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地瓜叶窝窝(二)

    傍晚时, 圣驾回朝。

    轿辇在乾清宫停下,朱明哲下了轿子,瞧着皇后眼底有疲倦之色, 贴心地吩咐:“仪仗何在?送皇后回宫。”

    皇后临时救急,拖着病弱的身子忙碌一整日,举止端庄大方,一丝错漏都不曾有, 顺利完成清秋姐祈福, 这让朱明哲很满意。

    她也实在疲惫得紧, 微微屈膝:“臣妾告退,皇上也早些休息。”

    朱明哲刚回到宫中, 乾清宫的御前太监就来禀报:“皇上,出了点事儿,宣妃、玉嫔等主子齐聚贵妃宫中,要向贵妃讨说法,此刻承乾宫双方正僵持着。”

    他的后宫一向平静,从没出过后妃聚众闹事的事情,尤其对象还是贵妃,很令人诧异。

    “为何?”

    “是为了司膳司赵司膳的事, 赵司膳午后就失踪了,一直到现在都没见着人,有人瞧见是被贵妃宫里的侍卫掳走了。”

    朱明哲皱起眉:“赵司膳确是被贵妃扣下来?”

    太监答:“并无确凿证据。”

    来龙去脉朱明哲大致了解了,贵妃是不是敢当街掳走六品女官, 现在还没有确凿定论, 但赵溪音能让这么多嫔妃为之出头, 倒是很让人诧异。

    看来这位赵司膳平日里有尽心为嫔妃侍膳,才如此得人心。

    朱明哲起身:“去承乾宫。”

    承乾宫。

    随着夜幕降临, 贵妃越发站不住,圣驾已经还朝,她这里的人还未散去,皇上肯定会来过问。

    宣妃等人定定站在原地,俱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贵妃额头冒出汗珠,终究做出了让步:“你们在承乾宫一个多时辰了,不就想搜查赵溪音是否藏在承乾宫?本宫就让你们搜,若是搜不出什么,别怪本宫对你们挨个行宫规!”

    她挥挥手,让揽在前面的侍卫全都撤开。

    宣妃等人对视一眼,各自带着手下的人在偌大的承乾宫搜查起来。

    ……里里外外查看一圈,也没发现赵溪音的影子。

    众人的心又沉一份,整个皇宫都没有赵溪音的踪迹,承乾宫也没有,只能是被藏在宫外了,可宫外那么大范围,该如何寻找啊。

    到现在,刘御史和李国相在宫外的搜查也没有消息,真叫人发愁。

    众人脸色不好看,贵妃得意起来,也愈加强势起来:“来人,行宫规!”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声:“皇上驾到——”

    朱明哲尚未进来,贵妃就已经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见到皇上就慌忙上前,见礼后更是一把抱住皇上的胳膊:“皇上,您可回来了,您不在,臣妾差点被人逼死。”

    朱明哲拂开贵妃的手:“你这承乾宫臭味熏天,竟还能把人都吸引到这儿来,也是不容易。”

    贵妃知道皇上这是在讽刺臭豆腐的事,讪讪笑了笑:“皇上总说一码归一码,清秋节的事是臣妾的错,可她们大闹承乾宫也是事实,皇上也要为臣妾做主。”

    朱明哲在廊下坐下,抬头便问:“搜宫了吗?”

    贵妃愣住,怎么都没想到皇上是主张搜宫的。

    宣妃上前道:“皇上赎罪,臣妾得知赵司膳失踪,已经派人在宫中搜查一番,贵妃宫中,也查了,没找到赵司膳。”

    贵妃佯装镇定:“皇上您瞧,宣妃没有您的命令,私自搜宫,还敢搜查臣妾的宫殿,实在有失规矩。”

    朱明哲反问:“朕与皇后不在,女官失踪,你的位份最高,为何不调查清楚?”

    贵妃心虚:“臣妾一向懒怠嘛。”

    懒怠的罪名,可比掳走朝廷女官小多了。

    “皇上。”贵妃指着宣妃等人,“臣妾的罪都认,她们擅闯承乾宫的罪呢?您可不能赏罚不明。”

    宣妃等人皆是变了脸色,贵妃这招是一箭双雕,既能拖延寻找赵溪音的时间,又能把她们一干人能尽数料理。

    好在朱明哲是个顾全大局的,先让汤岱吩咐人去寻找赵溪音的踪迹,而后才开始论嫔妃擅闯承乾宫的事。

    贵妃越发得意时,突然瞧见宫门处又来人了,这回来的是皇后。

    “皇后怎么过来了?”朱明哲问。

    皇后微微一福:“皇上,诸位妹妹,赵溪音找到了,此刻人在臣妾宫中,没有大碍。”

    宣妃等人面色一喜,皆是放下心来,贵妃则神色一凝,心生恐惧。

    皇后详细禀报:“臣妾回宫后,听说赵司膳失踪的消息,立刻让人去宫外寻找,第一处去的地方,便是贵妃祖父家的老宅子,果不其然,在哪里找到了赵司膳,并带了回来。”

    贵妃的父亲当上柱国将军前,家中并不算很富裕,一家子挤在城郊区的老宅子里,直到贵妃的父亲立下军功,逐渐成了柱国将军,全家人才搬到京城最好的宅子中,城外的宅子便荒废了。

    听了皇后的话,宣妃等人纷纷看向贵妃,眼神质问,连朱明哲问用责问的眼神看向贵妃。

    贵妃慌了:“那处宅子许久无人居住,臣妾已经好多年不曾去过那里,赵溪音在那找到,谁知道被谁带到过去,想要嫁祸给我!”

    皇后继续说:“贵妃既然不肯认老宅子,这两名侍卫总认识吧?”

    说着,宫人押上来两名壮硕的侍卫,若是赵溪音在,一定能一眼认出,正是在老宅子中一起啃地瓜叶窝窝头的那两个壮汉。

    这就是承乾宫的侍卫,贵妃这回再也抵赖不得,径直跪在地上:“皇上赎罪!”-

    与此同时,坤宁宫偏殿。

    烛火晃动,照在皇太子朱巡的侧脸上,一张清冷俊逸的脸庞,此刻竟显得温柔。

    他手中拿着丝绢,沾了些水,动作轻柔地为床榻上的姑娘擦拭额头。

    被下了两次迷药,赵溪音的身子有些遭不住,发起烧来,眉头紧蹙。

    沾了水的丝绢触感清凉,才让生病的姑娘好受一些,迷迷糊糊中舒展了眉头。

    朱巡见赵溪音睡得安稳,才蹑手蹑脚地退出偏殿,小声问:“母后回来了吗?”

    刚问完,正殿响起动静,皇后娘娘刚从承乾宫回来。

    “母后。”朱巡是个模样俊朗的翩翩公子,行礼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母后劳碌一整日,快些歇歇吧。”

    皇后脸上挂着笑容:“母后今儿是挺累,不过心里却不累。”

    原本以为去不了清秋节,势必要被贵妃压制一头,谁知峰回路转,最终出席清秋节的还是自己,反而是贵妃自己作死,竟然去动赵溪音。

    朱巡问:“父皇怎么处置贵妃?”

    “皇上到底顾着柱国将军的面子,降了贵妃为妃位,禁足一个月,如今她连封号都没有,附母家姓,唤做钱妃,位份在宣妃之下。”皇后微微笑着。

    贵妃任意妄为,视宫规如无物,连朝廷女官都敢动,按说应该好好整治一番,皇上顾着老臣的面子没有重罚,但皇后已经很满意了。

    贵妃在宫中横行霸道多年,都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分毫,如今能从贵妃之位降到妃位,已经算是大快人心的事。

    “她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为赵溪音出头,直接闹到皇上面前。”

    朱巡笑了笑:“莫说钱妃,儿子也没想到赵司膳的人缘这么好。”

    皇后喝了一口参茶:“巡儿,你是怎么找到赵溪音的?”

    朱巡答得随意:“儿子出宫时,见到承乾宫的侍卫行为诡异,便一路跟了过去。”

    他说的其实不尽详实,自从贵妃因臭豆腐一事被皇上训斥,失了去圣云峰的机会,转而让母后前往,他便想到了贵妃可能会迁怒赵溪音,便谴了人暗中保护。

    谁知贵妃的人动手太快了,掳了赵溪音就不见了踪影。

    情急之下,朱巡在宫外到处寻找,在刘御史和李国相寻人之前,就已经奔波了好些地方。

    最后终于在贵妃家的老宅子里找到了昏迷的赵溪音,顺手敲了那两名侍卫的脑袋,绑了带回宫中。

    皇后早就想找机会拉拢赵溪音,眼下简直是天赐良机。

    朱巡也知道母后的心思,主动说:“母后,儿子带赵司膳进宫时没被任何人瞧见,对外就说赵司膳是您找到的。”

    皇后笑道:“母后的确想卖给赵溪音一个人情,只是你救和我救有什么区别,为何要这样说?”

    烛火明灭,朱巡的耳朵不明显地红了,强做镇定道:“儿臣无意参与后宫之事。”

    皇后笑了笑:“好吧。”

    朱巡砰砰乱跳的心这才逐渐平静,起身道:“夜深了,母后早些休息。”

    皇后点点头:“宫门锁了,巡儿明早再回东宫。”-

    第二日一早,赵溪音醒了,洗漱梳妆完毕,便去拜见皇后。

    她已经听坤宁宫的宫女说了,是皇后的人救了自己,救命之恩得谢。

    “皇后正在和太子一起用膳,不过无妨,司膳随我来。”宫女在前面引路,一路把赵溪音带到正殿。

    赵溪音盈盈一福:“微臣赵溪音,给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安。”

    皇后尚未说话,朱巡“腾”得一下站起身:“母、母后,儿子先行告退。”

    说完,长腿一迈,走出殿门去。

    赵溪音一脸狐疑地反思,难不成自己贸然进来影响太子用早膳了?

    否则何至于自己一进来,他就立刻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第72章 鸡公煲(一)

    对于朱巡的突然离开, 皇后也很意外。

    她这儿子虽是太子,却极为礼貌周到,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周到太过, 和任何人都保持着适当的疏离。

    却从没像今日这般失礼,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是和原因。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赵司膳来了,感觉如何?”

    赵溪音给皇后见了礼,郑重其事道:“微臣觉得好多了, 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皇后微微一笑:“本宫有照看六局一司女官的职责, 也是凑巧了, 派出去的人最先找到你,皇上虽然禁足了钱妃, 但日后你仍要小心她。”

    话说得轻描淡写,不给人留下救命的心理负担,拉拢人拉拢得不动声色。

    赵溪音心中的好感越发浓厚,笑说:“娘娘的恩情微臣无以为报,就让我为您亲手做顿膳食吧?”

    皇后却笑着摇摇头:“本宫宫中有厨房,不劳你了。”

    【本宫的口味,坤宁宫厨房的厨子尚且不清楚,你又怎么会知道。】

    赵溪音看一看膳桌上的早膳, 清汤小菜、白菜豆腐,寡淡白粥……俱是一些清淡之物,虽然有些像出家之人的膳饮,但倒是十分符合皇后端庄淡雅的人设。

    “臣瞧着娘娘进膳不香。”

    皇后淡淡笑着:“膳食较于本宫不过是果腹之物, 无所谓香不香。”

    【清粥小菜谈何香不香?其实本宫想吃爆辣、爆辣!】

    赵溪音差点笑出声, 原来皇后的口味和她的形象反差如此巨大。

    她懂了, 皇后是六宫典范,一向有端庄淡雅的人设, 膳房做的也都是些清新素雅的小菜,但其实皇后并不爱吃。

    今日能怒吼出想吃爆辣的心声,怕是吃这些膳食吃得憋闷许久了。

    “娘娘,就尝一尝我的厨艺吧。”赵溪音再次请求。

    皇后忍不住笑了:“既然你如此盛情,那好吧。”

    出了坤宁宫,赵溪音就立刻飞奔回了司膳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司膳司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厚,离开不到一日,就想念得紧。

    刚跑进司膳司的大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赵司膳”回来了,院中、号舍里、厨房中的厨娘潮水似的涌出来,围在赵溪音旁边,

    “溪音!”徐棠跟个炮/弹似的弹出来,扑到赵溪音身上,“你可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赵溪音被紧紧抱住,哭笑不得地安慰:“我没事,你再勒一会儿我就有事了。”

    徐棠赶紧松开,不好意思地笑了。

    “师父。”凉依喊了一声,和所有人的开心激动相比,她显得清冷自持。

    徐棠调笑:“昨日溪音出事,就你最着急,今日怎的这般淡定了?”

    凉依面冷心热,赵溪音是知道的,她把凉依拉到身旁,笑说:“小棠,你都收两个徒弟了,就别再调笑我唯一的徒弟了。”

    同僚们见到自己的开心让赵溪音感动,这怕也是她如此急着回司膳司的理由吧。

    赵溪音和厨娘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逐渐散去,各自去忙。

    赵溪音得知各宫娘娘为了自己擅闯承乾宫的事,心中甚暖,做了一批美味的蛋卷酥,到各宫去一一表示谢意。

    还有宫外李国相和刘御史府上,等有空,也得一一登门谢过。

    再次回到司膳司,赵溪音便开始着手为皇后准备午膳。

    她要做的是香辣鸡公煲,这是一道极为重口味的菜式,除去香、便是辣。

    做之前,她还专门找到司药女官,问了问皇后的身子能不能吃辣。

    “没关系的,我看过皇后的脉案,是肝郁气滞之象,偶尔用些辣膳,反倒有好处。”

    司药司的女官倒是客气,不像司供司女官那般处处和司膳司做对,对赵溪音是有问必答。

    且对赵溪音越发尊重,司膳司先前给最末等的嫔妃做菜,现在都开始给皇后做菜了,地位提升的不是一星半点,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赵溪音前途无量,只有司供司的女官还傻不拉几的,只知道攀着胡尚食。

    赵溪音笑着点点头:“如此,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鲜嫩的琵琶鸡腿焯水去血水,放在调制好的料汁中腌制。

    腌制入味后,起锅烧油,先前在冰窖中冷冻的火锅底料块下锅,厨房瞬间弥散起辛辣的味道,引得不少厨娘鼻头痒痒。

    “赵御厨,这是要做辣菜?”有厨娘问,“是给文才人做的吗?”

    厨娘们都知道,宣妃、鲁婕妤和丽美人等人是不怎么能吃辣的,唯有文才人喜欢重口。

    赵溪音却摇摇头:“这道菜,是做给皇后的。”

    不答还好,一说是做给皇后的,厨娘们纷纷好奇起来,满中里谁不知道皇后的饮食最是清淡,怎么会吃如此重口味的菜?

    但论对嫔妃口味的把握,赵溪音从未出过错,谁也没想到原本文文弱弱的文才人是个爱重口的,原先风风火火的丽美人是个爱吃甜食的……

    可是皇后……怎么看也不像能吃辣的人。

    “给皇后做辣菜,真可笑。”

    厨房门口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众人看去,果然是许久不见的胡尚食。

    众厨娘虽然也不理解赵溪音给皇后做辣菜的理由,但有胡尚食这句话,便纷纷无条件站在赵溪头这边。

    “赵御厨做辣菜肯定有她的理由。”

    “尚食大人久不做菜,厨艺怕是指点不了赵御厨呢。”

    “不是‘怕是’,是‘肯定’,术业有专攻,赵御厨擅长做菜,胡尚食最擅长的是分帐。”

    当初胡尚食克扣司膳司的年中赏赐,最终在赵溪音的设计下,被皇上知道,又不得不把分出去的银两收回来,成了满宫的笑柄。

    胡尚食身为尚食局四司总领,自认为是司膳司的主人,可瞧瞧这些厨娘们,哪有半分把自己当主人的样子?

    赵溪音伸手制止住厨娘们的言语,依着规矩给胡尚食行了一礼:“胡尚食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吩咐?”

    胡尚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赵溪音要给皇后做午膳的消息。

    按照规矩,皇后若是不用小厨房,该是她侍奉膳食的人,哪论到赵溪音做膳食了?

    赵溪音不做这顿膳的时候,她从未过问过,赵溪音一要给皇后做膳,她就仿佛如临大敌,生怕被人抢了给皇后侍膳的功劳。

    那不是末等嫔妃,那可是皇后娘娘,贵妃一受罚,皇后成了后宫最得势的人,她哪能错失这个机会?

    胡尚食原本是想直接抢了赵溪音做膳的机会,可来到一瞧,这傻子竟然在给皇后做辣菜,简直太不成器了。

    “本官也要给皇后做午膳。”她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谁别耽误谁。”

    徐棠皱起眉头:“赵御厨这顿饭是皇后娘娘特允的,尚食大人也有特允吗?”

    胡尚食平时养尊处优,轻易不下厨,此刻竟净手挽袖,一副做饭的架势:“皇后娘娘特允的是让尚食局做午膳,本官不是尚食局的人?由得你叭叭多嘴。”

    徐棠还想再反驳什么,却被赵溪音劝住。

    赵溪音看得分明,胡尚食取了虾仁、蚝肉和白米,分明是要做虾仁蛎子海鲜粥,这样的膳食和乾清宫小厨房如出一辙,做来又有何用?

    且胡尚食的厨艺年轻时还算尚可,这么多年不操刀,指定生疏,海鲜粥说不定还没乾清宫小厨房做得好。

    “这才有点司膳的样子。”胡尚食道。

    小插曲后,大厨房又开始各忙各的,赵溪音继续做鸡公煲,胡尚食自信满满地做海鲜粥。

    鸡公煲出锅时,胡尚食的海鲜粥也好了,生怕赵溪音抢了先,急急忙忙盛进盅里,赶着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皇后端坐在膳桌前,气质雍容。

    见到赵溪音和胡尚食一起拎着食盒进来,便问:“连胡尚食都来亲自送膳了?”

    身为后宫之主,她怎会不明白胡尚食的动机,宫中不乏有这样抓着机会往上爬的人,但做得太过明显,让人生厌。

    胡尚食不觉得自己已经惹人厌,仍抢着说:“给皇后娘娘侍膳,是臣的本分,臣一听说今儿午膳是尚食局做,就立刻做了娘娘最喜欢吃的海鲜粥。”

    鸡公煲盛在砂锅中,海鲜粥盛在盅里,两样厨具盖着盖子,摆上膳桌。

    宫女一一掀开盖子,海鲜粥大米莹白、虾仁粉嫩、蛎肉白嫩,的确是皇后娘娘惯常的口味。

    另一道鸡公煲看起来就“夸张”许多,鸡块华丽丽地上了色,泛着酱香十足的褐色光泽,翠绿的青椒点缀,还有金针、芹菜、香菇、肉卷和肉丸子做配菜,以及方便面做主食。

    汤汁不多,却尽被红油覆盖,整个砂锅呈现让人食欲大增的红。

    这样的食物放在旁人那里是绝对的美食,但放在皇后这里却显得十分突兀。

    胡尚食暗自勾了勾嘴角,心里狠狠把赵溪音嘲笑了一通,都说赵司膳最会猜娘娘们的口味,今日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没有赵溪音的愚蠢,怎能衬托出自己的睿智。

    她故意夸张地“呀”了声:“赵司膳怎的给皇后娘娘做这么辣的膳食?皇后娘娘,都是微臣管教底下不善,让赵司膳送来这样的膳食,请您赎罪。”

    赵溪音可不惯着,当即反驳:“胡尚食果然眼神不好,鼻子也不灵了,我在厨房做鸡公煲时那么大的辣味,人人都闻见了,偏胡尚食现在才看到。”

    她看向皇后,认真地问:“皇后娘娘,您说御厨若是眼神不好、鼻子不灵,是否还能做御厨呢?”

    皇后被赵溪音的模样逗得想笑:“那自然是做不成了。”

    胡尚食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等会儿皇后大喝海鲜粥,嫌恶那什么香辣鸡公煲时,有你哭的时候。】

    皇后拿起白玉筷箸,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伸向砂锅,夹了一块鸡肉出来。

    胡尚食傻眼了。

    第73章 鸡公煲(二)

    赵溪音带来一道香辣菜式, 其实皇后事先也没料到。

    小厨房日常供应的多是清淡菜式,这似乎才符合她端庄的国母身份,谁也想不到赵溪音竟然像蛔虫一样, 不知怎的猜中了自己喜欢的口味。

    那鸡公煲在漆黑的砂锅中尤其惹眼,鲜红的辣油勾动着她的食欲。

    谁说国母不能吃辣菜?

    皇后打定主意,不再犹豫,直接夹了一块鸡块品尝。

    香辣的味道瞬间在舌头上绽放出花, 沉睡的味蕾似乎都被辣味唤醒了, 及其鲜活地感受着人间美味, 鸡腿块很鲜嫩,不仅软烂, 也很入味,这可比那些清淡小菜美味太多了。

    【本宫的舌头,许久没吃到如此香辣的菜式了,甚是不错。】

    砂锅中的汤汁不多,却都是精华,肉卷上挂着汤汁,一口吃下去,浓郁的汤汁夹杂着红油, 在嘴里一口爆汁。

    皇后的额头上沁出汗珠,脸颊微微发红,明显已经辣上头了,尽管她很喜欢吃辣, 但长久不吃, 对辣味的适应程度也会有多降低。

    饶是辣成这样, 她也依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又夹了一筷子方便面, 方便面弯弯曲曲,比普通的手擀面更容易挂汤汁,因此味道更加喷香浓郁。

    【这是什么面,好香。】

    赵溪音还备了白米饭,适时呈递上去,以免皇后光顾着口腹之欲,再吃得胃中不舒服。

    【小丫头挺暖心。】

    几口莹白清香的大米饭下肚,口中的辣味才算缓解不少。

    胡尚食怎么都没想到,皇后竟然舍弃了她的海鲜粥,转而对赵溪音的辣菜吃得香。

    没道理啊,所有人都不知道,赵溪音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真的能变蛔虫?

    胡尚食百思不得其解,眉毛都拧成一团了,等再回神时,皇后面前的鸡公煲已经见了底,一碗白米饭更是吃得干干净净。

    一旁的海鲜粥,却是一勺没动。

    她脸上挂不住,忍不住劝道:“皇后娘娘用了不少辣菜,喝口粥暖暖胃吧。”

    皇后轻轻摇头:“本宫吃不下了,这鸡公煲份量不小,本宫竟然全用了,还额外用了一碗白米饭。”

    赵溪音笑道:“娘娘莫担心,俗话说五谷化气血,吃下去的食物肯定都化作气血滋养娘娘了。”

    “小嘴儿真会说话。”皇后一下子笑了,“本宫许久不食辣菜,今日吃完,倒真觉得气血翻涌,人也精神了不少。”

    赵溪音打量一眼;“娘娘的脸色和唇色红艳艳的,气血的确好许多,臣问过司药女官了,娘娘的气血御滞之症是适合吃些辣菜的。”

    皇后不料赵溪音如此细心,做膳食还考虑到她的病症,还专门找司药女官打听,怪不得能赢得那么多嫔妃的心。

    原本她是带着拉拢的目的接近赵溪音,相处下来再看,她倒有些真心喜欢这丫头了。

    “既然司药女官都建议本宫吃些辣菜,那你就时常为本宫准备着吧。”

    赵溪音刚要点头,先听见一旁的胡尚食抢先说:“皇后娘娘,臣也擅长做辣菜,不如……”

    “不必。”皇后抬手拒绝,“胡尚食公务多,溪音侍奉本宫即可。”

    一个称呼“胡尚食”,一个称呼“溪音”,亲疏远近显而易见。

    胡尚食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赵溪音是何时巴结上的皇后,分明是皇后救了赵溪音,感恩戴德的应该是赵溪音,现在怎么反倒是皇后有亲近赵溪音的意思?

    想不明白,但她大受打击。

    走出坤宁宫时,胡尚食是带着她的海鲜粥一起出来的。

    司膳司,厨娘们见赵溪音回来,立刻围了上去,差点把胡尚食挤得没地儿站。

    胡尚食本来脸色就阴沉,现下更是面色铁青,怒目瞪着一群厨娘,可惜无人在意。

    “皇后竟真的把鸡公煲全用了,太神奇了!”

    “原来皇后喜欢吃辣,让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还是赵御厨厉害。”

    “皇后喜欢吃辣,还得是赵御厨的厨艺好。”

    “那海鲜粥,皇后喜欢吗?”

    厨娘们狐疑地看向胡尚食手里的食盒。

    胡尚食在司膳司简直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把食盒随便摔在某个厨娘手中,大步走出司膳司。

    厨娘打开食盒一瞧,嚯,整整一盅一点没少。

    胡尚食走在宫道上,司膳司传来的嘲笑声尤为刺耳,自从克扣司膳司年中赏赐后,这群厨娘就对自己再不毕恭毕敬,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也只有赵溪音还守着礼,但她并不会因此对赵溪音改观,反倒越发痛恨赵溪音,若不是这死丫头,她的权威会受到挑战?

    越这么想,心里对赵溪音的恨就愈加浓烈。

    胡尚食没去别处,从司膳司出来,径直去了司药司,找到司药女官,对其痛骂一顿。

    她这完全属于迁怒司药女官了,谁让司药女官给赵溪音办事来着。

    司药司不像如今的司膳司有地位,药娘们也不如司膳司的厨娘那般团结、大胆,所以骂了司药女官一顿,司药司再生气,也只能生闷气,不敢还一句嘴。

    从司药司出来,胡尚食神清气爽,找人出出气,果然好受多了。

    正走着,突然有个脸生的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小声说:“胡尚食,钱妃娘娘有请。”

    胡尚食第一反应,钱妃不是被禁足了吗?又刚降了位份,找她做什么?

    那小太监继续低声说:“咱们娘娘是一时失势,但钱家在朝中的势力谁人不知,您自己的前程,可要考虑好。”

    胡尚食的心砰砰跳起来,在宫中浸淫多年,被嫔妃拉拢的事还从未遇到过,不免紧张心慌。

    皇后明显和赵溪音是一派,自己若想在尚食局有立足之地,钱妃是最好的选择。

    赌一把!

    “带路吧。”她低声说道。

    承乾宫的主人尚在禁足,因此大门紧闭,胡尚食和这小太监一路小心绕到角门,扣了三声,里面有人把门打开了。

    “奴才在这守着,您进去吧。”

    胡尚食一路忐忑不安地走到正殿,昔日承乾宫正殿金碧辉煌,此时钱妃失势,殿内的陈设并无多大变化,可知皇上虽然罚了钱妃,到底顾着柱国将军的面子,没有半点苛待。

    这么说来,钱妃复宠,也是指日可待。

    “来了?”钱妃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打扮仍旧华丽。

    胡尚食俯身问安:“不知娘娘唤臣来,有何事?”

    钱妃直接甩出一把药粉:“替本宫做事,将来有你的好处。”

    胡尚食倒吸口冷气,药粉是尚食局最忌讳的东西,上次企图下/药的娄娥,已经被赶出宫去了,那还只是无毒的泻药,谁不知道贵妃的为人,她若要下药,必得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钱妃看了眼胡尚食的怂样,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在这宫里,你心慈手软,必会有人对你暗放冷箭,想往上爬,少不得心狠手辣。”

    胡尚食颤颤巍巍捡起地上的药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药,拿在手上,都觉得烫手。

    钱妃继续说:“你虽是后宫女官,前朝的事多少也知道些吧?北地鞑靼侵扰边境,皇上迟早会启用本宫父亲,到时候还能不把本宫好好请出去?”

    这件事胡尚食也有耳闻,边境不安,朝廷多半要打仗,最先启用的大将就是柱国将军,到时候钱妃不可能不复宠。

    胡尚食一咬牙:“您说要怎么做?”-

    国相府,清凉台。

    茶烟袅袅,李国相和朱巡对坐饮茶。

    朱巡本就是个翩翩公子,此刻茶盏在手,轻嗅茶香,就更像个仪态端方的仙人了:“国相刚才分析的朝中局势,我已知晓,朝中明里暗里支持庆王者不少,背后少不得柱国将军推波助澜。”

    身为皇太子,他本不该和大臣走得太近,此次来国相府是私事公办,重阳佳节快到了,他是奉皇上之命,探望三朝老臣。

    李国相本是中立派,太子、庆王党谁都不站,只忠于皇上,但架不住柱国将军钱大人几次三番和他作对,庆王更是个目中无人的主儿,倒显得太子更有人君风范。

    所以有时候,他也愿意指点太子几句。

    “许多话,老臣不便明说,殿下自行领会吧。”李国相瞧了瞧日头,“快晌午了,本该留殿下在此用膳,但宫中赵司膳递了拜帖,我得见见她。”

    朱巡眼睛一亮:“可是司膳司的赵、赵溪音?”

    “正是,殿下认识?”李国相“哦”了一声,“我记起来了,正是皇后的人救了那丫头,想来殿下应该在坤宁宫见过。”

    “见过。”朱巡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钱妃不会永远困在承乾宫,国相既然和赵司膳有交情,就提醒她一下吧。”

    “我知道。”

    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女音:“国相爷!您这清凉台真高啊,原谅我拎着食盒实在爬不动了。”

    李国相一听这声,端着的架子瞬间没了,一张老脸笑出花来,急忙挪到栏杆处:“小丫头来得倒快!好多日子不见啦,老夫差点以为你要被贵妃索了命去,那我可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喽!”

    赵溪音在下面听得直叉腰:“我这不是好好的,您也不怕忌讳。”

    李国相赶紧冲旁边的家奴挥手:“赶紧下去接接她,这小体格子,怎么颠得动锅。”

    朱巡把李国相的变化看在眼里,虽不知道赵溪音是何时和李国相走这么近,但他知道,那小丫头的确很有亲近人的本事。

    他看着一老一少打嘴炮,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赵溪音有人接,很快就上来了,乍一看到朱巡也在,一下子就想到那日在坤宁宫太子见到自己转身就走的事情来。

    依着身份,她得先向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朱巡猛地站起身:“无需多礼。”

    而后他向李国相一拱手:“国相,告辞。”

    说完,甚至都没等李国相回礼,再次转身离去。

    赵溪音望着朱巡离开的背影,都惊呆了,使劲反思自己有哪里得罪这位太子殿下吗?

    “怎么?看呆了?”李国相调笑,“太子殿下的确是天人之姿,不过咱们丫头长得也不差。”

    赵溪音先不去纠结太子的事,听到李国相的调侃,脸红了一下:“我这叫长得不差吗?不敢说倾国倾城,也是天生丽质吧。”

    李国相笑着饮下一盏茶。

    赵溪音试着问:“您和太子殿下的事情,聊完了吗?他怎么突然走啦?是不是我打搅到你们啦?”

    “聊完了。”李国相放下茶盏,就去开赵溪音带来的食盒,发现里面是美味的肉松瓷饭团,更是喜笑颜开,咬了一口说,“他的身份本就不便在国相府多待嘛,你来了,他可不是得走?”

    赵溪音稍稍放下心,或许是她多心了?也或许是太子本就不待见自己,随他吧。

    “丫头,我可得提醒你。”李国相记着朱巡的提醒,“钱妃可能马上就要翻身了,你可得小心着些。”

    其实照他的意思,他有意把赵溪音认成相府的干孙女,和凉依表姐妹相称,这样一来钱妃做坏事之前会有忌惮。

    赵溪音这丫头很惹人疼,他的孙辈中没有姑娘,早就想认赵溪音当干孙女,可认亲这事不小,得让赵溪音和她的母亲都有心理准备,贸贸然就提实在不像话,且打着让钱妃忌惮的旗号认,总归不真诚,毕竟他是真喜欢这丫头。

    赵溪音一点就通:“您是说皇上启用钱将军的事吗?我知道,我会小心钱妃的。”-

    赵溪音回去就给司膳司“设防”,除了司膳司的厨娘和杂役外,所有人进出司膳司都要留心盯好,其中包括胡尚食。

    再就是所有厨娘送膳,必须带着足够多的杂役,不是为了捧膳食,而是为了保护厨娘们,以免再发生先前的掳人事件。

    这样精心守护半个月,倒是没出岔子,唯一的变故是钱妃被解了禁足。

    钱妃原本被禁足了一个月,现在才过了半个月,就被放出来了,很难让人不想到前去北境平乱的柱国将军。

    为了使老将在前线心无旁骛打仗,朱明哲首先得安抚好后宫,不仅解了钱妃的禁足,还让汤岱传口谕,晚膳去承乾宫陪钱妃用膳。

    消息传到司膳司,厨娘们不禁又为赵溪音担心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溪音淡定地做着饭,“小棠,皇上什么时候往承乾宫去?”

    徐棠原本还担心溪音对钱妃不上心,听到她这么问,就知道这是有对策了:“大约一刻钟后。”

    赵溪音看了眼锅中的膳食:“足够了。”

    锅中汩汩炖着香辣开胃的毛血旺,炖至九成熟,盛在暖锅中,等一路送至皇后宫中,食物刚好到了最适宜下口的时候。

    赵溪音着人大张旗鼓地抬着暖锅,浩浩荡荡往坤宁宫去。

    经过承乾宫外时,果不其然遇上了朱明哲的圣驾,她领着人退到一边,恭恭敬敬行礼问安:“皇上吉祥。”

    朱明哲看了眼:“是赵司膳啊,这是给哪个宫送膳?”

    “给皇后娘娘送的晚膳。”赵溪音答,“做了香香辣辣的毛血旺。”

    “皇后能吃辣?”朱明哲很少去皇后宫中,自从清秋节后,还从未去看过皇后,因此对她的饮食改变并不知晓,“毛血旺是何物?”

    赵溪音描述得详细:“是一道川菜,以鲜香的牛油火锅底料为汤底,以毛肚儿、鸭血等为主要食材,鸭血毛肚儿极为嫩滑,毛肚儿则十分吸汤汁,十分辛辣开胃,需得配着大米饭食用。”

    朱明哲听得咽了口口水,这样的菜肴,实在太吸引人了。

    【想吃。】

    他摸了摸鼻头,找了个生硬的借口:“皇后竟然能吃辣菜,朕不信,得去瞧瞧。”

    汤岱提醒:“钱妃那边?”

    “你去告诉钱妃,朕晚些时候再去瞧她。”他说,而后说完一挥手,“去坤宁宫。”

    赵溪音抬脚跟上圣驾。

    承乾宫内。

    钱妃精心打扮,等着皇上到来,谁知却等来汤岱的无情告知:“皇上都到门口了,忽然想到有事要说与皇后娘娘听,又折去了坤宁宫,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钱妃额头上的皱纹都气出来了,强忍着气点头,等汤岱一走,“哗啦”一声,把一应妆奁全到地上。

    第74章 毛血旺

    皇后听到皇上到来的通穿很是诧异, 见到赵溪音跟着一起来,就更诧异了。

    朱明哲见到皇后也很诧异,印象中, 皇后时常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不由自主就会出长气,虽说他知道这是病症的表现, 但还是很影响美感。

    今日乍见, 皇后脸色红润不少, 眼神炯炯,容貌倒是无甚变化, 就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端庄持重的基础上平添几分活力。

    他忍不住先声叫道:“皇后。”

    皇后俯身见礼:“皇上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吩咐?”

    见皇后略感生疏,朱明哲心怀愧疚,他已经忽视皇后许久了:“朕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朕的皇后?”

    皇后心中微微动容,有些无措地看向赵溪音,赵溪音指了指杂役手上的膳食,冲她眨眨眼。

    原来是被膳食吸引过来的,皇后有些哭笑不得,皇上来她当然高兴, 不为别的,就为能气一气钱妃,她就高兴。

    膳桌前,赵溪音把一铜盆的毛血旺和米饭摆上桌, 莹白的大米和红艳艳的毛血旺颜色对比鲜明, 十分有视觉冲击力。

    朱明哲原本还想就皇后突然吃辣的事发表观点, 希望能规劝国母端庄自持,莫要被口腹之欲引诱。

    但看到皇后如今的气色上佳, 话就又说不出口了,皇后精神好,便有精力处理繁杂的宫务。

    “皇后精神头瞧着好很多,可是与吃辣有关?”

    皇后点点头:“是啊,药娘和太医都说臣妾吃辣能使气血翻涌,有益气生血之效,赵司膳便给臣妾做了不少辣食,果然不错。”

    朱明哲点点头,他不需要益气,但需要解口腹之欲。

    眼前的这毛血旺实在太过诱人,他迫不及待说:“朕陪你用晚膳。”

    赵溪音奉上筷子,朱明哲率先夹出一块鸭血,鸭血呈方块状颤颤巍巍到了口中,软嫩爽滑的口感简直比最柔软的舌头还要柔软,辣味紧随其后释放出来,口腔瞬间像着了火。

    虽然辣,但很香。

    鸭血一下子就征服了朱明哲的味蕾,他呼着气招呼皇后:“你也吃。”

    皇后见今日送来的毛血旺是两人的分量,就知道皇上肯定是赵溪音“诱拐”来的,抬头冲赵溪音感激地笑了笑,“诶”了一声。

    朱明哲吃辣属于是又菜又上头,口中越辣,筷子就越不停,又夹了一筷子百叶,毛肚儿和百叶是最吸汤汁的,一口下去,灵魂都出窍了,额头上瞬间冒出汗珠。

    他往口中扒拉两口大米饭,清香的大米倒是能解辣,趁着缓过来的劲儿,又夹了片毛肚儿。

    毛肚儿比起百叶有过之无不及,表面粗糙的纹理是挂住汤汁的神器,其本身爽脆的口感,丝毫不输鸭血。

    好吃是好吃,就是……舌尖跟被烫熟了似的。

    朱明哲疯狂扒拉米饭,不一会儿,一碗米饭见了底,真可谓是:三口菜,一碗饭。

    赵溪音又剩了第二碗奉上。

    但照朱明哲这个吃法,很快肚子就饱了。

    赵溪音留心数着,皇上也就吃了不到十口毛血旺,米饭吃了两碗多,史上最亏本的买卖,也不过如此吧。

    皇后虽然吃得也很辣,鼻尖同样沁出汗珠,但起码她还能吃,吃得很香很过瘾。

    再看朱明哲一脸没吃够,但肚子又吃撑的模样,赵溪音在心里偷摸乐。

    一顿晚膳结束,皇后的脸色微微发红,唇色更是鲜红欲滴,汗珠打湿的头发粘在鬓角,瞧起来倒多了几分艳丽。

    朱明哲看得呆住,刚才没吃过瘾的郁闷一扫而光:“朕今晚留宿坤宁宫。”

    汤岱好意提醒:“钱妃那里……”

    朱明哲不耐道:“你去找个理由说一声不就得了。”

    “是。”

    承乾宫,钱妃苦等良久。

    皇上说好来陪她用膳,结果被皇后截胡,好,她耐心等着,连晚膳都没敢用,生怕用膳会弄花自己精致的妆容。

    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她是脖子也酸腰背也痛。

    结果皇上没等来,等来汤岱一句“皇上有事,来不了了”。

    谁不知道皇上在皇后那里,皇上一直对皇后淡淡的,今儿怎么突然留宿坤宁宫了?

    钱妃想不明白,但快要气死了,解了禁足后的第一次面圣,就这么泡汤了,传出去还让她怎么立足?

    她气得睡不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撕扯被褥,直到心腹来报。

    “娘娘,柱国将军打了打胜仗。”

    钱妃鲤鱼打挺般坐起身,刚才烦躁的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惊喜雀跃:“真的?”

    “只是赢了第一仗,鞑靼尚未离开,要保北境安宁,老将军还得继续和敌军斡旋。”

    “首战告捷,这是大喜事。”钱妃高兴地说,“为了让父亲继续安心打仗,皇上肯定会再度安抚本宫。”

    她朝坤宁宫的方向轻蔑地看了一眼:“皇后想跟本宫斗,她凭什么?”

    翌日,北境的捷报传遍前朝后宫。

    坤宁宫,赵溪音也在,倒不是来送膳,只是被皇后传来闲聊。

    昨日赵溪音以美食相诱,让皇上来看皇后,皇后得知后很是感激。

    “我只是想着娘娘最近如此容光焕发,得让皇上见见。”赵溪音玩笑道。

    皇后已经年逾四十,这些年被皇上冷落,对朱明哲早就没了年少时的热情,从个人情感来讲,皇上来与不来都无所谓,不来还乐得清净。

    但这里是后宫,所有人的利益全系在皇上一人身上,她得为自己的处境考虑,为太子的前程考虑,得让所有人知道,皇上还是在意中宫皇后的。

    所以赵溪音这一招釜底抽薪,甚合她的心意。

    她笑说:“皇上昨日真的夸本宫有三分年轻时的姿色。”

    若能照这个势头渐渐发展下去,中宫和太子的地位就能逐渐稳固。

    可偏偏柱国将军又打胜仗。

    果不其然,汤岱过来传旨:钱妃服侍皇上有功,复贵妃之位。

    这道旨意在意料之中,虽是因着柱国将军的功劳,但到底让贵妃翻身了。

    皇后叹了口气:“咱们耗费心思,好不容易扳回来的局势,一夕之间又被追平。”

    赵溪音安慰说:“娘娘莫急,既然是局势,就会有顺风、有逆风,咱们再慢慢赢回来就是。”-

    钱妃恢复贵妃之位,有人忧愁、有人高兴,胡尚食就是高兴的人之一。

    她手中捂着贵妃给的药,迟迟没能下手,主要是在官网贵妃的前程如何,如今贵妃复宠,她的第一反应是:该动手了。

    自从上次被皇后退了整碗海鲜粥后,胡尚食已经许久没来过司膳司了,对于赵溪音在各处“设防”的事,全然不知情。

    她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进司膳司,殊不知已经进入杂役的监视范围内,杂役随手做着杂活,眼睛时不时监视着胡尚食的一举一动。

    赵溪音不在,徐棠虽然不耐和胡尚食搭话,却不得不走上前:“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在这司膳司,胡尚食最烦的人,赵溪音排第一,徐棠必须排第二,不过话说回来,厨娘中就没她不讨厌的人,看整个司膳司都晦气。

    她轻蔑地鼻孔朝天:“听听徐典膳说这话,本官没事就不能来司膳司了吗?就是赵溪音在这,也不敢这么对本官说话。”

    徐棠觉得胡尚食就是来找事的,为了不给溪音惹麻烦,她耐着性子问:“胡尚食,您有何事吩咐尽管说。”

    “这才像话。”胡尚食得了便宜还卖乖,“本官是五品女官,是你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高度,本官瞧你们一个个的,跟地上的巴儿狗没什么区别,最好都听话些。”

    或许是在司膳司受的气太多,她一进司膳司就心态扭曲,非要把厨娘言语打压一番才舒服,否则心里就像憋着一股气,怎么都不顺畅。

    徐棠没想到,自己服个软竟换来这样的结果,当即怒目瞧着胡尚食:“你骂谁是狗?!”

    她的拳头硬了,常年颠锅揉面的手劲儿可不是虚的,一拳砸过来够胡尚食喝一壶。

    孟御厨原本在忙活自己的,见状赶紧过来,拉住徐棠:“别冲动。”

    徐棠说:“我不能容忍旁人骂咱们司膳司的厨娘都是狗!”

    孟御厨不松手:“她骂你你可以骂回去,但要打回去,按宫规是要罚你。”

    徐棠一想也是这个理,当即不客气道:“胡尚食拿自己是五品女官说事,你该庆幸你是女官,不用参与咱们先前的退菜考验,否则拿碗完璧归赵的海鲜粥,是够你丢人的,做一次就被退一次,不出一日,就得连人带铺盖卷儿全都扔出宫去。”

    厨娘们哄堂大笑,这事的确够讽刺的,上位者亲自定下的规矩,结果她自己能力不足,做法自缚,让人笑话。

    笑声格外刺耳,胡尚食脸都青了,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徐棠“你你你”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其实她和司膳司早就撕破脸了,今日徐棠只不过把这道口子撕得再深一些。

    按在心口的手突然摸到怀里的药包,她的眼神突然狠戾起来。

    收拾赵溪音一个算什么本事,得让徐棠、孟御厨全都犯下杀头大罪!

    她打定主意,冷静下来道:“本官懒得与你们计较,本官还要视察司膳司的食材,你们各自去忙吧。”

    说完,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徐棠和孟御厨还纳闷,胡尚食这是被骂傻了?怎么如此重拿轻放了?

    厨房的隔壁是膳房,是暂时存放厨娘们做好的膳食之处,每顿膳司厨娘们一般不会只做一道菜,先做好的便放在这里,以待齐全后一起送走。

    胡尚食在地窖溜达了一圈,推开门进来。

    一进来,就看瞧见挂着“徐棠”二字的铜牌,代表铜牌下的菜肴都是徐棠做的,左边是赵溪音,右边是孟御厨。

    徐棠和孟御厨铜牌下已经各有一道菜,因着赵溪音今日不侍膳,牌子下空空如也。

    周围没人,天赐良机。

    胡尚食迅速摸出药包,在徐棠和孟御厨的饭菜中各投进一指甲盖的药粉。

    药粉融化,很快化作无形。

    至于赵溪音的,都知道她最近在给皇后做辣菜,已经把药下在她惯用的牛油汤底中了。

    “赵司膳回来啦?”

    门外突然响起几个厨娘的声音,胡尚食吓得一哆嗦,连忙把药粉收进怀里,佯装镇定走出了门。

    一出门,就瞧见刚才在院中扫地的杂役溜到赵溪音身边,附耳低声说着什么,神情凝重,赵溪音还往她这边瞧了一眼。

    看到自己下药?不可能。

    胡尚食十分自信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本领,昂头挺胸走过来:“赵司膳忠于回来了,方才你们司膳司的厨娘好大的脾气,把尚食女官都给骂了,你这当司膳的也不教训教训?”

    赵溪音比胡尚食个头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胡尚食我问你,你来我司膳司做什么?”

    【下药诬陷你啊,还有徐、孟二人。】

    不知为何,胡尚食觉得此刻的赵溪音很盛气凌人,她本该生气,可却心虚:“没干什么,查看食材而已。”

    赵溪音深吸一口气:“你刚才都去了哪里?”

    【地窖、冰窖,膳房。】

    “放食材的地方呗,还能去哪?”胡尚食眼神飘忽。

    赵溪音继续问:“是谁给你的药?”

    【当然是贵妃。】

    胡尚食此刻已经慌了,赵溪音怎么会知道她有药?

    “你在发什么疯?什么药?你可不要污蔑本官!”

    赵溪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药现在藏在哪?”

    【怀里啊还能哪?】

    不等胡尚食回答出口,赵溪音立刻下令:“扣押胡尚食,把她怀里的药包拿出来!”

    “谁敢!”胡尚食慌了,“本官是五品女官!”

    然而司膳司的杂役只听赵溪音的,立刻有五六个人扑上去,把胡尚食反手给按在地上,并在她的怀里摸出一包药粉。

    人赃并获。

    胡尚食瞪大惊恐的眼睛,声音嘶哑——

    “赵溪音,你不想活了敢动朝廷女官?本官是五品,你一个区区六品官,有什么权利动我?即便我有罪,也该皇上来处置,你算什么东西?”

    “赵溪音你是妖怪!我早该想到你是妖怪,能神不知鬼不觉知道我的目的,还知道药包的藏处,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你们这群厨娘杂役还对她死心塌地,不怕将来她把你们一个个生吞活剥了吗?”

    “……”

    赵溪音并没有理会胡尚食的骂骂咧咧,沉着冷静地处理事情。

    “膳房的所有膳食都不要再送了,全部处理掉。”

    “请太医院的御医还有司药司的药娘们过来,帮忙检查地窖、冰窖所有食材是否有毒,在确认之前,所有御厨都不许用里面的食材。”

    “小棠,孟御厨,随我去见皇上,带上胡尚食。”

    临走前,赵溪音捻这药包转头对胡尚食说:“六品女官,你这是自掘坟墓。”-

    乾清宫内,朱明哲听完赵溪音的讲述,脸色阴沉得厉害。

    尚食局涉及到嫔妃们的饮食,理应是最干净的地方,没想到却隐藏着胡尚食这么个污浊。

    若不是赵溪音及时发现,那药可是要流向整个后宫的,后果不堪设想。

    “是什么药?”他沉声问。

    侯太医已经辨认好了:“是肠机散,服用少量可至腹痛,久而久之,则会肠穿孔而亡。”

    虽不是致命毒药,也算是毒药的一种了。

    乾清宫正审着案,皇后和贵妃前后脚赶来,各有各的理由。

    皇后是职责所在,得知胡尚食出事,有意推赵溪音上位:“皇上,臣妾听闻尚食局出事了,臣妾有管理女官的职责,不得不过来过问一句。”

    贵妃知道胡尚食败,此刻已是漏意乱心慌,立刻让人去宫外钱府传话,派人把胡尚食的家人控制起来,这是唯一能让胡尚食不供出自己的办法。

    “臣妾听闻司膳司竟被人下毒?臣妾听了真是害怕,所以过来看看。”

    朱明哲抬抬手:“皇后、贵妃先坐。”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胡尚食赐毒酒。”

    贵妃稍稍安心,直接赐死最好。

    赵溪音瞟了一眼贵妃,说道:“皇上,不查问一下胡尚食背后是否有人指示吗?否则她与众妃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们?”

    皇后看明白了,胡尚食的背后主使,竟是贵妃。

    朱明哲道:“押她上来。”

    胡尚食被押上殿,先给贵妃递了个求救的眼神,贵妃以凌厉的眼神回视。

    皇后更加确信,这事和贵妃有关,贵妃想害的不是整个后宫,就是自己,顺便嫁祸给赵溪音,替胡尚食扫清威胁。

    “你来问。”朱明哲看向赵溪音。

    赵溪音说:“胡尚食,谋害后妃是掉脑袋的大罪,你说出幕后主使,说不定能保住一命。”

    殿内没有一丝声响,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胡尚食的回答,贵妃、皇后,甚至皇上,这个答案足以影响前朝后宫的局势。

    沉默显得愈加漫长。

    贵妃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就在这时,司药女官来了:“回皇上,司膳司的食材都查验清楚了,被下毒的食材主要是赵司膳的牛油锅底。”

    赵溪音最近在给皇后做膳食,这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谁和皇后的恩怨最大,其实不用胡尚食回答,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胡尚食!”贵妃“腾”得站起身,“你竟敢谋害皇后,你和你家人的命都不想要了吗?!”

    胡尚食猛地看向贵妃,她在宫中多年,这话什么意思怎会不清楚,这是要她一个人的命,来换取全家的命。

    她死死盯住贵妃许久,眼神回还时,已是一副死人神态。

    “没有人指使我。”她垂着头道,“是我嫉妒赵溪音步步高升,又讨得皇后欢心,才想报复皇后和赵溪音。”

    皇后看向朱明哲:“皇上,这个理由……细想……”

    似乎立不住脚。

    朱明哲沉思良久,最终说:“赐毒酒。”

    是的,柱国将军正在打仗,不管贵妃有没有嫌弃,现在都不能动。

    这杯毒酒是赐给胡尚食,同样也是给幕后之人的警告。

    贵妃长长松了一口气,脱力般重重坐在椅子上。

    皇后皱了皱眉:“皇上,尚食女官一职空缺出来,不知谁可担任?”

    朱明哲犹豫了一下,看向赵溪音。

    第75章 花生酥(一)

    朱明哲看向赵溪音。

    这姑娘有着惊艳绝伦的厨艺天赋, 也有让人信服的领导能力,更有随机应变的机敏,能干事、能担事、能服众, 这样的才能足以担任尚食女官一职。

    这次胡尚食投毒事件是赵溪音发现的,可以说她又立下大功,这样的功劳赏赐、升官都不为过。

    但是,她太年轻了, 资历太浅了,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 入宫不到两年的时间,宫中从未有过这样年轻的五品女官。

    朱明哲有心再历练赵溪音:“尚食女官肩负整个尚食局的职责, 须得阅历深远,赵司膳还须再历练历练。”

    皇后有些失望的低下头。

    贵妃不明显地勾了勾嘴角,她早就把赵溪音看作仇人,现在赵溪音更是和皇后搅到一块去了,那就更是她的敌人,敌人的势力绝不能越做越大。

    赵溪音则无所谓,她的喜好是做饭,不是做官, 当然也喜欢挣钱,尚食的俸禄比司膳再翻一倍呢,不过自己资历尚浅,她有自知之明, 守着小小的司膳司也挺好。

    “是, 皇上。”她说, “臣往后定当严守司膳司,必不会再出现任何差错。”

    话音刚落, 突然进来一个太监,赵溪音瞧着眼生,从未在哪个宫里见过这小太监。

    皇上神情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可是德太后不好了?”

    赵溪音听到“德太后”三个字才明白过来,这太监是仁寿宫的。

    本朝有两位太后,一位先帝的皇后,皇上的养母,也就是如今的德太后,居住在仁寿宫。

    德太后膝下无亲子,只有朱明哲这一个养子,曾一手把朱明哲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养到成年独自开府,母子亲情不可谓不深厚。

    她又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出身,所以朱明哲一称帝,就立刻奉她为太后。

    之所以“太后”二字前还要加个“德”字,是因为要区别于另一位太后,即圣母太后庄太后。

    庄太后才是朱明哲的亲生母亲,先帝的庄妃,朱明哲虽没被生母所养,到底记得亲生母亲的生育之恩,倒是也十分孝敬。

    据说庄妃生子时难产,一只脚都迈进鬼门关了,还用残存的意志喃喃着:“保我的孩子,不要保我。”

    朱明哲不可能不记得这样的恩情,所以也奉了亲生母亲为太后,宫中人都称“庄太后”,现今住寿康宫。

    按说两个女人共同生养一个皇子,该结下很深的革命友谊,德太后和庄太后在先帝一朝时感情还真是不错,甚至以姐妹相称,关系甚笃。

    就在朱明哲称帝以后,两人因为地位、权利、宫殿、徽号、待遇、圣心等等各种利益和面子离心,撕了好几年,最终竟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一个生母、一个养母,朱明哲夹在中间为难得要死,却也劝和不了,只能尽量做到一视同仁。

    仁寿宫的太监说:“皇上,您快去瞧瞧德太后吧,德太后的病突然加重,已经说不出话了!”

    “什么?!”朱明哲大惊,抬脚就往仁寿宫的方向去。

    皇后和贵妃自然得跟着尽孝,皇后想了想:“溪音,你也来。”

    赵溪音一路跟到仁寿宫,才第一回见到德太后。

    德太后是皇后出身,一开始帮朱明哲管着后宫,但庄太后不依,两人挣了许久,朱明哲无奈,干脆收了两位太后的权利,让两人在后宫安养天年。

    两宫太后的膳食又是由尚膳监负责,所以赵溪音从未见过德太后和庄太后。

    德太后卧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额头一层层的皱纹拧成疙瘩,看样子被病情折磨得很痛苦。

    她今年已经六十有五了,长发银白,皮肤暗淡松弛,早就不见了当年做皇后时的意气风发,像一棵开败的凤凰花,被风轻轻一吹,就会零落成泥。

    “母后。”朱明哲轻声道,“您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了。”

    德太后身子一直都不好,这几年在床上的时间比在地上多,今年开春以来,身子更是江河日下,病得越发严重。

    听到声音,德太后睁开眼,目光慈爱地看向朱明哲,但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喉咙发出浑浊的声音,最终只能抬手轻轻拍了拍朱明哲的手背。

    这一拍,差点把朱明哲拍哭了,他忍着哭腔问:“太医呢?太医怎么说?”

    答话的是刚才那太监,反倒是哭腔浓重:“皇上,太医说德太后娘娘不必吃药了,爱吃些什么就吃些什么吧。”

    这是太医院的话术,当一个人的病情已经无力回天时,御医总会这么说。

    朱明哲如何能不懂,当即在床边跪了下来,皇后和贵妃接连跪下,一屋子的人呼呼啦啦全跪了下去,氛围悲戚。

    “母后,您想吃些什么?”朱明哲想了想,“猪肚鸡好不好?您年轻时最爱吃的。”

    德太后微微摇了摇头。

    皇后轻声提醒:“皇上,德太后年迈,已经咬不动猪肚儿了。”

    朱明哲连说好几样菜式,德太后都摇头。

    他能想到的都是从前和德太后住在一起时,德太后喜欢吃的膳食,一时也想不起别的,有些情急:“太后的膳食一向是尚膳监负责,让王监令赶紧揣摩德太后的口味,若是不能让德太后满足,朕砍了他的脑袋!”

    有宫人立刻去尚膳监传话了,可是连朱明哲都猜不中德太后的心思,王监令又能如何呢?

    朱明哲无力地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朕一个人陪陪母后。”-

    赵溪音一个人回司膳司去,心中颇为感慨。

    首先便是感慨胡尚食和贵妃之事,贵妃指使胡尚食给皇后下毒,还要嫁祸给她,这事昭然若揭,身处后宫的人都能看得明白。

    胡尚食被赐毒酒,一命呜呼,贵妃却能蒙荫于家族,不用受一点惩罚,实在让人感叹权势的裨益。

    但话又说回来,贵妃此举肯定已经触怒皇上,即便皇上因为钱将军暂时不能动贵妃,也已经君妃离心,不会再发自内心的宠爱。

    贵妃任性妄为,终究是给自己掘了坟墓。

    除了这件事,赵溪音也感慨德太后,太好的年华、再高的权势,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

    德太后的时间不多了,朱明哲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德太后在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吃得如愿以偿,只是不知王监令能否摸的清德太后的口味和心思。

    赵溪音正想着王监令的差事,转头就发现已经走到了尚膳监。

    尚膳监门口,传话的太监刚刚传完朱明哲的口谕,王监令目送仁寿宫的太监离开,转身看到赵溪音。

    多日不见,王监令依旧是笑面虎的神情,对赵溪音皮笑肉不笑说道:“是赵司膳啊,听说胡尚食已经赐死了,差点得称呼您一声赵尚食,可惜啊,皇上终究还是没顾着你,你还是司膳。”

    赵溪音笑了声:“即便是尚食女官,也只是五品,哪有您四品监令的官职高,您那么担心做什么?”

    王监令自己都意识到内心的畏惧,胡尚食做五品尚食女官时,他一点都不在意,因为胡尚食就是个废物,废物是没有威胁的,但赵溪音不一样。

    赵溪音如今只是六品司膳女官,就已经带着司膳司“敲打”了好几次他们尚膳监,让他明显感觉到了威胁,若是赵溪音当上尚食女官,对尚膳监的威胁会更大,和废物胡尚食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才会这么在意。

    好在皇上没有再度提拔赵溪音,这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我不担心。”王监令口是心非地说,“也许皇上觉得尚食局其他四司中的女官资历更深,更适合提拔为尚食女官吧,比如司供女官。”

    司供女官和赵溪音不太对付,王监令故意提起,为的就是让赵溪音吃心。

    “王监令管着偌大的尚膳监,还有闲心管我们尚食局的事。”赵溪音“哦”了声,“皇上很孝顺德太后的,王监令还是想想怎么给德太后做满意的膳食吧。”

    说到德太后,王监令就笑不出来了。

    皇上真会为难人,德太后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他怎么知道老太婆喜欢吃什么?

    【赶紧死了可算清净了,要死不死的净为难人。】

    他正愁着呢,但在赵溪音面前决计不可能表现出来,语气轻松道:“这有何难?两宫太后的膳食习惯我们尚膳监最清楚,绝对能做出德太后最爱吃的膳食。”

    赵溪音听得反感,丢下一句“那就好”,转身就走。

    司膳司里,胡尚食留下的烂摊子还在清理,所有食材都要排查一遍,宁可浪费,也不能发生吃出人命的事,所有厨具也全要好好查验,好好清洗,或是直接替换新的过来……

    赵溪音让杂役打听着些仁寿宫的消息。

    德太后的膳食是王监令亲自做的,第一次送去的是道西湖醋鱼,据说这是德太后近三年吃得最多的一道菜,可送去后,德太后吃看了一眼,就微微摇头。

    王监令信心满满得去,被皇上训斥一通,垂头丧气地回。

    第二道菜送的是玲珑八宝饭,德太后肠胃不好,时常吃些五谷杂粮好克化,王监令小心翼翼送去。

    这回德太后连看都没看一眼,闻到八宝饭的味道就闭了闭眼,不是想她要的食物。

    王监令是被朱明哲吼出去的,屁滚尿流溜回尚膳监,蔫头巴脑地准备第三道菜。

    送过去的第三道菜是辣炒鳝段,据说这是当年德太后在封后大典上用过的一道菜,初握凤权的年轻皇后风光无限,独独夸赞了这道鳝肉。

    可德太后还是闭了闭眼,也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朱明哲没辙了,王监令更没辙。

    最后还是皇后建议:“让赵司膳来试试吧。”

    朱明哲眼角微红:“赵司膳从没侍奉过母后的膳食,王监令都不知,她如何能晓得?”

    皇后还是坚持:“赵司膳是姑娘家,姑娘家天生心细,说不定能猜准母后呢。”

    朱明哲同意了:“传赵溪音。”

    第76章 花生酥(二)

    仁寿殿里, 药气弥散。

    朱明哲让开床榻边上的位子,在桌旁坐下。

    赵溪音德太后的床榻前,俯身轻声问:“德太后, 您想用些什么?”

    朱明哲太后面“啧”了声:“德太后要是能说话,还用让你来?”

    赵溪音回头解释:“皇上,请给臣一点时间。”

    朱明哲皱着的眉头逐渐松开,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王监令都做不到的事情, 赵溪音怕是也难。

    赵溪音看向德太后, 德太后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仍旧没能发生声音。

    【这群庸厨!难道就没一个人能猜中哀家想吃花生酥吗?!】

    【哀家尊荣了一辈子, 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最后一点子心愿都达不成!】

    【也是了,哀家这辈子就吃过一次花生酥,谁会想到哀家临死前最想吃的,会是这道点心呢?罢了罢了。】

    赵溪音:“……”

    没想到端庄一辈子的德太后,内心是如此的丰盈。

    花生酥,做起来倒不难,只是那么多菜式, 为何到了最后关头,想起的是这道点心呢?

    她问:“德太后,您,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

    德太后轻轻眨眼。

    【哀家这辈子, 当过国母、养过皇上、当过太后, 走到女子权利的巅峰, 没有什么遗憾的,唯有一人甚是想念。】

    赵溪音以为德太后想的是皇上, 毕竟朱明哲是她唯一的养子,也是最亲的人。

    【庄太后。】

    赵溪音吃了一惊,满宫都知道两位太后水火不容,这么多年王不见王,德太后临终前最想念的人,竟然是死对头庄太后?

    她一时不知道作何感想,轻声说:“德太后稍后,臣去给您做点心。”

    她说的是点心,而非菜肴,德太后露出微微诧异的神情,又渐渐淡去。

    朱明哲急着问:“知道德太后想用些什么吗?”

    赵溪音点点头:“微臣尽力一试。”

    说完,便告辞退了出去,赶回司膳司做膳食了。

    朱明哲并不报多大希望,微微叹了口气,又埋怨起自己来,若是自己能多陪陪德太后,至于连老人家最后一点心思都猜不中吗?

    若是让德太后带着遗憾驾鹤西去,他能内疚死。

    不一会儿功夫,赵溪音来了,手中捧着一碟嫩黄色的点心,不是什么名贵精美的点心,就是一碟普普通通的花生酥。

    朱明哲还以为赵溪音会施展一身厨艺,做道最美味的膳食给德太后品尝,没想到只做了一盘点心。

    他有些不悦地问:“你觉得德太后爱吃花生酥?德太后是爱吃点心不假,可食用的点心大多是名贵的肉松饼、椰蓉糕和蟹黄酥,朕从未见过太后吃过花生酥!”

    朱明哲平时说话算得上和颜悦色,此刻也是悲伤加情急,语气很是严厉。

    赵溪音默默,全世界只有她知道,德太后此刻最想要的,就是花生酥。

    “皇后说你心细,朕亦是看中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给太后做花生酥点心?”朱明哲眼睁睁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德太后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心中怎么不急,“你倒是说说看。”

    赵溪音无言以对。

    恰在这时,德太后的太监急吼吼说:“皇上,德太后的手一直在颤动,似乎想叫您。”

    朱明哲忙来到床榻边上:“母后,孩儿在这儿。”

    德太后的手却仍旧颤动不停。

    朱明哲急得都要宣太医进来了,突然听太监说:“太后似乎看的是赵司膳手中的点心。”

    朱明哲不确定地问:“母后,您想吃花生酥吗?”

    德太后的手不动了,微微点点头。

    朱明哲大惊,连忙冲赵溪音招手:“快拿来。”

    他亲自把德太后小心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没有几两肉,剩下全是瘦骨嶙峋的骨头。

    朱明哲拿起一块花生酥,喂到德太后嘴边,他的鼻尖也嗅到花生酥的浓香。

    花生酥又酥又绵软,德太后无需用力,稍微一抿,细腻的酥点就入了口,在舌尖慢慢融化。

    花生酥点极为美味,甘甜十足,有浓浓的花生香味,比花生酥糖更加酥脆、细腻,味道浓厚,入口并不干噎,反而十分湿润,在口中化作甜丝丝的蜜水。

    德太后脸上露出笑容,就着朱明哲的手,又吃了一小口。

    【是这个味道,和当年庄妃亲手做的花生酥一个味儿。】

    【那是一个深秋,我在乾清宫救下一个嫔妃……】

    从德太后的心声中,赵溪音得知了德太后和庄太后年轻时的故事——

    先帝登基第五年,后宫众妃接连生下皇子,唯有当时的皇后膝下仍无所出。

    皇后焦急万分,请了各处的医者开药方,坐胎药吃了良久,肚子仍不见有动静,最后还是一位民间游医说,她的身子可能生不出孩子。

    这个消息无意是个霹雳,让皇后觉得天都塌了,身为中宫,没有皇子,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她恍恍惚惚到乾清宫去找皇上,也就是朱明哲的父亲,当时皇上正在训斥庄妃,因为庄妃为了自己的儿子朱明哲,和外臣有所往来。

    后妃和臣子勾结是大罪,尤其还是有皇子的妃子,这不是明晃晃地觊觎皇位吗?

    皇上本打算重重惩治庄妃,皇后却开口求了情,她已经记不清开口求情的初衷是什么,大约是不愿看到一位母亲因为为孩子谋求前程而被重责,也算稍稍弥补自己永远无法成为母亲的遗憾。

    那时她的皇后身份说起话来颇为有分量,竟劝下了皇上,庄妃只是被禁了足,并没有伤筋动骨,连身为皇子的朱明哲也毫发无损。

    皇后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直到庄妃解了禁足,带着亲手做的花生酥来到坤宁宫。

    她没有皇子,空有皇后之位,后宫中许多嫔妃已经有轻视她的势头,又因着身为中宫,一向没什么朋友。

    庄妃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来道谢,让她很意外,庄妃倒是个开朗的,她记得那日坤宁宫里桂花飘香、欢声笑语,两名女子吃着花生酥谈天说地,打破了坤宁宫长久的寂静。

    而后,她们说到子嗣,皇后遗憾地说:“医者说我不可能有孩子了。”

    庄妃犹豫了一会儿,竟说:“哲儿给你养吧。”

    皇后愣住。

    她不知道是庄妃想要为朱明哲觅个好前程,所以要为他找中宫皇后为养母,按个更尊贵的身份,还是可怜自己身为中宫却不能生育,来报答那日在乾清宫的救命之恩。

    总之,朱明哲到了她的膝下。

    中宫有子,不管是否亲生,总归让皇后的日子好过许多,没有嫔妃敢再不敬皇后,连皇上也因为朱明哲聪明伶俐,时常到坤宁宫陪伴皇后母子。

    皇后养朱明哲,一养就是二十年,直到先帝驾崩,朱明哲登基。

    这期间,皇后与庄妃的感情一直要好,两人时常在一处说话,吃点心,只不过都不是花生酥,那一日的花生酥似乎成了姐妹俩的信物,非重大日子不能吃。

    连庄妃有一日问:“姐姐想不想吃花生酥,我做些来可好?”

    皇后都摇摇头:“那日的花生酥,太香了,我想永远保留那日的味道。”

    朱明哲登基,两姐妹都很高兴,约着要在新帝登基后,挑一个好日子一起吃花生酥。

    可谁知随之而来的事情,敬封太后之位、分宫殿、颁徽号、管理后宫之权……一样样事情纷至沓来,终究让情同姐妹的两人离了心。

    约好的花生酥,再也没吃上。

    再后来的事情赵溪音都知道了,两位太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垂垂老矣。

    【我想她了。】

    德太后轻轻拂开朱明哲拿着花生酥的手,眼中有泪花闪过。

    朱明哲身为养子,实在不知道敬爱的母后心中在想什么,为何吃半块花生酥,都能吃出眼泪。

    赵溪音不禁走上前,轻声问:“德太后,您要见她吗?”

    朱明哲不知道赵溪音指的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就见德太后轻轻摇头:【相见不如怀念吧。】

    说完,德太后露出一个了无遗憾的笑容,驾鹤西去。

    朱明哲意外地没有落泪,也许因为德太后是笑着走的,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让皇后亲手为德太后,准备丧仪。”

    片刻后,他看向赵溪音:“你怎么知道德太后临终前想吃花生酥?德太后想见又不愿见的人,又是谁?”

    赵溪音解释说:“是庄太后,臣听人说,德太后和庄太后年轻时是好姐妹,对那是的德太后来讲,庄太后和皇上,就是她最重要的人。”

    “如今皇上稳做江山,国泰民安,有妻有子,德太后没什么不放心的,臣想,德太后唯一不肯释怀的,便是庄太后了吧。”

    “这花生酥是庄太后曾经做给德太后的点心,是两个人情谊的见证,臣斗胆,做了这道花生酥。”

    朱明哲长长舒了一口气:“朕身为德太后的养子、庄太后的亲子,竟不知道两位的情谊缘于一道花生酥。”

    “朕还以为,在德太后心里是极为痛恨庄太后的,没想到人之将死时,最难释怀的竟是昔日姐妹、近日仇人。”

    赵溪音看着床榻上神情安详的太后,柔声说:“德太后已经放下恩怨了,临终时念着的,只有和庄太后的情谊。”

    朱明哲点点头:“传朕旨意,敕封赵溪音为五品尚食女官。”-

    消息传到承乾宫时,贵妃气得把手中的金钗都摔了。

    “赵溪音成了五品尚食女官?她才多大?能担得起五品女官?皇上是疯了吗?!”

    宫女连忙劝:“娘娘小声些,可不敢质疑皇上的旨意。”

    贵妃仍旧愤愤:“王监令都做不到的事,赵溪音竟然能做到,哄着皇上把她提拔成尚食女官。”

    贵妃和赵溪音的仇早已解不开了,赵溪音越得意,她就约生气。

    宫女低声说:“娘娘,德太后是庄太后的死敌,那赵溪音尽心伺候德太后,分明是和庄太后过不去,咱们何不推波助澜一把?”

    贵妃微微睁大眼睛:“可庄太后早已不管后宫的事。”

    “庄太后是不管旁的事,只要事情涉及德太后,她就一定会挣一挣。”

    贵妃眼睛一亮:“立刻随本宫去寿康宫。”

    第77章 花生酥(三)

    赵溪音被提拔为尚食女官的事很快在宫中传来了。

    除了朱明哲、赵溪音和传旨的汤岱以外, 王监令是第三个知晓此时的人,朱明哲下口谕时,王监令就在仁寿殿外候着。

    他给德太后侍了一辈子的膳, 临了做了三道菜,道道不是德皇后想要。

    原本以为赵溪音来也是枉然,这个丫头极为不自量力,他这亲自给德太后侍膳的人都猜不出德太后的心思, 赵溪音连两宫太后的面儿都没见过, 来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在殿外一边候着皇上随时又可能的吩咐, 一边等着看赵溪音的笑话,刚才皇上是怎么训斥他的, 赵溪音都得一一受着。

    没想到竟等来赵溪音荣升尚食的消息……

    王监令彻底傻眼了。

    德太后没有遗憾地离开后,王监令和赵溪音的差事算是了了,各自走出仁寿宫的宫门,往尚膳监和司膳司的方向去。

    期间有一段同路,王监令挤出一个笑容:“恭喜赵尚食升迁。”

    这皮笑肉不笑的本领,让赵溪音一下子就觉得咬牙切齿的语气来:“多谢王监令,溪音侥幸。”

    “肯定是侥幸。”王监令脱口而出,因为觉得只有“侥幸”二字, 才能解释赵溪音为何会猜得准德太后的心思,毕竟连皇上都凑不出来,那可是德太后的养子。

    赵溪音不置可否。

    王监令继续说:“赵尚食如今也是五品女官了,官职可不低, 在后宫几乎是最高女官官职, 见了一些低等的前朝官员, 也只需等着他们给你行礼就是。”

    这是在拿五品官员的殊荣来衬托他四品官员的身份呢,赵溪音听得出来, 佯装诧异:“哦?还有这么多好处。”

    “那当然。”王监令又说,“虽然你是尚食局的五品女官,但我是尚膳监的四品官员,尚食局倒是怎么都追赶不上尚膳监来。”

    后半句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说出来,却是王监令的真实意图。

    一般能说出这样的话,都是心里发虚,只能在口头上不断强调自己的强。

    偏偏赵溪音不惯着,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哦,说不定哪天,尚食女官的官级,就被破格提拔为三品了。”

    “你!”王监令大惊,赵溪音这种离经叛道的话都能说出口,本朝好几百年没变过的官级制度,难不成还能因为她改了制度?

    赵溪音又说:“说不定某一日,司膳司的权利会越过尚食局去,更说不定,尚膳监都没存在的必要,直接被尚食局整个取代了。”

    王监令脸色都变了,他知道这只是赵溪音的口舌之利,但只要稍微一想,还是让他冷汗涔涔,因为赵溪音的升迁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让他不得不郑重考虑她的口舌之利。

    “莫要瞎说!”

    赵溪音笑道:“王监令怎么脸都白了,我开玩笑的。”

    王监令喷出一口老血。

    赵溪音回到司膳司时,朱明哲的圣旨跟着也到了,汤岱亲自来传圣上口谕。

    这回接旨的可不止司膳司的人,而是整个尚食局四司的所有人。

    汤岱传完圣旨,司膳司的厨娘高兴得差点即刻跳起来,因为汤岱还在,便只能用眼神传递激动之情。

    司药、司酝两司的女官和宫人倒是反应平平,胡尚食倒台时她们就想到来,接任尚食之位的八成是赵溪音。

    只有司供女官神情有异,从前她仗着巴结上了胡尚食,对赵溪音和司膳司大肆讽刺,怎么都没想到,有一日胡尚食倒台,赵溪音会上位。

    此刻她如坐针毡,只想化作一只西瓜虫来降低存在感,希望新上任的赵溪音不要报复自己。

    汤岱走后,赵溪音对尚食局所有人道:“本官初任尚食一职,对司供、司药和司酝三司的事务尚不熟悉,三司女官请各行其职,守好责任,便可自行去忙。”

    新官上任,这番话说得算是谦和,比先前的胡尚食谦逊太多,司药、司酝两司的女官心生好感,各自带着自家的宫人离去。

    唯有司供女官陪笑着来到赵溪音面前:“尚食大人,我那有上好的正山小种,您去尝尝?”

    “不了。”赵溪音直接拒绝,“司膳司还有诸多事要忙,就不去叨扰司供。”

    司供女官“诶”了声:“那我让人把茶给尚食大人送来。”

    赵溪音叫住她:“司供女官,本官喜欢做事勤勉负责的人,不喜欢投机取巧、阿谀奉承的人。”

    司供尴尬地笑说:“好、好。”

    等人都走了,司膳司关起大门,厨娘们这才算把心里的激动释放出来。

    “尚食女官诶,放在从前我想都不敢想,没想到有一日,赵御厨真的当上了尚食女官!”

    “后宫的女官最高也就五品了吧?咱们赵御厨是最高等女官啦!司膳司跟着沾光!”

    “没了胡尚食,头顶上的阴云终于散去了,现在的感觉就是天朗气清,整个尚食局的空气都变好了。”

    “往后六局一司看谁还敢小看咱们司膳司!”

    “……”

    徐棠也感慨万千,拉着赵溪音的手:“半年前的那一日你还记得吗?咱们俩被郭掌膳叫去,被换了侍膳主子。”

    当时的两个小厨娘是多么弱小、无助、任人欺凌,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赵溪音成了尚食,她徐棠也是典膳女官,再也没人能欺负到她们头上,还能保护司膳司一众姑娘不被人欺负。

    “我记得。”赵溪音轻声说,“我们都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孟御厨问:“赵御厨,这么一来司膳司的司膳一职又空缺出来了,皇上的旨意里没有提及,要怎么安排?”

    赵溪音说:“皇上的意思是司膳司隶属尚食局,官员由我来任免。”

    孟御厨恍然:“那就把空缺补齐吧。”

    司膳司的御厨中,以徐棠和孟御厨厨艺最佳,徐棠办事雷厉风行,孟御厨稳重妥帖,赵溪音有意提拔这两位,至于空出来的掌膳一职……

    其他厨娘从厨艺到性格各有各的特点,赵溪音很难有明确的人选。

    她说:“徐典膳、孟掌膳任职时间虽不长,但确是为司膳司办了不少实事,妥帖程度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我打算提拔徐御厨为六品司膳、孟御厨为七品典膳,如何?”

    众厨娘都没有异议,她俩本身就是女官,办事勤勉,没什么可指摘的。

    “至于典膳一职。”赵溪音说,“我想采用民主选举的方式。”

    民主选举?这倒是个有新意的词儿。

    赵溪音当即让徐棠和孟御厨去准备纸和笔,分发给众人。

    “写下你们心中最适合担任掌膳之位的人选。”赵溪音觉得自己此刻化身成了小学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细讲规则,“推选掌膳要从多方便考虑,厨艺、人品、办事态度、行事风格……不要去看别人的纸条、也不要和人讨论,平心而写。”

    很快,纸条被孟御厨收上来,赵班又让徐棠唱票,孟御厨计票,随着被选举人的名字被一个个念出,厨娘们不由都紧张起来。

    这什么民主选举,搞得大家心里慌慌,论玩,还是赵御厨会啊。

    “孙宜孙御厨,一票。”

    “凉依凉御厨,一票。”

    “郭灵郭御厨,一票。”

    “凉依凉御厨,一票。”

    “……”

    最终选举结果出来了,凉依震惊地指着自己:“我?”

    她怎么都没想到选自己的人有那么多。

    赵溪音笑道:“凉依,恭喜你,成为咱们司膳司的掌膳。”

    凉依在司膳司这么久,性子依旧高冷,只不过高冷的外表下,从不缺少帮助人的行为,不管谁有搞不定的事,她劈手就抢过去帮着处理了,态度虽不是很好,办事效率却是满分。

    所谓面冷心热,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她磕磕绊绊说:“遇、遇到师父之前,我行事一向行事高调,擢选御厨时还那么猖狂,我、我以为很多人都不喜欢我,不会选我。”

    她都已经做好一票都没有的准备了。

    “怎么会,我们都很喜欢你啊。”

    不知谁说了一声,其他厨娘纷纷附和:“对啊,咱们小凉依还当自己是豹猫呢,殊不知在咱们眼里就是只小橘。”

    这比喻真是恰当,赵溪音忍不住笑了声,

    凉依罕见地羞红来脸,垂着头有些无措。

    赵溪音说:“凉御厨,掌膳一职,你可能尽心担任?”

    凉依的那一票,其实是投给了自己,她觉得没有人会投自己,觉得没有人相信她这么高冷的人会倾心为司膳司付出,所以自己投了自己一票,表明自己愿意为司膳司付出的决心。

    她郑重点点头:“师父,我会的!”-

    与此同时,贵妃的轿辇在寿康宫门前停下。

    寿康宫是庄太后的居所,贵妃进殿时,庄太后正在佛前念经。

    “太后。”贵妃轻声唤道。

    庄太后在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和德太后相比,她的身子好多了,虽然也已年迈,但起码无病无痛。

    “太后?”庄太后在软椅上坐下,“宫中一向称呼哀家为庄太后,贵妃,徽号可省不得。”

    贵妃露出奉承的嘴脸:“从今往后,您就是宫中唯一的太后。”

    德太后刚薨逝,就有人迫不及待来巴结奉承,庄太后心中并无半分愉悦,面色仍旧淡淡。

    说来也怪,德太后去世,多年的对手没了,自己成了唯一尊贵的太后,她心里应该高兴才是,可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缺了个大口子。

    “贵妃来有事吗?”她心里不舒服,没心思待客,想赶紧把贵妃打发走。

    贵妃笑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德太后死前,有个厨娘极尽巴结奉承,眼里跟没您这位太后似的。”

    庄太后听得直皱眉:“皇上早就下旨,两宫太后待遇一摸一样,不许任何宫人有偏失,哪个厨娘那么大胆,敢违背皇上的旨意?”

    “叫赵溪音。”贵妃说,“因为奉承得德太后欢心,已经被皇上提拔为尚食女官了。”

    因为奉承德太后欢心,皇上就不惜提拔人,这孩子的心还是偏向养母啊。

    庄太后对这种事最是忌讳,当即就道:“她好大的胆子。”

    贵妃佯装委屈:“臣妾也是看不得庄太后您受委屈,这才特意来告诉您,您可不能轻易放了那厨娘。”

    庄太后不喜贵妃的做作,可也不能容忍有人极尽巴结得太后而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厨娘向来不给两宫太后侍膳,能上赶着给德太后做膳食,这不是巴结是什么?

    尤其皇上还为此提拔了她。

    皇上刚提拔的女官,她想罚也能罚:“来人,传那赵厨娘。”

    贵妃窃喜,福身告辞。

    消息传到司膳司,赵溪音就知道来者不善。

    德、庄两位太后一向不睦,虽说德太后死前仍惦记着庄太后,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庄太后的年岁还长,心里怕是还记恨着德太后。

    自己给德太后做了膳食,庄太后怕是要来兴师问罪了。

    赵溪音只身往寿康宫去。

    进了寿康宫,才第一次见到庄太后,比起德太后,庄太后的面相更舒展些,想来是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有关,年轻时候的性格一直比德太后更开朗些。

    “拜见庄太后。”

    庄太后回眸:“赵溪音是吗?给哀家拿下。”

    立刻上来两个太监,把赵溪音反手按住。

    赵溪音不料庄太后行事如此干脆利落,忙说:“庄太后,我只说一句话。”

    庄太后说:“你不是巴结德太后吗?跟哀家还有什么好说的?”

    “衙门尚且让人陈情,庄太后不能连分辨的机会都不给我。”

    庄太后一抬手,让人送开赵溪音:“说吧,只一句。”

    赵溪音说:“您知道德太后生前吃的最后一口食物是什么吗?是花生酥。”

    庄太后当即愣住。

    第78章 猪脚拌饭

    庄太后愣了好一会儿, 才问:“你说她临终前吃了花生酥?谁做的?”

    赵溪音揉了揉被捏疼的肩膀,感慨庄太后还真是一言不合就抓人的脾气,回答道:“是我做的, 德太后临终前驳了王监令三次送来的饮食,独独想吃花生酥,那时她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口,勉强吃下半块花生酥, 带着笑意驾鹤西去。”

    庄太后开始在殿内踱步, 低着头喃喃重复一句话:“她为何要吃花生酥。”

    赵溪音明白庄太后心里其实很清楚, 昔日的好友临终前是念着自己的,只是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没说要见哀家吗?”

    赵溪音摇摇头:“德太后大约觉得相见不如怀念吧。”

    庄太后毫不征兆得大声质问起来:“她做作些什么?!都快死了也不肯派人通报给我, 却在那折腾着要吃什么花生酥,她究竟在那矫情些什么?”

    太后盛怒,一屋子的人不敢出声。

    赵溪音也默默无言,她似乎能理解庄太后突然发脾气的心态。

    庄太后质问一通,泄力了一般跌坐在地上,神情悲戚,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忙去搀扶,她却摆摆手, 自顾自地坐在地上。

    半晌后,她哑着嗓子问:“她、德太后的遗体此刻在哪?”

    赵溪音说:“仍停在仁寿殿里。”

    庄太后挣扎着站起身:“我去看她。”

    她走得飞快,赵溪音真担心她的身子,一路紧随其后跟在后面。

    仁寿宫的宫人已经在挂挽联和孝布, 德太后安详地躺在寿床上, 正在由嬷嬷整理遗容。

    仁寿宫的宫人见庄太后来, 纷纷跪下,神色紧张, 这两位一向不睦,德太后刚刚薨逝,这位太后此刻来做什么?

    庄太后走过去,挥手让嬷嬷退到一边,自己俯身端详起庄太后的面容。

    看到德太后神情安详,她表情欣慰,而后回头对赵溪音说:“她真是笑着走的。”

    赵溪音点点头。

    毫无征兆的,庄太后忽然趴在昔日姐妹的身侧啜泣起来:“好姐姐,你为何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啊!”

    “我知道这些年你肯定想着我,我也想着你啊,我、我早就想来仁寿宫找你认错了。”

    “咱们都已经这么老了,大半身子迈进黄土的人,还争什么名利权益,真真是笑话。”

    “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什么都不跟你争,什么都给你,我只想再要一次跟您说话叙旧的机会,你为何要撇下我啊。”

    “姐姐,我想你。”

    “……”

    庄太后在德太后的遗体前絮絮叨叨许久,仿佛要把这些年没在一起的时光全补回来。

    刚开始还情绪激愤,仿佛有满腹的委屈要向德太后讲述,渐渐说得久了,就变成正常语调,仿佛旁若无人地和老友聊天,到最后,她没了力气,声音轻细,逐渐成了耳畔私语,闺蜜间不为人道的悄悄话……

    到最后,赵溪音都听不到庄太后在说什么了。

    不管是仁寿宫还是寿康宫的宫人皆是满眼诧异,都知道两宫太后老死不相往来,却不知原来她们的感情如此深厚。

    一生强势的庄太后今日算是颠覆了自己的人设,让两宫的人都明白,这其实是个为了友情,感性、爱哭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庄太后回过头,问赵溪音:“剩下的花生酥呢?拿来给哀家。”

    赵溪音便去取,碟子里的花生只被德太后吃了一块,还剩许多,因放置有半日功夫了,所以表面略微有些潮,吃起来会更甜些。

    庄太后泪眼婆地吃了一块,瞬间又流出两行清泪。

    这是她们多年前就越好、又遗憾错失的花生酥啊。

    在这深宫中熬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熬到两人的儿子登基,她们成了尊贵无比的太后,又有合得来的友情,含饴弄孙、闺中趣话,本该快活无比地安享晚年。

    偏偏她们把这份安然弄丢了,后半辈子活在仇恨和算计里,活得不明不白,像具行尸走肉。

    怎能不叫她遗恨!

    她又哭又笑,看向赵溪音,手里捏着半块花生酥:“和我当年做的一个味儿。”

    赵溪音笑说:“花生酥,不都一个味儿嘛。”

    庄太后嘴唇动了动,一句“谢谢”终究没能说出口。

    【谢谢你,小丫头,没有让姐姐带着遗憾离去。】

    与此同时,承乾宫。

    贵妃美滋滋得靠在软塌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香炉,问:“寿康宫什么消息了?庄太后把赵溪音打死没有?”

    刺探消息的宫女回来了,脸色不太好:“娘娘,有人瞧见庄太后去了仁寿宫。”

    贵妃皱起眉头:“怎么可能?庄太后不在宫里放炮仗庆祝,这会儿去仁寿宫做什么?难不成去祭拜仇人?”

    两宫的消息一向严密,宫女也只摇摇头,并不清楚内幕。

    贵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御前太监前来传话,说庄太后突然晕倒了,皇上和皇后已经去往寿康宫探望,让她也赶紧去瞧瞧。

    贵妃急忙起身,边更衣边问:“寿康宫究竟怎么回事?没有惩罚赵溪音,庄太后自己反倒晕倒了。”

    等一路急匆匆感到寿康宫时,庄太后的床榻前围了一屋子人,皇上、皇后、还有好几个太医。

    庄太后已经醒了,木木地靠在软枕上,对一屋子的人视若无睹,两眼发直,目光呆愣。

    太医院首跪在地上:“回皇上,庄太后乃是忧思忧虑、伤心过度导致的昏厥,身子并无大碍,只需要养神宽心即可。”

    朱明哲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母后,儿子已经没了养母,不能再没有生母,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

    庄太后仍旧出神,并不答话。

    幸而太医说庄太后的身子并无大碍,朱明哲才稍稍安心些。

    只是庄太后这个模样他也实在不放心,交代寿康宫的宫人:“好好照顾庄太后,务必让太后尽快好起来。”

    皇后忧虑道;“皇上,庄太后还未用膳,让尚膳监准备膳食吧。”

    朱明哲因为德太后的事,对王监令颇有成见,反而对赵溪音信任有加,便说:“让赵溪音来准备吧。”

    贵妃听到赵溪音的名字,立刻去瞧庄太后,按理说赵溪音巴结德太后,庄太后没道理不罚赵溪音啊。

    就在这时,庄太后突然有了反应,呆愣愣的目光回神。

    贵妃窃喜,果然记住赵溪音这个名字了。

    下一秒,庄太后哑着嗓音说:“皇帝,替哀家赏那丫头些什么东西。”

    她心力交瘁,无力考虑赏赐些什么,但一直记得赵溪音让德太后了无牵挂离开人世的功劳,此刻她满心都是德太后,自然十分感激赵溪音。

    若不是赵溪音的花生酥,德姐姐是带着遗憾走的。

    朱明哲一愣,虽不明白为何,还是点头应下:“好。”

    贵妃却是彻彻底底愣住了,为什么啊?庄太后对赵溪音不罚反赏?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太后要休养,朱明哲等人先行离开寿康宫。

    出了寿康宫,贵妃忍不住问:“皇上,庄太后为何突然晕厥啊?”

    朱明哲只当贵妃是关心庄太后:“德太后离世,庄太后伤心难忍。”

    伤心难忍?演的吧?贵妃将信将疑,满宫谁不知道两宫太后不睦多年,德太后离世,庄太后为了名声和口碑,演的伤心难忍吧?-

    庄太后就这么卧床不起了。

    满宫都知道庄太后是在德太后的灵前突然晕厥,有人觉得是演出来的姐妹情深,有人说庄太后是突然念及和德太后当年的旧情,总之庄太后就跟抑郁了一样,一直卧床。

    这可急坏了朱明哲。

    两宫太后都是他真心孝敬的母亲,德太后没了已是事实,庄太后一定不能再出事。

    他在乾清宫心急如焚,踱来踱去想不出办法。

    皇上着急,整个前朝后宫都跟着不安生。

    贵妃最先来到乾清宫:“皇上莫急,臣妾有法子让庄太后高兴起来。”

    “哦?”朱明哲大喜,连忙把贵妃拉到身旁,“爱妃请讲,若能让母后开心,朕一定重重赏你。”

    “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骗臣妾哦。”贵妃说,“两位太后不睦多年,争的东西无非是权势和地位,从前皇上为着德太后的面子,不能事事顺从生母,如今德太后已经往生极乐,活着的人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不如下旨,尊庄太后为独一无二的太后,加以崇号,迁入更尊贵的宫殿,且把管理后宫的权力交给太后,让她享尽独有的尊贵。”

    她想得很明白,加崇号、迁宫殿,虽说都是虚的,却能让庄太后得到独一无二的尊贵体面,两位太后争了半辈子的东西,不就是这些吗?

    至于管理后宫的权力,能从皇后手里转移到太后手中,亏的是皇后,不是她,况且太后的权力是自己进言得到的,那她和庄太后就是一党,日后庄太后怎会不护着自己?

    到时候不管是皇后还是赵溪音,都是她手中一只小小的蚂蚁,太子更是无法和自己的二皇子抗衡。

    朱明哲总觉得哪里不妥,一时又说不上来,贵妃的话听着很有道理,从前两位太后什么都是一样的,现在德太后不在了,让庄太后享唯一的尊荣,似乎没什么不妥。

    至于德太后那边,丧仪安排的风风光光,必不会叫养母受委屈就是。

    “说的好,就这么办。”他面露喜色,激动地搓搓手,“崇号让内务府细细去选,宫殿也要好好翻修,朕先让汤岱传旨,把管理后宫的权力交给母后,先让她高兴高兴。”

    汤岱领了旨意,麻溜去了寿康宫。

    朱明哲在乾清宫等消息,在龙椅上坐不住,干脆起身继续踱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汤岱回来了,回来时满脸委屈,跪地求饶:“皇上,奴才惹庄太后生气了。”

    朱明哲慌忙问:“怎么回事?”

    汤岱哭丧着脸说:“皇上既尊庄太后为唯一的太后,奴才便称呼庄太后为‘皇太后娘娘’,并把皇上的旨意传达过去。”

    “谁知,庄太后训斥了奴才,还说皇上您是胡闹。”

    “朕、朕怎么胡闹了?”朱明哲一脸懵。

    汤岱学着庄太后的语气:“徽号不变,崇号也不必再选,宫殿更是不迁,寿康宫住得好端端的,瞎折腾什么迁宫事宜?至于管理后宫的权力,那是皇后的,哀家不要,也没有精力要。”

    朱明哲:“……”

    贵妃在一旁尴尬地笑了笑:“太后这是客气呢,皇上您得三请诸葛。”

    朱明哲这回小心了,抬手制止:“不不不,母后一向不是客气的人,她是真的不想要这些东西。”

    贵妃脸色难看,庄太后到底要干什么,演了这么一出又什么都不要,难不成还真是感怀死对头的去世?

    朱明哲又开始头疼了,烦躁地坐在龙椅上捏山根。

    汤岱抬头一看,见乾清宫又进来一人,忙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贵妃敷敷衍衍地见了礼。

    朱明哲抬起头,有气无力道:“皇后怎么也来了?”

    皇后施施然一礼:“臣妾知道皇上担心母后,特意来为皇上解忧。”

    贵妃酸溜溜道:“方才皇上为太后下了一堆旨意,都碰了鼻子灰,皇后娘娘能有什么好办法?”

    皇后不搭理她,看向朱明哲说:“皇上,德太后离世,庄太后伤心以致晕厥,可见对德太后情意深重,您这会儿为庄太后加徽号,修宫殿,这不是让她痛上加痛吗?”

    她来之前见了赵溪音,这话是赵溪音教她说的。

    其实庄太后的晕厥,宫中大多数人觉得是演的,后宫的嫔妃都是演技高手,碰到这种事,演一演才能落个贤名。

    连皇后都是这么认为的。

    是赵溪音言之凿凿,她才信了。

    又得知贵妃已经先一步来了乾清宫,为了守住自己和太子的地位,她必须信赵溪音的话,来给皇上出谋划策。

    贵妃觉得皇后就是专门来拆自己台的,不悦道:“皇后娘娘又不是庄太后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定她……”

    “你闭嘴!”

    朱明哲现在才意识到贵妃的建议错在哪了,德太后临死前惦记着花生酥,庄太后得知后跑到仁寿宫祭奠,双方分明都有很深的情谊,这会儿独独尊一个太后,那就是往庄太后心窝子上擢刀子啊。

    这个贵妃!

    他看向皇后:“皇后有什么好的建议,能让母后愉悦吗?”

    皇后叹了口气:“德太后的去世对庄太后打击太大了,为今之计,皇上只有厚葬德太后,让德太后的身后事风风光光,才能弥补庄太后心里的伤痛,而这些都要以庄太后的名义去办。”

    朱明哲不确定地问:“这样能行吗?”

    他作为儿子,好似一点都不理解两位母亲。

    作为儿媳,皇后也不理解,这些建议也都是赵溪音教她说的。

    “皇上若是不信,让汤岱去试试庄太后的意思,不就知道了?”

    朱明哲深觉有理,立刻让汤岱再次去传旨。

    这回汤岱回来得也很快,和上次的满脸委屈不同,这回他喜气洋洋的。

    “回皇上,庄太后准了!”

    朱明哲终于露出笑容:“皇后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贵妃气歪了嘴-

    庄太后虽同意了朱明哲的旨意,以自己的名义厚葬德太后,让德太后享尽身后之福,可仍旧郁郁寡欢。

    那些被她错失的年岁,本该和德姐姐欢欢笑笑的年岁,终究是弥补不回来了。

    膳食再不肯吃尚膳监一口,只有赵溪音做的膳食,才勉强能吃得下。

    赵溪音带着刚做好的膳食去寿康宫,路上偶遇去乾清宫送膳的王监令。

    尚膳监和尚食局送膳是一个时间点,两拨人经常能遇上,光是赵溪音和王监令,以往就遇上过很多次。

    以前两人偶遇,王监令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因为他是去给皇上送膳,而赵溪音只是给嫔妃送膳。

    即便后来赵溪音到了给皇后送膳的地步,仍旧不比过王监令。

    可现在,赵溪音是给皇太后送膳,皇太后可是皇上的亲娘,论地位是一点不必皇上低。

    关键是,这皇太后的膳食本该是由尚膳监送,偏偏他王监令能力不足,被皇上质疑,这项殊荣才交给了赵溪音。

    此刻王监令在赵溪音面前再也高傲不起来,张口闭口只拿他的官职说事:“赵尚食如今给庄太后侍膳,庄太后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被四品以下的官员侍膳。”

    赵溪音都被逗乐了,这王监令,如今唯一能说道的就是自己的四品官职了。

    她反问:“王监令的意思,是我沾了太后的光,还是说庄太后被我拖了后腿,落寞了?”

    王监令闪了下舌头:“庄太后怎么会落寞,自然是赵尚食跟着沾光了。”

    赵溪音笑了笑,不再接王监令的话,转身拐进寿康宫。

    寿康宫的宫人见赵溪音来,俱是热情,庄太后仍在卧床,倒不是病了,只是忧思过度,不愿进食,只有赵溪音带着膳食来,太后才能吃上一两口。

    “庄太后,用膳了。”赵溪音轻声说。

    寿康殿内气氛沉闷,连帷幔都没拉开。

    庄太后听到赵溪音的声音,倒是从床榻上挣扎着起来一些,靠在软枕上,等着进食几口饭,吊住性命。

    宫人拿来绢布:“庄太后,请擦手。”

    庄太后便擦手,颇有些一令一动的架势。

    赵溪音带来的膳食是猪脚拌饭,蜜色的卤猪脚味入肌理,夹起来是肉皮颤颤巍巍、肉质嫩滑,表面还挂着卤肉汁。

    她把已经剔骨的猪脚放在米饭中,三两下捣烂,肉糜和米饭粒混在一起,把米粒都染成了蜜色。

    一勺肉糜米饭喂到庄太后口中,酱香肉味和米饭的香气一同侵染味蕾,肉皮虽然肥,却一点都不腻,反倒香得很,又软糯异常,瘦肉纹理分明,又滑又嫩,偶间吃到筋段,更是又筋道,又黏糯。

    庄太后整日浑浑噩噩,只有吃到一口美味时,才算魂魄归位,暂时活了过来。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这么好的拌饭,德姐姐竟没尝过。”

    赵溪音说:“德太后的丧仪风光大办,再没什么可忧虑的了,德太后那样惦记您,肯定也希望您欢欢乐乐。”

    庄太后饭不了几口,又叹起气来:“可我想她啊,一闭眼,眼前就是我们俩当嫔妃那会儿的情景,昨儿做梦也梦到姐姐了,不知她是否在跟我道别。”

    赵溪音默默,片刻后才说:“庄太后,您不能一直这么忧思下去了。”

    越想越忧思,该找点事做,可这后宫漫漫寂寥,最是长夜无可打发,能有什么事可做?

    见赵溪音一张小脸紧绷,庄太后挤出一个笑容来,拍了拍赵溪音的手背:“好孩子,你是个善良的,昨日哀家还那般对你,差点你把捆了,对不住你了。”

    赵溪音知道这位庄太后年轻时性子就爽直,老了也不让须眉,并没有放在心上,始作俑者是承乾宫那位挑拨离间的,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摇摇头道:“那都是误会,太后不都赏过我了,好大一枚金元宝呢!”

    庄太后微微点头:“你这孩子讨喜。”

    赵溪音忽然眼前一亮:“庄太后,您会打雀牌吗?咱们凑齐四个人,打雀牌打发时间可好?”

    庄太后身边的宫女笑了:“咱们主子打雀牌,可是一把好手。”

    第79章 辣条、奶茶

    庄太后郁郁不乐, 朱明哲为此难过不已。

    本就失了一位养母太后,这让他更加想要对唯一在世的生母好。

    可庄太后为德太后的去世伤心,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乾清宫里, 朱明哲在龙椅上闭目养神,眉心皱成一团。

    皇后款款走来,轻声说:“皇上,德太后的丧仪已经结束, 十分顺利, 想来也是德太后感念您的孝心, 走得很是安心。”

    朱明哲睁开眼睛拉着皇后的手,微微点头:“你做得很好。”

    德太后去世, 他即难过又为难,难过养母的离世,为难如何办理德太后的丧仪,风光大办担心庄太后会吃心,按着规矩办又怕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

    幸而皇后的建议好,以庄太后的名义把丧仪风光大办,不仅让全了他的孝心,也让庄太后满意。

    皇后考虑事情, 就是比贵妃周全。

    他拍着皇后的手背:“有此贤后,是朕的福气。”

    皇后受宠若惊,多少年皇上没碰过她的手了,竟还这么夸她, 她心中感慨, 这么多年的冷落, 终于有东山再起的架势了。

    这一切的变化是从救了赵溪音开始的,这次若不是听了赵溪音的, 皇上也不会如此感激自己,那赵丫头,还真是自己的福星。

    她柔声说:“这都是臣妾应该为皇上分忧的。”

    “德太后的事了了,朕唯一还担心庄太后。”朱明哲又道,“眼下庄太后郁郁,连赵尚食做的饭都只吃几口,这样下去如何了得啊。”

    连赵溪音的饭都吃不多,皇后就更没办法了。

    就在这时,汤岱小跑着进来,一脸喜色:“皇上,天大的好事,奴才方才听到寿康宫里传出笑声了。”

    “当真?”朱明哲一跃而起,“庄太后恢复了?”

    汤岱只说:“奴才没进去瞧,只在宫墙外听得真真的,确实是庄太后的笑声。”

    虽然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朱明哲的心还是一松,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从这往后接连好几日,嫔妃或是宫人经过寿康宫外,时不时就能听见庄太后的笑声,庄太后的状态似乎又好了起来。

    只是没人知道,庄太后是怎么从卧床不起,到笑声不断的。

    不止宫人好奇,朱明哲也好奇,非要抓住机会去一探究竟。

    这日午后,朱明哲叫上皇后一起去了寿康宫。

    秋高气爽,寿康宫的桂花开了,簌簌落了满地,庄太后不在殿内,而是在院中的凉亭中。

    再看,凉亭中不止有庄太后,还有赵溪音,竟然还有太子。

    “巡儿怎么在这儿?”朱明哲诧异地问。

    皇后也很懵:“许、许是巡儿来看望皇祖母的吧。”

    朱明哲心中稍慰,太子来了,庆王却没来,都知道庄太后手中早已没了权力,换句话说便是没了利用价值,太子来顾全的是祖孙亲情,庆王没来看中的是权势。

    两厢对比之下,人品立现。

    朱明哲已经好几日没让贵妃陪侍了,此刻更是在心里厌了贵妃,越发夸赞皇后:“你养的儿子,不错。”

    皇后欣喜万分,太子能来着实是她没想到的,不管是何缘故让太子陪庄太后,能让皇上开口夸赞,都是件好事。

    凉亭中的声音传来。

    “八条。”赵溪音打出一张牌。

    “吃。”朱巡慢条斯理亮出两张牌,把赵溪音刚打出的牌吃了,脸上带着笑意,看向赵溪音。

    赵溪音紧绷着一张小脸,盯着自己的牌嘟嘟囔囔:“怎么又吃,我明明算好的。”

    “又到你了,丫头。”庄太后颇为无奈,这丫头牌打得稀烂,还爱玩,人菜瘾大说的就是她,“哎呀,先摸牌,每次你都忘记摸牌,你当时打叶子戏啊,牌全出完就算赢了?”

    “嗷。”赵溪音老老实实摸牌,似乎是摸到一张好牌,开心道,“九筒。”

    庄太后笑了笑,把自己的牌推倒:“胡牌!”

    赵溪音张大嘴巴:“啊?您怎么又赢了?”

    庄太后笑声爽朗:“给钱给钱,巡儿给五个,你给十个。”

    赵溪音摸了摸迅速瘪下去的荷包,磨磨蹭蹭数出十颗银豆子,恋恋不舍地放在庄太后手中:“太后,咱们打完牌,这钱还会还回来对吧?”

    “哪有你这样打牌输钱的?”庄太后故意逗她,“输了就是输了,难道你在赌场赌输了钱,对方还能还给你?”

    赵溪音又“啊”了声,嘟囔道:“可我都输了三个月月钱了。”

    “少来。”庄太后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哀家赏你的金元宝的一半再一半都没输完呢。”

    赵溪音:“……”

    朱巡嘴角始终噙着笑,看祖母和赵溪音玩闹,觉得周遭都安静了,在这明争暗斗又极尽无聊的皇宫中,眼前的场景,他能在记忆里安放一辈子。

    他柔声道:“赵尚食莫急,我那里还有好几袋银豆子,都给你送来输着玩。”

    赵溪音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无功不受禄,殿下的银豆子还是自己留着输吧。”

    朱巡微微失望,总觉得赵溪音对自己很有距离感。

    庄太后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对两个小的说:“你俩从前认识?”

    赵溪音说:“有幸和太子殿下有过两三面的缘分,只是太子事忙,见着我就走。”

    她说这话颇有些打趣和自嘲的意思。

    朱巡却大吃一惊:“我从未忽视过你,只是……”

    只是他见到赵溪音就太过羞赧,脸红心热的,如何还能说的出话,只有落荒而逃。

    他的心又开始加速跳动,定了定神才勉强道:“只是确实有公务在忙。”

    赵溪音不置可否,今日若不是为了陪庄太后,她才不信太子会和自己打牌呢。

    庄太后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摇着头笑了笑。

    朱巡觉得赵溪音误会什么了,刚想解释,突然听到朱明哲的声音。

    “孩儿还当母后病了,原来早好了,在这同小辈玩牌呢。”

    朱明哲和皇后笑着走过去,向庄太后见了礼,赵溪音和朱巡也起身见礼。

    庄太后招呼朱明哲和皇后:“坐,哀家知道你俩不会打牌,我们三缺一也不叫你们了,这有溪音做的零食,你们尽可随便尝。”

    朱明哲这才看到石桌上出了雀牌,还放着一只八宝盒,里面盛这各种各样的零食,和尚食局惯常做的点心还不一样,都是他没见过的食物。

    “五香瓜子、五香炒花生、海苔薄脆、猪肉脯、虾条、蛋卷、薯片,还有那颜色红红的,叫辣条。”

    庄太后又开了一局,边打牌,边吃一旁的零食,还不耽误给朱明哲一一介绍:“丫头做这些零食一样赛过一样好吃,我们边吃边打牌,别提有多自在了,你们也尝尝。”

    庄太后旁边的盒子里已经磕了一堆瓜子壳花生壳,赵溪音脚下还有蛋卷碎屑,连朱巡这个温文尔雅的公子,面前都搁着肉脯。

    朱明哲:“……”

    他的手悬在八宝盒上犹豫连一会儿,最终捏起一根辣条,颇为嫌弃地咬了一口。

    一入口,脸上的嫌弃就一扫而光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喜的神色,这玩意儿瞧着油乎乎的,吃起来又麻又辣,偶然还能尝到小茴香的味道,实在好吃得紧。

    他也不想再尝别的了,一根接着一根吃,吃得庄太后都看不下去了:“你把我们的辣条吃光喽。”

    朱明哲这才讪讪住手,笑说:“这小玩意吃着还挺上瘾。”

    “胡!”庄太后忽然笑道,“哀家又赢了。”

    皇后恭维道:“母后的牌技还是这么好。”

    庄太后一边码牌一边说:“巡儿的牌技不差,故意输给我惹我开心罢了,这丫头的牌技才是真的差,回回输。”

    赵溪音默默瘪了瘪嘴。

    朱明哲笑说:“朕只知道赵尚食厨艺一绝,没想到都是牌技换来了的。”

    众人大笑起来,唯有朱巡轻笑着偷偷看向赵溪音,觉得这个出糗的姑娘实在可爱得紧。

    ……

    午后,朱明哲又来了寿康宫,一进来就往凉亭处张望,却发现凉亭处无人,整个寿康宫都静悄悄的。

    一问才知道,原来庄太后被赵溪音领着,去紫雨馆听戏了。

    他又乘着轿辇来到紫雨馆,尚未进门,就听到馆中的声音,除了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还有庄太后爽朗的笑声。

    掀开门帘进去,只见太后一左一右陪着赵溪音和朱巡,旁边的花几上放着好几碗饮子,庄太后手里还捧着一碗,正拿银勺吃得起兴。

    “哀家还是喜欢爆珠奶茶,圆溜溜的小珍珠,一咬就爆出一兜蜜汁,着实有趣得紧。”

    赵溪音扬了扬手中的奶盖奶茶:“我喜欢奶呼呼的口味。”

    她又看向朱巡手中的花茶:“太子殿下人淡如茶,所以更喜欢喝花茶。”

    朱巡听到赵溪音说“太子殿下”四字,耳根子就已经悄悄红了,低头“嗯”了声。

    赵溪音讨了个没趣,嗔着收回目光,兀自吞下一大口奶盖。

    庄太后笑说:“他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你和他说话,还不如看戏。”

    今儿的戏是赵溪音点的,是一出逗趣的《三打白骨精》,赵溪音很快就看得乐乐呵呵,不再去管那只葫芦。

    朱明哲很想进去讨一碗那什么奶茶喝,想想又算了,老的小的都在兴头上,他过去再扫了庄太后的雅兴。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见到庄太后安好,他这做儿子的也就放心了。

    功劳当然要归给赵溪音,太子也得算上一份,朱明哲顿住脚步:“汤岱,去传旨,太子、赵司膳照看庄太后有功,赏。”

    汤岱问:“请教皇上,赏什么?”

    朱明哲想了下:“赵尚食是姑娘家,随便赏些衣裳首饰就行,至于太子,前段时间徽州进献的文房四宝,朕本给太子和庆王各留了一套,全拿给太子吧。”-

    承乾宫。

    贵妃听说皇上赏赐皇太子和赵溪音的消息,气得从软椅上弹起来:“皇上不仅赏了赵溪音,还独独赏了太子文房四宝,我儿庆王竟然什么都没有?”

    宫女说:“太子原没什么功劳,不过是沾了那赵溪音的光,这才入了皇上的眼。”

    “赵溪音,又是赵溪音!”贵妃无能嘶吼,“本宫妃要杀了她!”

    宫人低声说:“娘娘,杀一个赵溪音无济于事,咱们还得把矛头对准皇后。”

    “可皇后近日越发得宠。”贵妃的神情又凶狠又发愁,“本宫却越发不济,怎么动得了他。”

    “娘娘,咱们的优势就在于家世,柱国老将军在朝中党羽众多,那些同党们的夫人,和咱们老夫人也颇有交情。”

    贵妃不解:“那又怎么样?她们都在宫外,帮不了本宫。”

    宫女小声提醒:“可马上就是中秋,按照惯例,皇上宴请前朝重臣,皇后得设宴诰命夫人们,若夫人们都不赏脸,皇后搞砸中秋宴,岂不是重罪?”

    贵妃眼前一亮,这样的事虽然冒险,却是最能动摇皇后的根基,若是她举办的中秋宴让众诰命都不满意,闹出是非,皇上就会知道皇后其实无能,不堪中宫之位。

    宫女笑说:“是这样。”

    贵妃坐正,又端起高高在上的架子:“那便给母亲传信吧。”

    第80章 手打果汁

    眨眼间快到中秋, 为了庆祝团圆佳节,合宫上下都忙翻了天。

    其中尚膳监和尚食局是最忙的,前者要和光禄寺一起, 侍奉天子与群臣的大筵席,后者也是要做大席面,给皇后主办的女眷宴席撑场子。

    看似尚膳监的活计更重些,其实不然。

    前朝的宴席有朱明哲在, 菜肴做成什么样, 众臣都得吃得“津津有味”, 还得道一声“谢皇上恩赐”,尚膳监怎么都能得好。

    后宫可就不一样了, 皇后是那样的家世,许多王公夫人都比她家世好,又有个贵妃在旁虎视眈眈,不可能像朱明哲一样轻易震住场子。

    若是办不好这场中秋宴,皇上不会觉得众女眷难缠,只会斥责皇后办事不力,若是无意轻慢了哪家夫人,更是会影响太子在前朝的势局。

    这场宴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皇后提前好几日就找来赵溪音助阵, 统管整场筵席的所有事宜。

    赵溪音还没当上尚食女官时,就带着司膳司做过招待洋使团的筵席,对这种大型筵席该是轻车熟路。

    但这次和上次又有不同,上回是整个前朝后宫站在统一战线, 一致对外, 这回光是贵妃个内鬼, 就让人不能安心。

    因此赵溪音小心再小心,把整个司膳司守得跟铁通一样, 每样食材都要经过三道检验,才能进司膳司的大门……饶是这样还不够,还在嫔妃们晨昏定省之时,亲自去送奶茶,为的就是试探贵妃的内心,看她究竟打了什么算盘。

    这一试探,还真就试探出来了。

    坤宁宫里,皇后听完赵溪音的讲述,猛得紧张起来:“你说贵妃联合了众多地位斐然的夫人,要在本宫的筵席上发难?”

    赵溪音点头:“司膳司的徐御厨亲眼瞧见,贵妃的心腹宫女打着探亲的名义出宫,实则进了柱国将军府。”

    皇后愁眉紧锁:“就知道贵妃是个不消停的,定会在这件事上发难,她要怎么谋害本宫?”

    赵溪音知道得一清二楚,贵妃联合了不少王公高官家的夫人,在席间,故意一口菜肴都不吃,并且要让这件事传扬出去,让外人都知道皇后办的中秋宴有多差劲,竟然人一口都吃不下。

    这样一来,皇上不会追究女眷为何不一口不吃,只会追责皇后丢了皇家脸面,连赵溪音和整个司膳司都免不了挨罚。

    贵妃即打压连皇后,又惩罚了司膳司办事不力,还连带巩固了和众官夫人的关系,给庆王平添助益,简直一箭三雕。

    皇后听完脸都白了,贵妃敢拉拢高官女眷,就是仗着娘家位高权重,她狠狠道:“可惜我没有一个好娘家,能让巡儿平步青云!”

    她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出什么办法:“要不,干脆本宫去回禀皇上,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操办明日的中秋宴了?”

    赵溪音摇摇头:“娘娘,您不办,皇上就会让贵妃操办,更会给贵妃拉拢女眷的机会,何况明日就是中秋,筵席的事宜其实已经准备大半,若是席间出了什么意外,贵妃也能说是您的责任,撇不清的。”

    皇后面露难色:“那该怎么办?”

    赵溪音绷紧唇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人要害她,她必不会叫那人得逞。

    皇后还是焦急万分:“明日一早,女眷们陆续进宫,筵席就算开始了,时间太紧迫了,咱们根本来不及做什么。”

    时间是紧了点儿,但赵溪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娘娘放心,一切交给我。”-

    翌日辰时,坤宁宫传来礼炮奏乐声,筵席正式开始了。

    和万寿节夜宴不同,中秋佳节的筵席是从早上就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后,上午,嫔妃和女眷们相互见礼,就着点心茶水观歌舞、聊家常,到了正午才逐渐上菜,下午宴毕,宾客才陆续离场,有些回到家天都黑了,故而是一场持续一整日的筵席。

    坤宁宫打扫装点得焕然一新,嫔妃和贵夫人们皆是入了座,嫔妃们在左列,以贵妃为首,夫人们在右列,以端侯夫人为首。

    论起殿上这些人,没有一个家世平凡的,明面上的家世不凡,背地里弯弯绕绕的关系牵扯就更多了,谈笑聊天,谁也不敢松懈一刻,生怕那句话说不好,得罪人都不知道。

    端侯夫人在一群贵夫人中地位最高,夫家是先帝亲封的侯爵,连柱国将军府的钱夫人、梁将军的夫人、和国相夫人都落了下乘呢。

    她坐下后不先跟皇后搭话,而是先看向贵妃:“先前听说娘娘病了段时间,如今看气色上佳,竟一点病色都不见,真真是有福之人。”

    贵妃先前被禁足,对外称是病了,禁足的丢人事,钱家才不会说出去。

    此刻侯夫人不先顾及皇后,而是先和她寒暄,才是真正长她的脸、灭皇后的威风呢。

    她笑说:“有劳侯夫人记挂,本宫的病早就好了,也是托连您的福。”

    说到贵妃的“病”,又有好几位夫人亲昵地关怀问候,两边搁着偌大的大殿说笑,竟全然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梁将军的夫人是个性子直爽的,自然看不惯这样的矫揉造作,对一旁的国相夫人低声说:“像什么话!”

    国相夫人低声笑说:“有人搭台唱戏,咱们只管当好看客。”

    “只是可怜了皇后。”

    国相夫人环视一周,对面的嫔妃面色皆是不悦,似乎也在同情皇后的遭遇,想要和皇后搭话,以缓解她的尴尬处境,但今儿外命妇是客,不让客人寒暄,主家自说自话,倒显得有些不知礼数了,因此便也没人敢主动说话。

    皇后坐在最上方的凤椅上,略带微笑看着下方的寒暄,她是有些尴尬,但没办法,谁叫钱家党羽众多。

    “皇后娘娘进来可好?妾身见您面色红润,竟是比上次见时好上许多。”

    这道声音对皇后来说简直如同天籁,把她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是国相夫人,她感激地一笑:“劳国相夫人牵挂,本宫今日改善了饮食,胃口好了,这气色跟着就好了起来。”

    国相夫人笑说:“都说药补不如食补,看来是真的。”

    皇后亲亲热热地问:“听闻李国相近日身子也好了不少,可见夫人是个有福的。”

    “这不是巧了。”国相夫人说,“国相爷最近也是开了胃口,被五谷杂粮将养得身子好上不少。”

    这都是后宫女官赵尚食的功劳,双方都知道,但不需要让外人知道,谈话间便隐去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国相夫人的地位可不低,国相一直是纯臣,钱家拉拢不得,贵妃对这位国相夫人不喜,却也不敢太过得罪,只是觑了眼,没有出言说难听话。

    她能轻易放过国相夫人,却不会轻易放过皇后,见皇后已经被人从无人问津的尴尬处境中出来,便又出一招:“皇后娘娘,贵宾和臣妾们都干坐半日了,怎的食案上连瓜果茶饮都没有,臣妾知道您过得一向寒酸,可您操办这中秋宴,也不能太丢皇家的脸吧?”

    这话说得也不假,按照以往的惯例,宾客入座之前,食案上应该已经摆好水果茶点,好让宾客们边吃边聊,饿了能吃点心、渴了能喝茶水,这才叫周到。

    可今日这坤宁大殿上,竟无半点儿茶点。

    贵妃参加过多少宫中筵席,一眼就揪出了皇后的错处。

    只是她忘了,皇后参与的筵席次数,只会比她多、而非少,断不可能犯这样的错处,如果有误,必是故意的。

    皇后笑了笑:“贵妃提醒的是,来人,上点心。”

    厨娘排成列,捧着点心盘子进来,打头的是赵溪音,每位夫人食案上的点心盘子,都由她亲手端上桌。

    皇后笑道:“这是女官赵司膳,为了表示对夫人们的重视,点心由赵尚食亲手奉上。”

    赵溪音率先来到端侯夫人面前,把一碟酥点恭恭敬敬摆上桌,开口询问:“夫人,司膳司备下了多种的果饮,您想用何种?”

    【夫人我最喜欢吃的水果便是西域进贡的蜜瓜了。】

    她心里想着蜜瓜,却也牢牢记得和柱国将军府的约定,绝不吃宴席上任何食物,旨在毁了皇后举办的中秋宴。

    皇宫内院,她不得不回答,便选了最讨厌的酸味饮子:“酸梅汁。”

    赵溪音点点头:“好。”

    紧接着,赵溪音又来到柱国将军钱夫人面前,照旧是同样的问法。

    钱夫人比侯夫人更乖张,直接说:“将军府中什么样的果饮没有,司膳司不能泡些上好的明前龙井来吗?”

    【我最讨厌喝茶,也不知道那涩不垃圾的玩意儿有什么喝头儿?还是橘子水最好喝,里面还有粒粒饱满的果粒。】

    赵溪音记下了。

    右列第三位是国相夫人,赵溪音笑说:“我知道,夫人和国相爷的口味一样,最爱喝清清爽爽的青苹果汁。”

    国相夫人笑了:“属你个小丫头最孝顺,还记得我的口味。”

    赵溪音应邀去看望李国相,顺手给夫人做了几次她爱吃的膳饮,国相夫人倒是很喜欢这机灵的小辈。

    ……问了一圈,赵溪音对在座所有夫人们的口味已经全然了解,面带微笑带着厨娘们下去了。

    贵妃最看不惯赵溪音,偏偏皇后还安排她出来出风头,当即不悦道:“上一盘小小的点心,赵尚食磨磨唧唧一炷香的功夫,这就是皇后的办事速度?”

    皇后端庄得体地说:“中秋佳节,来者都是皇上最看中的重臣女眷,自然谨慎妥帖为上,而非只追求办事速度。”

    贵妃不置可否,她安排的重头戏马上就要来了:“皇后说的是,既然这样,大家就尝尝皇后悉心准备的点心吧。”

    话音落,嫔妃们倒是立刻品尝起来,尤其文才人、丽美人等人,简直太期待赵溪音送来的酥点,当即吃得津津有味。

    反观右列,却只有了了几位夫人动了手,以端侯夫人为首的诸多夫人,连动都没动一下,颇为嫌弃地把酥点亮在那。

    国相夫人尝了一块酥点,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司膳司的手艺,就是比国相府的好,哪怕她已经寻遍京中有名的厨子,做出来的点心还是不如赵溪音调/教出来的手艺。

    她看向一旁的钱夫人:“好吃的,确定不尝尝?”

    钱夫人已经闻到味儿了,香得她差点没忍住,愣住把头扭向一边:“这样朴实无华的点心,将军府多得是,早吃腻了。”

    她不放心,往四周都看了看,确定她的同党夫人们都没动手,才放下心来,又看了眼对面的女儿贵妃,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国相夫人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就听一旁的梁夫人说:“钱夫人的口水都差点流出来。”

    “她不吃,咱们吃。”国相夫人颇有乐趣说道。

    不一会儿功夫,司膳司的厨娘们又来了,这回来的却不是赵溪音,而是凉依,厨娘们手中捧着水晶盏,里面盛着果汁,由凉依一一分到各位夫人手中。

    凉依原本是有些紧张的,一想到她的师父赵溪音,曾经在端午宴、洋使宴上“舌战群儒”、“大杀四方”的英姿,便镇定下来,小声给自己打起:“不能给师父丢脸,我也可以的。”

    她心里谨记着赵溪音的叮嘱,把对应的果汁一一分给众位夫人。

    端侯夫人看到凉依放在案上的蜜瓜汁,当即眼睛就是一亮,继而又问:“不对啊,我要的不是蜜瓜汁,是酸梅汁。”

    凉依按照赵溪音的吩咐装傻充愣:“不知道啊,您肯定不是对我说的。”

    端侯夫人气道:“怎的司膳司的人这般糊弄?”

    凉依不接话,继续去下一桌上果汁。

    给钱夫人上的是橘子汁,橙黄色的橘子汁颜色鲜亮,还漂浮着浓稠的果粒,十分惹人眼球。

    钱夫人一喜,旋即也意识到不对:“怎么是橘子汁?我要的明前龙井茶呢?”

    凉依说:“您说笑了,司膳司准备的都是果饮,怎会有茶?”

    钱夫人虎着脸:“那方才问我作甚?”

    一旁的国相夫人不悦道:“钱夫人莫要为难一个小姑娘,方才赵尚食只是问了问,又没说一定会上,大户人家的夫人,应该有副见过世面的样子。”

    开玩笑,凉依可是她李家的外孙女,即便在宫中当御厨,也不是谁都能来训两句的。

    钱夫人自然听贵妃说起过司膳司凉依的身份,她不得罪李国相,转而去问皇后:“皇后娘娘,这、这是否是上错茶饮了?”

    皇后仍旧挂着浅浅的笑:“钱夫人说什么呢?本宫安排的人自是宫中最伶俐的人,怎会出上错茶饮的错?”

    钱夫人指着面前的橘子汁:“可这不是妾身要的……”

    皇后抬抬眼:“钱夫人以为坤宁宫的中秋宴是永兴街的酒楼,可以点菜?”

    众人哄堂大笑,是了,这是坤宁宫,不是外面的酒楼,主家上什么,你就吃什么,挑三拣四让人笑话不识礼数,竟然还敢质疑主家上错了茶饮,更是粗鲁至极。

    钱夫人意识到,已是羞得脸红,认下这个哑巴亏。

    众人的果饮一一上了,有的早早饮了,满意地夸赞,有的仍旧迟迟不动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动果汁的人和不动点心的是一批。

    钱夫人的目光好几次瞟向面前黄澄澄的果汁,明艳的颜色不住诱惑着她,光是看着,仿佛就能想到橘子汁喝到口中的酸甜可口,果粒一咬就爆浆的爽快。

    贵妃像个监视者,不停扫过对面的夫人们,监督谁敢不听话去动宴席上的膳饮。

    偏偏已经有几个夫人没忍住,喝了面前的果汁,连端侯夫人和她的亲娘都跃跃欲试,想去动面前的琉璃盏。

    “就这般忍不住吗!”她低声暗骂。

    谁叫赵溪音是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早就摸准了她们的口味,对症下药,由不得她们忍不住。

    皇后眼见贵妃的同党们纷纷倒戈,拜倒在赵溪音的果汁之下,唯一还在坚守的只剩端侯夫人和钱夫人。

    她略一挥手,让心腹宫女去“加把火”。

    这是真“加把火”,大殿的屏风后面点着三口火盆,七八个宫女拿扇子那么一扇,热气不住往大殿里飘。

    中秋时节,暑气虽消了,天到底还没冷下来,大殿之上早已不用冰,人又多,再加上热气这么一冲,不一会儿就让人热出了一层薄汗。

    食案上没有茶水,只有一盏果汁,此时此刻,果汁成了沙漠中的一汪甘泉。

    端侯夫人擦了擦头上的汗,想找扇子却发现没带,都中秋连谁还会带团扇?只觉得越发喉头干涩,口渴难忍。

    面前的蜜瓜汁像钩子一样勾着她,她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端起琉璃盏,将里面的果汁一饮而尽。

    蜜瓜汁又凉又甜,一点酸头儿都不带,犹如一汪凉水泼在旱地上,瞬间解了渴和热,畅快得侯夫人想喟叹一声。

    对面的贵妃闭了闭眼,她的同党,又倒下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