,官府得银粮后另行雇差也需要专人去办。
省府间徭役轻重不均,从京都向下逐步推动,比在常州府中繁琐许多,亦更容易出岔子。
此事不急,必得制定妥当方能施行,最早也得等到明年秋收后。
祁涵道:“若有兴致,晚些时候也可以一同随朕去御书房听一听。”
设一道屏风便无碍,不会有臣下察觉。
容璇应好,还未过午时,祁涵也特意匀出些时辰陪她。
“方才寻朕有何事吗?”祁涵接上前时的话语。
“也没什么,就是……”
“嗯?”
女郎的声音变轻,迎着心上人的目光,她道:“我们……好像有孩子了。”
话语字字落入耳中,但一时半刻愣是拼凑不起来。
容璇歪一歪头打量他,他好像比自己昨日愣得还要久一些。
殿中静谧无声,鎏金鹤纹的三足香炉内,清檀香气袅袅。
一点一点回神之际,笑意倏尔在帝王眸中晕开。
就好似春水漫过青草地,暖阳洒下点点光芒。置身于明媚春光下,身心无一不沉浸在喜悦中,暖意融融。
下一刻,候在殿外的秦让便得到帝王口谕。
“令御书房中众臣自行议事,命周次辅拟出一封奏案来,后日再禀。”
“奴才领旨。”
秦让即刻退下去传陛下旨意,也不知陛下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祁涵声音仍是显而易见的不稳,他将茶盏推远些:“何时知晓的?”
“就在昨日。”
“为何不来告诉朕?”
“宫门都下钥了,”容璇的手被他拢在掌心,“也不想闹得人仰马翻。”
“让人送信,朕出宫便是。”祁涵丝毫不觉得麻烦,“玉令不是在你手中?总得好生用才是。”
“我下次知道了。”
二人相视,帝王眸中盛满清浅笑意,唯有最纯粹的欢喜。
日光和煦,满树碧叶闪着光泽,仿佛将日子也拉长。
好半晌,帝王才稍稍安定下来。
接着便是命人去寿安宫中报信,祁涵又下旨传太医署正副院判来,容府昨夜应该只有郑太医当值。
几位御医一同照料,才能叫人安心些。
祁涵又想起一事:“方才午膳都不见你用多少,可是胃口不好?”
“没有,”容璇语气有几分无奈,“我才用过早膳不久。”
那一盏红糖吞蛋很合她的喜好,只不过吃完后觉得甜腻了些。
祁涵顿了顿:“容府的人都知道了?”
“昨夜是怀月请的御医,我才知晓的。”
“嗯。”帝王神色不明,却还是欢喜更甚。
……
言太后到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上许多。
容璇不免意外,按来说这个时辰太后娘娘应当在寿安宫中午憩才是。
“不必动,坐着便好。”
言太后语气中难掩欣喜,祁涵见礼:“母后万福。”
“太医怎的还没来?”言太后问向儿子。
“已经命人去传了。”
这是宫中头一等的大喜事,言太后听得福宁来禀时,实在是神情气爽。
她拉了容璇的手,当年她怀着涵儿时,年岁比宸妃还要大上好几岁。
言太后怎么看怎么满意,宸妃聪慧,模样又生得极好,放眼京城都寻不出比她更出挑的,生下的孩子也必定不凡。
不多时两位太医赶到,轮番请过脉后,与昨日郑太医的脉案一般无二。
李院判禀道:“回太后娘娘,回陛下,宸妃娘娘已有两月身孕。且娘娘的凤体近些年调养得不错,正是适合有孕的时机。”
帝王颔首,太医们去偏殿商议安胎调的方子。言太后难得的言语琐碎,细细叮嘱容璇许多。
“定要好好歇息,养足了精神。尤其是饮食上,必定不能马虎。”
容璇一一听着,日色偏移,祁涵好不容易请了母后回宫休息。
还未到寿安宫中多久,言太后又命人大开库房,亲自带着福宁挑选些滋补药品、安枕如意。
近乎忙乱了一日,等到月挂中天,靠于紫宸殿榻上时,容璇方有了些实感。
她看向身畔人,还有一事忧虑:“我在户部的差事……”
她喜欢这个孩子,但也不能就此舍了外朝的官位。
祁涵已考虑到此处:“交给朕便好。”
他的话语令人让人安心,容璇点一点头,自是信任着他。
“早些睡吧,”祁涵在她面颊上轻轻落了一吻,“一切都有朕。”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有孩子,但女鹅后面还是会有自己的前朝事业线,放心~
第90章 名分
◎祁涵:“分明是朕没有名分。”◎
月明星稀, 枕畔人呼吸渐平和,已安然沉入梦乡。
帝王望她恬静的睡颜,唇畔又一点一点漾起笑意。
他与心上人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
夜阑人静, 难以言喻的欢喜再度溢满心间。
祁涵了无睡意,仔细替身畔人掖了掖被角。
月华流转, 倾泻于轩窗前。
好不容易克制下的喜悦心绪,是因帝王思及还有许多事宜要筹谋。
他答允过,自不会让她有分毫的遗憾与担忧,更不会让她作出什么取舍。
清辉满地,榻上女郎一夜好梦。
……
仍旧是去户部当值的日子, 容璇一早便叮嘱过向菱如期唤醒她, 切不可误了时辰。
夏日里天亮得也早,朝霞满天,绚丽似锦。
容璇揉着惺忪的眼,先行更了官服。
两个月的身孕还不如何明显,玉带稍稍系松了些
帝王倒醒得比她还早,已然换过一身赤色常服, 几封奏案都批复完毕。
早膳是容璇昨夜便想好的,鸡丝小馄饨配上一碟金黄的摊蛋, 甚合她的心意。
容璇原本乘坐的马车便足够舒适, 无需另行布置。
祁涵吩咐添了三名暗卫随行, 算是有备无患。
约莫到了时辰, 容璇自去往户部点卯。
三四个月才会显怀, 户部公事她仍有些收整的时间。
虽不知帝王会如何安排, 但往后几月她怕是不能在户部供值。
容璇没有多问, 她自是相信他会有妥帖解决的办法。
趁着近几日事务清闲, 容璇着手将案牍账册归档, 以便后来人接手。
才用过午膳不久,内阁中便有消息传到了户部。
左侍郎年前的一封奏疏上达天听,年后他又奉帝命详述徭役折银一节。虽内阁仍在商榷,但徭役折银事项势必要施行。
陛下有意从户部中择出一位人选,外放巡查三省,定下徭役折成现银可行的数目。
此事很快在户部中传开,尚书大人与侍郎大人坐镇户部,自然是不会调任的。
虽是出京,但已明确定了期限。待得两年后归来,便比旁人更有机会擢升。
寻常官员总要经一遭外放,在地方任上候个三年五载都未必能等到回京的机会。
眼前这桩差事便很不错,两三年内即可归京。
陛下不曾明确定下人选,听尚书大人的口风,户部中人也可毛遂自荐。
同僚们互相揣摩试探,唯有一点是明确的。要接这趟差使,少说也得有五品官职,其余人便不必再肖想了。
午前风平浪静的户部,为着这一道尚未确认的调令,无可避免地生出些波澜。
容璇提笔写着公文,不过一两日的光景,已有不少同僚寻各种借口到她面前探口风。
这是个升迁的好机会,尤其四位主司中已有二位言明并无此心,便给了再位低一阶的主事们更多机会。
其中最热切的莫过于林晋,探花郎而立之年,正是醉心仕途的年纪。
所有试探容璇皆不动声色挡了回去,由得旁人来猜。
按来说她去年才从常州府回京,若是外放明面上大约也不会选她,不知帝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户部暗流涌动,容璇安心坐于自己的值房内,没有让人谈听出半分消息。
反而是谢明霁午后顺道来户部,瞧见她在手记,忍不住道:“难不成你要出京?”
容璇以指抵唇,示意他噤声:“往后你便知道了。”
瞧她的态度不像是要自请调任,谢明霁松了口气。
他一会儿便要入宫回禀审结的侵地案,公文上需加盖长瑾的印鉴。
容璇点头,取过自己的官印,工工整整加盖在谢明霁的官印旁。
合办的案子又顺利告一段落,谢明霁收起卷宗。
长瑾在京城便好,否则他上哪里再去寻这样一个称心合意的同僚。
想想都觉得麻烦。
容璇笑而不语,谢明霁道:“那时候不早,我先去宫里。”
“好。”
……
日光正盛,甫一踏入御书房,谢明霁便发觉御案后的帝王心情不错。
他这两日虽忙于办结侵地案,但外间要紧的消息也没少听。
谢明霁呈上卷宗,思来想去忍不住奇道:“陛下,宫中可是有何喜事?”
否则好友不会有这般明朗的神色,连他都能察觉。
帝王好整以暇:“你觉得呢?”
谢明霁仔细算了算,半月后才是册封大典,都预备了这么久,也不算新鲜。
趁着陛下阅公文的工夫,谢明霁旁敲侧击逐一问询,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兀自纳罕间,祁涵手中书文停在最后两页。
户部与武德司的两枚官印一同加盖,祁涵笑了笑:“往后一段时日,这些案子恐怕得换个人与你一道处置。”
谢明霁立刻瞪大了眼:“这是为何?”
总不至于陛下当真舍得调长瑾出京。
天气晴好,片刻后,得到帝王答案的谢明霁总算反应过来。
“恭贺陛下。”谢明霁笑道。
祁涵颔首,此事暂未对外宣扬,除过御医署,只有亲信几人知晓。
谢明霁自然为好友欢喜,于公于私,虽则陛下正当盛年,但若是迟迟没有子嗣,只怕前朝后宫都会施加不小的压力。
二人喝了一盏茶,回到正事,祁涵合上公文道:“户部中其余官员,你再任选其一便是。”
“臣知道了。”谢明霁长长叹口气。
……
户部将调任出京的官员众说纷纭,林晋将可能的人选逐一分析,又排除了大半。他思来想去,最有可能压过自己的便是容主司容大人。
他上下打听疏通了三日,大抵是老天爷都有意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容大人竟然自请告假回乡。
林晋无需打探便有结果,原是因容大人古稀之年的祖母病重,故而她欲辞官回家侍奉。
听闻她自幼失祜,仰赖祖父祖母照拂,祖孙间感情非比寻常。
那一封奏疏言辞恳切,让人读之动容。吏部先核实过容大人家中境况,方上达天听。
本朝重孝,陛下于朝会上准容长瑾所请,又亲自下旨褒扬,允准她随时还朝。
此事传出又是一段君臣和乐的佳话,百姓们也都津津乐道。
容大人得此美名,未来仕途恐怕更加通达。
朝臣们不过议论一两日,此事很快便揭下,无人多心。
至于度民司中事务,容璇一并在五日内交接完毕,没有令同僚们为难。
孙尚书还设了小宴,携户部中人为她送行。
五月尚未过半,容府的几驾马车便已出京,只留二三仆从守着屋子。
御书房内,本已“告假还乡”的容长瑾容大人此刻懒洋洋倚在榻上,就着帝王的手吃了一枚桃脯。
她道:“外放的人选,陛下本就属意林主事吧?”
容璇公允视之,林晋一甲出身,在户部也熬出了几年年资,能力本是有的。
换作她在帝位上,也会选此人。
不过容璇尚有一事不明:“既如此,为何原先的旨意上并不点出此事?”
祁涵慢条斯剥了一枚荔枝喂给她,由她自己先想想。
荔枝酸中透甜,容璇道:“一则未必知晓林晋是否愿意出京;二则机会来之不易,他便会愈加用心办差。”
这其中的用人之道,老师亦曾提及。
祁涵微笑,容璇须臾间又想透第三层用意。
以此为障眼法先行,户部中人的注意都会在外调出京的人选上,反而不会关注忽然告假离京的她。
想清楚其中关窍,容璇眸中不无得意。如老师所言,她若是继续要在朝中供职,要历练的东西还有许多。
趁着几月闲暇,多看看多学学也是不错。
……
在宫中精心养着,怀胎前三月容璇倒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单是有些嗜睡罢了,偶尔会乏力。
太医诊过无碍,仔细调配了安胎药方。
除过朝会,祁涵命人将一部分奏疏送到紫宸殿书房处置,匀出光景多陪陪心上人。
有时容璇养足了精神,也会跟着看一看书房中批阅过的奏案。上头附有内阁的票拟,加上帝王的批注,自己揣摩便很有进益。
书房中也设了软榻,供容璇随时休憩。
她白日里睡得久了,今日晚间暂时没有困意,等着帝王沐浴后安寝。
祁涵上了榻,将女郎抱到自己怀中:“想什么呢?”
容璇的确有事要说与他听:“我午后忽然想起,朝中既允准女子入朝。那么倘若女官有孕,该当如何?”她道,“总不至于入朝为官,女郎便一定要舍了自己的姻缘与子嗣。”
男子都可兼顾仕途与家宅,且往往传为一段佳话。换了女官,也不该是这样的重重艰难。
祁涵沉吟,女官制度初创,的确有许多需要完善之处。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容璇不假思索:“女官有孕,朝廷合该留下她们的官阶,再赐下数月休沐才是。”
祁涵以为然:“若得闲暇,你便拟了书文来看,朕命人誊抄发往内阁斟酌便是。”
“可以吗?”
“自然可以。”
女郎星眸中蕴了笑意:“那我得好好想想。”
虽说具体条陈仍需把握,但容璇脑中有一个念头却是明晰。
“女官安胎,朝廷总得发些俸禄罢?”
容璇在户部当值,知晓国库充裕,毫不费力便能拨出这一笔银子。况且当下女官人数又不多。
祁涵颔首,温和听她叙着,时而帮她梳一两句。
容璇脑中框架渐渐清晰,等明日便可动笔。
思索一阵,她又想起自己。可惜了,她的孩子不能有名分。就算此疏案能施行,她也得不了这些俸禄。
祁涵:“……”
祁涵:“分明是朕没有名分。”
【作者有话说】
如果各论各的,在小祁这边,瑾儿是他三书六礼迎娶的皇后;在瑾儿这边,小祁……咳咳。
小谢:上班搭子没了,天塌了
第91章 大婚
◎光线朦胧的大红帷帐内,帝王在她面颊落下温柔一吻。◎
牡丹盛放, 雍容妍丽,更胜锦绣华彩。
宸妃娘娘有孕的消息传出,多少世家夫人们都盼着入宫请安。
再有十日便是册封大典, 宸妃娘娘又怀有帝裔,风光无限, 是真真正正的宠冠六宫,荣华无双。
容璇借口想要静养,素来少见外客。言太后亦周到为她考虑,传了懿旨,后宫琐事都不得搅扰宸妃。
除了宣国公府、平阳侯府的诰命夫人入明琬宫拜见过外, 余下的外命妇中容璇单单见了宁远伯夫人罢了。
名分上宁远伯府是她的母家, 此番入宫探望宸妃娘娘,宁远伯夫妇又备下厚礼。
“宸妃娘娘万福。”
宁远伯夫人笑意盈盈携女行礼,用不了几日,这称呼便得改了。
“母亲与妹妹坐罢。”
“谢宸妃娘娘。”
容夫人膝下几个女儿都已出嫁,今日入宫探视,她带上了归宁省亲的小女儿容姗。
殿中备了数碟精致小点, 又有新制的酸梅汤与荔枝饮。
容璇许久不见容姗,她去岁已出阁, 宁远伯府为她选的是三品昭武将军叶彬之子。
叶家门第逊于宁远伯府, 同在京城两家走动频繁, 这桩婚事颇为适合容姗。
容璇瞧她成婚后还有几分在闺中时的天真无忧, 可见姻缘和睦, 亦为她欢喜。
容姗也懂事些许, 她出嫁时家中为她置办了丰厚妆奁, 宸妃姐姐还特意从宫中赐了一副嫁妆给她, 这些都是她在夫家的底气。
大家族一荣俱荣, 宁远伯夫人实打实庆幸家中能出宸妃娘娘这样一个女儿。
临告退之际,容璇又给宁远伯府赐了礼。除过容姗,已出嫁的姐妹们也都有一份,一视同仁。
宁远伯夫人谢了宸妃娘娘恩典,至于其他事项,宁远伯府会为娘娘尽心竭力。
……
近日来天气舒爽,册封大典那日应当也是个好天气。
容璇闲暇时分多在明琬宫中读书听戏,时而去御书房中瞧瞧朝中奏案。
虽说身处后宫,但朝廷要事容璇皆知晓。
婉钰也偶尔入宫请安,陪容璇说说话,或是请教学问。
平阳侯府已在与宣国公府商议婚期,听婉钰的意思,她与谢世子秋日里便可完婚。
容璇点点头,她自然知晓谢景和的人品,他是个值得托付之人。纵然他和婉钰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在后宅想必谢景和也会护着婉钰,尽些责任。
言婉钰笑道:“我与谢世子虽私交不深,但宸妃姐姐既视他为友,想必他值得信任。”
其实她也无需谢世子如何回护,二人已约定过,谢世子不会干涉她应科举,如此便足够了。
容璇笑了笑,算算年数,她与谢景和相识似乎也有八九年光景,几乎同认识祁涵一样久。
殿中并未留侍女侍奉,言婉钰道:“我与谢世子定这桩婚事前,倒问过他是否有心上人,省得我占了别家女郎的位置。”
不过当时谢世子的态度很让人捉摸不透,说不上有,却也不像没有的样子。
但他最后还是应下了这桩姻缘。
谢世子若心有所属,言婉钰并不介意。他们二人间两不相欠,将来也可随时和离,这一点是极为明确的。
谈及秋闱,言婉钰道:“陛下与宸妃姐姐大婚,明年朝廷会再开恩科。”
容璇挑眉:“听你的意思,终于准备去试上一试?”
言婉钰同她相视一笑:“尽力而为。”
……
匆匆几日而过,立后大典将近,宫中上下万事齐备。
五月二十五,礼部测算的上吉日。
晨曦初现,朝霞似锦。
怀月、向菱与向萍各司其职,侍奉皇后娘娘换上深青十二行五彩翟衣,所系玉革带、玉佩、玉圭分毫不乱。
妆台中央摆一顶九龙九凤冠,哪怕天不明时未点烛火,都可见其璀璨华光。九龙九凤冠正面顶部饰一龙,中层七龙,下有八只点翠金凤,后部也有一龙一凤。龙凤均口衔珠宝串饰,其间点缀翠云、翠叶与宝石珠花。冠后侧下部左右各嵌金龙首一个,龙口俱衔三扇博鬓。整顶凤冠共镶有红宝一百一十八块,珍珠四千余颗。金龙翠凤翱于宝石花丛之中,光彩夺目,华贵无匹。
容璇信手拨了拨凤口衔下的珠滴,红宝流光溢彩。
无怪乎古往今来,多少女子向往着中宫后位。这样一顶价值连城的凤冠,换了谁都愿意去争一争的。
点翠金凤振翅欲飞,直上青云。
帝王大婚与立后典礼在同一日举行,白日里的册封大典极尽盛大繁琐。新后受册、百官上表称贺、谒庙、谢恩,每项仪程皆循吉时,分毫不乱。内廷与礼官调度合宜,整个立后盛典倒没有容璇想象中的疲累。膳食与点心随时为她预备着,饮食没有误过一时半刻。
立后大典上,呈于宗亲百官的典礼部分格外隆重,需要皇后娘娘亲力亲为的则只取精华。
忙忙碌碌一日,落日西沉,沐浴在绚烂晚霞中的宫城更见金碧辉煌。
夜间便是成婚之礼,相较于册封大典,帝王更专注在此。紫宸殿中早已重新布置过,入目皆是明艳漂亮的红色,洋溢着新婚燕尔的无尽喜庆。
容璇在殿内用过晚膳,帝王尚未归来。
帝后成婚,祁涵那处还有几重礼仪,一时三刻怕是不会结束。
容璇换下翟衣,自在地倚于屏风后的软榻上,又吩咐怀月给自己端一盏酸梅汤来。殿中候着十二位礼仪嬷嬷,按说新后应恭谨候着陛下。不过帝王早有谕旨,她们自然不敢拿规矩拘着皇后娘娘。
月光极美,殿内外灯火辉煌。
约莫快到了吉时,容璇新换过一身礼衣。相较于贵重的五彩翟服,容璇更喜欢眼下这套光华灿烂的礼裙。大片的描金牡丹盛放于裙摆,凤鸟穿行其中,点缀凤翎的宝石熠熠生辉。
重重行礼之声从宫门口次第传至殿外,肃然有序:“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福。”
虽是夫妇间早已相熟的,容璇还是拿起了小案上那柄红云缂丝龙凤嵌象牙柄团扇。
烛火摇曳,女郎华丽的裙摆铺陈于榻间。
殿内的嬷嬷婢女们齐齐下拜:“陛下万福。”
转过紫檀嵌玉的如意屏风,祁涵望见龙凤喜榻上端坐着的窈窕女郎。
凤首衔下的珠玉垂于额间,容璇听那脚步声愈来愈近。透过团扇,只能朦朦胧胧见到那一抹颀长身影。
接着便是行却扇礼,团扇落下,华美耀目的凤冠映衬出女郎明艳盛极的容颜,一双眼眸灿若星辰。凤冠镶嵌的珠玉在灯火下璀璨生辉,为女郎更添一抹绝艳。
几息之中,容璇亦在抬眸望心上人。正红织金的锦袍配上金玉冠,足蹬赤舄,这般张扬的颜色驱散了帝王素日里的矜贵疏离,烛火跃动间清隽如玉的面庞昳丽至极,眉眼间无一处不精致,叫人心跳得都乱了几分。
容璇面颊绯红,不过有胭脂掩盖并不分明。
二人同坐于喜榻前,身后是一顶万寿撒花的锦帐。
礼官端上合卺酒,帝后共饮,自此举案齐眉,同心同德。
因容璇有了身孕,合卺酒只能沾了沾唇便罢,余下皆由帝王代劳。
容璇望身畔的红衣郎君,眸中不知不觉蓄起笑意。分明他们二人是早就在一处的,然此情此景,竟真有几分新婚之感。
帝王含笑看她,女郎眉眼弯弯,圆润灿烂的明珠映于她额前。
吃过子孙饽饽,礼官逐一唱和,终于礼成。
殿中人等依序退下大半,留了近身侍女服侍帝后更衣。
向菱与向萍为皇后娘娘摘下凤冠,容璇瞧凤冠上由珠玉镶嵌而成的吉祥如意花朵。虽说戴着委实沉重了些,却是叫人心甘情愿的。
如云的墨发间仍簪着一对花钗,无需过多的装饰,女郎自有一番倾城色。
遵帝王的旨意,侍女捧描金龙凤的托盘入内。
容璇去瞧,但见白瓷粉彩的碗中原本应当盛着的是饺子。
不过瞧那皮薄馅鼓的模样,竟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小馄饨。
饺子与馄饨,这样的改动容璇忍不住笑了笑。
汤汁鲜香,撒了鸡丝与蛋丝作点缀,配上碧色的小葱,惹人食指大动。
容璇知道大婚的规矩,偏首去瞧帝王,知晓是他的安排。
祁涵笑着看她,眸底尽是温柔。
容璇小心翼翼舀起一只小馄饨,那年他们在江南,在街头吃的也是这样一碗小馄饨。
既是成婚,容璇本有些准备,然将小馄饨送入口中时竟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吃。
仔仔细细品味过,女郎星眸中不免闪过讶异。
她望那碗馄饨,又去看身边人,似乎仍是被帝王戏弄了一番。
祁涵笑意更甚:“饿了吧?”
婚仪整整持续一日,祁涵又吩咐人送了几碟糕点来。
容璇的确是饿了,有帝王陪着,她心满意足吃过一碗小馄饨,又垫了一块枣泥糕,一切都恰到好处。
龙凤红烛燃了小半,月挂中天,侍女们服侍皇后娘娘沐浴。
温泉水暖,浸着淡淡的花香,除了一日的疲乏。
侍女们细心为皇后娘娘篦着墨发,添了半勺香膏。
容璇换了一袭绯红色的寝衣,西番缠枝莲的纹样恰合眼前之景。
回到内室中时,帝王已在榻前等她。
容璇先上了榻,睡去里间。
锦帐落下,外间烛火皆熄下。
光线朦胧的大红帷帐内,帝王在她面颊落下温柔一吻。
今日的礼数到此为止,女郎渐生困意。
她靠于枕畔人怀中,很快入了梦乡。
月朗星稀,欢欣热闹了一日的紫宸殿归于静谧。
唯有堂前一对龙凤红烛缱绻,燃至天明。
【作者有话说】
大婚,评论发小红包,么么!沾沾喜气~
明天开始更if线,再往后就是帝后日常还有一家三口的日常~
if线 小祁重生
第92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一)◎
立春才过不久, 迎面吹来的春风尤带几分寒意。
草叶慢慢染上浅碧色,蒙蒙春雨止歇,柳枝随风舞动更见袅娜。仴ɡё襡鎵
雅和苑内, 及笄的姑娘们早早便梳妆妥当候在堂前,风中氤氲着淡淡的脂粉甜香。
偶尔能听得管事嬷嬷们几句约束话语, 赵府中前日传来消息,再过两月有贵客要驾临金平府。
姑娘们都费心装扮着,期盼自己能有一番际遇。
虽说早春时节还不见花苞,但此刻钟颖堂前美人云聚,恰如百花盛放争奇斗艳, 美不胜收。
刘姑姑的目光在姑娘们中央徘徊, 如她所料,果然还是不见妍儿身影。
她望一眼天色,离赵大人过雅和苑还有些时辰。她忙请一旁的赵嬷嬷看顾些堂下,自己则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一会儿。
刘姑姑先去了姑娘们的住处,推开一扇房门,屋子中空无一人。
榻上被褥铺得整齐, 就是不知主人又躲去了何处。
刘姑姑叹口气,顺着几个熟悉的方向去寻。
今日的光景, 姑娘们大多都聚在钟颖堂前, 雅和苑各处都显得冷清不少。
湖畔的山石旁更见僻静, 刘姑姑穿过小径, 总算在湖畔一角找到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姑姑。”容璇放了手中书, 乖巧唤她。这一册书她已通读过两遍, 是前些时日姑姑赠她的及笄礼。
“这都什么时辰了, 怎么还在这里?”
昨日赵府管事来雅和苑中传了赵大人的吩咐, 她还特意单独对妍儿又叮嘱了一遍, 要她好生准备。
眼看着赵大人就要到钟颖堂,妍儿竟半点没放在心上。
刘姑姑是为了她好,容璇老老实实道:“姑姑,我不想去。”
她当然知道被择选的用意,从她到雅和苑的那一日算起,五年间已有不少姐姐妹妹离开,又接着进新人。
她们的出路姑姑也偶尔告诉过她,所谓运气好的便是被官宦人家收作侍妾通房,运气次些的还有被送给商人的。
有一位秋华姐姐是得了赵大人青眼,被赵大人抬作了侍妾,去岁她还回雅和苑探望过一回。听闻她在赵府很得宠,皓腕上一对赤金镯引得其他姐妹们羡慕议论了很久。
容璇垂眸,像她们这般身世的女子,或许这已经是好出路了罢。但终归得依靠飘渺的宠爱,仰人鼻息而活。五年十年,日子能有什么分别,无外乎江河日下罢了。
刘姑姑叹口气,妍儿从十岁上就被她带在了身边,这孩子的秉性她多少知道些。
大抵读了书的缘故,妍儿的眼界天然地会与旁人不同。能言善辩的,自己也说不过她。
刘姑姑不识字,纵然她愿意相信读书的好处,奈何世道如此,妍儿再如何苦读,恐怕也拗不过天意。
她何尝愿意逼她:“只是你已及笄,总得趁大好的年华给自己谋一条出路才是。否则你一个女儿家,要如何在这世道求存啊?”
眼下还好,赵大人对妍儿和其他两个姑娘都寄予厚望,用心教养着,从不让她们抛头露面。
可再过上几年,到了二十岁上,若妍儿还没有寻到依靠,只怕会更加身不由己。
容璇默了默,及笄那日许下的心愿,她的打算还不能告诉姑姑。
湖面泛起涟漪,刘姑姑又劝了几句。之所以如此执着,是因她从管事那处多听了半句消息。这位贵客身份不同凡响,似乎尚未及冠。
刘姑姑直觉使然,这应当是妍儿能遇到的最好的良配,总得试上一试。
正说话间,有小厮寻到刘姑姑。
“赵大人传话,请所有姑娘们都去花苑中,姑姑且看着些。”
刘姑姑一壁答应着,一壁又道:“赵大人此番要亲自掌眼?”
“正是,姑姑莫耽误了。”
容璇将书藏于身后,眸中微有纳罕。从前有什么席宴,赵大人都是遣了管事来,挑些愿意的姑娘去。赵大人道此事也讲求缘法,自然要看姑娘们的心意。
容璇一向回避着,但今日的情状怕是不得不去。
见无需自己再劝,刘姑姑笑容有些欣慰。妍儿到底还是懂事,识得分寸的。
她上上下下打量过妍儿的衣着:“回房中换身衣裙吧?”
月白的颜色不大显眼,容璇笑了笑道:“姑姑,怕来不及。”
这套衣裙也是新做的,刘姑姑没点破她的心思:“走吧。”
暖阳当空,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管事们传了赵大人的话语,令姑娘们散在花苑中如常做事便可,无需紧张。
苑中还有事务要忙,刘姑姑最后叮嘱过容璇两句,方一步三回头离开。
容璇当然是挑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但见花苑中的姑娘们或抚琴,或弹琵琶,翩翩起舞者亦有,身姿曼妙,各展所长。
若是仲春时节,以花为题怕是更热闹。
赵大人单携了一位长随在花苑亭中品茗,雅和苑中的姑娘们都是他精心养着的,比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还要娇惯些。
容璇翻过一页书,心中只有一分好奇。毕竟赵大人在金平府也算是排得上名字的人物,能让他如此大费周章,不知所谓的贵客是何身份。
曲声悠扬,舞姿翩跹。
赵大人一连挑出四人,其中有二人擅琴,二人擅舞。
选中的姑娘都被带去了钟颖堂,余者见没了机会,不免失望。
容璇做惯了安慰人的事,回去劝慰姑娘们的说辞都已想好。
她欲随人群离开时,冷不防赵大人指了婢女到她身前。
容璇顿了脚步,一册小书不动声色藏入袖中。
婢女笑意盈盈道:“姑娘请。”
她引了钟颖堂的方向。
……
方才挑出的五位姑娘各有千秋,主位上的赵大人端起茶盏品茗,格外满意。
他唤来了雅和苑中的嬷嬷们,交代这两月要仔细调教五位姑娘,再教导礼仪规矩,不容马虎。
“是,赵大人。”
他颇为舍得下银子,为姑娘们添置衣衫首饰更不含糊。
所有事项他亲自交代,生怕底下人有什么疏漏。
刘姑姑立在靠后的位置,垂首安静听着。
当赵大人说起最后那位着月白衣裙的女郎时,刘姑姑稍稍抬眸,侧耳凝神去听。
赵通判的话语意味深长:“好好指点着她,兴许她能有大造化。”
从钟颖堂出来,管事的嬷嬷们一路也议论着赵大人择中的人选。
赵大人慧人识人,点出来的姑娘都是苑中最出挑的。放眼金平府,都未必能选出比这儿琴艺更好的姑娘。
既有雅乐,自然少不得歌舞。
至于最后的妍儿……嬷嬷们会心一笑,不擅琴不擅舞都无妨,单她轻轻巧巧立在那里,就压过了万千颜色。
刘姑姑怀着心事,应付过场面话,回房后便匆匆去寻妍儿。
她本是怕这孩子难过,但是天定的命数如此,只能慢慢劝她认下。
多少姑娘想要这次露面的机会都不得,而妍儿又是赵大人最看好的。
刘姑姑去的路上想了一箩筐话,不过当真见到妍儿时,她竟比自己想象得平和许多。
容璇给姑姑倒了温水:“赵大人好生养了我这么多年,我当然要为他派些用场,此乃天经地义。”
十五岁的小姑娘从容镇定,平静地接受了此事。
刘姑姑安了心,欣慰道:“你能如此想就再好不过了。”
容璇对姑姑绽开一抹笑:“那位贵客何时到?”
“赵大人亲口提及,说是四月中,或许会有几日偏差。”
容璇心中有了数:“那还有两月余的光景准备,宽裕得很。”
刘姑姑也已算过:“依赵大人的安排,这两月雅和苑内要新排演曲目,要为姑娘们制首饰衣衫,怕是得忙上好一阵。”
容璇颔首,自然得忙些好。
……
月光如水,皎洁柔和。
小屋内点着一支烛火,照亮了寝房中陈设。
容璇坐于榻间,住过五年的屋子无比熟悉。
区区一日的光景,为着素未谋面的贵客,她后半生的命途就又被这般轻描淡写决定。
雅和苑内不见现银,姑娘们的吃穿用度都由苑中供给。
容璇妆匣上的饰物不多,略略值些银钱的都有赵府印记,在金平府内难以典当折卖。至于姑娘们素日赴宴的首饰,都是雅和苑另行保管,件件登记造册。
容璇环顾屋中,她能带走的也没什么,最宝贝的唯有书册与手记。只是它们都太过厚重,随身携带不便,麻烦极了。
蜡烛已燃尽一半,容璇舍不得再用,吹熄了烛火。
她躺去榻间,合眸却无睡意,细细想着往后两月的计划。
一夜无梦。
正如姑姑所言,自从赵大人来了这一遭后,雅和苑中骤然转作忙碌。
平日里苑内少见外客,不过近段时日屡屡有绸缎铺的掌柜登门,送来金平府中的时兴衣料。
赵大人吩咐,选中的姑娘们每人新制五套衣裙,其余姑娘各得一套。
苑内先挑选好各色布料,再过两日绣娘陆陆续续上门,为姑娘们量体裁衣。
雅和苑内乐声不歇,听闻昨日又新送了两架古琴来。
容璇少了读书的时间,和其他四位姑娘一同跟着嬷嬷学规矩。
听闻这位嬷嬷是赵大人从别家府上请来的,颇有资历。
如何站,如何跪,如何行礼,姑娘们曳着巾帕悉心学着。
容璇记得快,恰到好处地敷衍着。
又是半日学过去,另外四位姑娘说是回房歇息,实则各自去练琴演舞。
容璇也没有回房,这段时日雅和苑内的嬷嬷们都忙碌,暂时顾不得她们。
雅和苑中的路途容璇都是记清楚的,此番又重新确认了一回。
姑娘们自幼养在别苑,私下出去后根本没有谋生的办法。况且雅和苑内衣食不缺,日子优渥,赵大人娇养着她们,从未有过姑娘想要离开。
苑内守卫虽说比容璇想象得严些,只是近半月人来人往,难免会有遗漏。
容璇脚步停于门前,穿过这道门,再走一段便是后门。为了往来方便些,后门近几日都到戌时才落锁,白日有护卫看守。
她折返,看这天气,后头几日夜间都要落雨。
所谓雷雨惊春,万物欣欣向荣。
等着晚膳的工夫,府中的赵姑姑寻到了她。
她与赵家沾些亲故,雅和苑内人人都得让她三分。
“妍儿,”赵姑姑是来传话,“大人让你即刻去一趟。”
晚膳是来不及用了,容璇只能应好。
她心中不免忐忑,脑中勉力冷静去想,难不成是近日的踪迹惹了有心人的怀疑?
她不知不觉放慢两步,赵姑姑又回头催促她。
容璇定了定神,就算是为了此事,赵大人眼下需要用她,应当不会重责她,一切尚能转圜。
一路思索着到了钟颖堂内,见到刘姑姑和其他四位姑娘都在,容璇立刻松了口气,看来不单单是寻她。
她站去姑姑身后,不知道今夜有何事。
然而主位上的赵大人虽未觉察她的行迹,却带来了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
那位贵客南下的行程赶了近一月,两日后就到金平府中。江平巡抚星夜传话,要在金平府为殿下接风设宴。
殿下?
容璇敏锐地察觉到称呼上的细节,不过单凭这两字还猜不透对面人身份。为着突如其来的变故,雅和苑上下许多布置都得全盘更改。
守卫也陡然严苛起来。
赵大人独独点出她,语重心长:“这两日妥帖准备着,切要把握良机。”
刘姑姑在旁瞧着,显而易见,赵大人对妍儿寄予厚望。
容璇心底苦笑,良机她倒是没参透。她只知晓经了这么一遭,回房后的晚膳都凉透了。
再没有胃口也得用饭,无需她提及,小厨房主动为她热了膳食,又添了一道甜糕给她。
容璇长长叹口气,为着两日后的接风宴席,眼下雅和苑对她看顾得极严。
无需多提,后日跑是肯定跑不脱了,平白给自己和姑姑惹麻烦。
容璇举箸犹疑,原本的打算不得不推翻。
甜糕的滋味化在舌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夜阑人静,刘姑姑忙碌完手中事宜,远远见妍儿屋中的烛火还亮着。
她往明亮的那处去,正好她晚间听了了不得的消息。
叩了妍儿的房门,刘姑姑推门而入。
知道来人是姑姑,容璇起身搬了椅子。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容璇压下眸底情绪,笑道:“只是在想那位贵客罢了,有些睡不着。”
她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好端端的会有无缘无故提前一月行程的贵客,破坏了她所有计划。
四下里无人,刘姑姑示意她慎言,用只有她们二人听见的声音道:“驾临金平府的贵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容璇愕然一瞬,旋即也反应过来。
难怪能让赵大人如此恭敬谦卑应对,确实是天潢贵胄,极其了不得的人物。
莫说在金平府,便是在京畿都是万万人之上,尊贵无比。
刘姑姑难掩面上笑意,赵大人半句不曾虚言,妍儿还真是有大造化。
若她能得了太子殿下青眼,这后半生必定是荣华富贵,远胜如今的境遇。
凭妍儿的品貌,老天爷总归对她有一番好安排。
刘姑姑欢喜道:“好孩子,这是你的福气。”
福气么?
容璇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能沉默了一会儿,轻应一句好。
刘姑姑送了消息,忙了一日半夜也实在疲累,便回自己院中休息。
她嘱咐道:“莫胡思乱想了,早些睡吧。”
“好。”
容璇答应着,送了刘姑姑后回到自己小榻前坐下。
今夜月光很好,往后几夜有雨,怕都见不到月色了。
容璇眸中黯然,小几上的书册已无心再看。
这个什么太子,当真是惹人厌。
……
三月风光,春和景明。
清溪园内,天不明时便在为今日的午膳预备。
此处别苑傍水而建,风景雅致,乃赵大人名下另一处私产。
原本接风席宴是金平府府尹何胜准备,何大人为此还重新修葺了园子。孰料太子殿下的仪仗提前一月有余到了金平府,园子修得不上不下,根本无法待客。他正焦心,好在赵通判主动为他分忧,及时荐了自家的别苑,解了他燃眉之急。
赵大人忙前忙后效力,不无得意神色。
宴席设在清溪园,他忝为主家,许多事能稍稍说得上一两句话。
太子殿下今日巳时方到金平府,午间为殿下接风洗尘,席上陪客都得是江平巡抚、都指挥使这些二三品大员,连金平府尹都只能凭着一点地主之谊坐个末席。
宴饮安排先呈给东宫秦总管过目。太子殿下独居清远阁中,余下六席设于两旁庑廊中。
如此设宴虽有些奇怪,但既是太子殿下身边总管的意思,何知府莫敢不从。
臣下若要拜见太子殿下,需得殿下召见方可入清远阁中。
席上菜式何知府交由赵通判督看,临开宴前自己又详细盘查了一回,确保无虞。
为客人侍酒的八位女郎亦是赵通判择选,他倒不曾独占了这好处,各家府上都有送了貌美女郎来。
不过为太子殿下斟酒的姑娘,自然出自赵府。
虽说赵通判摆明了偏心自家人,但其余人也说不出二话。
同样的绯色裙裾,梳流云髻,簪赤金同心钗,一搭眼望去便是赵府的这位美人最出挑。其余七位姑娘虽说也是难得的好颜色,但在她面前,全然没有半分相较的余地。
何知府笑得意味深长:“你府上还留着这么位佳人?当真是用在了好地方。”
赵通判忙谦虚道:“机缘巧合罢了,全看她自己的福分。”
何知府笑而不语,赵通判是自己人,乖觉些无妨。
宴席将将开始,何知府回了自己席上,留得赵通判打点。
清风徐徐吹动女郎们的艳色裙摆,容璇站在最前处,从侍从手中端过了酒壶。
她压下眉间郁色,今日过后,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端着酒壶到了院中,姑娘们各自散开去几处席上,容璇要去往上首中央的清远阁。
其余姑娘望她身影,不无羡慕之情。
琴声清扬悦耳,容璇一人踏入了阁中,走近几步后低眸合着规矩对主位上的郎君一礼。
绯色的裙摆曳于地,不过薄施粉黛,才及笄的女郎恰如含苞待放的花朵,明艳动人。
容璇垂首,按照事先的席宴布置,太子殿下席位旁为她设了软垫。
她等了小一会儿,没有等到太子让她退下的命令,只能去他身旁侍奉。
容璇跪坐于软垫上,低头放下酒壶。离得近了,她能闻见郎君身上淡淡的清檀香气。
她执了酒壶,可以见到太子玉白色的一角衣袂。其上所绣的祥云纹精致繁复,金线折着光芒,愈见华贵。
她想,这般纹样若是要她来绣,只怕几年都绣不成。
她中规中矩斟满酒,执银杯偶然抬眸时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温润的眼眸。
四目相望,她愣了一愣,能从对方眸中见到自己的模样。
他的眉目生得极好,清贵如云间月。
容璇很快移开目光,有礼道:“殿下请。”
祁涵接了酒盏,示意侍从在她面前新添上一套碗筷。
“用膳吧。”他道。
容璇愣了第二回,后知后觉发现郎君清冷的声音有些好听。
她当然没有动,安安分分跪坐着,心中一时转过数个念头。
祁涵执了象牙箸,夹起一块樱桃肉,喂到她唇畔。
纵然有所准备,但席上发生的一切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容璇望他好一会儿,锦衣郎君的神色温和而又耐心,眸中似还蕴了半分笑意。
他静静等着她,依旧是方才的姿态。他没有催促,沉默几息,容璇张唇吃了那一筷樱桃肉。
酸甜的滋味,意外地合她心意。
不过她还在思考眼前的境遇,无暇细细品尝。
祁涵固然想接着喂她,只是瞧见她眼底的戒备与谨慎,只能作罢。
他道:“好好用膳。”
他接着为她布菜,容璇望他,也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的缘故,眼前矜贵疏离的太子殿下竟给她几分温柔的错觉。
心中有百般的疑惑,却无人可解。
夹进碟中的膳食都合她的喜好,很快堆成小山。容璇脑中天人交战一会儿,既然暂无头绪,那不如……
不如吃饱了再提。
她犹豫着动了筷,祁涵眸中晕染着笑意,也预料到了她的反应。
无论何时,用膳在瑾儿这里都是头一桩要紧事。
他盛了半碗乳鸽汤给她,瞧着她接过。
不过帝王不知晓的是,此时此刻女郎心中有几分后悔。
乳鸽汤熬得香浓入味,容璇心底叹口气。
早知如此,方才在膳房中她就不该偷偷吃那半个烧饼。
【作者有话说】
没有人比小祁更知道如何养十五岁的女鹅,嘻嘻
if线女鹅也是事业脑,不用担心
评论送小红包,么么!
第93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二)◎
筵席上的珍馐佳肴是赵通判带人安排, 一共拟了五六十道菜名供宴饮择选,融了京都与金平府两地特色。
容璇在雅和苑学奉膳规矩时偶尔也听得一句,东宫那边着意改了数道菜式。
这位太子殿下巳时到金平府, 午时赴宴,也是当真不觉疲累。
容璇又吃了一筷樱桃肉, 面前的嘉肴全盘合她的胃口,尤其是太子殿下夹入她小碟中的几样。
可惜那半块烧饼实在是太顶用,对着盘中珍馐,她只能叹一句有心无力,尽力而为。
祁涵陪她略略用了些膳食, 瞧女郎手中银箸动得越来越慢, 他又抬眸示意过秦让。
按说瑾儿不会饿着自己,也不知为何今日只吃了这些。
容璇虽未放下银箸,但心中早已在思忖自己眼下的境地。
太子殿下到得突然,临时的一场席宴她不能不来侍奉。
摆在她面前的无外乎两条出路,或是被太子殿下择中带回,或是接着回雅和苑中。
两条路皆非她所愿, 可既然身不由己,也只能尽力选一条稍稍容易些的。
权衡清楚利弊, 那么……容璇放下银筷, 要想法子让太子带自己走么?
虽是初次相识, 并不知太子人品, 唯一能确认的不过是他样貌清隽出尘, 赏心悦目。
倘若太子殿下不要她, 只怕雅和苑她也待不久, 还不知会被赵大人送去哪家府上。
席间情形比她想象得从容些许, 至少她安生地用了顿午膳。
佳肴在前, 太子殿下给她的印象尚可。
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容璇很快作出决断。
如果有机会,还是先跟随太子殿下离开为上。
届时等他回京,兴许他不会带着自己,能放她自由身。
打定主意,接着便是手段。
雅和苑中的办法容璇从来都学得不精,更不知该如何运用。
已用过膳,侍女端来漱口的茶汤与净手的热帕子。
食案上的膳食很快撤下,新换上数碟诱人小点。
一番井然有序的忙碌后,清远阁中并未留多余人侍奉。
虽是在热闹的席间,但阁中清清静静,唯有容璇与面前清贵出尘的郎君。
她尚未想好该从哪一句开口,他却先唤她:“妍儿?”
容璇点一点头:“是。”
祁涵温和笑了笑:“可还有其他的名字?”
容璇神色如常:“回殿下,没有了。”
他无缘无故问及,难不成是想给她赐个新的名字,是要收用她的意思?
她答得恭顺,祁涵也没有多言。
“璇”字,分明是离家后就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只是眼下还不愿意告诉他。
他道:“‘妍’字也很好。”
有诗云:“妍姿朝景里,醉艳晚烟中。”
祁涵停了停,不动声色问道:“妍儿可读过书?”
容璇眸光微闪,回话时并无破绽:“单是认识些字。”
处处有所保留,祁涵眸中隐有一分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他递了一块芙蓉糕给她:“随孤回去,可好?”
此话合乎容璇心意,虽看似是问询,但她也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赵通判献给太子殿下的女郎,命运握在太子殿下手中,根本没有什么回绝的余地。
“多谢殿下。”
祁涵止了人行礼的动作,温言道:“往后在孤面前都不必多礼。”
容璇听过便罢,自然不可能相信郎君的话语。
掌心的糕点松软香甜,有如芙蓉花般美丽。
虽说午膳用了不少,但容璇还能再吃下三两块甜糕。
祁涵将她素日爱吃的点心都掰了小半给她,可口的糕点吃着,容璇忽而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好似在用糕点诱哄她回去。
尝了七八种点心,容璇的心情不知不觉好上些许。
虽说前路未明,但所幸没有到最坏的境地。
容璇用热帕子净了手,便等着太子殿下的命令。
祁涵示意秦让取来一件自己的披风,对容璇道:“回去罢。”
容璇应“是”,外间起风有些凉意,祁涵替她系好了披风系带。
玉白的外衫轻且暖,带着淡淡的清檀气息。
祁涵道:“先去马车上等一会儿孤。”
秦让遵殿下的吩咐,亲自送了容姑娘去。
这半日他已纳罕许久,殿下待这位初次相见的妍儿姑娘当真是亲近与耐心。
听闻妍儿姑娘出自赵通判府上,一袭绯红的裙裾,的确是生得极美。秦让心底暗自估量着,便是放眼京都,也寻不到比她样貌更出挑的姑娘。
太子殿下将及冠,会动凡心也在情之中。
若是皇后娘娘知晓殿下身边添了人,必定欢喜。
秦让看明白殿下的态度,对妍儿姑娘自是客气。
东宫的车驾停于清溪园后院中,早有侍从备了轿凳。
秦让笑道:“姑娘请。”
他依殿下方才的交代,便在旁候着。
容璇上了马车,因太子殿下赴宴,清溪园里里外外守卫极严,还有东宫的亲兵。
今日脱身是不能了,一不留神还得被当作刺客。
容璇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身上宽大的披风以金丝银线绣了精巧的暗云纹,玉白一色与红裙竟然出乎意料地相衬。
不过这样贵重的衣裳,配什么都不减华贵。
也不知太子是有何事要处置,许是召见金平府的臣工。
容璇透过马车窗子向外瞧,十步内便是戍守巡查的卫队。
她犯不着不自量力给自己添麻烦,趁着独处的工夫,脑中翻来覆去想些事情。
日光暖融融照着,容璇并未等多久,便听得外间次第的行礼之声。
“太子殿下万福。”
她回神,掩在袖下的掌心微蜷。
祁涵登了车驾,望见她的目光,迟疑一二选了个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马车平稳启程,一时无人开口。
容璇垂着眼眸,她是初次与陌生的郎君这般单独相处。
况且,她才被赵通判送给了他。
午间在清远阁中尚可,而马车内虽则宽敞,但到底只是一方小天地。
出清溪园时马车停了停,江平巡抚携众官员候在正门外,恭送太子殿下。
容璇安静不语,只偶尔撞上对侧锦衣郎君的视线。
沉闷许久,约莫是到了街巷中,两旁渐渐传来热闹人声。
春日里金平府本就繁华,容璇很想瞧一瞧街景。
她在城中这些年,还没有离开过雅和苑,所见的天地皆在书册中。
容璇没有乱动,安安分分坐在自己的位上。
行至街中,马车又停了一停。
容璇侧首,悄悄从窗牖望出去,街旁支了不少小摊,卖着各色小玩意儿。
行人来来往往,皆有自己的方向。
“瞧什么呢?”
太子殿下清冷的声音响起,容璇转眸,还没有回话,却见他手中不知何时拿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马车重新启程,祁涵将糖葫芦递到容璇手畔。
这般鲜艳明亮的颜色,仿佛马车中都亮了亮。
饱满的山楂果外面裹着厚厚的糖衣,糖色熬得极好。
容璇望眼前人,他眸中的笑意温柔而又和煦。
……
太子殿下仪仗午前方到金平府,栖霞行宫内连日加紧收拾出了宫室。
东宫属官在此打点,依殿下谕令无需铺张。
马车停于宫门口,祁涵先下了车驾,对身后的女郎伸出手。
迎驾的宫人们行礼如仪,纵然不愿,但容璇也不敢落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她将手交到他掌中,借了他的力下了马车。
掌心柔荑微凉,祁涵本是自然而然的习惯,但眼下再松开她也不妥。
容璇默默由他牵着手,她从前知晓金平府内有一座行宫,今日方是第一次见。
因太子殿下舟车劳顿,故而东宫属官代殿下传了话,这两日免了官员拜见。
下榻的殿宇已布置妥当,宫中新辟出一间锦画堂供容姑娘住下,与殿下所居正殿间有一条回廊相连。
锦画堂内陈设一应俱全,雅致周到。另拨了两名侍女近身服侍,供容璇差遣。
祁涵道:“若还有什么缺的,告诉孤或是行宫中管事便好。”
容璇一礼,仍旧是那四字:“多谢殿下。”
她应当需要些自己的时间适应,祁涵扶住了人,温言交代几句便先行离开。
秦让自去传话行宫中上下人等,不得有半分怠慢容姑娘。
太子殿下走后,锦画堂内清静下来。
两名侍女唤做吟香与吟兰,容璇暂无需她们侍候。
二人奉了茶水,便按容姑娘的意思自行退下。
卧房门合上,屋内只有她一人,疲惫了半日的容璇稍稍松了口气。
榻上锦被松软厚实,应当是新晒过的,透着春日里的暖意。
小案上摆着茶水糕点,三足的鎏金香炉中燃了香料,四扇的黄花梨衣橱中备齐各色衣物。
容璇独自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清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既是随遇而安,她的命运握在太子殿下手中,眼下也暂时做不了什么。
她颇觉疲乏,从衣橱中寻出一套簇新的寝衣,解了绯红的裙裳,可以小憩片刻。
榻间宁静,锦被轻软,慢慢便放松了人的心神。
女郎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竟是两日来难得的好梦。
日色偏移,锦画堂外守着的两名侍女安静一礼。
“太子殿下。”
香炉中添的小半勺安神香已经燃尽,榻上女郎恬然睡着。
祁涵坐于榻旁,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
青丝散几缕在枕间,如玉的面庞此刻也少了戒备不安的神色。
祁涵心底一片柔软,情不自禁伸手想抚一抚她,却又怕扰她清梦。
指尖在离她三寸处堪堪停住。
不可心急,不可惹她猜疑,他想。
这是十五岁的瑾儿。
……
雅和苑内,刘姑姑被赵大人急召了去。
清溪园内的午宴早已散去,所有姑娘都被送回各家宅邸,除了妍儿。
妍儿得到太子殿下青眼,午膳后便被太子殿下带回了栖霞行宫。
听跟随赵大人在清溪园当差的管事说起,宴席上太子殿下撤了歌舞助兴,精心排演的曲目排不上丝毫用场,原本以为各家都要无功而返。
孰料柳暗花明,妍儿在为太子殿下奉酒时有幸入了殿下的眼,可谓在百花中一枝独秀。
管事提起此事时笑容满面:“姑姑们调教有方,通判大人必定有赏。”
赵大人出手一向阔绰,今日也是当真喜悦。一则是因为妍儿得了太子厚爱,二则是放眼金平府,只有他赵府的姑娘能让太子殿下另眼相看。
午时才过,赵大人的赏银就送到了雅和苑。
刘姑姑得了赏钱,最初为妍儿的高兴过后,却是止不住的担忧。
那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身份何等贵重。
她看着妍儿长大的,妍儿这孩子心底有几分气性在,从来不愿做那……做那软了腰肢,曲意讨好之事。
也不知在太子殿下面前她会如何,殿下能否宽容她。
若殿下只是一时新鲜,那妍儿往后……
刘姑姑总有些不安,唯一的安慰只有妍儿聪慧,总会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些。
她一路忐忑地到了钟颖堂外,等候赵大人传她进去。
管事提点了几句,果然进得钟颖堂内,堂上居主位的是东宫的一位属官。
他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处置事宜,还要带走妍儿惯用的物件。
赵大人在旁陪坐着,命她仔细帮着收拾妍儿的行李。
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待妍儿还有些体贴,也不知是不是妍儿自己求的。
刘姑姑福了福:“是,大人。”
……
黄昏的余韵映入窗格,醒来的容璇望见屋中陌生的陈设,很快回神。
吟兰与吟香服侍她更衣,容璇不大自在,换的是一套天水碧绣玉兰花的百褶如意锦裙,也是栖霞行宫中为她备的衣物。
太子殿下既未传召,容璇便没有出屋子。
坐于明间时,容璇才发现自己在雅和苑中的物件都已送来,书册手记都是选了最要紧的两本。除此之外还有三大匣金银首饰,应当是赵大人授意给她的,价值不菲。
名分上她已是太子的人,赵大人自然是为着东宫的情面。
容璇没有假手于人,自己归置着行李,钱财与书册都留在内室中。
她眼下有精力好好打量这间屋子,才发现多宝架上除了珍品古玩,有一格中还摆了几卷书册做装饰。
容璇没有动旁边的玉如意,略略翻了翻,都是她未读过的书。
人物传记、地方志、经史典籍,都有些意思。
这一发现让她感到欢喜,至少最近这几日都不会觉得无趣。
已到了晚膳的时辰,吟兰一礼道:“姑娘,可要传膳?”
容璇迟疑:“我可以在锦画堂中用膳?”
“是,”吟兰笑道,“晚膳已经为姑娘备好。”
容璇点头,看来太子没有那么多工夫搭她。
她眉眼弯弯:“好啊。”
夜色笼罩,正殿中点起明亮灯火。
祁涵列了账目,行宫内为瑾儿备的几身衣裙都是他凭着记忆中的尺寸稍加改动,不想绣娘以此制出来的衣衫还是宽大些许。
他吩咐人明日再请了绣娘来为她裁新衣,再准备几套男装。
“是,殿下。”
秦让领了话,自会命人安排妥当。
“晚膳她可用过了?”
祁涵问起锦画堂中情形,自己不在,瑾儿会轻松些许。
吟兰一五一十来回了话,祁涵颔首,饮食一项瑾儿从来都无需他操心。
膳房也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锦画堂中的糕点甜食时常备着。
……
一晃两日过去,新制的六套衣裙也陆续送进了锦画阁。
容璇吃着一盏酥酪,其实原来的衣裙只是稍稍大了些,不过也能穿,再放两年应该会合身。
吟香与吟兰在为她收整衣橱,两日的光景容璇都不曾出锦画堂。
从那日回来后,她再没有见过太子。据闻他南下是有要事在身,就如前时所见,江平省的官员排着队等候太子殿下召见,想必他甚是忙碌。
储君勤政,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容璇想到自身,眼下的身份着实被动。
她得早些为自己打算才是。
月挂中天,清辉皎皎。
女郎沐浴过靠于榻间,手中书卷她已读完大半本。由浅入深,这一本书文字简明,很容易便能入佳境。
烛火摇曳,她新点起一支烛火。虽则前路未明,但专注于手中书册时,能使人暂且忘却一切烦忧。
身陷一隅,唯有书中能让她感到自由无拘。
夜色渐深,清风徐徐,月光照亮阶前小径。
祁涵抬手,止了锦画堂前侍女的行礼动作。
烛光柔和,映照出女郎姣美的面庞。
她悉心揣摩此段话的用意,待听得脚步声抬眸时,飞快将方才所思抛于脑后。
一瞬间的神情转换尽落于祁涵眼底,他瞧她勉力露出两分恰到好处的笑意。
夜间天凉,他示意她不必起身。
如瀑的墨发披拂在身后,容璇与他对望过一眼,慢慢垂下眼帘。
这个时辰,他既然来了,是、是想……
锦被下,容璇攥着自己单薄的寝衣。
她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几乎默认了该发生的一切。
屋中安静一会儿,她听见郎君清冷的声音:“早些睡。”
她抬眸,先是想到自己,分明未表现出多少抗拒。
她怕自己惹了太子不悦,想要开口时,却发现他眸色温柔,仿佛只是想让她早些歇息。
她望着郎君离开的身影,接着便是屋门合上的声响。
良久,她缓缓松了口气。
……
月光洒入回廊下,映照出郎君颀长的身影。
白日里他巡查过金平府几处堤坝,晚间回来时,见她屋中烛火还亮着,只是想去看看她。
纵然政事在身,他当然能多陪陪她。
可——
在她眼中,自己还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她与他相处时,眼底的局促、不安,虽然她极力压制着,掩饰得极好,但他能瞧得分明。
他也不愿多为难她,还是得等她再适应两日。
月色溶溶,郎君在回廊中立了许久。
直到锦画堂中熄了烛火,女郎睡下,他方回正殿中。
【作者有话说】
女鹅(警惕):他肯定想睡我啊
小祁(摊手):老婆好难哄好难骗
最后一段磨得久了些,更晚了呜呜
评论送小红包~
第94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三)◎
这一晚容璇睡得并不安稳。
书册搁于枕畔, 她能参透书中的文字,却实在看不懂太子殿下的用意。
既将她带回了行宫,却又不曾碰她, 究竟是为何?
总不至于单单将她放在锦画堂摆着。
上位者的心思不定,唯有一点容璇清楚, 以她的身份必不能触怒太子。
她仔细回忆着他离去时的神情,应当没有不悦的意思,否则也无需在她面前掩饰。
容璇铺平一角锦被,不过太子今夜什么都未做离去时,她心底确实是有些庆幸的。
月光很淡, 容璇安慰过自己, 又努力去想些高兴的事。
譬如太子不会在金平府久留,到时一段情缘散,他大抵是不愿带她回京的,或许会还她自由。
若太子心善,再留些银钱安置她,那便更好了。
到时候她可以买一处自己的宅子, 回乡看看夫子,看看金平府外的大好山水。去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
虽然情知这样的好运微乎其微, 但女郎还是因为描绘出的美好愿景露了两分笑意。
临入梦乡前容璇想, 不可全然指望太子殿下的心意。
她自己也得寻一条出路。
……
夜间睡得虽晚, 但翌日清晨, 容璇还是早早便醒神。
今日已是她在行宫中的第四日, 既适应过, 总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做。
吟香与吟兰捧了几套衣裙, 容璇择了一袭湘妃色绣玉兰的撒花缎裙。
她坐于梳妆台前, 墨发挽了桃心髻,着意收拾过一番,又簪了一支明玉垂珠步摇。
锦画堂中衣衫饰物备得齐全,从无疏漏。
容璇望镜中的自己,她还记得昨夜太子殿下的短暂来访。
她给自己点上些口脂,雅和苑中的课业她学得潦草,临了了都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时辰尚早,难不成先寻个借口去奉茶?
苦思一会儿,容璇抬眸却望见窗外春光明媚。
阳光撒于碧树间,绿叶闪烁着光芒,偶尔能听得鸟鸣啁啾。
女郎情不自禁露了两分笑意,天气甚好,闷在屋子里烦心着实有些可惜。
锦画堂外连了一条回廊,雕梁画栋,曲折曼妙。
容璇寻了处长椅坐下,任晴阳暖洋洋地照遍已身。
天幕湛蓝澄澈,恰如一汪上好的明玉。
清风吹动女郎裙摆,她的心境也不知不觉随着天地开阔。
女郎墨发间缀着的明珠熠熠生辉,祁涵立于远处,眼底尽是心上人的模样。
步摇随风轻动,容璇无意中回眸,忽而见到太子殿下的玉白身影。
她上前几步,一礼道:“殿下万福。”
祁涵眸色温和:“早膳可用过了?”
一如既往温润的话语,容璇立时确信他未将昨夜之事放在心上。
她摇摇头:“尚未。”
祁涵便吩咐人传膳,秦让知晓太子殿下的意思,自觉传话给门房,殿下今日的车驾会晚些时候再出门。
早膳摆于嘉怡堂中,比之殿下素日的饮食又添了几样点心。
祁涵携了容璇入屋,又道:“坐罢。”
容璇想了想,能坐着用膳,当然没有推辞的道。
她面前盛着的是一碗八宝甜粥,配上新出炉的一屉水晶虾饺。牛乳包清甜,灌汤小笼鲜香,样样都合她心意。
而且牛乳包样式精巧,只有她拇指般大小,可以多多尝些旁的吃食。
祁涵夹了一只水晶饺到她碟中,十五岁的瑾儿,她的饮食喜好与往后倒并无分别。
“多谢殿下。”
容璇瞧着小碟内的虾饺,她学过侍膳的规矩,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在侍奉太子。
玉碗中盛着的甜粥分量恰到好处,一顿早膳容璇用得格外舒心。
等到撤了膳,祁涵道:“若有什么喜欢的吃食,让人告诉膳房便是。”
金平府中还有些仓促,等到回了东宫,膳食便能准备得更细致些。
容璇点点头:“多谢殿下。”
天气晴好,正是踏青郊游的时节。
祁涵预备着过些时候寻出一日陪她,又道:“这几日若在行宫中待得闷,门房会备车驾,你可以带人去街上转转。”
秦让在旁听着,逐一将殿下的命令记下,心道太子殿下待妍儿姑娘实在是用心。
郎君的话语如春风般和煦温柔,容璇道:“谢过殿下。”
祁涵实在无奈,笑道:“你便没有旁的话?”
“我……”容璇不知该如何答,不过太子殿下神情并没有强求之意,就好像只是简简单单随意一句抱怨。
陪她用了膳,祁涵午前还有政事在身。
等瑾儿习惯些,也可带她同往。
太子殿下离去,容璇寻出一句新话:“恭送殿下。”
她眸中一抹得色,祁涵笑了笑,慢慢来罢,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马车已候在宫门外,祁涵交代过一桩事宜,又道:“若是妍儿出府,多遣些暗卫跟随。”
长毅一礼:“是,殿下。”
虽说金平府中太平安稳得很,三四名护卫足矣。但殿下的吩咐,暗卫们不敢有违。
祁涵登了车驾,她机灵得很,自然不能不多作准备。
……
天朗气清,纵然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允她出府转转,但容璇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她才到栖霞行宫不久,太子的宠爱飘若浮云,她总不能得寸进尺提出诸般要求。
容璇得闲时便在锦画堂四周走一走,虽然只是皇家寻常的一处行宫,但规制已然不凡。
容璇逛了小半日,才勉强摸清楚其中一条路。她怕自己记岔了,也不敢走得太远,便原路折返。
用过午膳,她接着读书的工夫,悄悄在纸上画下了路径,又仔细叠好夹入一本不常用的书册中。
可惜她没有行宫的图纸,只能慢慢用了笨办法,算是未雨绸缪。
吟兰来询问她午后想吃的点心,容璇道:“依膳房备的便好。”顿了顿,她道,“昨日的佛手卷不错。”
吟兰福了福,笑着答应道:“奴婢这便去膳房传话。”
屋中宁静,容璇正经读了会儿书,又记下些心得,同样夹入书册中。
一本书读罢,她预备午憩的时分,吟香来禀道:“姑娘,有客人到访。”
客人,寻她的客人?
容璇不由奇怪,凭她在栖霞行宫的身份,谁会来见她?
锦画堂中备了茶水,日光充沛照于门前。
待见到来客,容璇声音中是毫不加掩饰的惊喜:“姑姑?!”
在陌生之地遇到亲近之人,如何能不叫人欢喜。
“姑姑快坐。”
女郎笑容明丽纯粹,她原本以为离开雅和苑,与姑姑便再难相见了。
刘姑姑面上更是欢喜,笑着唤她:“妍儿。”
这孩子从十一岁起便跟在她身边,乖巧懂事,惹人心疼得紧。刘姑姑没有成家,一直将妍儿当作自己的半个女儿来看。
屋中并未留人侍奉,难得的重逢,可以清清静静好生叙一会儿话。
“姑姑怎么来了?”容璇倒了两杯茶水。
刘姑姑今日穿了件暗红色寿字纹的衣裳,发髻间还簪了一对鎏金银钗并几朵珠花。
栖霞行宫乃太子下榻之所,等闲人无诏不得擅入。
刘姑姑也说不清楚,只依稀听闻是太子殿下命人传话给赵大人,召她前来。
她的这身衣裳是夫人午后特地赏的,为她为赵府添些体面。
二人能相处的时间不多,刘姑姑先问了最关切的话语:“妍儿,你在此处可还习惯?”
她想问问这孩子过得好不好,奈何自己人微言轻,也做不了她什么,只能盼着太子殿下待她体贴些。
容璇自然只想让姑姑安心:“我一切都好,姑姑不必为我操心。”
刘姑姑看屋中陈设华贵雅致,十足十是用了心思。妍儿气色也好,她稍稍安了心。
毕竟太子殿下才得了妍儿,总要宠爱一阵的。
只要妍儿有心,能攒下些体己钱,这一点不用她多教。
至于其他的,还得看妍儿自己的本事。
妍儿的出路已经是雅和苑中姑娘们想都不敢想的云梯,再没有比她更好的造化了。
屋中不留外人,刘姑姑掩了窗子。
她是真的将妍儿当作自家孩子看,有些闺中手段,有些房中事,她得与她多提点。
刘姑姑默认妍儿已经了人事,压低声音说起几段。
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妍儿少不得要多上些心。
容璇想了又想,耳后有些红,还是没有告诉姑姑眼下她和太子的实情。
不过她也好奇,为何太子殿下迟迟不碰她。
总不能因为,他——
容璇赶紧止了念头。
……
三月春光无限,连日来都是晴天。
趁着闲暇,容璇已不动声色走遍了栖霞行宫内几条路途。
行宫不比雅和苑,守卫严苛许多,越靠近几处宫门巡查的护卫越多。
也不知是不是太子殿下有过交代,容璇在栖霞行宫内行走并不受限。
平日里太子忙于政务,容璇大部分时候都可以忙自己的事情,至多每日陪他用一两顿膳罢了。
这一点差事无妨,于她而言也轻松,还能顺势套一套太子殿下的话。
白日光景,太子殿下多数时候都不在行宫中,行宫内静得很。
容璇用过晚膳许久,月挂中天,清辉满地。
眼前一条路通往栖霞行宫后门,容璇午后已走过一半。
这个时辰是侍卫交班时,守卫难免松懈些。
容璇没有带侍女,想探一探更远的路。
她不曾作记号,走得越远便越冒险,眼下所处的位置应当已经靠近北面第二道门。
再推开那扇门,出府的车驾应当就是停在此。
如果日后能有机会,蒙混上一辆马车……
容璇靠于树下,飞快思忖着可行之道。
目前还只是猜测,要不然她借着上街转转的机会,再探一探里间情形。
如此更可靠些。
容璇情知不便在此久留,她支开吟兰已经有一刻钟。
还没迈步,那扇她心心念念的门忽而就被侍从自外间推开。
“太子殿下。”
行礼声响起,皓月当空,皎洁流光映于郎君身畔。
四目相望间,容璇脚步一滞,脑中过了几遍解释说辞,想要自圆其说。
祁涵上下打量她一会儿,主动递了个台阶给她:“迷路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乖巧点头):嗯,迷路了
评论送小红包,么么!
第95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四)◎
这个由可谓是及时雨, 容璇赶紧点一点头,话语中带着些委屈:“嗯,我不小心走错了。”
虽说听上去蠢笨了些, 但确实是个不错的由头。
她担心太子接着追问,譬如她为何不带侍女, 为何不向宫人问询路途。
兀自思量时,太子却只是简简单单对她伸出手:“那走吧。”
容璇眨了眨眼:“哦,好。”
她应下,对上郎君平和的眼眸,心底悄悄舒了口气。
月色皎洁明净, 清辉照亮了眼前小径。
容璇乖巧任太子殿下牵着手, 由他带路。
祁涵眸中含了一分笑意,每每她心虚的时候,总会装作格外听话的模样,很容易辨认。
侍从们远远跟着,沿途都有宫灯点缀。
容璇知晓右侧那条路更近些,然而太子殿下选了另外一条。
她既“迷路”, 当然不便告诉他捷径,就这么陪他多绕一段路。
容璇原本低头看着鹅卵石小径, 发觉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抬眸对他笑了笑。
她后知后觉, 自己的手仍被太子殿下牵着, 他的掌心温暖而又干燥。
他没有松开的意思。
踏着月色回了殿宇, 容璇还是第一次涉足太子殿下所居的正殿。
“坐罢。”
容璇依着吩咐在明间桌前落座, 虽有些好奇, 还是按捺着没有打量殿中布置。
她正酝酿言辞, 不过太子殿下却先开口:“饿不饿?”
“啊?”
容璇不免意外, 没有想到他会提及此处。
祁涵对宫人交代一句,命膳房送些宵夜来。
她晚间在外转悠这么久,想必此时应该饿了。
这一番安排实在是暗合容璇心意,她唇畔的笑容真挚了两分。
尤其宵夜端上来,竟是两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馄饨,撒了多多的蛋丝作点缀。
容璇瞧着放到自己面前的馄饨,连一同备的几碟小食都是她爱吃的。
小馄饨的肉馅包得足,容璇舀起一只甚是喜欢。
她心满意足地用了消夜,一时倒不大好入睡,得打发打发辰光。
祁涵道:“可会下棋?”
容璇点头,太子殿下便命人取来棋盘。
黑白二色暖玉所制的棋子,是他出京时便命人装在箱笼中的。
雅和苑中教过棋艺,容璇也饶有兴致地学过好一阵,私下琢磨了许久。
可惜她们学弈棋单是为了闺房助兴,夫子水准平平,授业更是粗浅。
不到两月容璇便没了敌手,再加上知晓她们学棋的真正用途,渐渐也就荒废了此道。
许久没有和人弈棋,容璇倒还记得当初的一些心得。
她自然知晓自己无法同太子殿下相较,不过对侧执白棋的郎君棋风温和,更像是借了对弈之名,一点一点在指教她。
无需过多点拨,一隅,容璇学得极快。
她本就喜欢弈棋,黑白二子往来之间,久违地勾起了她的兴趣。
祁涵又落下一子,望着烛光下神色专注的女郎,眼底含了清浅笑意。
夜色不知不觉已深,秦让不敢多言,只让人新换了两对烛火。
太子殿下白日里忙了一日政务,按来说应当休憩了,竟还陪着妍儿姑娘下棋。
第三局棋近了尾声,秦让立在殿下身后,适时递了眼神过去。
容璇瞥见后很快领会,想起自己误了太子殿下休息的时辰。
她白日在行宫中无所事事,太子却是实打实在外忙碌。
恰逢一局棋毕,容璇收了棋子,只是留与不留,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祁涵看穿她的心思,也无需她为难,便道:“若困了,早些回去睡吧。”
一句话解了容璇心中难题,她松了口气,起身告退。
“后日,”祁涵补了一句,“巳时在锦画堂前等孤。”
“是。”容璇答应着,方回了自己屋中。
烛火明亮,祁涵收着玉棋,道:“这两日,她在行宫中可好?”
秦让知晓太子殿下对妍儿姑娘的上心,故而事事关切着。
妍儿姑娘人也安分,多数时候都在锦画堂中读书,唯一主动向行宫内支取的只有笔墨宣纸。
秦让道:“近来天气好,妍儿姑娘有时也在行宫中赏花。”
今日她大抵是误打误撞走得远了些,秦让揣摩着太子殿下的心意,思忖道:“殿下,可要命人安排司寝一事?”
太子殿下应当是喜爱妍儿姑娘的,然秦让听得玉棋落回棋笥中的声响,接着是殿下清冷的话语:“不必。”
……
日色和暖,到了约定的那一日,容璇提前两刻钟在廊下晒着太阳。
她换了一袭碧色绣迎春花的如意锦裙,清丽的颜色颇合春日之景。
虽不知太子殿下寻她何事,不过他既吩咐了,她照做便是。
春风和煦,容璇瞧太子殿下从书房中出来,今日亦着了天青色的锦袍。
她迎上郎君的目光,太子殿下浅笑:“走吧。”
容璇应好,随太子殿下登上了车驾。那一日晚间她没能打探清楚的宫门,眼下倒是过了一遭。
马车去往繁华街巷,近日来与太子殿下相处,容璇胆子也大了些。她悄悄推开半扇窗子,打量街边热闹情形,眸中不无向往。
虽长于金平府,但她一直困于雅和苑中,还不曾好生看过金平府的街景,街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奇。
车驾停于一处巷中,容璇以为是到了太子殿下要去的所在。
二人下了马车,走出几步恰是一处糖画摊子,摊主新熬的一锅糖方才出炉。
祁涵转眸看向容璇:“想要什么画?”
小摊上还摆了几支糖画招徕生意,容璇望入他眼中,一时不敢多提要求。
祁涵心底叹了叹,对摊主道:“画个元宝便是。”
“得嘞,客官您稍等。”
摊主麻溜地答应着,虽说平时多画花草小兔,但金元宝也不在话下。
这一锅糖色熬得极好,用黄糖绘出元宝,日光一照还真有几分金子灿烂的味道。
容璇从祁涵手中接过糖人,眸中的惊喜无需掩饰。这一支糖画实在是叫人喜欢。
瞧她还舍不得吃,祁涵对摊主道:“再给她画一支,小一些。”
付了两份银钱,糖画一支看着一支吃着,实在是一桩美事。
逢旬日是赶集的日子,城中几处集市比往常更热闹些。
暗卫隐于四周保护,确保无虞。
容璇手中一支糖人已经吃完,她陪着太子殿下走了一阵,慢慢反应过来。今日好似并无要事,太子殿下只是单纯想在街巷间逛逛。
此事正中容璇下怀,这样好的天气很适合出游。
道两旁支起的小摊摆着各色吃食与有趣的玩意儿,许多都是雅和苑中见不到的。
尚未逛多久,随行的小厮们手中便拎了不少东西,先送了部分回马车上。
秦让一路跟着,凡是妍儿姑娘多瞧了几眼的,殿下一并吩咐人装了些。
秦大总管看在眼中,对妍儿姑娘的受宠愈发明了。
容璇手中的糖人已经换成了水晶饼,祁涵道:“前处人多,容易走散。”
容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一处商铺多,的确更繁华些。
她很想去凑凑热闹,观太子殿下神情,他也没有折返的意思。
“那……”容璇想了想,福至心灵一般,伸出手小心翼翼抓住郎君天青色的一角衣袂。
她会跟得紧一些,不会让太子殿下分神,这样应当可以吧?
祁涵颔首,虽不是最满意的答案,却也尚可。
他道:“走吧。”
风和日暄,逛了三两条街,容璇还在书铺中挑到了几本喜欢的书册。
午膳是在金平府中最有名望的杏和酒家用的,道是招牌菜式,容璇觉得比行宫中还是差了些。
午后又去茶楼中听书,雅座旁糕点果脯备了十几种。
太子殿下递了戏折子给她,由她挑着想听的故事。
这一整日都是称心遂意,等到月上柳梢,女郎尽兴而归。
祁涵替她扶正了鬓边一支珠钗,笑道:“十五那日城北有庙会,可想陪孤一同去看看?”
容璇眼中亮了亮,自然点头。
带着太子殿下的许诺,女郎今晚一夜好梦。
……
往后三日政事忙碌,太子殿下接连召见邻近几府的官员,听闻有不少事务要处置。
容璇这几日的确少见太子殿下身影,她数着十五的日子,倘若殿下抽不开身,她倒也觉得无妨。
毕竟民政为先,庙会只是小事。
但不知为何,他既答应了自己,容璇总觉得他必定不会爽约,像是对他天然的信任。
容璇自己在锦画堂中待着很是自在,读读书,琢磨琢磨棋局,一日下来也不会觉得无趣。
栖霞行宫中糕点常备着,每日的膳食都很丰盛精致。
然而这样的日子,且不说能否长远,容璇也没有安于现状的打算。
若是能如约去十五那晚的庙会,赏灯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应该会有很多脱身的机会。
她可以再悄悄带些赵府陪送的银钱,会比原先从雅和苑中离开更容易些。
只要出了城,不回义丰乡,先去其他几处地方避避风头。
主意慢慢成形,但女郎指间停于书页一角,忽而又想起了太子殿下。
容璇默然许久,在行宫中的十几日,他其实……真的待她很好。
好到远远超乎她的预料,更像是在梦中一般。
虽是要抽身离开,但她总不能欠了他这一份情,无动于衷。
可她能做的……
书页迟迟未翻动,女郎心底也有了唯一的答案。
风吹动身旁一卷书,郎君温和的声音随风而来:“怎么在这里发愣?”
落日西沉,晚霞为大地镀上一层金芒。
容璇闻声抬眸,大抵是忙了一日事务,远远望去太子殿下眉宇间有一抹淡淡的疲色。
“殿下回来了。”她收过思绪,说了句显而易见的话,起身合上书册。
见到心上人,祁涵眸中便蕴了笑意。他踏上石阶,将手中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递到她面前。
【作者有话说】
评论送小红包,么么!
小祁会好好照顾女鹅的,放心~
毕竟他现在是满级号,嘻嘻
下一更周四更新,明天赶个作业,么么!
第96章 if线(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献上的美人(五)◎
落霞似锦, 糖葫芦上裹着的蜜糖闪烁着诱人光泽。
晚风徐徐吹过女郎樱色的裙裾,好似从到了栖霞行宫那一日起,她对眼前人说得最多的唯有一个“谢”字。
太子殿下含笑, 将糖葫芦交到她掌心。
离晚膳尚有些时辰,祁涵仍有政事要忙碌。他与心上人说过两句话, 便先行回了书房。
容璇望那抹离去的玉白身影,一时说不出是何心境。
或许恰如手中的糖葫芦,浸了蜜糖,山楂果透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夕阳余晖渐隐,晚膳原本设于偏殿中。
容璇今夜陪太子殿下用膳, 不过到了酉时中, 太子殿下依旧在书房内处置事务。
秦让一炷香前已经来偏殿传过太子殿下口谕,妍儿姑娘先行用膳便可。
祁涵并非有心爽约,只是金平府晚间临时多出两桩繁琐事宜。秦让瞧太子殿下忙于批阅公文,还惦记着妍儿姑娘。
他亲自传过话,照旧带宫人候于书房前,瞧着夜色弥漫,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
时候已不早,太子殿下仍没有传膳的意思。
秦让犹豫着不敢劝, 也是知道自己劝不动。
他又等了一会儿, 清朗的月光下, 秦让遥遥望见妍儿姑娘的身影。
容璇手中端了一盅汤羹, 是膳房新热过的, 应当合太子殿下素日的喜好。
妍儿姑娘送膳, 秦让便试探着为她通传一句, 得了殿下吩咐很快请姑娘入内。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 秦让继续在外当差。殿下处置政务时一向不喜人搅扰, 但妍儿姑娘似乎又是个例外。回忆这两天的情形,秦让将妍儿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位置再向上提了一提。
书房内烛火明亮,黄花梨的书案上公文堆叠。
容璇本想放下汤羹便离开,不过太子殿下示意她近前。
“坐吧。”
容璇与太子相处已经自在许多,便在书案旁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她想了想,劝道:“天色不早,殿下不如先用些膳食吧。”
祁涵颔首,又吩咐人给她备了盏甜汤。
容璇打量过书房,一旁同色的黄花梨书架上满满当当排着数十本书目。
“自己挑吧,无妨。”
容璇转眸,知道太子殿下这句话是说给她的。
她没有推辞,烛火摇曳中女郎浏览一番,从书架中取下一本《五代史传》。
太子殿下留她在书房中,无需她侍奉笔墨。容璇翻开书页,渐渐专注于书中文字,也忘却了自己的离去之意。
书房中静谧,时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伴着墨笔划过纸页的清响。
这本史书仿《春秋》笔法,言近旨远,颇能给人以启发。
容璇指间停于一页,联想起从前在雅和苑中读书时便有的疑问,恰好又与当下这篇文串联。
问题积聚,愈发叫人参不透。
女郎思索一阵,青葱指节无意拂过文字。
“书中有疑?”
太子殿下开口,容璇迟疑片刻,现成的夫子在眼前,不知能否求教。
她过思绪,将疑义说向他时,自己脑海中也清晰了两分。
祁涵笑了笑,随手裁了半张宣纸,挥笔写下几行。
寥寥数语,并非事无巨细,更像是点拨。
但对容璇而言已经足够,对照书册,她时而提笔补上几字。雾中的小舟得了些许指引,凭着航向,仿佛拨云见月般,慢慢有了方向。
月色如水,澄澈明净。
……
自那晚后,得了太子殿下允准,容璇时而出入书房中。
秦让从来不曾拦妍儿姑娘,容璇行事亦有分寸,多是借架上书册观阅。太子殿下在书房时,她也不会贸然入内。
这些书籍多数都是她不曾阅过的,但有时精读过一册,相关的书目很快也能通达,有事半功倍之感。
太子殿下偶有指点,于她而言格外可贵。
午后起了风,不过春风和煦,迎面而来带着花香。
锦画堂内,小案上的几碟点心只动了一两块。女郎专心致志读书,想通其中一处关窍时,眸中蕴上灵动的笑意。
她听见屋外的脚步声,抬眸望去,果不其然正是太子殿下。
窗外阳光正好,祁涵今日换了一身雪青色的常服,笑意温和:“都读了多久书了?”
容璇算了算,从晨起到现在,她的确也有些累。
祁涵替她合了手中书,容璇想着是该出去走走。
二人同出了锦画堂,沐浴在明媚春光中。栖霞行宫规制虽小,但花苑也是能同其他行宫好生比一比的。
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目之所及皆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蕴着勃勃生机。
太子殿下早已吩咐过,宫人送上了一只纸鸢。
沙燕风筝,平看着又有些像元宝,用色绮丽明快,给本就明丽的春日更添一抹色彩。
容璇神色不免惊喜,她捧了纸鸢,祁涵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寻了一处开阔的所在。
虽是初次配合,但二人间竟也有两分默契。
借着春风,彩燕一路高飞,翱翔于蔚蓝天幕中。白云流动,各具姿态。
容璇手中执了风筝线,收放之中,彩燕灵巧地上下翻飞。
苍穹之下无拘无束,容璇对身畔郎君笑道:“殿下瞧!”
遥遥望去,风筝仿佛与白云作伴,自在畅意。
“会不会太高了?”容璇仰眸,风疾吹一阵,风筝摇摆,不免有些担忧。
她下意识问向的自然是身畔人,祁涵替她稳了稳风筝线:“无妨。”他的声音叫人安心,“且随你心意。”
春风骀荡,花香沁人心脾。
午后的时光愉悦舒畅,晚膳时分亦然。
后日便是城中预备许久的庙会,听闻会一连办十五、十六两日,叫人早早就生了期待。
月光映照于窗边棋盘,祁涵落下一子,不轻不重道:“专心些。”
容璇回神,本就技不如人,这一走神愈发难料。
今夜轮到她执白子,她收拾着眼前战局,想了几处酬对之道。
白日里放过风筝,黄昏时容璇沐浴后换了桃夭色广袖收腰的如意锦裙。
她须专心致志应对棋局,反倒是帝王可以分神。
笼着一层轻柔月光,春日繁花更见清妍。
……
花瓣上的露珠晶莹剔透,被晨起的阳光暖融融照着,很快消散于无形。
锦画堂内,榻上的女郎已睁开眼眸,只是迟迟没有起身。
枕畔的书中夹着栖霞行宫的路径图,虽是潦草手绘,却也可作些参照。
容璇望着帷幔上刺绣的如意联珠纹,她到栖霞行宫中已有近半月光景。
分明一切都很顺利,甚至行宫中的这一段时日,远比她预料得圆满许多。
有时她都恍惚觉得,锦画堂中的一切才是一场梦。
而梦,终归是要醒的。
总不能因梦境太过美好,便迟迟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容璇笑了笑,既已打定主意,便无需再犹疑。
虽是一整日心不在焉,但她的午膳不曾落下。
秦让赶着时辰,奉太子殿下之命回行宫给妍儿姑娘送些吃食。
其实行宫中膳食样样都准备周全,只不过外头这些更胜在新奇风味罢了。
秦让不敢怠慢,太子殿下已在着手抹去妍儿姑娘于金平府的记档,怕是回京之后妍儿姑娘便该有了名位。
秦让至今都有些难以置信,太子殿下竟会在席上收用一位美人。
自然,殿下也只破例了这一回,妍儿姑娘是唯一的例外。
其余官员再想效仿,殿下根本半点机会都不留。
按来说,妍儿姑娘既到了栖霞行宫,司寝一事本是水到渠成。
虽则殿下不提,妍儿姑娘自己也该好好把握才是。
这些日子殿下对她的喜爱,秦让瞧得再清楚不过。
好在妍儿姑娘也聪敏,无需旁人另行提点。
……
夜色笼罩,今晚虽不是满月,但月色极美。
锦画堂中早早备了沐浴的温泉水,容璇并未留人侍奉。
吟香和吟兰一同候在外间,打着姑娘今夜的寝衣。
容璇卸下墨发间的玉钗,三千青丝如瀑般垂落。
她思忖过,还从妆台间挑出一罐不常用的茉莉香露。
茉莉的香气淡雅怡人,容璇褪了衣裙,赤足踏入浴桶中。
温热的泉水漫过白皙如玉的肌肤,容璇闭目养神,如此已是她能做到的全部。
月朗风清,正殿寝室内还留着五六盏烛火。
眼下的时辰入睡尚早,祁涵方翻开一册书卷。
才看过几行,静谧的夜中并无人通传,内室门被轻轻推开。
祁涵抬眸,绯色的一抹身影映入他眼中。
女郎墨发以两根丝带挽起,外罩的斗篷间刺绣着大片的桃花。
烛光缱绻中,姣妍动人。
四目相望,无需多言,她的意思他明白。
太子殿下知晓今夜的书是读不成了,随手将书册放于一旁的小案上。
“来。”
春日的夜里起了风,还是有几分寒意。
女郎从锦画堂中沿回廊而来,吹过风手有些凉。
祁涵将人抱到床榻间,容璇垂眸,墨发本就是松松挽着,此刻散了几缕在颈间。
烛火明灭,祁涵替人解下斗篷,好生将她安置于锦被中。
殿中和暖,清檀的香气宁静,与茉莉香融在一处。
容璇闭了眼眸,感受到殿中烛火一支支熄下。
锦帐间归于昏暗,唯余淡淡的月光。
榻内宽敞,应该是郎君解了金钩,帷幔落下。
他睡于她身畔。
一片风平浪静。
容璇感知着枕畔人的气息,良久后睁开眼眸,好一会儿适应了殿中的光线。
她悄悄去看身畔的郎君,月光勾勒出他温润精致的眉眼。
他亦未睡,二人靠得极近。
周身被榻间暖意所包围,从进殿的那一刻起,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动她的意思。
迎上她的目光,太子殿下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既不愿意,何必勉强自己。”
【作者有话说】
番外可以看作圆梦向~
还是那句话啦,小祁知道怎么养女鹅,不是把她养成娇花,不用担心~这一点在if线开始前就是明确的,苦难也未必是成长的必备选项。
评论送小红包,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