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今日之天下,做官人名利而人趋之,办事人受谗谤而人戒之。
——盛宣怀创业语录
第一节连夜给李鸿章写密函
沈能虎的来信很短,但却透漏了一件让盛宣怀大吃一惊的消息:购旗昌的谈判又有新的进展,但招商局内部却出现分歧——唐廷枢和徐润力主购,包括破损乃至淘汰船只,理由是吞并一家,招商局便少一家竞争;朱氏兄弟却不同意购,理由是破损船只太多,与其把银子花
手握着沈能虎的这封信,盛宣怀长叹一口气。通过购旗昌这件事,盛宣怀更深切地认识到用人的重要。他庆幸自己及时离开上海,否则想不卷入都难。
“杏荪,你这是怎么了?”史致谟莫名其妙地问。
盛宣怀全身下意识地一动,慌忙把信塞进信封里,见史致谟手里拿着一封信,不由得问:“大哥,莫非武穴的老友来信了?”
“我这位老友还真是个肯办事的人。”史致谟喜滋滋地把信递给盛宣怀,“据他讲,武穴山中上年的确开过一矿,出煤甚旺,但不知何故被关闭了。确切因由,有的说是村民争利,还有的说是官府所为,他尚
盛宣怀急忙接过信看了一遍,见信上写的与史致谟说的大体相同,不由笑道:“看样子,还是大哥虑事仔细。”
史致谟哈哈笑道:“进山的时候你还不让我写这封信,现
盛宣怀犹豫了一下说:“大哥,你给我备纸墨,我要往福州写一封信。福州有我一位朋友,他对探矿比较
史致谟不相信地问道:“看一看,走一走,就能知道山里是否有煤?就能知道煤层厚薄?我不信。他又不是炼成火眼金睛的孙悟空!”
盛宣怀不置可否:“他是人又不是猴子。大哥,探矿和刻印不一样,探矿需要工具,还要有班人马。我这位朋友就有班人马。”
史致谟一边传人摆文房四宝一边道:“听你这么说,你这位朋友可不是
盛宣怀提笔一愣:“大哥,我答应你什么事了?我怎么记不起来?”
史致谟用手点着盛宣怀说:“说死了的事,你老弟一转眼就忘了个光。老哥
盛宣怀知道史致谟无赖的毛病又犯了,笑说道:“大哥越说越远了,我与大哥是至交,一块石头值什么呢?我回到上海,就给大哥运一船石头过来,保证起一座宅院富富有余。”
史致谟走到盛宣怀跟前,眯起眼睛看了又看,然后走出去。
盛宣怀一笑,挽起袖子,提笔给张斯贵写了这样一道札文:“为密饬事:照得制造局、招商局所用煤铁甚巨。近年虽有江西之乐平、福建之鸡笼等处开煤济用,而大半仍借购自外国。上年奉直隶爵阁督部堂李密谕:中国地面多有产煤产铁之区,饬即密禀查复等因。查直隶之磁州兼产煤铁,业经制造局购办机器,预备开采。兹访得湖北省武穴、蟠塘及田家村一带旧有煤洞,所产煤质既好,滨江水口尤便。闻该处煤洞仍已封闭,大约因恐民间争利之故,自系慎重地方起见。惟不知该处煤洞之深浅,煤质之高低,无从禀复。因思该令前
放下笔,盛宣怀又犯了难。按理说,盛宣怀给张断贵写的不是私信,是札文,札文就是公文。既然是公文,自然就得有关防、印缓。他出门
思索良久,盛宣怀拿起札文来找史致谟。
史致谟正
听到脚步声,史致谟头也不抬气囊囊地说:“老弟无情,老哥不能无义。我给府上老世伯刻了一枚印,你走时带上。”
盛宣怀一笑:“江湖上传言,湖广有个史明府,不仅印刻得好,气量也大得很,许多督抚都巴结他。这人是不是你老哥呢?——好了,我们不开玩笑了。您还得陪我走一趟县衙,借他们的大印用一用。我朋友来武穴探矿,是公事又不是私事,用我的私印不好。”
史致谟抬起头:“杏荪,密饬张斯贵到武穴探矿,借用广济衙门的官印合适吗?——不如这样,你先回上海,我明儿到武穴走一趟。用了大印,我直接交差官
盛宣怀一想有理,只好回书房写了地址。
轮船招商局此时却正处
盛宣怀赶到招商局时,唐廷枢、朱其诏都未
一见盛宣怀走进来,徐润强装笑颜起身见了礼,然后便
“丁观察”指的是天津道丁寿昌。因为此时是封河季节,李鸿章已经回了保定,北洋的所有大事小事,全由天津道丁寿昌料理。
盛宣怀见徐润满脸的不忿,不由问道:“雨之,你说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总办不是已经把局务全交给你办理了吗?”
徐润用鼻子哼一声:“总办是把局务交给我了,可朱观察却把漕运拿了去。他老原本就专管漕运,拿了去就拿了去,可他不该把招商局的关防也拿走啊!您老知道,招商局业务量这么大,一刻都离不开关防,我这局务还怎么办?”
盛宣怀想了想:“雨之,我听说,傅相不是已经奏请丁大人署理直隶按察使、奏调云翁接任天津道了吗?”
一听这话,原本已经平息的徐润脸色再次紫涨起来:“云翁不调离上海,招商局还能正常运转,自打傅相奏调折子上去以后,这个朱粹甫心就长了草。今儿请人吃花酒,明儿有人邀他打麻雀。您老知道,招商局的关防一直由他替云翁掌管,任着他这个大哥胡来。总办又忙着开平的事,分不出太多的心思顾这里。你老哥呢,本任又
眼望着眉头紧锁的徐润,盛宣怀作出很上火的样子,但内心却是一阵阵的欢喜。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他
回到自己的住处,盛宣怀连夜给李鸿章写了一封密函,
盛宣怀等于直接告诉李鸿章,唐廷枢、朱其昂、徐润三人并不能同心协力办事,长此下去,招商局前景堪忧。把给李鸿章的信
李鸿章的信函最早来到上海。
盛宣怀当时正坐
李鸿章没有提招商局半个字。
眼望这道短短的密饬,盛宣怀呆住了。他万没想到,李鸿章借着轮船招商局人心不齐、互相掣肘之机,竟然当真将自己开除了!这就是说,
盛宣怀一时百感交集,心灰意冷,坐
其实,就
盛宣怀不知内情,以为是唐廷枢把自己挤出了轮船招商局。
盛宣怀悄悄回到了苏州。面对如此大变局,他需要冷静几天,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出路。
回到苏州的当天,盛宣怀莫名其妙地病了。当时,因劳累过度,老爷盛康已染病卧床多日,盛星怀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原本指望哥哥回来能替自己分担一些忧愁,哪知凭空又多添了一个病人。
苏州盛府的这个冬季,不仅过得忙乱而且让人害怕。一连多日,中医、西医轮换着往盛家钻。
盛宣怀的这场病,把一家大小的生活秩序彻底打乱了。
时候正是光绪二年底(1877年初),钱庄每日都
坑来坑去,到最后只坑了盛家。那时,每到年底,大户人家的开销是很大的。像盛家这样的官绅,开销更大。没有几万银子压底,很难把年打
盛宣怀看
盛宣怀密嘱沈能虎,此事不可让李鸿章知道。
第二节到盛家钱庄催讨的人不见了
手捧好友盛宣怀的来信,沈能虎犯了难。沈能虎知道,凭盛家的实力,三五万两银子是根本用不着向人张口的。盛宣怀既然张了嘴,那就肯定不是小数字。看样子,自己不筹措到十万两银子,盛家度不过危机。可这十万两银子去哪里筹?
沈能虎低头走进李鸿章的签押房,把盛宣怀的信往李鸿章的眼前一放,说:“看样子,盛杏荪这个大年是过不去了。”
李鸿章望了望桌上的信,没有动,但却放下茶碗问:“你说详细一些,盛家到底怎么了?听景星说,老观察买下了刘园,那可是苏州最大的一片园林哪。老观察是大手笔呀。”
沈能虎用鼻子哼一声道:“傅相,您老还是不要提那片林子了吧。说不定,就是那片林子,把盛家坑了。杏荪
李鸿章眯起眼睛深思了一下:“能虎啊,你以为银钱当真便能解决一切吗?”
沈能虎道:“盛家现
李鸿章笑了笑,把盛宣怀的信往外推了推:“你给徐雨之写封信过去,告诉雨之,丁乐山丁忧回籍,朱云甫补授津海关道的圣谕已经下达,估计云甫年后就能到任。杏荪现
见李鸿章又端起茶碗,满腹疑惑的沈能虎忍不住悄声问道:“傅相,杏荪现
李鸿章喝了口茶,忽然挥了挥手,自言自语道:“唐景星离开上海后,轮船招商局的形势不大好啊!”
沈能虎低头走出签押房,一时百感交集。他替自己的好友不平。想起轮船招商局初创时,盛宣怀出了多大的力!现
一些掌权大老爷的良心,眼见是都被狗吃了!
气归气,骂归骂,回到自己的办事房后,沈能虎还得按李鸿章吩咐的去办。毕竟,李鸿章对自己不薄啊。
官场商场无常态,煮熟的鸭子照样飞。俞樾来到盛府。俞樾是苏州大名士,字荫甫,号曲园。两榜出身,曾任河南学政,因遭御史弹劾被革职,隐居苏州饮马桥埋首经学,著书立说。后到绍兴、上虞、宁波、上海等地游学。同治四年秋,两江总督李鸿章惜其才,聘其主讲苏州紫阳书院。六年冬,又主讲苏州诂经舍。其间,曾数次到东湖书院、清溪书院、箸溪书院讲学。与盛康交厚,常
得知俞樾来访,盛康强撑病体与其见了礼。
俞樾却大惊道:“几日不见,您老如何病成了这样?”
盛康喘息着说道:“就快好了,就快好了。听说你正
“我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好好养病,欢欢喜喜地过个年。”
听说俞樾正
盛宣怀这几日已能下床走路,每日都去卧房陪父亲说会儿话。年关将近,盛宣怀没想到俞樾会从外地赶回来。
盛宣怀知道,俞樾是从保定回来的,他想从俞樾的口里探听一下李鸿章的消息。
但见过之后,俞樾并没有谈起李鸿章,也没有谈起保定,更未对轮船招商局
俞樾怕盛康过分劳神,所以不敢
送走俞樾,盛宣怀又来到父亲的病榻前。
盛康却把俞樾的稿子递给盛宣怀,说:“俞荫甫是大手笔,他出手不凡,写出的文章,大气磅礴,神韵无限。你把这个拿回去好好揣摩吧。”
盛宣怀接过稿子,问:“爹,看您老今儿的气色,明显比昨儿好多了。”
盛康一笑:“美文爽心悦目,俞荫甫回来的是时候啊!”
回到自己的书房后,盛宣怀展开俞樾的文稿,见大标题是“留园记”三字,不由
盛宣怀让人沏了一壶新茶,便敛神静气,起俞樾的这篇文章来。
《留园记》云:
“出阊门外三里而近,有刘氏寒碧莊焉,而问寒碧莊无知者,问有刘园乎,则曰有。盖是园也,
到最后一个字,盛宣怀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俞樾为文章起这样一个很俗的标题,原来是为了反衬出文章的大雅。
千古绝唱,真是千古绝唱啊!
当晚,盛星怀从钱庄回来,向盛宣怀报告了这样一个消息:“来催讨陈欠的人忽然间都不见了。这是钱庄开张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兄弟二人正
信是
拿上徐润的这封信,盛宣怀同着弟弟一起来见父亲。
盛康让盛宣怀把徐润的来信了一遍,然后便道:“看样子,是李少荃又要重新调整招商局的人事布局了,否则,徐雨之不会这样做。”
盛星怀小声问:“爹,您老是说,大哥有可能总办招商局?”
盛康一边沉思一边答:“丁乐山丁忧回籍,朱云甫调补津海关,唐景星又被李少荃调离上海去主持开滦采矿的事。现
盛星怀说:“我听人说,丁抚台好像
盛康说道:“那就到上海去找他,备份年敬,算是提前给他拜年。”
见过父亲以后,盛宣怀的一颗心又浮动起来。他想给沈能虎写封信,探问一下实情,铺开纸后,却又不知从何写起。何况,他已经给沈能虎写过一信,沈能虎一直没有答复,如今又写一封信过去,沈能虎会不会多想?思来想去,盛宣怀掷笔于案,决定见过江苏巡抚丁日昌后再作打算。
第二天一早,盛宣怀拾齐整,正要出门赶往码头,两封快信却如飞般递了进来。
一封来自广济,一封来自保定。
广济的来信系史致谟所写。史致谟
盛宣怀心事重重地把信放下,又展开保定的来信,却是沈能虎写来的。沈能虎开篇便述苦,说自己如何的辛苦,又说正
怪不得到我盛氏钱庄讨债的人一夜间悄然离去,怪不得傲慢的徐雨之要主动向我盛某人函禀公事,原来李鸿章当真是要第三次改组轮船局了!说不定,自己
这时有家人进来问盛宣怀:“还到不到上海去?还去不去拜见丁抚台?”
盛宣怀把两封信起来,毫不犹豫地吩咐下去:“马上去码头!”
第三节
船到上海,盛宣怀偷偷住进一处僻静的客栈,又连夜给新到任的两江总督沈葆桢写了一封密信,先说了轮船局各主事大员的许多不是,不外是“各自为政”、“彼此均不能虚心采纳意见”,并断定“长此下去,此局断难长久维系”。又谈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也都是些老调重弹。
把给沈葆桢的密信封缄,盛宣怀意犹未,又提笔给李鸿章写了一信。
说出这样一句话,盛宣怀等于是公开向李鸿章要职要权了。盛宣怀急着给李鸿章写这封信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希望自己能快“督办”局务甚或“总办”局务。
把两封信
朱其昂、朱其诏兄弟二人一个都不能用!徐润的人必须全部裁撤!不如此,招商局绝难振兴!和李鸿章搞好关系是必须的,但和沈葆桢的关系也要搞好。沈葆桢虽然地位不如李鸿章,但他是两江总督啊。轮船局

第二天早饭过去不久,盛宣怀便与江苏巡抚丁日昌
下年敬之后,丁日昌让人给盛宣怀沏了一杯新茶,这才笑道:“杏荪,听天津的人说,你离开了招商局?傅相又派你去干什么大事?”
一听这话,盛宣怀猛地打个冷战,忙问道:“抚台何出此言?职道怎么不知道?傅相是怎么和您老说的?”
见盛宣怀有此一问,丁日昌的表情比盛宣怀还吃惊:“莫非又是谣传?本部院就知道,傅相怎么肯轻易把你老弟放走呢。——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云,可见老话说的多么准啊!杏荪,你这次是专来看我的?”
盛宣怀答:“眼看过年了,职道不过来,家父不答应啊!家父的身子一直不爽,职道从广济回来也一直闹毛病,怕您老挑理呀!”
丁日昌哈哈笑道:“杏荪可是跟我见外了。要强我大清,就要开展洋务,老弟可是傅相眼里的洋务能员啊。制军沈大人上月给我写信,还夸奖你呢。”
丁日昌是曾国藩和李鸿章一手提拔起来的封疆大吏,这个人的出身和盛宣怀旗鼓相当。说起丁日昌,我们不能不作一番交代。
丁日昌是广东丰顺人,字禹生,又作雨生,贡生出身,时年五十有二。众所周知,贡生、监生和县学生都是秀才,地位相等,只是书的地点不同罢了。咸丰九年(1859年)任江西万安知县,办理过广东洋务,署庐陵知县。十一年,太平军攻占吉安府,他与知府曾咏以失守罪革职。十一年七月,入湘军统帅曾国藩幕,因醉心洋务,为曾国藩总办安庆枪械所。后为江苏巡抚李鸿章办理洋务。曾国藩剿捻,李鸿章署理两江总督,保举其为江苏巡抚。丁日昌是晚清不多见的洋务能员之一,深得李鸿章信任,倚为左右手。
辞别丁日昌后,盛宣怀
红顶商人胡雪岩但胡雪岩却把他从码头上堵了回来。
胡雪岩是福州船政局的办事委员,原为陕甘总督左宗棠身边最当红的幕僚,左宗棠督军西北后,把他留了下来,为西征军筹借洋款。胡雪岩现
把盛宣怀请进自己
盛宣怀知道胡雪岩找自己一定有事,否则不会硬把自己从码头拉回来,不由得问:“雪翁,就要过年了,您怎么还
胡雪岩一笑:“我这年怕是又过不消停了。我刚接到左制军从兰州
见胡雪岩喜形于色的样子,盛宣怀
胡雪岩眼球转了三转:“我听说,英国麦加利洋行利息低,您老能不能出面请他们的代办吃顿饭?花销当然算我的。”
盛宣怀一愣:“麦加利利息低吗?您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何况,他们股本有限,能有大笔的款子借给我们吗?左制军是个什么主意?事涉洋款,我们不能不谨慎啊!”
胡雪岩是靠借洋款抬高利息
胡雪岩答:“左制军是个干大事的人,他老怎么能管借款这等小事?这里的事,他老已全部委托我来办。这次为西征借款,终归一句话,既要把款子借到手,利息又不能太重。他老一再交代,上海有事,只管找您老商量。见过丁抚台没有?您老来上海,我就是从抚台口里知道的。但丁抚台说,他老也末与麦加利打过交道。我这才想起了您。”
盛宣怀不知胡雪岩的肚里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只能含糊答道:“麦加利的代办此时并未
胡雪岩犹豫了一下,很不情愿地伸出两根指头:“二百万两。”
盛宣怀不再言语,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胡雪岩盯着盛宣怀的眼睛看了半天,忽然一笑:“我摸过麦加利的底,二百万两,他们拿得出。”
盛宣怀站起身:“雪翁,您老自打跟了左季高,可是
胡雪岩马上道:“杏翁,我们都是靠这个混江湖的,有些事情,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我给令尊大人准备了一份年敬。办完我们的事,您替我把年敬带给令尊。”
胡雪岩见风使舵,开始和盛宣怀套近乎。
盛宣怀没接话茬,笑了笑便往外走。
胡雪岩忙道:“午饭已经备下了,我还特意叫了两个局子。”局子是那时的专业用语,相当于现
盛宣怀拱拱手:“我们吃酒的日子多着呢,我先去拜个熟人,顺便摸摸麦加利的底。如果不行,您再找找别人”。
离开胡雪岩,盛宣怀乘轿来到“
店铺不是很大,靠墙连着几节柜台,用玻璃罩着,里面摆放着几方印料。一名小伙计,十七八的样子,短打扮,坐
盛宣怀大致浏览了一下,开言说道:“我需要的印料外面没有,请你把掌柜的请出来。”
小伙计一笑:“原来是熟人到了。”旋把声音抬高八度,冲里面清脆地高喊一声:“掌柜的,常照顾我们生意的那位大爷到了!”
话音落下不久,门帘一动,一团和气的老掌柜从里面走出来,一见盛宣怀的面,当先一抱拳:“唉哟,是您老来了,我昨天还和两位方家念叨您来着。快请里面喝茶歇歇脚。”
盛宣怀笑一笑,随老掌柜走进里间坐下,又一名伙计慌忙沏茶倒水,很是热情。
盛宣怀放眼看了看,见屋不甚大,靠墙立着一个大木柜,对着木柜是两把雕花木椅子,中间放着个几案,上面摆着茶具等物;靠窗是一张书桌,旁边放着一把式样很平常的木椅,上面油漆脱落很多,显然是老掌柜的座位。
老掌柜坐下,笑问一句:“上次从小号选的那块石料,是真货吧?”
盛宣怀见惯了商人的这种虚应故事,不想
老掌柜一愣,盛宣怀马上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他手里的印料,绝不单单是给史致谟一个人
老掌柜起身打开木柜,小心地从里面捧出一个锦盒,笑着放到盛宣怀的眼前,又回身从桌上拿过放大镜递过来,说:“这是专给干翁留的。千年不遇的最上等寿山玉,只这一方印料,便可敌小号半个家当。”
老掌柜说着话,手已把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红白相间的石料:“这是纯正寿山芙蓉冻,光摸就有感觉,这些您老是懂的。”
盛宣怀用放大镜细细看了看石料:“我见过最好的芙蓉冻,里面一丝瑕疵没有,放到盘子里能当冻吃,您这个,干辅怕是看不上眼,起来吧。”
盛宣怀放下放大镜,从怀里摸出自己的片子:“有好的,您打
老掌柜接过片子看了看,一笑:“怪不得昨夜灯花爆个不停,原来是盛大人到了。小老儿眼拙,该打,该打。”老掌柜麻利地把印料起来,“干翁常向我提起您,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会面了。我跟您老说句实话,您刚才看的那块料子,的确不是最好的。不过,也就三五天吧,小号想让干翁看的那块料子就能到手,小老儿保证让您老第一个看到它。”
盛宣怀步出店门,乘轿赶往麦加利洋行。
洋行里有一位通事与他相熟,他要提前摸一摸麦加利的底。
但盛宣怀却扑了空,因为麦加利洋行利用中国人过大年的时机,全体到香港度假去了。这也就是说,心性狡猾的胡雪岩,根本就没有和自己说实话。
盛宣怀当天乘船回到了苏州。他讨厌胡雪岩,不想让胡雪岩缠住。
苏州盛府硬撑着把这个新年渡过。年味还未散去,由福州船政局递过来的一封信函进了盛府。
盛康病情此时已有所好转,已能迎来送往。盛宣怀、盛星怀兄弟都很高兴。信函被直接送到书房,盛宣怀急忙拆开,却原来是张斯贵寄来的私信。
张斯贵
张斯贵于是取回若干煤块回福州化验,结果很快出来:“知系松白煤之类,而于制造局火炉、招商局轮船皆属合用”。信写到此,张斯贵笔锋一转,说阳城煤质虽好,但山上坟墓甚多,如决定开矿,势必关系民间庐墓风水,乡民肯定出面阻拦,则事又难成。信函的后面,附有煤质的报告检验单。
盛宣怀握信的手有些颤抖了。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原本以为广济开矿已成泡影,哪知这件事却有了眉目;眼看入主轮船招商局一事要变成事实,讵料至今仍杳无音讯!盛宣怀不再犹豫,马上铺纸研墨,动笔给李鸿章写禀文。
禀文据实向李鸿章报告了张斯贵探矿的结果,因怕“乡民出面阻挠”,向李鸿章请命,拟亲自前往办理。盛宣怀
李明墀是江汉关道,广济一带大山均是他的辖区;史致谟是名绅,
给李鸿章的禀文
盛宣怀看到了自己大展宏图的曙光。
船到汉口以后,得知张斯贵尚未来到,盛宣怀只好择驿住下,转天便到江汉关道衙门来拜访李明墀。
第四节
李明墀字玉阶,是湖北的老官员,盛康
一见门上递上来的拜客帖子,李明墀不仅一连声地喊请,还亲自迎了出来。
互相礼过,李明墀把盛宣怀请进签押房里落座,又命人摆上新茶,这才笑问一句:“杏荪,听干辅说,您年前到广济看矿去了?怎么连老哥都不肯见一见?”
盛宣怀叹口气:“没有大事,我哪敢轻易打扰您哪。不过这次,不请您出面怕是不行了。张斯贵带人已探查清楚,广济的阳城山,当真有好煤啊。”
“您是说阳城山?”李明墀沉思了一下,“那一片大山归武穴所有。关于那里有煤的话我也听说过,但因庐墓太多,乡民不准动土,所以至今未有人开采。除了阳城山,别的地方有没有矿苗?杏荪,我跟您说句实话,阳城山矿苗再旺,恐怕也不能开采。我的前任,就是因为要
李明墀也是三品衔,而且是实缺道,所以与盛宣怀讲话,并没有太多的顾忌。
盛宣怀喝了口茶水:“李大人,您可能不知道,为了能
李明墀问:“杏荪,史干辅出不出来?我出来只能代表官府说话,干辅可是当地的头面人物。管这样,这件事成功的把握也不是很大。大山里的民风淳朴,不信医药,却非常看重风水。若听我言,还是打消开矿的念头吧。事情当真闹大,朝廷恐怕也不好场。杏荪,您想吃什么?老哥请您。对了,老观察的身子骨怎么样?我年前进省,还与抚台和制军谈起了他老。我与老观察已经多年未谋面了,有时还真挺想他。老观察不仅是个好人,也是我大清难得的好官哪。”
盛宣怀知道李明墀是个很看重旧谊的人,心里不由一热,答:“杏荪替家父先谢过您老。其实,家父回籍后,也经常和我们谈论您。说您老肯任事,是湖广一等一的能员,将来一定能
“我们
十天后,张斯贵乘着福州船政局的一艘货轮赶到汉口。船上载着开矿用的部分器械及十几名技师、三十几名做工人员。
接风宴过后,盛宣怀和李明墀商议了一下,决定让张斯贵一行人
盛宣怀只得问:“张太守,依您的意思想怎么办呢?”
张斯贵很肯定地答:“大人和李观察只管去武昌面见翁抚台和李制军,下官直接带人去阳城山确定一下厂房和工棚,这样岂不是更好?”
盛宣怀马上和李明墀交换了一下看法,认为张斯贵所提办法也有可行之处。
李明墀于是委了一名候补知县做张斯贵的向导兼助手,又单从衙门里垫支了两万两银子做启动资金,这才同着盛宣怀各带随员若干,直趋武昌。
到了武昌,依着盛宣怀的意思,先去见湖广总督李瀚章。但李明墀认为,采煤区
盛宣怀拗不过李明墀,只能同意。
两人乘轿赶到巡抚衙门时,正是衙门清闲的时候。来禀报公事的官员已都禀报完公事,陆续离开辕门;来给抚台请安道乏的候补道、候补知府、候补知县们也都散去多时。每当这个时候,抚台都要由官厅来到签押房,让人沏上一壶热茶,喘上一口气,吸上一袋水烟,然后便用饭。
翁同爵刚喝了一口茶,水烟袋还没点上,盛宣怀与李明墀双双到了。一见帖子上写着“盛宣怀”三个字,翁同爵皱了皱眉头,口里很不情愿地道出一句:“请进来吧。”
两个人走进签押房,双双对着翁同爵行了见面大礼。
翁同爵手抚胡须盯着盛宣怀看了看,命人放座、摆茶,然后缓缓地说道:“本部院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李少荃身边最当红的能员盛杏荪了。你来到武昌,有什么公干哪?”
李明墀见翁同爵问话的语气有些冷谈,便急忙抢先一步答道:“抚台容禀,盛大人是奉北洋李傅相差委,专程来我湖北开矿的。”
“哦?”翁同爵一愣,“来我湖北开矿?开什么矿?本部院怎么不知此事?”
盛宣怀忙道:“抚台容禀,依职道推测,这一二日,李傅相就当有信寄给大人。”
翁同爵点了一下头,又问李明墀:“李观察,你老弟如何也进了省城?”
李明墀施礼答:“禀抚台,盛大人要
翁同爵眯着眼睛一口接一口地吸烟,许久不开言。
盛宣怀不知翁同爵肚里
盛宣怀与李明墀一见,急忙站起身。
翁同爵说道:“本部院要去用午饭了。杏荪吃惯大鱼大肉,未必能吃惯湖北巡抚衙门的粗茶淡饭,自便吧。李观察同我一起用饭,本部院有话要问。开矿的事,等北洋的信到后我们再议吧。”
盛宣怀一时气恨交加,有心说句硬朗话,又想到强龙不压地头蛇,只好施礼退出,自己到外面找了家客栈先行住下。
盛宣怀知道,翁同爵对自己如此冷谈、无理,全是因为翁氏兄弟与李鸿章之间有矛盾造成的。
翁同爵本是江苏常熟人,字玉甫,时年六十一岁。由荫生用主事,分兵部,于咸丰十年(1860年)出任员外郎。后外放湖南,累官湖南盐法长宝道、按察使、布政使、陕西巡抚、湖此巡抚。其兄名同书,乃两榜出身,于咸丰八年(1858年)出任安徽巡抚,受命节制境内清军与太平军作战。同治元年(1862年),他因弃守定远、寿州,遭两江总督曾国藩弹劾,被褫职逮问,定斩刑,后改甘肃军营效力,不久病死。其弟名同龢,系咸丰状元,还是同治皇帝的师傅,做过翰林院修撰、陕西学政、内阁学士。同治十三年未,已升至二品内阁学士兼刑部右侍郎,名声大得很。因为长兄的关系,翁同爵与翁同龢视湘系、淮系、楚系的人为死对头。湘系指的是曾国藩创办的湘军,淮系是李鸿章创办的淮军,楚系则是左宗棠的楚军。因为李鸿章与左宗棠同出曾国藩门下,
两代帝师翁同龢躺到客栈的床上,盛宣怀知道,
当晚,李明墀到客栈来见盛宣怀,其实是想说句道歉的话。
李明墀满脸愧疚地说:“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是老哥一个人的错。是我虑事不周,让老弟
盛宣怀安慰李明墀道:“这件事也不能怪您。就算我们先去见制军,因为矿址选
李明墀迟疑着说:“你走后,抚台又和我谈了许久。看样子,阳城这煤矿是开不成了。杏荪,除了湖北,其他省份还有没有产煤之区?”
盛宣怀很肯定地说:“观察大人,张太守已勘察清楚,阳城山一带的煤矿不及时开采怎么行呢?现
李明墀叹了口气,许久说道:“按说,李傅相写给李制军和翁抚台的信件早该到了,可为什么还没到呢?——莫非是让马嘉里的案子给耽搁了?”
盛宣怀一笑:“您老多虑了。马嘉里
李明墀起身道:“那您就
盛宣怀一惊:“是抚台让您老回任的?不差这一两天吧?”
“抚台是怕我
“您老不去见见制军吗?”盛宣怀小声问。
李明墀摇了摇头:“制军我就不去见了。杏荪哪,开矿这件事,我
第二天,李明墀回了汉口任所,盛宣怀则进了武昌的湖广总督衙门。
“恩赏二品顶戴候补道轮船招商局会办盛宣怀,给制军大人请安!”一见到笑眯眯的李瀚章,盛宣怀施行大礼。
李瀚章起身,哈哈笑着扶起盛宣怀,一边命人放座、摆茶。
“几时到的?是从保定来还是上海来?”李瀚章等盛宣怀落座,这才不紧不慢地问。
李瀚章生得矮胖,面目慈祥,一看就是个敦厚老实的长者,让人产生亲切感。
盛宣怀恭恭敬敬地答:“禀制军,职道是从苏州来的,是奉宪命,来办理广济阳城山开矿的事。”
“哦!”李瀚章点了一下头,“广济有煤可挖,山中有宝可寻,本部堂早就听北洋和南洋的人说起过。翁抚台怎么说?李明墀知不知道这事?——李明墀是江汉关道,是湖北一等一的能员,口碑甚好,
盛宣怀直言相告:“制军容禀,制军所言甚是。李观察和史明府,职道已经函告了北洋傅相大人。只可惜,翁抚台不同意
李瀚章微微一笑道:“杏荪哪,你不要多心,翁玉甫这么做不是对着你。他从打到了湖北,一共就和本部堂打过三次照面,而且每次都不超过两刻钟。他仗着谁的势?本部堂不说,你盛杏荪也应该能猜得出。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你是
李瀚章城府很深地捋着胡须,两眼射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盛宣怀猜不透李瀚章问话的真实用意,一时有些语塞。
这时有官员来向李瀚章禀报公事。
盛宣怀不敢耽搁过久,只好起身告辞。李瀚章笑着说:“难得来一趟武昌,多住些日子——你过来时,没有到金陵吗?沈幼丹知不知道你要
盛宣怀忙答:“职道来得匆忙,未敢
“那就好,就那好。”李瀚章端起茶怀,起身目送盛宣怀出门。按着大清礼制,像盛宣怀这种级别的官员辞别,身为总督大员是不用起身的。但李瀚章从不这样。
第五节巡抚还未摆平,乡民又闹起来了
李瀚章字筱泉,是李鸿章的胞兄,同乃弟一样,也曾拜曾国藩为师。曾国藩丁母忧期间奉旨编练湘勇,李瀚章曾为其办理粮台,并深得信任。累官江西吉赣宁道、广东督粮道、按察使、布政使,于同治四年(1865年)出任湖南巡抚。两年后转任江苏巡抚,未赴任,改署湖广总督。李瀚章长李鸿章两岁,做事细致,为官随和,很少冒风险。出任封疆大吏以来,虽无显赫政绩,但也无骂名。
回到客栈,盛宣怀愁肠百结。看样子,有翁司爵从中作梗,
当晚,盛宣怀躺
“马嘉理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马嘉理案”是
话说同治十三年,英国为能
一连几天,盛宣怀
十天后,盛宣怀终于打定主意,决定离开武昌赶回汉口,再和江汉关道李明墀详细商议一下。
命人拾东西的时候,随从领着史致谟大步闯了进来。
“好你个盛杏荪,阳城山已经闹翻了天,你还
盛宣怀忙问:“李观察可曾知道此事?”
史致谟喝口茶水道:“不到广济,我如何能来见你!杏荪,你来武昌这么久,到底拿没拿到抚台的札委?抚台那里不点头,你
盛宣怀快速展开张斯贵的信函,一之下,内心又是一惊。
张斯贵
“杏荪,翁抚台不出面怕是不行了。”史致谟双眉紧锁,满面愁容,很是替盛宣怀着急。
盛宣怀习惯性地起身走了两步:“干翁,李观察是什么主意?——您先喝口水。”
史致谟倒也听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李观察说,他现
盛宣怀深思了片刻,马上传随从过来,吩咐:“这里只留一个,其他人全跟我去天津。你抓紧时间拾东西,一会儿就搭船走。”又对史致谟道,“干翁您还得返回阳城,告诉李观察和张太守,我已去天津面见傅相请示机宜,估计很快就能有办法。”
史致谟戏谑道:“我史干辅从打结识你盛杏荪,就没过一天安稳日子。您答应的那块石料,至今也没见还愿。所幸是刻印用,要是用来盖屋建房,估计现
盛宣怀一边更衣一边笑道:“我盛杏荪最不敢得罪的便是朋友。‘
盛宣怀匆匆赶到天津,下船乘轿直趋北洋大臣公署。一见衙门前排列着许多绿、蓝等各色轿子,不由心吃一惊,当即断定是李鸿章本人出事了。
轿子落下,随从扶出盛宣怀,与盛宣怀比较要好的一名候补道慌忙从门房走出来,一拉盛宣怀的衣袖道:“您老怎么来了?”
盛宣怀小声问:“衙门里出了什么事?”
候补道答:“傅相刚打保定过来,大家都来给他老请安,哪知圣旨到了。听说是总理衙门与英国人谈崩了。”
盛宣怀点了一下头:“您忙吧,我到里面去看傅相。”
候补道却拉着盛宣怀的衣袖不松手:“听说您老被傅相派到湖北去开矿,想来一定缺帮手。老哥我已经半年没有奉过差事了,您老能否
盛宣怀不经意地皱皱眉,边走边道:“您
候补道忙松开手,讨好地说:“有您老这句话,老哥就
盛宣怀走进衙门里边,先到官厅门口偷觑了一眼,见里面坐了一屋子人,大家正
盛宣怀推开签押房的门,见李鸿章正
盛宣怀先对着李鸿章行了大礼,又对着沈能虎和海关的官员点了点头。
李鸿章笑了笑,转头对沈能虎和海关的人说:“就这样吧,老夫和盛大人还有话说。”
一听这话,沈能虎同着海关的人急忙施礼告退。
李鸿章向盛宣怀示意了一下:“杏荪,你坐下说吧。湖北那里还顺利吧?”
盛宣怀坐下:“傅相容禀,湖北那里出了点意外,职道不知如何办理,只好来面见您老请示机宜。”
李鸿章一愣:“什么事?你不妨直说。”
盛宣怀答:“张斯贵为了赶工期,
“哦!”李鸿章用手摸了摸胡子,“杏荪,云南
盛宣怀一愣,急忙站起身问:“傅相,您老是说,朝廷要派湖广制军大人赴滇?您老知不知道,制军大人赴滇后,朝廷派谁署理督篆?”
李鸿章叹口气:“除了翁玉甫,还会派别人吗?”
盛宣怀一屁股坐下:“完了!阳城山这煤是采不成了!”
见盛宣怀神情沮丧,李鸿章一笑道:“阳城山这煤能否采得成,关键要看那里是否当真有煤!朝廷如果凡事都听翁玉甫和翁叔平的,老夫能
盛宣怀答:“回傅相问话,职道行前,省里还不知道阳城的事。”
李鸿章沉思了一下:“杏荪,你走了一路,先回驿馆歇息一下,明儿一早你再过来。你下去吧。”
盛宣怀退出签押房,见走廊里静悄悄的,估计官厅的人已经散去了。
盛宣怀满腹心事地走出衙门,同来的三名随从接着,正要上轿,一人却从门房里快步跑出来,连连道:“您老和傅相谈得还好吗?”
盛宣怀抬头一看,却原来是那名候补道,不由笑道:“您老哥的轿子
候补道指着一顶蓝呢轿子嘻嘻笑道:“还是以前那顶破轿,这次老哥做东吧。”
盛宣怀笑笑没言语。两顶轿子很快驰离辕门,向盛宣怀比较中意的一家西菜馆行去。
这名候补道姓叶名思忠,籍隶湖北,已经五十多岁,与沈能虎、盛宣怀都有交往。但因做事心浮气躁,并不得李鸿章欢心,倒是丁寿昌丁忧前常将一些差事赏给他做。丁寿昌回籍后,叶思忠的头上再没见过红点子,急得他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人们因为都不待见他,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帮他。他人口多,负担重,一家人全靠他活着。现
吃饭的时候,盛宣怀问叶思忠:“老哥,听傅相说,您老哥做事一贯顾头不顾腚,您得改一改呀!”
叶思忠苦着脸说道:“杏荪,我都这个年纪了,做起事来岂能无分寸?说起来,就是因为傅相四年前让我去查办一件案子,老哥因为误听了别人的话,没有把事情办好,傅相一直对我心有成见。杏荪,我是真想到您老弟手底下讨口饭吃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盛宣怀忽然问:“老哥,阳城山那一带您熟不熟?”
叶思忠用手一拍大腿:“熟啊!我亲姨父就是阳城山的人。杏荪,您如何问起这话?”
盛宣怀道:“我只是顺嘴一问,您不要想太多。”
与叶思忠分手后,盛宣怀没有回驿馆,而是直接去找沈能虎。
丁寿昌丁忧,朱其昂因病尚未来天津履任,天津道现
天津地处要冲,天津道事务繁杂。盛宣怀推测,孙士达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李鸿章一定派沈能虎过去帮同料理公事。但沈能虎并未
走出天津道衙门,盛宣怀感觉身子乏乏的,便不再去看望别人,直接回了客栈。
晚饭的时候,盛宣怀得到消息:胡雪岩到了天津。
盛宣怀吃一惊,不知这胡雪岩为何也来了天津?莫非这位见钱眼开的胡大官人,也想
盛宣怀问:“胡大人见到李傅相没有?”
探听消息的人答:“听说已经见过傅相大人了,傅相好像已经同意了。”
盛宣怀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打没打听到,麦加利的那位康白度,为什么被开除?这件事与胡大人有没有关联?”
“听胡大人身边的人说,胡大人这次一定要从麦加利借款,就是因为那位康白度私许给胡大人一份高利。好像是借款的实际利息是八厘,合同上写的却是二分二,胡大人自己攒了一分四!这件事也不知怎么就让英国人知道了,让人把康白度暴打了一顿后给攒出了门!”
盛宣怀不由
第六节手捧札委,盛宣怀泪流满面
第二天早饭一过,盛宣怀乘轿直奔通商衙门,却只见到了沈能虎。
沈能虎对盛宣怀说:“傅相一早被总理衙门召进京城了,他老临行留言,让您到江宁去见沈制军,说已给他
盛宣怀脑海一片空白。
见盛宣怀
“傅相还交代别的话没有?”
“他老只让我转告您,遇事多找沈制军商量。还有,上海轮船招商局现
盛宣怀知道沈能虎想出去做事,便沉吟了一下:“你的事,你就是不说,我心里边有数。等阳城山开矿的事办妥当,我想办法让傅相放你出去就是了。不过现
“我是说以后。”沈能虎小声说。
盛宣怀点点头。
盛宣怀当日乘船赶往江宁,不多几日便见到了两江总督沈葆桢。
“杏荪,你今天就赶到武昌去见筱泉制军和玉甫中丞。阳城山的事李中堂已经函告了我,我已分别给李制军和翁中丞写了信。现
有了沈葆桢这话,盛宣怀满心欢喜,管浑身劳乏,但也顾不得歇上一夜,从总督衙门出来就奔了码头,正巧有一舨洋轮往武昌送货。经过和船主商量,盛宣怀一行上了船。
天气正是农历四月,江面热浪翻滚,一船的人都到甲板上乘凉。
盛宣怀起床,感觉全身痒痒的,像有小虫子
盛宣怀命随从拿过一条湿毛巾擦了擦脸,又忍不住解开内衣察看,这才
盛宣怀内心叫苦,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盼着早到武昌好叫郎中诊治。
货轮好不容易抵达武昌,盛宣怀匆忙下船,先打
礼过,翁同爵慢慢地说道:“你来了,好。好。”这完这句话,翁同爵便开始滋滋地吸纸烟,又命人把一名候补知府传进来谈公事,生生把盛宣怀给晾
盛宣怀见翁同爵对自己不理不睬,脸上很有些挂不住,只好起身告辞。
翁同爵却说道:“本部院忘了一句话没有同你讲,两江沈制军来了一封信,谈了一下阳城山开矿的事。你盛观察也知道,对这件事,因为事关当地庐墓风水,这里的乡民又不像上海开化,本部院是不主张办的。可沈制军却说,开矿采煤炼铁,是我大清眼下的急务。江南制造总局用煤缺铁,全靠外购维持;福州船政局也是用煤大户,无煤就得停工。沈制军既然这样说了,本部院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但你老弟位
翁同爵手端茶碗直视盛宣怀。
盛宣怀打个冷战,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几乎把持不住。他按捺住满腔的怒火,低头想了又想,只好边施礼边说道:“抚台既然这么安排,职道还能说什么呢?职道昨儿夜里受了些潮热,身上起了痱子。职道回客栈将养两天就走。”
翁同爵点了点头:“轮船局事繁,老弟还是早些赶回去吧。”
盛宣怀头昏脑涨地退出签押房,走出辕门,两眼仍是呆呆的。
随从把盛宣怀引到雇来的轿旁,用手掀开轿帘,把盛宣怀扶进去。
“大人,我们回客栈吗?”一名随从很小心地问。
盛宣怀愣了愣,许久头脑才有些清醒。他掏出布巾擦了擦头上的汗,吩咐道:“去总督衙门。”
轿子很快来到总督衙门辕门外,盛宣怀被扶下轿,命一名随从去门房投帖,一边用布巾连连擦汗,身上也开始痒得难受。很快,一名差官走出辕门,笑着把盛宣怀接进门内。
一见盛宣怀的面,李瀚章笑着问道:“杏荪,见过翁抚台了?你何时到阳城山去?趁现
盛宣怀奇怪地问李瀚章:“制军大人,抚台和您老是怎么商议的?——职道刚见过翁抚台,他没让职道到阳城山去呀!说已委了李观察和史明府来办理开矿立井的事,还准备给福州船政局
“什么?”闻听此言,李瀚章当即愣住,“本部堂是到沈制军的信后,特意派人把翁抚台请来这里。本部堂已与翁抚台商议妥当,请你盛杏荪会同李明墀、史致谟,全权办理阳城开矿的事。这才过了几天,他翁玉甫怎么就变卦了?——杏荪,你与他有过什么过节吗?”
盛宣怀苦笑着摇了摇头:“职道是直隶候补道,一直
李瀚章瞪大眼睛说道:“他与张斯贵就熟吗?为什么把张斯贵留下,反倒赶你走?——杏荪,你回客栈等我的消息,本部堂一会儿就让人把他请到这里理论理论!本部堂已经忍了他很久了!这个狗娘养的,他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盛宣怀内心一喜,口里却劝道:“制军大人万莫动怒,其实,职道也不是非要赖
李瀚章默默点了一下头:“本部堂正让人清点公文,至于何时动身入滇,还须等旨下来。想想也真是让人头疼,打死谁不好,怎么偏偏就打死了英国人?英国人要这么好惹,香港也就割不走了!咳!”
盛宣怀回到客栈,马上请了当地一位郎中过来敷药,然后又睡了一觉,身体这才感觉有些轻松。
光绪元年六月初五日(1875年7月7日),
拿到札委,盛宣怀一时感慨万千,泪流满面,当即乘船赶往汉口。从汉口又舍舟换车,直趋广济县。
傍晚时分,盛宣怀与李明墀、史致谟、张斯贵三人相见于县衙签押房。
得知盛宣怀不仅奉到制军与抚台联合签
但这时张斯贵却向盛宣怀通报说:“盛大人,乡民阻挠一事虽经李大人和史明府劝说之下暂时平息,但阳城山的煤层太薄啊,不值得开矿采掘。”
一听这话,盛宣怀脸上的笑容登时僵往:“这是怎么说?怎么到了这个时候,才
史致谟这时对李明墀说道:“观察大人,下官说的不错吧?别看杏荪这人办起事来风风火火,胆子其实很小啊!您看他的脸都快变成猪肝了!——张老弟,你还是把话说完吧。广济城小人少,真把盛大人吓出毛病,上哪里去找郎中啊?”
盛宣怀对张斯贵急道:“张明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说呀。”
张斯贵慢条斯理道:“我张斯贵既然来到了广济,就不能无功而返啊。阳城山煤层薄,我就带人到周围去钻探,想不到,竟然
李明墀这时接口道:“可惜了这么一座煤田,眼下却不能动工开采。因为这里庐墓太多,乡民抵死不肯让步啊!”
听了这话,盛宣怀才放下一颗心来,他道:“只要煤苗旺盛,我们就有办法可想。我们还按阳城山的办法来解决此事:举当地声望素著之士绅为矿务董事,这件事由干辅全权负责;拿出一部分银子
盛宣怀话音落下,但见李明墀眼望史致谟,史致谟抬眼去看张斯贵,三个人忽然笑将起来。
张斯贵说:“想不到,您盛大人说的办法,竟然和李观察、史明府商议的措施一般无二。看样子,湖北这座煤矿,肯定能开成了。”
第二天,李明墀、史致谟二人按着盛宣怀的吩咐,分头行动,张斯贵则派人回福州往这里运送大型开掘机。
湖北开矿的事渐渐纳入正轨,但徐润却派人给盛宣怀送了一封急信。
原来,轮船招商局
徐润吃不住劲了,他不能一个人背这个黑锅,他必须要找出一个人来替自己分担一下压力。他亲自动手给盛宣怀写了一封长信,详细汇报了一下近半年来招商局的经营情况,请盛从速返回想办法补救。
完徐润的信,盛宣怀反倒犹豫了。他拿捏不准,招商局当此存亡之机,他挺身而出,督办的大帽子是否便能如愿落到自己的头上。若再等等看呢?若招商局招架不住挤兑,被其他公司吞掉怎么办?要知道,自己想招商局督办的头衔都快想疯了!还有一项,自己设若离开湖北,翁同爵会不会借机拿掉矿务督办的头衔,换上他的人?当真出现那种情形,自己往来奔波、辛苦,最后不还是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吗?苦思冥想之下,盛宣怀决定既要出手挽救招商局的危局,又要稳定住自己湖北矿务督办的地位。
再三思量,他给李鸿章写了一封公函,以矿务繁忙为由,请调直隶候补道叶思忠帮办张斯贵广济矿务开采事宜。公函之后,盛宣怀又给李鸿章写了一封私函:禀明已奉命回沪为轮船招商局寻找办法。
盛宣怀已打定主意,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能放过这次展示才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