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终日言自强,而论事之人多,任事之人少。
——盛宣怀创业语录
第一节样铁被抬进直隶总督行辕
李鸿章的电报最先抵达上海,命盛宣怀率同矿师郭师敦等人速赴天津,面陈一切。
盛宣怀大喜,郭师敦也异常兴奋。为了能让位高权重的李鸿章看重自己,欣赏自己,行前,郭师敦特别央求翻译张福□,为自己用中英两国文字书写了一张拜客帖子,上面不仅写清了自己的学历、国籍,还特别标注了“大英帝国第一矿务师”九个大字。
张福□按照郭师敦的要求写好后,郭师敦拿
张福□被他缠得没法,只好来向盛宣怀请示。
盛宣怀命张福□量满足郭师敦的要求。
郭师敦的拜客帖子印出来后,他先送给盛宣怀一张。这应该是大清国的首张名片。
“平波”号轮船平稳地驶过烟台。
盛宣怀、郭师敦等人
盛宣怀下车,先把郭师敦介绍给朱其昂,这才坐进车里,尾
朱其昂早已把盛宣怀、郭师敦的住处安排妥当。为了及时向李鸿章禀报公事,盛宣怀着人把随行员弁、行李等物先安顿好,他则会同朱其昂一起,领着郭师敦、谭克、派克、张福□以及少许员弁,直奔北洋大臣公署。
进了辕门,朱其昂领着郭师敦先到门房坐下,由盛宣怀一个人先去见李鸿章。
亲兵把盛宣怀引到签押房。
一见端坐
李鸿章起身,笑着扶起盛宣怀说:“杏荪,你快快起来吧。这一年来,可是辛苦你了。来人,给盛大人沏杯好茶过来——杏荪,你坐下说话,不要拘束。”
盛宣怀坐下,小声地问:“中堂大人,您老的身子骨还好吧?”
李鸿章皱着眉头说:“老夫一切都好。杏荪哪,今年年景不好啊,我大清各省无一处不受灾。云甫一到任就忙着赈灾,丁乐山署理直隶按察使后,也
盛宣怀不知李鸿章讲这话的真实意图,没敢贸然接话茬。这时亲兵摆热茶上来,很快又退出去。
沉默了一会儿,李鸿章道:“样铁带来了吗?矿师可否同来?”
盛宣怀答:“样铁全部带来了。按您老电报吩咐,矿师郭师敦随职道同车到津,现
李鸿章点了一下头:“云甫没有去接你吗?”
盛宣怀一愣,这才知道朱其昂到城门迎接自己,原来是李鸿章的安排,内心不由一热,忙起身答:“职道谢大人抬举。”
李鸿章摆摆手:“叔耘刚从宁波回来,他有事要和你商量。你先下去吧,有事老夫传你。”
盛宣怀不敢多问,只得施礼退出,由门外亲兵领着,去找薛福成。
李鸿章这里则命人传郭师敦进来问话。
郭师敦一听李鸿章传见,忙带上谭克、派克,跟
朱其昂忙对郭师敦身旁的张福□小声说:“你快把谭克、派克拦住。中堂只传矿师一人问话,他俩跟着算怎么回事。洋人不懂规矩,你不能不懂规矩。”
张福□急忙抢前一步到郭师敦的前面,用英语说:“郭矿师,中堂大人适才只传您一个人去见他,并没有传谭克、派克。您只能一个人进去,不能带谭克和派克。”
郭师敦一愣问:“张,鄙人去见中堂,您跟不跟着?”
张福□答:“我是您的翻译官,自然要跟着,但谭克、派克却不能跟着。”
郭师敦眼球转了三转,问:“中堂要见鄙人,自然要看鄙人炼出的样铁。没有谭克、派克,谁来抬箱子?您能抱动吗?”
张福□一见郭师敦说得
朱其昂正犹豫时,但见郭师敦同着抬箱子的谭克、派克,迈开大步冲进门去,把别人都甩
张福□不敢耽搁,推开门房便追过去,好歹才把郭师敦追上。还多亏谭克与派克行动迟缓,否则肯定闹出大笑话。
张福□抢先一步对着李鸿章施行大礼,口称:“候补知县郭师敦翻译官卑职张福□叩见中堂大人。”
郭师敦也不含糊,对着李鸿章也行了一礼,口称:“大英帝国第一矿师郭拜见中堂大人。”
话毕,打开护书便摸出一张印好的拜客帖子,大步走到桌前,双手把帖子交到李鸿章的手里。
李鸿章笑着接过帖子,小声对张福□说一句:“郭矿师会讲中国话?盛大人怎么没有向老夫提起?”
张福□忙答:“禀中堂大人,这位郭矿师并不会讲中国话,但他模仿能力极强,其实是半懂不懂。”
李鸿章一笑,请郭师敦等人坐下。
郭师敦刚一坐下又猛地起身,对着谭克、派克大声嚷道:“你们两个蠢货,为什么还抬着箱子?快放下,坐下!”
两个人这才放下箱子,坐到椅子上。
张福□忙对李鸿章解释道:“个高的叫谭克,胖些的叫派克,他们都是郭师敦开矿的助手。到中国后,只听郭师敦一个人的话。”
李鸿章笑了笑问:“郭师敦啊,你的情况盛大人都禀明老夫了,说你很能干。你好好干,我大清不会亏待你的。”
张福□把话用英语说给郭师敦,郭师敦马上便站起身,大声说道:“中国人对我都很好,鄙人感激不。我会按着中堂的吩咐,做好开矿这件事的。”
听了这话,李鸿章微微颔首,又道:“样铁的成色怎么样啊?制造局和福州船厂能不能用啊?”
郭师敦命谭克和派克打开木箱子,他从里面拿出两块成色不等的样铁,小心地放到李鸿章的桌上,说:“这块大的,质地绝佳,用于造船造机器,是完全可以的;这一块略差一些,虽不能造船造机器,但打造些农具,应该也可以。”
李鸿章把略大些的样铁拿
郭师敦忙起身回答:“禀中堂,中国从国外购买的都是熟铁,我们这块却是生铁,所以不一样。要想把生铁变成熟铁,还要进一步冶炼。”
李鸿章不由自语了一句:“炼铁原来要经过这么繁琐的程序呀!”话毕,沉思了一下,又道:“郭师敦啊,广济与宜昌相比,你认为哪个地方的煤苗更旺盛些?开采起来价值更大?”
郭师敦答:“禀中堂,广济大山煤层稀薄,
李鸿章点了点头,忽然问张福□:“张明府,广济煤局实
张福□如实回答:“听郭矿师讲,我们都被马立师骗了!这个洋犊子是打井出身,根本就不是什么探矿师啊。卑职随郭矿师奉盛大人之命到广济后,江汉关道李观察会同史大人,正督饬民工挖壕排水,听说仅此一项,煤局就耗费十几万两白银。后来挖出的煤,质量多不合江南制造局与福州船厂之用,煤厂为此又赔掉许多车船费。照此算来,广济开矿至今,应该是赔多赚少。卑职也是猜测,并无真凭实据,请大人明鉴。”
李鸿章表面平静如水,其实内心一直
“这个盛杏荪啊,你到哪里不好,为什么偏要到广济开煤矿啊?——换个地儿,说不定早
李鸿章一边
张福□把李鸿章的话很认真地翻给郭师敦听,郭师敦起身说道:“中堂,您真是个大好人,鄙人一定按照中堂吩咐的去办。”
这时,盛宣怀正坐
薛福成说:“杏荪,你极力要
盛宣怀叹口气道:“叔耘啊,我有我的难处啊!现
薛福成笑道:“杏荪,你能不能跟我说句真话?你到底是担心中堂跟上头不好交代,还是担心你自己赔补不起?京里已有人传出话来,说胡雪岩想接手广济煤厂。下一步怎么办,可就全凭你自己把握了。杏荪哪,想
盛宣怀微微笑着,内心早已慌作一团。他很清楚,就眼下湖北煤厂的局势,不管谁接手,都会把亏空甩给他。依他现有的实力,就算说服父亲卖掉留园,恐怕都赔偿不起。他的额头沁出密麻麻一层汗珠。
喝了两口茶水,盛宣怀的情绪多少有些稳定,说:“叔耘,云甫还
薛福成笑道:“云甫恐怕早就回自己的衙门办公事去了。杏荪哪,听丁臬台说,翼甫与景星、雨之越闹越僵,这已成公开的话题。中堂奏调云甫到津任职,本意是想化解一下矛盾,哪知适得其反。开平煤矿即将大面积开采,景星很可能总办此局。景星离任,招商局由谁总办,中堂一直犹豫不决。”
一听这话,盛宣怀吃惊不小。他一边分析薛福成说这话的目的,一边小声问:“丁臬台是什么意思?还有,我来了这么久,怎么没有看见沈能虎?”
薛福成正要答话,不想一名差官走进来,说:“中堂大人请二位大人到签押房去说话。”
第二节滞留北洋,派往河间赈灾
薛福成要说的话没有出口,盛宣怀想打听的事情没有着落,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走进了总督签押房。礼毕落座,有差官摆茶上来。
李鸿章对盛宣怀说道:“你说得不错,郭师敦是个明白人,我们请他算是请对了人。我让他
盛宣怀一惊,忙问:“中堂大人,大冶炼铁的事何时办理?”
李鸿章抚须说道:“老夫计议已定,先煤后铁。荆当一带煤质颇佳,可以炼铁,先试办荆门煤矿。”
一听要设立荆门煤矿,盛宣怀急忙起身道:“若设立煤局,恐怕就得职道亲自去湖北了。中堂大人,看样子,职道得提前离津了。”
李鸿章一笑,说:“杏荪,你坐下听我说,你眼下还有别的事需要办理。荆门矿务的事,由盛宇怀、周锐代办吧。叔耘将出任宁绍台道,圣旨到前,他要去保定帮同丁乐山赈灾;天津这里由云甫负责。河间受灾最重,赈灾却最不得力。杏荪,你去河间筹办赈灾事宜。所有办事委员,直隶的人随你抽调派用。一定要保证春播前,把田里的水排空,把籽种、农畜,购买齐全。杏荪,你午后就去河间吧。”
盛宣怀的内心一阵打鼓,却又不敢违抗,只得起身说道:“职道按中堂大人吩咐的去做,给盛宇怀、周锐的饬文送走,就出
李鸿章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盛宣怀明显感觉出了李鸿章对自己的冷漠和失望,他愈
下来后,他先到客栈去和郭师敦、张福□见了一面,又背着郭师敦,向张福镬详细询问了一下李鸿章见他们时说过的每一句话。
张福□毫无隐瞒地向盛宣怀一一作了汇报。
回到自己的住处,盛宣怀提笔给盛宇怀、周锐二人各写了一道饬文,命二人到宜昌后,先行筹办设立荆门煤矿的所有事宜。
盛宣怀派人将饬文送交直隶总督行辕,加盖北洋大臣关防,由总督行辕派专差送走。
盛宣怀本想到天津道衙门去拜见一下朱其昂,从朱其昂那里摸一下李鸿章的底。但他走到半路却又忽然
窗外开始起风了。
直隶雪重,通往河间的路很不好走。农历二月的阳光已经充满暖意,但因连日阴天,路上的积雪仍然很厚。
盛宣怀坐
轿车走
他的脑海倏地闪现出他进京引见时和慈禧太后的一段对话。
那日是午后,他因连日奔波于总理衙门与户部之间验看部照,加之不间断地拜访了父亲的几位进士同年,感觉有些劳累,便打算整天都
他跟着恭亲王进宫之后跪倒,叩请圣安、两宫太后安,紧张得头都不敢抬,上面已经问起话来。
“盛宣怀呀,听说你一直跟着李鸿章办理洋务?”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里面透着清亮和霸气。
盛宣怀猜测应该是慈禧太后,因为只有她会讲汉语识汉文,慈安太后只会讲满语识满文。
他答:“回太后问话,臣从同治九年便跟着李大人办理行营内文案、营务处会办、陕甘后路粮台、淮军后路营务处。臣从同治十二年起,会办轮船招商局。臣从光绪元年奉湖广总督李制军、湖北巡抚翁前抚台会札,到广济查勘煤矿,成立湖北煤厂。”
上面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听人说,你还参与了招商局并买美国洋行的事?”
盛宣怀答:“是美国旗昌公司,也是一家船行,现已被招商局部分并购,不是全部。臣参与了这件事。”
上面于是说:“洋务刚刚兴起,阻力很大。以后呢,难免会遇到许多麻烦。你有事多向李鸿章请示,不要自作主张。还有啊,任用外国人这件事,也要特别小心。不要遭了他们的套儿。洋人都是很诡诈的,他们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你跪安吧。”
出宫后,他时时品味慈禧太后问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有所指,又好像无所指。但他现
部分购旗昌这件事,莫非当真有人
河间知府衙门到了。因为没有接到总督衙门的滚单,知府带着大小属官都下到各县查验灾情去了,衙门里只有一名大胡子官员留守办公。
马拉轿车
一名随行差官这时抢前一步道:“你快通报进去,宪委赈灾委员盛观察到了。”
门子一听这话,起身答应一声便向辕门内跑。
盛宣怀眼望着辕门内空荡荡的大院落,不由道:“怎么这么冷清?一个人影都不见。”
一名差官打趣道:“受灾这么重,说不定都饿昏过去了。”
差官话未说完,门子领着大胡子官员已从衙门里走了出来。到了盛宣怀面前,大胡子一边行礼一边说:“赏七品顶戴按察司经历下官李佩胜拜见观察大人。不知观察大人来此公干,下官接轿来迟,还望恕罪。”
盛宣怀笑着扶起李佩胜:“李大人,知府大人莫非不
李佩胜答:“禀观察大人,知府大人一大早就带人分头到各县督察田里清雪的事去了,估计天黑才能回来。衙门里只留下官一个人办理公务。大人,外面风大,您老衙门里请。”
到衙门的官厅坐下,李佩胜忙不迭地让门子烧水沏茶,他则亲自一碗一碗地端进来,小心地放到每个人的面前,直忙得满头大汗。
盛宣怀请李佩胜坐下,说:“李大人,看你老哥的年纪也不轻了,怎么还
李佩胜答:“回大人问话,下官的糟糠长年卧病
盛宣怀叹息一句:“难得张太守这么好心啊,你可不要辜负了他。”
张太守就是河间知府张栋良。张栋良原名张明良,因明字犯了前朝的讳,是李鸿章替他改成了现
李佩胜答:“大人说得是,下官一定不辜负太守的厚爱。大人,下官让门政小三跑一趟乡下,把太守请回来吧,不能误了大人办公事啊。”
盛宣怀对一名随行差官说道:“你到外面买些包子吧,我们先将就一口。”
李佩胜忙道:“大人何出此言?大人是来河间为百姓造福,不是来挨饿。大人如果不嫌弃,下官请几位大人到寒舍去用饭如何?——舍下离衙门就几步远,就算太守回来,小三通报一声我们就回转,想来也不为迟。”
李佩胜话毕,也不管盛宣怀愿不愿意,几步跨出屋门,眼望着走出衙门奔向门房,
不一刻,门房小三跑了出去。
李佩胜走回官厅,说:“几位大人少坐片刻,下官已让小三去通知舍下备饭,很快就能好。”
盛宣怀见李佩胜一脸真诚,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便说道:“老哥如此真诚待人,本道不敢不从。这样吧,本道随您老去府上叨扰,他们几个就
盛宣怀话毕,冲差官交代一句:“你出去买些包子吧。”
差官起身走了出去。
李佩胜的住处离知府衙门约有一箭地左右,不是很大的一个院落,门楼显得有些破旧,上面挂着一块匾额,写着“李府”二字。匾额左右各吊有一个灯笼,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两扇黑漆大门,兽头门环,门旁挂着一块木制招牌,上书“恩赏七品顶戴钦命河间府按察司经历”几个大字。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先是一顶蓝呢官轿,上面照例落了厚厚的一层白雪,眼见是许久不曾用过了。一个老实巴交腰扎围裙的下人迎出来,见了李佩胜说了一声:“老爷回来了。”对着盛宣怀说一句:“大人好。”便两手垂着闪
李佩胜对盛宣怀说:“用不起下人,这是下官的一个远房侄子,帮我张罗些事情,扫院子做饭都是他的事。”
盛宣怀感叹一句:“我大清的好官员苦啊。也真难为你了。”
来到客厅落座,还是那位老家人沏茶倒水。
盛宣怀奇怪地问:“怎么不见其他人?”
李佩胜苦笑着答:“老糟糠被儿子接到乡下去住了,这里就住我们叔侄两个。房子是赁来的,房银烂贱,一年也用不了几个大钱。”李佩胜话毕,又和盛宣怀客套了几句,便更换衣服走出去。
第三节恭亲王的密信递进总督行辕
盛宣怀举目四望,见李佩胜的客厅虽不甚大,倒也布置得大方得体。墙壁都粉刷得雪白,好似糊了一层白纸。靠窗摆着一个炭火炉,烘得满屋子热气。一面墙摆着一个乌色小几案,对着的这面墙放着两把木椅子,中间夹着个小茶几。盛宣怀坐
李佩胜这时走进来,见盛宣怀
盛宣怀边走边道:“真看不出,老哥还是丹青妙手。画得好,画得好。老哥师从哪位方家呀?”
李佩胜答:“下官祖上本是京师大兴人,到下官太爷一辈,因避兵燹,举家迁到山西。下官侥幸一榜后,因三次会试不中,被本省部院给咨赴吏部候选,于是分
吃饭的时候,盛宣怀又问:“本官看老哥用笔老道,画风遒劲,很有功力,不像是师出无门。”
李佩胜一笑:“饭后,下官拿一幅画给大人看。”
这顿饭菜虽不丰盛,但盛宣怀却吃得有滋有味。饭后,李佩胜把盛宣怀请进书房,很神秘地拿出一幅纸张泛黄的老画展到书桌上。
盛宣怀定睛观瞧,见又是一幅孤竹。有远山,有近水,还有几朵白云点缀其间。落款是“息斋道人”。
盛宣怀脱口而出:“本官所猜不错的话,这应该是元初李仲宾的真迹!”
李佩胜一笑道:“大人果然见多识广,好法眼!他是下官的高祖。如果说下官有师承的话,那就是师承高祖了。说来惭愧,下官从小便临摹高祖的画,直到现
李仲宾便是元初画家李衍,仲宾是李衍的字。李衍是北京人,少孤贫,二十余岁便
盛宣怀进京引见时,
“老哥把画起来吧。这是您的家传宝贝呀!”
李佩胜一边小心地卷画,一边说:“想不到,大人对敝高祖的画这么熟悉,我们也算有缘了。可惜,下官的两个犬子都不成器!”话锋忽然一转,“大人如果不嫌弃,下官想把这幅画送给大人赏玩,不知大人肯笑纳否?”
盛宣怀笑道:“您老哥真会开玩笑。我们是萍水相逢,以前又不曾交往过,本官怎么好夺您所爱?使不得,使不得。把画起来,我们回衙门吧。”
李佩胜点一下头:“想想也是,下官与大人初次见面,便要送东西,这的确让人起疑。换我,也不敢啊!”
盛宣怀忙道:“您不要多想。这是您的家
李佩胜把画重新用油纸包好,说:“大人不多想就好。说起来,把这幅画送给大人,不过是想让这幅画有个好归宿。下官老了,没有几年活头了,犬子都不争气。等下官两眼一闭,犬子肯定要把祖宗的东西当成俗物卖掉,您让下官如何去见祖宗?——大人还不肯吗?”
盛宣怀见李佩胜说得
两个人说笑着走回知府衙门,不料知府张栋良还没有回来。
盛宣怀于是就和李佩胜一边喝茶,一边询问河间受灾的情况。
李佩胜已不似先前那样拘谨,几乎是问一答十,滔滔不绝。
掌灯以后,河间知府张栋良的蓝呢轿车进了辕门,后面跟着十几顶同样的轿子,连同衙役、普通的差官,站了半院子。
与盛宣怀见过礼后,张栋良一面吩咐人备饭,一面把盛宣怀单请进签押房,详谈河间的受灾情况及所需银两。饭后,盛宣怀
第二天,盛宣怀又单调李佩胜做向导,与知府张栋良各带着随员,分头下到各县,实地核查灾民数量。
经过几天的思考,又反复权衡得失,盛宣怀已打定主意:自己要想重新获得李鸿章的信任,河间赈灾最是关键。这既是李鸿章给他的机会,也是他唯一的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就算拼出全身解数,也要抓住这棵救命稻草。
但河间的灾情太过严重,各省又都程度不同,想靠募捐
一日,李佩胜陪他吃晚饭,忽然说:“大人,下官想了几日,要想春播前籽种下地,清除田里的积雪最是关键。”
盛宣怀说:“本官愁的也是这个。当地的年轻人都逃荒到外地讨活口去了,家里的老人、妇女和孩子,又干不了什么。坐等田里雪都化净,得等到什么时候啊?种什么都晚了。”
李佩胜说:“下官倒有个主意,不知使得使不得。这里的流民越来越多,我们何不出道榜文,把他们召集到一起,供一日三餐,请他们下到田里去清除积雪,是不是好些呢?”
盛宣怀一愣:“这个主意不错。老哥,您这话对张太守讲过没有?”
李佩胜低头答:“讲了,但张太守不同意。张太守说,赈粮给当地人还不够呢,怎么能给外地人呢?他们吃完了拍拍屁股走了,这个烂摊子还得当地官府拾不是。细想,太守所言也有道理。”
盛宣怀当时没言语,第二天却找到张栋良,请知府衙门给各县
张栋良虽满心不愿意,但碍于盛宣怀是奉宪赈灾委员,只好勉强答应。
这道咨文无异是流民的福音。
这些人来到这里无非是为了讨口饭吃,如今由官府管饭,不过是出些力气罢了,何乐而不为呢?但积雪太厚,从田里清理出来只能堆到地头地脚,阳光一照,还是往田里倒流。
李佩胜又出主意说:“
于是盛宣怀又找张栋良商量,由知府衙门出粮若干,当地衙门出粮若干,还是动用流民,刨土挖沟,疏通河道。
这时,郑观应、朱其诏、徐润、盛康也陆续有了回音。
朱其诏因感于盛宣怀的相助之恩,自己出银一万两,又从沪商手里劝募了两万两;徐润、郑观应二人,从上海义赈公所转挤了八千两给了河间;盛康为了能让李鸿章把儿子留
盛宣怀见银子不是很多,又给李翰章写了一封私信,从湖南、湖北两省商借了一批籽种,河间的局势这才渐渐稳定。盛宣怀一面向李鸿章禀报情况,一面料理未事宜,实际是
其实,就
恭王
恭王显然是
李鸿章把恭王的信起来,开始一边踱步,一边思考派赴湖北的人选。
李鸿章想,这个人既不能是唐廷枢、徐润的人,又不能是朱其昂、朱其诏兄弟的人,更不能与盛宣怀有过任何私人往来,否则便说不清。湖北煤厂如果仅是因为煤层稀薄而亏损倒还好说,李鸿章最怕里面掺杂了其他的原因。比方说,张斯贵伙同马立师榨取薪金、劳务;盛宣怀伙同张斯贵榨取商股、官帑等等。如果真是那样,不仅盛宣怀、张斯贵要完蛋,他李鸿章也肯定要受牵累。
李鸿章记得很清楚,光绪三年七月初七,盛宣怀既未说明原因,更未向他透露湖北煤厂亏损的事,却突然提出想来直隶开平开矿。
李鸿章为此还专函警告过他:“鄂省则阁下立足之地,自应
也是机缘巧和,李鸿章正坐
李鸿章见这名来禀到的官员的手本上写道:“恩赏七品顶戴指分直隶遇缺即补周长胜”,便知这位周知县是新科翰林公,否则不可能有“遇缺即补”字样。李鸿章沉思了一下,眼睛忽然一亮,口里道出一个“传”字。
遇缺即补就是人们常说的老虎班,只有翰林院期满的庶吉士才能享受到这种特殊待遇。
周长胜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落落大方地对着李鸿章施礼,问安,然后便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站好,等着李鸿章问话。
第四节县城来了两个陌生人
李鸿章看这周长胜,四十以下的年纪,中等身材,小眼睛,长瓜脸,一对兜风的大耳朵;脖子颇长,肩胛略窄,两条大长胳膊垂着。两只手一会儿聚拢,一会儿伸开,晃得很紧张。
李鸿章笑一笑,说:“周太史,你坐吧。”又对外面喊一声:“茶!”太史是对翰林院庶吉士的尊称。
周长胜施一礼,口称:“谢中堂抬举”,便小心地坐下去。
李鸿章也是翰林出身,对翰林院分
周长胜答:“下官祖籍山东阳谷,到家父一代,已经三代为农。”
李鸿章点一下头:“山东阳谷,好汉的故乡啊。”
这时有差官捧茶进来摆上。周长胜慌忙起身,连连称谢。
俟差官走出去后,李鸿章笑道:“周长胜啊,你
周长胜忙答:“下官听说了,是中堂大人主持设立的洋务,听说是我大清首个洋法取煤的煤矿。”
李鸿章笑一笑,问:“有关煤厂的经营,比方说是亏损还是盈利,你听到什么没有?”
周长胜想了想答:“回中堂的话,下官以为,我大清每兴一事,必有一次风波。想中堂
李鸿章见周长胜奉承话越说越多,急忙摆了摆手,说道:“周太史啊,我大清的官不好做呀,洋务也不好搞啊。你的家眷都过来了吗?”
周长胜答:“下官三天前就到津了,因中堂最近比较繁忙,一直未得传见。下官利用这三天时间,
李鸿章点一下头,沉思了一下,才徐徐说道:“老夫有一件差事,想单委你去办,就是湖北广济煤厂。你下去后简单拾一下,明儿就动身,到广济替老夫实地打探一下,煤厂的实际运营情况。你不要穿官服,随从也不要多带,只挑身边嘴严办事利落的一二人即可。你如果
周长胜急忙起身:“下官谢中堂大人抬举。下官想请中堂示下,下官此次到湖北去办差,是用什么名义呢?”
李鸿章一笑:“名义不拘,你自己决定。这趟差事,不管结果如何,你都要如实向老夫禀报。
周长胜满心欢喜地走出行辕。他做梦都没想到,刚到天津,便被宪台看中,委了这么一个重要的差事去办。如果这趟差事办好,说不定很快就能捞个实缺
回到家后,周长胜把奉到差事的事一说,和他同来天津的内兄也是满心欢喜,连夜便替他打点行装,又特意央妹子当了件首饰给他作盘缠。他内兄还对他说:“出门办差比不得
周长胜老老实实地回答:“又不是去拿人,中堂为什么要派帮手?不过中堂倒有话,可从身边挑个嘴严些的同我前去。”
他内兄大喜道:“看样子就是我了。你的那个书僮,跟个呆瓜似的,连他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照顾你?——现
周长胜想想也是,便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早饭一过,周长胜带着他的内兄便出
先走的是陆路,到烟台后又坐船,整整走了十几日才到武昌。到武昌后歇了一夜,这才赶往广济。
周长胜苦着脸道:“我这几日也正犯愁。原以为这是趟美差,哪知道办起来这么难。我
他内兄道:“我们先不管他总办是姓盛还是姓李,我们只要探出煤厂的实情就行。妹夫,我见靠河那里有一排房子,河里还停了许多运煤的小民船。我猜测,那里应该是煤厂一个办差的地方。我二人现
周长胜此时早已没了先前的意气风
李金镛先还不信,后经过派人调查,见郭
李金镛只好把郭
见周长胜二人推门走进来,郭
周长胜本想说话,哪知他内兄一步挡
郭
说完这句话,郭
他内兄见问不出什么,便暗中拉了拉周长胜的衣袖。两个人便走出去。
来到装船的地方,他内兄有意走到一个煤商的面前说:“我们来晚了,明儿才能装船。老哥,这煤咋卖这么贱?”
煤商看了周长胜一眼:“这是烂煤,本来就不值钱。这个煤厂,眼见是赔惨了。”
周长胜大吃一惊:“你这么说,煤厂莫非当真要停办?”
煤商一瞪眼:“你这个呆子,不许说呆话!煤厂停办,我们到哪儿去买这些烂煤?又如何赚大笔的银子?”又对周长胜他内兄说,“你这个伙计不是个吉祥鸟,没人的时候,你狠劲抽他。”
周长胜二人见不是话,只好迈步走开。用眼四处望了望,见一人坐
那人道:“也是来买煤的?是哪条船?”
他内兄道:“没挂上号,里面的大人吩咐明儿办理。老弟呀,我想买几船好煤,不知煤厂哪里
那人道:“煤厂已经两个月不出好煤了——好煤贵呀。”
周长胜也走过来问:“我刚才算了一下,煤厂卖这些烂煤,连劳工费都出不来呀。”
那人一笑:“那是上头的事。”
当日回到县城,两个人计议半夜,决定第二天到宜昌去访闻。
到了宜昌荆当之后,也是诚所致,金石为开,周长胜的内兄竟然和知县衙门的一名典史老爷攀上了本家。那位典史老爷于是向周长胜二人讲了一些湖北煤厂的内幕。据本家讲,广济煤厂一共犯了五个致命的错误;一是选址不当。盛宣怀当时极力要另立山头,所以
听了典史的话,毫无官场经验的周长胜如获至宝,连夜便整理成文,转天就带着他内兄兴冲冲地返回天津。
禀文递上去后,李鸿章第二天就传见了周长胜。
李鸿章是否就当真相信了周长胜呢?李鸿章是不相信的。
周长胜到湖北后,连广济煤厂总局的大门都没进去,他怎么可能打探到实情呢?李鸿章准备适当的机会,自己亲自去一趟武昌。但突然出现的一件意外,打乱了李鸿章的全部计划:天津道朱其昂突
李鸿章一面
唐廷枢和朱其昂的胞弟朱其莼、朱其诏,很快赶到天津。不久,署直隶按察使丁寿昌也奉命到津。朱其昂的灵柩
这时,盛康的一封密信寄到了李鸿章的手里。
过盛康的信,李鸿章笑了,他已经猜出了盛康的心思:他想让儿子盛宣怀接署天津道。否则,盛康为什么早不提晚不提,偏赶
说起来,天津道可不是普通的道员。同浙江的宁绍台道一样,是个权柄很重的职务,没有超凡政绩的官员根本不能放任。何况,就
很显然,盛康的请求,李鸿章不能给予满足。但盛宣怀此时却没有心思去想什么天津道,他回到天津后,就一直盼着李鸿章改组招商局的饬命下达。
郑藻如被实授天津道以后,李鸿章对招商局并未作出任何部署,偏偏又不准他离津,盛宣怀内心开始慌张。他先是被派赴到保定,协助丁寿昌筹款赈灾,又到蒙古去给淮军采购了一批军马。就
没有把信完,盛宣怀惊讶得险些从马车里栽出来。看样子,就
盛宣怀督饬押运军兵快马加鞭,恨不能长出对翅膀一夜飞到保定。
丁寿昌这时却到湖北煤铁总局提调官周锐的一封来信,告以因总提调盛宇怀处置不当,荆当探扦几度遭到当地百姓的反对。不仅两次将郭师敦围困山中,还将工棚烧毁。周锐函商丁寿昌禀请李鸿章,要么将盛宇怀撤任,另委能员出任总提调,要么放弃荆当,暂不设立新矿。
丁寿昌当时刚把朱其昂的丧事办完,尚没有回返保定任所。接信的当日,他便与刚上任的天津道郑藻如会
郑藻如郑藻如字玉轩,时年五十有二,原本是福建闽县人。后随祖父迁到广东香山,考取举人。因军务出力赏戴花翎,并赏遇缺先选用知府。到江南制造总局任职,不久以道员先补用。香山本是侨乡,这就使得郑藻如很早便能接触到洋务和
丁寿昌一见郑藻如便小声说:“玉翁,我到周锐的一封来信——”
郑藻如一笑,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丁寿昌:“臬台大人,您老看看是不是这个?”
丁寿昌打开信一,马上说:“不错,是关于盛宇怀的。”
郑藻如笑了笑:“职道没有料错的话,周锐应该也给中堂写了相同的信。”
丁寿昌说:“我现
郑藻如沉思着说:“招商局那里不必多虑,最让中堂上火的是盛杏荪的广济煤厂。对了,职道正想请教大人一件事:您与周锐较为熟悉,
丁寿昌一笑:“周锐的心思本司知道,他没那么大的胆子。其实,杏荪举荐盛宇怀这件事本身就做得不妥,否则他不会这么被动。玉翁,本司前来,就是想和您商量一下,由您出面和杏荪谈一谈,让他给盛宇怀写封信过去。杏荪不能因小失大呀。”
郑藻如没有接丁寿昌的话茬,反倒自语了一句:“中堂是怎么想的呢?——盛杏荪来天津好像快半年了吧?这么东一头西一头的,也不是个事儿啊。”
丁寿昌一团火似的来见郑藻如,哪知郑藻如根本不和他谈实际问题。
茶水喝了三杯,谈话仍是漫无边际。丁寿昌只好告退。
第二天,丁寿昌匆匆和李鸿章打了个照面,便乘车离津回了保定。
丁寿昌前脚离开天津,郑藻如后脚便来到直隶总督行辕签押房,把周锐的来信双手呈给李鸿章,说:“到周锐从宜昌荆当寄来的一封信函,特拿来给中堂看看。”
李鸿章接过信看了看,一笑说:“从打杏荪到湖北以后,当地百姓就一直
盛宣怀赶到保定把差事交割一番,就连夜赶回了天津。
盛宣怀与丁寿昌
第五节他被彻底套牢了
丁寿昌把盛宣怀请进自己的马车里,悄悄把周锐的来信递了过去,说:“郑玉轩也到了这封信,估计中堂那里也不会空过。杏荪,我听京里的人说,恭王已经知道了湖北煤厂亏损的事。现
盛宣怀一目十行地把周锐的信看完,想了想答:“丁臬台,我从打被中堂调回来,心里就一直慌慌的。其实您老应该能看明白,湖北煤厂只是一时受困,只要大冶的炼铁炉立起来,情况马上就能改变。”
丁寿昌说:“这种话你就不要说了。各省受灾,银子都用
盛宣怀一愣:“您是说,中堂拿叶廷眷取代了唐景星?”
丁寿昌更正道:“招商局总办仍旧是唐景星,叶廷眷只是中堂加委的总管。杏荪,你跟我说句实话,周锐与宇怀是不是不合?”
盛宣怀答:“我这位堂兄是个老实人,从不背后说人。丁臬台,你到天津以后,中堂同您老谈没谈起过煤厂的事?”
丁寿昌叹口气:“杏荪,我知道你的心思,可老哥现
与丁寿昌分手后,盛宣怀打起了自己的算盘。很显然,李鸿章札委叶廷眷出任招商局总管,是为了调合唐廷枢、徐润与朱其莼、朱其诏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不想重组该局。也就是说,盛宣怀此次与总办的位置仍然无缘。
周锐此时给丁寿昌写来这样一封信,用意是什么呢?显然是想取代盛宇怀出任总提调官。但周锐为什么不给自己写信呢?莫非周锐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盛宣怀的思绪越理越乱,直到进了天津城也理不出个头绪。
第二天,盛宣怀头昏脑涨地来见李鸿章。
礼过落座,有差官摆茶进来。
盛宣怀开始详细禀报到蒙古办差的经过,最后才道:“职道到湖北煤厂总提调盛宇怀的一封来信,说他最近老病复
李鸿章一愣:“盛宇怀病了?老夫怎么没有听说?他好像
盛宣怀道:“职道拟让周锐接替总提调。”
李鸿章沉思了一下,顺桌上拿过周锐的来信递给盛宣怀:“郭师敦
盛宣怀很认真地把信完,又还给李鸿章,说:“看样子,是周锐误解了盛宇怀。”
李鸿章点了一下头:“杏荪啊,总提调关乎煤厂的运转,干系非轻。如果盛宇怀开缺养病,谁堪为此大任?周锐到底行不行?你下去后好好想一想,然后及时通禀给湖广和两江。杏荪啊,老夫要请你看一样总理衙门寄过来的东西。”
李鸿章说着,从案头把一个纸袋拿过来,从里面拿出一张印着图案的花纸递给盛宣怀。
盛宣怀把花纸接
李鸿章一笑:“这是我大清印制
盛宣怀细细观看邮票上的大龙图案,口里却道:“职道早就听上海江海关说过,要印刷海关票,想不到,还真成了!——中堂,这种票到天津了吗?”
大龙3分票李鸿章把邮票小心地起来:“估计得些日子吧。杏荪啊,郑玉轩刚来天津,便赶上繁忙时期。赈灾、河运,整天忙得喘不过气。上头刚下旨让薛叔耘充任出使德国参赞,因他丁忧尚未终制,经老夫奏明,已改派别人。他上日回了趟山东原籍,说好办完事就回来,哪知被河南巡抚衙门奏留。我已上奏朝廷,着他仍到天津办理洋务。朝廷尚未有旨下来。叔耘不
盛宣怀急忙答:“职道都听明白了。”
李鸿章很随意地端起茶杯:“你下去后,好好歇歇吧。”
回到住处,盛宣怀开始细细回味李鸿章说过的每一句话。
湖北煤厂亏损已成不争的事实,扭转此局面的可行之路是把大冶的炼铁炉安装起来。但因资金问题,此事眼下办不成;宜昌荆当煤矿开采后,前景如何尚不得知,是否能赢利亦是未知之数。
一连思考了两天,盛宣怀仍然猜不透李鸿章的真实想法。但有一点应该可以肯定,形势对盛宣怀来说还是有利的。就算李鸿章此时想让他离开湖北煤厂,形势仍然对他有利。煤厂越亏越多,将来如何了局?是个人赔补还是靠别的进项填平?后一项就算李鸿章同意,朝廷也不会同意。那就只剩了个人赔补一条路了。如果盛宣怀此时出局,他起码能保住腰包里现有的银子。等这个危机过去,他再寻找机会重新掘起。他此时什么都不怕,就怕胡雪岩钻空子。这个狗娘养的胡雪岩,他见缝插针的本领堪称大清第一。
盛宣怀把自己的想法前后理了理,越理越觉着有根有据。他来见郑藻如,提出:“中堂命宣怀留津赈灾,稍有眉目,将赴保定募捐。奈郭师敦
久历官场见多识广的郑藻如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让盛宣怀打一禀报呈给李鸿章,由李鸿章定夺。
盛宣怀到郑藻如面前来推荐新矿区的总办人选,其实是想从郑的话里打探一下李鸿章对自己的态度。可惜他没有过郑藻如。
回到住处,盛宣怀命人铺纸研墨,他提笔给李鸿章上了这样一篇禀文:“……至荆门煤矿上年亲往勘定处所,已饬该矿师绘图立说,据称确有把握。该煤运赴上海品评,实为美质,并已炼过武、冶之铁,均称合用。现派提调周锐先行租地探签(扦),一见煤层,便须开井。此项取煤机器、铁路,均已齐备,是湖北煤铁矿之端绪已彰。既欲认真开办,似未可再行迟缓。职道时有别项差委事件,南北纷驰,未能专顾矿务,而工程一经开办,实不可一日擅离,以致旋作旋辍。事关富强大局,亟应派干员坐驻矿场,专心总理,方能观其成效。查有运同衔补用同知李丞金镛,居心诚悫,任事勤奋,于矿务尤加留意,心力果,必能始终其事,堪以总办局务。知州用浙江候补知县周令锐,廉洁自持,条理密,前随职道勘定武、冶、荆当各矿,极著勤劳,现
禀文递进总督行辕,李鸿章看过之后当日即传见盛宣怀,笑着说道:“杏荪哪,李金镛出任新矿总办,广济煤矿怎么办?你万不要对我说,新矿成立之日,便是老矿停办之时。这样的话,老夫可不愿意听,总署也不会同意。”
一听这话,盛宣怀登时汗流如注。他以为李鸿章说这话的目的,是要把他重新派到广济继续当总办。那样一来,他可就输定了。
李鸿章接着说道:“广济牵址到湖北和两江的利益,想关门就关门,可能吗?他们可都是投了钱的!”
盛宣怀胆战心惊地问了一句:“中堂,还由职道总办广济煤厂?”
李鸿章抚须说道:“杏荪啊,你是老夫身边的人,也是老夫比较看好的人。老夫希望你以后有话直说,不要耍手段。”
李鸿章接着说道:“老夫知道你举荐李金镛的打算,是想把自己排除局外。杏荪哪,你大错而特错了!湖北煤厂,你是总办人,无论成败,你都脱不了干系啊。当此物议腾喧之际,你尤不可置身事外。老夫计议已定,李金镛总办新矿,周锐出任两矿总提调,你盛杏荪总办老矿,同时督办新矿。你先
盛宣怀脸色为之一变,为了掩饰内心的惊慌,他有意岔开话题:“中堂大人,叶观察总管招商局,职道这个会办总算可以卸任了吧?”
李鸿章一笑:“你盛杏荪这个招商局会办什么时候卸任,老夫可说了不算,要视局务的
走出行辕大门,盛宣怀仰天长叹:“李鸿章这个老狐狸,他简直是个成仙得道的老妖啊!当他不希望你往前走时,他会抛给你一条不见头的红丝带,他让你跟着丝带走。走着走着,你便被红丝带缠住了;当他想让你一往无前时,他会用同样的方法斩断你的退路。”
盛宣怀直到此时才切实感到,他已被李鸿章牢牢地套住,失去了所有主动权。
很快,一道札委由天津直隶总督行辕递出:加委盛宣怀督办湖北煤铁总局、总办广济煤厂;李金镛出任湖北煤铁总局会办兼署总办,周锐为会办兼署总局总提调官,徐华封为监工,金德鸿做估计工料及开竣河道等事;因直隶事繁,盛宣怀不能南返,由李金镛兼署广济煤厂总办;调张斯贵到福州船政局任职。从这道札饬上可以看出,李鸿章对周长胜访察的结果并不是十分相信。不久,因史致谟病离,又经盛宣怀举荐,调河间府按察使经历李佩胜出任湖北煤铁总局总文案。
盛宣怀创业历程中的新篇章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