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大步流星朝着杜逸走来,边走边说:
“贤侄,来得正好,本来还打算去寻你。今日便不要上山了,听山下的人说,子甫老弟如今正在山下,说是来寻你的。我与你同去迎上一迎。”
顾青所说的“子甫老弟”,本名梁晟,字子甫,攸水县本地人,曾经是个愤世嫉俗的书生。年轻时的他口无遮拦,借着醉酒当街大骂朝廷腐朽不堪,前脚过完了嘴瘾,后脚就被原来的县令捉进了大狱,受了不少苦头。直到杜寿继任县令的时候,才将其从狱中放出。杜寿在任期间,勤政爱民,仁名远播,梁晟慢慢被其感染,之后在杜守的延请之下,梁晟才出任了攸水县主簿一职,这时杜逸还不过是三岁孩童。杜寿视梁晟为心腹,因此梁晟也经常出入杜家,可以说是看着杜逸长大的,也是杜逸的长辈。
“梁叔来了?他是县里的主簿,他来可是为了父亲的事情?”杜逸听说梁晟前来,喜形于色,可想到顾青的装扮,却又有些惊异和疑惑,“只是伯父为何要这身装扮?”
顾青眉头略皱,面露不悦之色:“贤侄有所不知,山下说他带了家眷过来,像是来投奔的,可他还带来了数十名官差,而且那些官差的装束,不像是攸水县来的。你也见到了,咱这顾家庄也就百来户人,庄上也没多少护卫,又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所以还是小心点儿为妙。”
还没等杜逸开口,就见到一旁的顾兰瑛双眼冒着金光,连连点头道:“就是就是!这些年光是县城的官差就来了好几拨,各种变着花样想要攻上山,万一又是他们耍的诡计怎么办?那岂不是很危险?爹,您等等,女儿换身装扮一起去!”
“那是你梁叔叔,你这丫头就不用去了……”
“女儿去去就来!”
顾青话还没说完,兰瑛就一阵风似地飞跑回后院去了,空中飘回的喊声打断了顾青的话。
顾青无奈摇了摇头,望着自己这个准女婿尴尬一笑,道:“贤侄不要介意,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性子跳脱了些。”
在顾青看来,当今这年头,哪个男子不是喜欢娇弱可人,会针线女红、琴棋书画的女子?可这些他这宝贝丫头样样不会。命定的姻缘,应该不会被这种小事给整黄吧?
杜逸倒是不以为意,反为兰瑛解释:“兰瑛妹妹直爽率真,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
顾青一听这话,大笑起来,大手拍着杜逸的肩膀道:“哈哈哈!好!好!只要贤侄你喜欢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杜逸脸一红,尴尬地转移话题:“伯父,如今梁叔还在山下等着,不若我们还是先赶往山下如何?”
“好!走!”
顾青说着,就和杜逸一起大步出了府门,门外已经有二十名护卫在等着。片刻之后,就见顾兰瑛跨着枣红马已经出门后院,赶来此处,顾青也不啰嗦,长枪一招,带着众人就朝着山下而去。
众人迤逦而行,将到山脚之时,顾青远远便听到数十名官差群情激奋,正在那里吵闹着想要闯山。再往前一些,便看到自己安插在山下的人已经被打倒在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看到梁晟伸开双臂,在苦苦阻拦那些官差。
顾青登时怒火中烧,一夹马腹,坐下黄鬃马一马当先,跃到众人面前,长枪向前直刺,大喝一声,声若洪钟:
“尔等何人?竟敢打伤我顾家族人,擅闯熊峰山?!”
顾青虽然没有真的朝着哪个人刺去,只是虚晃一枪,也已惊得那些官差们连忙后退不迭,甚至有人跌坐在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哪里来的狂徒,竟敢擅自占山为王,偷袭官差!”
随着一声大喝,一名官差已经舞着朴刀冲向了顾青。
“找死!”
顾青话音未落,手中一用力,长枪舞处枪花,直逼来人而去。那人急用朴刀格挡,交手十余个回合,只是长枪本就占了长度优势,又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防守仓促之下,那人漏出了破绽,肩膀上重重挨了一枪,那人吃痛后退,被拍倒在地。只是眨眼功夫,便打趴下了一名捕头,后边的官差们见状,急忙上前去救倒下那人,也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刚才你说这是顾家庄?熊峰山?难道你,你是占山熊顾青?”这个时候,有个官差方才猛然醒悟,不仅惊呼询问。
“正是本庄主!”顾青声如洪钟,回道。
刚被扶起的那捕头狠狠瞪了刚才说话的那官差一眼,语带不善地问:“谁?”
“熊峰山的占山熊顾青,在江湖上有些名号!”
“他娘的,你丫的不早点说!”
那捕头一脚踹在了官差身上,可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他依旧不知道这人是谁。他扫视顾青身后众人,不敢轻举妄动,而众官差也都识趣簇拥在这捕头周围,已做好了防御架势。
被刚才那一幕震惊到的梁晟,骇然望向顾青,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拦在顾青马前,惊呼道:
“平权且休动手!”
平权是顾青的字。梁晟见顾青似乎没有再前进的意思,先给那些官差告罪后,这才转过身来对顾青施了一礼道:
“常捕头乃是州府的差官,适才因为等的时间过长,有些急躁了,还望平权兄勿怪。”
顾青望着梁晟带来的人马,怒气未消,也依旧没有下马的意思,对着梁晟喝问:“子甫老弟,老实说,你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梁晟认识顾青多年,从没想到这个一向和蔼的顾庄主,怎么会突然如此警惕。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还是老实回答:“自是来寻景辰贤侄。”
“那你带这些官差上山来却是为何?”
此话一出,无论是杜逸还是梁晟,都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些官差。以前与顾青接触时也没觉得他对官差不友善,那是因为杜寿的缘故,实际上顾青对官差充满了敌意。
梁晟回身向常捕头等人拱手示意,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常捕头从原来的面带不忿,变得惊诧不已,时不时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顾青等人,之后方才又向梁晟点了点头,回了一礼,又遥向顾青身后的杜逸行了一礼。之后梁晟又独自回转,来到了顾青马前,而此时除了杜逸下马相迎,顾家庄其他人依旧神经紧绷,剑拔弩张。
梁晟抬头望着顾青,白了他一眼,说道:“某都说了那么多,平权兄还不下马?是不是有失礼数?”
顾青看了看梁晟,又看了看稍远处的官兵,犹豫了片刻便也跳下马来。
梁晟这才拱手解释道:“平权兄勿怪。经由本郡钱府君推荐保举,如今荆州刺史王使君已封景辰为容陵县县令。而这些人便是州府派来的传令官差。”
顾青听到了这里,严肃的表情才舒展开来,脸上挂满了尴尬之色,赶忙抱着长枪对梁晟拱手致歉:“原来如此,子甫老弟,告罪告罪。我们这容陵县可不比攸水县,是我行事太过鲁莽了。”
顾青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想借此缓解尴尬的气氛。
“你是太鲁莽了,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把人常捕头给打了。”
顾青闻言,又急忙向常捕头躬身致歉:“顾某是个粗人,不通礼数,常捕头大人不记小人过,且勿见怪,倘若不弃,不若到山庄之上一叙,顾某与常捕头一醉方休如何?”
那捕头姓常,名雕,经历了刚才的那一幕,还怎么敢上山?于是拱手回说:“适才是常某唐突,还望顾庄主勿怪。常某身负君命,不敢耽搁,若有来日,必登门造访赔礼。”
两下又寒暄了一下,梁晟来到杜逸跟前,言道:“景辰,这些人因你而来,你且领了下来,好让他们先回去交差。”
而杜逸皱着眉头,望着梁晟说道:“只是梁叔,侄儿暂时并没有当官的打算。”
梁晟出言劝慰:“此事关系你的前程,具体自然由你来定。但古语有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还是要慎重一些。可令他们先回,具体我们稍后再议。”
杜逸心中犹豫不决。这时在后边也跟着下马的顾兰瑛,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两人身侧,来回看了看两个人,烈火一般的性格莫名有些不耐烦,出声呵斥:
“一个大男人如此婆婆妈妈,如何能成大事?管他那么多干嘛,先领了下来再说。好歹也是一个大县令,怎么到你们这儿跟没人要似的!”
她正好在杜逸耳边说话,把正在思索的杜逸吓了一跳,而顾青和梁晟也转头都看向了她。
她望着众人,不以为意:“难道本姑娘说的不对吗?”
顾青脸一黑,又训斥起来:“什么‘本姑娘’?跟你说了多少次,要自称‘小女’或者‘奴家’!”
顾兰瑛双手叉腰,头一扬,娇美的脸蛋上写满了不服气:“哼!女儿就不!”
顾青气的扶额,不再理他,依旧望向杜逸,等他的决断。因为他对容陵县清楚得很,这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杜逸犹豫了片刻,对梁晟点了点头,与其一起来到了那群官差身侧。常雕与杜逸简单施礼寒暄,交割了印信之后,也不多耽搁,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上马走出了一段距离,常雕回头望向熊峰山方向,见杜逸、梁晟等人还在山脚处瞩目远送,面色凝重,又遥遥施了一礼,方才继续前行。
身边的一个官差看着这一幕,不禁疑惑道:“头儿,他们竟敢对你无理,需要知会一声县里,让人收拾他们吗?”
“屁话!你小子有没有良心?!那可是爱民如子的杜贤清大人的公子!”常雕斥责完那官差,猛然想到了什么,不仅又叹息道,“不过,恐怕他们也难过得了这一关……”
“大人,您是说……”
“好好赶路,少打听!”
“是,是。”
……
众人见官差已经远去,梁晟才对顾青拱手道:“这些官差走了,可某不会走,某可是带了家眷前来投奔的,还望平权兄收留。”
顾青闻言一愣,又哈哈大笑起来:“欢迎欢迎!子甫老弟能来,真是让我大慰平生,也让我顾家庄蓬荜生辉啊!”
说着,顾青扭头向后边吆喝:“弟兄们,快!帮忙将梁公的家眷请上山,安排住处!”
梁晟也不客气,笑着回答:“那就叨扰平权兄及各位了。”
“不叨扰,不叨扰,你能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开心的氛围还没洋溢开,也不及众人开始讨论这陡然掉下来的官职,倒是顾兰瑛脑袋一歪,当先冒出了一句:“对了,既然封赏,为什么不是还在攸水县,而是来到了容陵县呢?”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顾青也很好奇:“对啊,为啥不是攸水县县令,而是这容陵县县令?要知道这里大小山贼数不胜数,那可不是一般的乱。”
顾青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即使是顾家庄,也是躲在山里不纳粮、不交供的主儿,在官府眼里,与山贼无异。
梁晟目视左右,示意人多嘴杂,并没有回答二人的问题,反倒是望向顾兰瑛,夸赞道:“平权兄好福气,没想到几年不见,令爱也是愈发秀丽、聪慧了,武艺可是又精进了?”
“梁叔就不要嘲笑我了。”
“子甫老弟,不是我夸口,这丫头的武艺恐怕方圆百里难逢敌手。”
“爹~!”
“哈哈哈……”
众人便这般有说有笑上了山,顾青让顾兰瑛带人给梁晟家眷安排住处,却将梁晟请到了厅堂。厅堂之中,只留下了顾青、梁晟、杜逸三人。
等到三人坐定,顾青便迫不及待地问:“钱群那老贼竟然会保举贤侄为县令?虽然这县令不是什么好差事,但他竟然会这么好心?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梁晟这才缓缓言道:“杜兄以自己的攸水县县令之职,换取钱太守向州府举荐了贤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