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佛跳墙

    贵妃擦拭一把头上的虚汗, 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不满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坤宁宫怎的这么热?不能用冰吗?”

    皇后觉得差不多了,抬了抬手, 示意宫女把火盆撤了,连端侯夫人都缴械投降了,贵妃想事后告状,也得有据可依才行。

    “今年天冷得晚, 都中秋时节了还热得人冒汗, 再加上大殿人多, 是该用些冰。”她十分好说话地抬抬手,“来人, 抬冰块来。”

    贵妃撇撇嘴,总觉得这里面不太正常。

    冰块缸很快就搬来了,殿内渐渐凉爽起来,成了让人舒适的温度。

    虽然热气消散了,但橘子汁的吸引力还没消散,钱夫人的眼睛还是时不时去瞟面前的琉璃盏。

    要不是为了女儿和外孙,谁遭这个罪啊!

    她索性一闭眼,假装伸手拿东西, 把琉璃盏碰倒在地。

    啪——眼不见、心不烦。

    “怎么回事?钱夫人没事吧?”

    钱夫人忙道:“没事,皇后娘娘恕罪,妾身不小心,打碎了杯盏。”

    皇后岂会看不出来钱夫人的窘迫, 笑了笑说:“无妨, 夫人没伤着就好, 来人,给夫人泡茶, 要明前龙井。”

    钱夫人:“……”

    坤宁大殿上的交锋还在继续,显然贵妃已经逐渐落了下乘。

    她安慰自己,一道果饮罢了,不妨事,只要不吃宴席的菜肴,她仍旧有办法在皇上面前告皇后一状。

    快午时了,前边乾清宫已经开宴了,坤宁宫这边也该上菜了。

    赵溪音定下的食单上一共是十二道菜,厨娘们捧着菜品一道一道上,很快,前十一道菜上齐了。

    上菜速度并不快,保持着筵席独有的节奏,上完第十一道菜时,有人吃得半饱,有人仍旧一筷子都还没动。

    方才,贵妃党的人虽有不少没忍住喝了果汁,但上菜前还是自信满满的,小小司膳司厨娘做出来的饭菜,有什么好吃的?不如自家花大价钱请的名厨。

    可菜上着上着,就有人忍不住了,甚是鬼差地拿起筷子。

    有人在第一道菜就“阵亡”了,有人持久一些,“阵亡”在第六道菜,有人极尽忍耐,最终还是没忍住第十一道菜的诱惑……

    也只有钱夫人和端侯夫人,还苦苦坚守着。

    贵妃眼见坚守的同盟越来越少,忍不住烦躁。

    有位夫人吃得酒足饭饱,才瞧见贵妃的脸色,连忙找补:“不愧是宫里的膳食,就是比宫外的美味,这么好吃,一定是赵尚食亲手做的吧?”

    皇后慢悠悠回答:“这些都是司膳司的御厨们所做,赵尚食今儿只做一道菜,便是最后一道。”

    贵夫人们心中一惊,小小司膳司厨娘们做的菜都这么好吃了?

    那位夫人原本想给自己找补,却给皇后递了枕头,喃喃道:“司膳司御厨做的饭,不是最难吃了吗?”

    文才人惹不住笑道:“那都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事了?如今司膳司御厨们的手艺,可不比尚膳监的差。”

    司膳司普通厨娘的厨艺都这般好,那赵尚食做的第十二道菜还不得好吃到天上去了。

    越是这般说,钱夫人和端侯夫人听得越饿。

    早已过了午时,她俩是一口菜都没动,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偏偏还要忍受着这么多诱人的气味,简直太折磨人了。

    恰在这时,坤宁宫的守门太监在外唱道:“司膳司上第十二道菜,佛跳墙——”

    “佛跳墙?这是什么名字,难不成菜里有一尊大佛吗?”

    “这是唯一一道赵尚食亲手做的菜,想来应是十分好吃。”

    菜品呈上来,用一只精致的瓦罐盛着,刚一掀开盖子,皇后闻到气味,就微微笑起来,她知道有这道菜在,贵妃完败了。

    瓦罐里散发的气味实在太香了,浓郁醉人,光是闻,就让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大快朵颐才好。

    她笑着介绍:“这道菜是赵尚食亲手所做,赵尚食是皇上钦点的五品女官,曾破格做御菜、做端午御粽、做接待宴筵席,还奉旨为庄太后做膳食,厨艺可谓是后宫第一人。”

    这些都是皇家内院的事,消息灵通的夫人倒是听说过,比如国相夫人和钱夫人,消息不灵通的则是惊讶得瞪大眼睛。

    尚食局就那点权力,做御菜、做筵席、做御粽、乃至给皇太后做膳食,都是权力之外的事宜吧?若无皇上的许可,谁也不能越权啊。

    看来皇上是当真赏识那赵尚食,赵尚食的厨艺也的确不错。

    得知这些后,夫人们面前的这道佛跳墙仿佛更有诱惑力了。

    端侯夫人不自在地挪动一下身子,看向一旁的钱夫人,她有些后悔答应钱家不吃皇后中秋宴的事了,皇后没有家世,为难皇后可以,但不能为难自己的胃吧?

    老天爷啊,美食当前却吃不到,这可太煎熬了!

    不少人耐不住皇后的诱惑,已经掀开盖子品尝起来。

    皇后继续说:“本宫曾听赵尚食说,做佛跳墙的食材中,有上好的鲍鱼、鱼翅、花胶、瑶柱、海参……这可都是好东西,滋阴养颜、延缓衰老,益气和胃,最适合咱们女子食用。”

    这句话一出,端侯夫人彻底没了抵抗力,当即拿起勺子大快朵颐。

    浓稠的黄色汤汁是炖了一日一夜的精华,入口那叫一个鲜香,口感又是十足十的爽滑细腻。

    海参、鱼翅、鲍鱼……这些物件虽然口味偏淡,但胜在营养价值高,仿佛吃一口就能年轻一岁,吃一口,就能漂亮一份。

    夫人们都是夫家小姐出身,谁会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就是为了皇后美容养颜这句话,也得把一整罐的佛跳墙吃得干干净净。

    自己的容貌才最重要,夫君的仕途算个屁,牺牲自己让男人仕途顺遂,到头来说不定还给自己找一屋子的小妾妹妹,不划算,太不划算。

    好东西先吃到自己肚子里才叫划算。

    端侯夫人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钱夫人的一声低喝:“你做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端侯夫人自知理亏,陪笑说:“这、这怎么忍得住嘛。”

    “忍不住也得忍啊!我都也忍了?”钱夫人饿到现在,也饿出了脾气,说话没兜住,“你们侯府礼都收了,现在却把我独独架到火上了?你们侯府就是这样的做派?”

    端侯夫人也来气了:“瞧你们想的损招,筵席上什么都不吃,这不是要饿死自己吗?夫人我有胃病,饿不得的,你想饿自己饿着吧。”

    钱夫人气血上头:“端侯爷怎么有你这样的夫人?方才果饮都没忍住,现在佛跳墙一上又忍不住了,忍不了小节,怎么成大事?”

    “要成大事的是你们家,是你们钱家野心大,想谋算太子之位!”端侯夫人也不惯着,“怎么?想跟我们家撕破脸啊?”

    右列这边动静逐渐大起来,贵妃在对面看得干着急。

    皇后慢悠悠地喝着香浓的汤汁,坐山观虎斗。

    贵妃娘家不是党羽众多吗?经此一遭,怕是要和势力最大的端侯府撕破脸了,树倒猢狲散,其他家也不会只跟随柱国将军府,聚起来的势力怎么也得凋零得七七八八。

    柱国将军还在北境驻守,他的好夫人、好女儿却在京中败家,不知道老将军班师回朝,看到这样的景象,会不会气得一命呜呼。

    “咦?”皇后佯装刚发现,“钱夫人和端侯夫人聊这么火热,在说什么趣事呢?”

    端侯夫人心里存着气:“禀皇后娘娘,将军夫人嫌这佛跳墙不好喝,不肯喝呢!”

    钱夫人慌忙说:“妾身没有,妾身只是觉得今日的菜,不、不甚合胃口。”

    这话一出,连贵妃都变了脸色,若是大家都不肯吃,可以说是皇后准备的筵席差劲,可现在大家都吃得这么香,再这么说,这不是自己作吗?

    皇后只是一笑:“既然钱夫人吃不惯宫中的菜,便把她的菜都撤了吧,给夫人继续泡茶,明前龙井。”

    立刻有宫女把钱夫人食案上的菜全撤了,只留一杯热茶。

    钱夫人眼瞅着那盅佛跳墙被撤走,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左右贵妃的计划是不成了,为何不吃了那盏佛跳墙,至少别委屈了自己的肚子啊。

    钱夫人肚子饿得咕咕叫,食案上又没了菜,连那盏橘子水都没了,只剩一盏苦涩的茶水。

    她忍了又忍,肚子实在饿得紧,只好端起茶水垫肚子……

    筵席接近尾声时,朱明哲来了。

    一众嫔妃命妇都没料到皇上会来,纷纷站起来问安,贵妃更是凑上前去:“皇上怎么来啦?前朝的筵席结束了?”

    “比你们结束得早点儿。”朱明哲略过贵妃,径直走到凤座旁,把皇后虚扶起来,“瞧你们其乐融融,可见皇后操办的筵席不错,皇后辛苦了。”

    夫人们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皇上对皇后的尊重,京中都说贵妃最是得宠,皇后被皇上冷遇多年,如今亲眼见到,事实竟不是这样。

    贵妃没传言那么得宠,皇后更没传言那般受冷待。

    看来站队庆王和太子的选择,还是要好好观望,起码不能一味巴结柱国将军家,而得罪了皇后和太子。

    皇后谦和地说:“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帝后和谐,落在贵妃眼里如同火烧,按照原计划她此刻本该向皇上告状,说皇后操办的筵席差劲,许多人都没动一筷子。

    可环视一圈,杯盘狼藉,许多人面前的盘子都见了底,说筵席不好吃,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于是只能忍着愤恨,说不出一句话,好好的计划,至此全然失败。

    朱明哲大手一挥:“今日是中秋,朕让光禄寺备下了月饼,尔等也带回去给家中孩子尝尝,你们家中的马车想必还等在宫门外,且随夫君一道回去吧。”

    众命妇纷纷辞行告退,女眷的筵席也就此落下帷幕。

    只是这一日发生诸多事宜,皇后和贵妃两党到底拥护哪家,回去可有的琢磨呢。

    第82章 月饼(一)

    忙忙碌碌的一日总算在黄昏时清净下来, 落日余晖,晚霞晕染了半边天。

    赵溪音坐在司膳司门前的石阶上,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脸上挂着平静闲适的笑容。

    好几日的筵席筹办不可谓不累,尤其还要留神对付贵妃的阴谋诡计。

    此刻事毕,倒更显得此时的宁静难能可贵,连心里都像撒了一层月辉一样, 静谧安详。

    厨房门前的石阶一向擦拭得很干净, 地方又大又敞亮, 厨娘们最喜欢在闲适的时候坐在这里歇脚。

    见赵溪音在这儿,厨娘们陆续围坐过来, 各自找地方坐下。

    都劳累好几日连,没人主动说话,要么你枕在我肩头、要么我倚在你膝上,歪歪斜斜靠在一起,安静地享受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光。

    不知歇息连多久,宫道上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这个时候来司膳司的,不是汤岱还能有谁。

    赵溪音直起身子:“走吧, 领赏去。”

    徐棠笑说:“咱们赵尚食领赏赐都领出经验了,听脚步声都能知道。”

    厨娘们振奋精神,纷纷起身,虽说司膳司拿赏赐是常事, 远没有第一次领到赏赐时的激动, 但谁会嫌赏赐多呢?就跟每个月领月钱时一样, 还会很令人欢欣喜悦的。

    汤岱是朱明哲的贴身太监,这趟是帮皇后送赏赐, 他对赵溪音说:“皇后娘娘说赵尚食主持筹办的中秋宴极好,是要重赏的,又觉得自己赏赐不够郑重,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这些赏赐都算御赐。”

    赵溪音客气道:“皇后娘娘是国母,赏什么都是郑重的,当然,有皇上的夹持,更是司膳司的荣幸。”

    汤岱侧身指着身后的一排小太监,手中俱是捧着银钱:“您是尚食,就由您来论功行赏。”

    赵溪音让厨娘们把赏赐接下,笑说:“给汤总管和各位公公包些上好的月饼来。”

    司膳司的月饼有资格赏赐给王公大臣,自然是好的,汤岱笑逐颜开:“赵尚食客气。”

    汤岱十分有耐心地等着月饼,一看身上就没旁的差事了,赵溪音问:“总管不用去尚膳监颁赏?”

    汤岱“嗨”了声:“尚膳监哪有赏赐?虽说前朝后宫的中秋筵席是尚膳监和司膳司的责任,但司膳司出彩,皇后有意厚赏,尚膳监嘛,中规中矩,实在没什么可赏的。”

    徐棠闻言,好奇地过来问:“汤总管,尚膳监没赏啊?只有咱们司膳司有赏?”

    汤岱如何看不出小姑娘得意的心思,笑眯眯说:“是啊,司膳司独一份。”

    徐棠乐呵了:“尚膳监那些小人,一向看不惯咱们女御厨,觉得咱们女子就该龟缩在他们后边,这回好了,头筹被咱们拔了,真是解气。”

    赵溪音听着也解气,因有外人在,场面话还是得说:“汤总管见笑了,咱们司的姑娘年纪都小,嘴上没把门的。”

    宫里做事的姑娘年纪都不大,司膳司这些厨娘最小十八/九岁的年纪,不算小了,分明是赵尚食护犊子,舍不得说手下的姑娘们一句。

    他怎会看不出来,笑说:“徐司膳性子爽直,这话说得倒也不假。”

    汤岱领着人走后,赵溪音得分赏,她发赏赐一向干脆利落,但许是今儿高兴,也想多说两句。

    她站上石阶,声音并不十分高:“咱们人不多,两次御厨擢选也才不到五十人,比不得尚膳监一百多人的规模,却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姑娘们在我心里,都是顶顶好的。”

    “从前我觉得司膳司不好,从上到下透着腐烂,现在却天朗气清,我真是、真是离开一日都念得慌……”

    徐棠站在离赵溪音最近的地方,瞧着石阶上的姑娘。

    今年初春,她也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上方的人,那时候站在上面的是胡尚食,一脸倨傲地训话,下面的厨娘们却犹如一只只病猫。

    如今台上换了人,真情实感地说着话,丝毫没有训话的架势,更让人感慨司膳司一路走来的变化。

    所谓物是人非,也有一重积极的意思。

    赵溪音讲得很简短,相比于六局一司其他女官,她的口才显得逊色,与其长篇大论,不如分钱来的实在。

    “我就说这么多,银钱的话,让徐司膳分吧。”

    司膳司大院爆发出一阵欢呼,没有什么比拿到银子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月上柳梢,赵溪音拎着一包月饼出宫去,回家跟阿娘团圆。

    经过宫中的月湖时,被月下美景迷住,驻足看了片刻。

    满月、柳树、湖面、微风,她忍不住赞叹:“月光洒在湖面上,多像一把碎银啊。”

    说完,忽听得一声轻笑:“赵尚食果真与众不同。”

    “谁?”赵溪音转身回头,却见轻柔的垂柳下款款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月光下俊俏得不像话,她诧异道,“太子殿下?”

    朱巡略带歉意地一躬身:“惊扰赵尚食了。”

    赵溪音颇为奇怪,这位太子殿下见着自己一向没那么和善,时常转身就走,今日竟主动过来说话。

    虽说和太子殿下一同陪伴了庄太后几日,对方对自己也是敬而远之,话都说不上几句。

    她拿眼瞧了瞧朱巡,男人模样的确养眼,但她也没到被美色谜得走不动道的地步,旁人少言寡语,难不成自己还要倒贴上去?没这个道理。

    赵溪音屈膝一福:“太子殿下抬举我了,既然殿下要在月湖赏月,我便不打扰了,告辞。”

    朱巡下意识挽留:“你、你别急着走。”

    稀奇了,今儿太子殿下竟不是锯嘴的葫芦,赵溪音回头:“殿下有事?”

    朱巡说话的语气带着歉意:“在下刚才唐突赵尚食了,并没有说尚食爱财的意思,只是觉得人人都夸月下湖面波光粼粼,偏偏赵尚食把此景比作一把碎银,实在清新脱俗。”

    赵溪音噗嗤一声笑了,她还当什么严肃的事呢,原来是为着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想来是我平时野惯了,没那么多矜贵的讲究,并不觉得殿下有唐突的地方。”

    “那就好。”朱巡说,“尚食一见到我就走,我还以为尚食瞧不惯我呢。”

    赵溪音神情精彩,她们司膳司的姑娘虽不是铁娘子,也是个个直率豪爽,太子一介男子,竟有这般多繁文缛节。

    她还没说太子见着她转身就走呢,对方竟然先委屈上了。

    忽然,她福至心灵,想到一种可能来,太子好几次见着自己转身就走,不是讨厌自己,而是……羞涩?

    她的目光带着些狡黠,再次打量起面前的男子:神情谦和、眼神微垂,拇指不住摩挲着食指的指骨,着实是一个羞赧大男孩的模样。

    若不是月光下瞧不清,怀疑他的耳朵也是红的。

    朱巡谨守礼法,站在一米以外的距离,赵溪音故意凑近一步,朱巡连忙后撤,言语动作全乱了:“你、你可是有话说?”

    赵溪音在心里笑开了,万万没想到,东宫太子朱巡,权力中心的人物,和庆王斡旋多年的智者,竟然是个和姑娘说话就会脸红的纯情男子。

    说出去谁会信?

    也是了,听说东宫到现在都没一个主母,连女婢都少有,说不定都没和姑娘说过几句话呢。

    她笑道:“殿下,我今日才明白,咱俩之间没有嫌隙,之前是我误会殿下了。”

    赵溪音没再靠近,让朱巡松了一口气,殊不知刚才赵溪音的气息靠近时,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笑说:“皇祖母也说让我来跟你道歉,说我们之间有误会,我虽不知是哪来的误会,但听你这么说,可知皇祖母是心明眼亮的。”

    朱巡来见赵溪音,的确是受了庄太后的点拨,庄太后活了这么多年,儿郎的心思一眼就看穿了,她那孙儿还傻傻蒙在鼓里,不知道人家姑娘对他已经有意见了呢。

    “庄太后让你来的?”赵溪音问。

    朱巡点点头:“皇祖母说中秋佳节,让我来送个月饼,寿康宫有的是月饼,可这月饼是我亲手做的,还望尚食不要嫌弃。”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雕花漆盒,方方正正,瞧大小,也就能放得下一个月饼。

    不管月饼做得如何,漆盒倒是十分精致,可见是用心准备了。

    赵溪音接到手中,惊讶地问:“殿下还会做月饼?”

    朱巡不好意思地答:“给尚食大人做月饼,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赵溪音瞧着盒子就很喜欢:“现成的月饼怎比得过亲手所做,溪音多谢太子殿下的中秋礼物了。”

    天色不早,赵溪音告辞出宫回家。

    民间中秋的习俗也很多,要在月下摆供桌,请月神娘娘品尝月饼。

    赵氏便是要摆赵溪音带回来的月饼,喜滋滋道:“咱们溪音的厨艺好,月神娘娘尝了肯定喜欢,保佑我家女儿得个好姻缘。”

    赵溪音苦笑着说:“阿娘,月神娘娘不管姻缘,那是月老的事。”

    赵氏不在乎:“无妨,左右乞巧节时娘也给你求过了。”

    赵溪音:“……”

    “咦?溪音,你这包袱里怎么有两种月饼,哪种是你亲手做的?”

    赵溪音哒哒跑过去,指着油纸包说:“这个。”

    赵氏神秘地笑了下:“另一个呢?”

    赵溪音大大咧咧说:“那个啊,是太子殿下给的,先前有些误会,他特意送来的礼。”

    赵氏长长“哦”了一声:“太子殿下啊。”

    赵溪音源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听了阿娘故意拖长的语调后,才猛的脸颊一红:“阿娘,您想哪去了,他可是太子。”

    赵氏不置可否,她长了双亲妈眼,任凭对方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配自己女儿都是占便宜了。

    赵溪音抱着月饼漆盒回到里间,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里面圆溜溜的月饼金黄精致,印着“伍仁”的字样,看外表倒是不错。

    伍仁是她最喜欢的月饼口味,忙活一整日,还没吃上一口月饼呢。

    赵溪音当即把月饼一掰两半,对着其中一半的伍仁馅儿咬了下去,旋即一张小脸苦瓜似的皱了起来。

    朱巡这什么破手艺!

    第83章 月饼(二)

    赵溪音原本觉得, 太子殿下亲手做月饼,就是意思一下。

    馅儿和皮儿都是下人一早预备好的,他只需要用皮包着馅儿一搓, 放进模具里压成型就好了。

    尝过才知道,这样味道的月饼,该是太子亲力亲为,连馅儿和皮儿都是亲手做的, 否则不可能有哪个宫人敢把这样的皮儿和馅儿拿给太子。

    他倒是没少麻烦, 做出一块不可名状的东西来。

    赵溪音只尝了一口, 就赶紧放下了,她知道有些人就是厨艺废, 太子应该更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可废成这样,她也是开眼了。

    为了避免自己中秋吃不上月饼,她连忙跑出去:“阿娘,给我留一块我做的月饼!”

    赵氏正在拾掇供桌,赵溪音刚出来,就瞧见路上有不少行人都在往北边跑,像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赵氏也察觉到了。

    赵溪音随手拉住一个妇人:“婶子, 那边出什么事了?”

    那妇人满脸写着八卦,兴致勃勃说:“隔壁街的春华苑出事了,薛家那千金抓到丈夫在春华苑点名妓,大张旗鼓跑到春华苑捉人去了, 听说已经把奸夫□□给捆起来了, 正要打呢……薛家那赘婿你们知道吗?姓杨的, 老天爷诶,都赘婿了还去哪种地方, 这不是找打吗?”

    赵氏神情淡然:“哦,还真不认识。”

    妇人生怕错过好戏,语速飞快地说完,就赶紧往前跑了。

    赵溪音母女俩对杨志维原来恨得要死,也怨得要死,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已经变得不足挂齿,他的荣辱兴败,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知道他过得好,心中无波无澜,知道他过得差,也没兴趣去幸灾乐祸。

    赵氏兴致缺缺:“这有什么好凑热闹的,还不如专心供奉月神娘娘。”

    赵溪音知道阿娘心如止水,她也是,虽说对杨志维已经无恨无怨,但不管当事人是不是杨志维,都是一出好看的八卦。

    赵丫头脸上浮现出和那妇人一样的八卦神情:“阿娘,我去瞧个热闹!”

    赵氏忙道:“天黑了,不安全。”

    赵溪音冲隔壁喊了一嗓子:“商叔,有热闹去不去看。”

    济世堂药铺传来一声:“去去去。”

    赵氏苦笑:“小丫头,真会折腾人。”

    商老板从铺子里出来,笑眯眯道:“有热闹当然去瞧啦,溪音,咱走。”

    又回头跟赵氏说;“放心吧,我会看顾好小丫头。”

    赵氏略显羞涩地点了点头。

    春华苑在另一条街上,穿过一个南北向的小巷子就到了。

    赵溪音远远瞧见春华苑灯火通明,因着是中秋,挂的红灯笼比往日还多,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门前女子的吵闹声一片,隐约能听到薛静的骂声。

    挤不进去,商老板干脆带赵溪音上了对面的茶楼,站在临街的栏杆前看。

    这里视野开阔,赵溪音一下子看到里面的景象。

    杨志维已经被揪出来了,只穿着白色里衣,披散着头发贵在地上,时不时被薛静抽上几鞭子解恨。

    薛静的矛头主要对准跌坐在地上的青楼姑娘,横眉冷对,骂得不堪入耳,鞭子伴着骂声起起落下。

    要不是老鸨和其他姑娘维护,那妓子怕是要被打得皮开肉绽。

    尚老板觉得赵溪音是姑娘家,本不该看这些腌臢事,但又想到地上那男人和赵氏母女俩的仇怨,便说:“你在宫里不知道,这杨志维是春华苑的常客,只不过薛家一直没发现,今儿是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不知杨志维怎么敢在这种日子跑来喝花酒,被薛家抓了个正着。”

    还能为什么,赵溪音清楚得很,定是杨志维又在薛家受气了,薛家位高权重,对杨志维这个赘婿还不跟狗似的使唤。

    男人在家是孙子,在青楼是爷,为了弥补心里的落差,竟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这里待上片刻。

    她感慨说:“这样的夫妻还做什么?薛家也不怕丢人,这样大张旗鼓的教训人。”

    尚老板说:“薛家千金行事向来如此,连薛侍郎都管不了。”

    薛静越是打骂得凶,杨志维就越是把头埋得低,一副怂不拉几的狗熊样,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忽然,薛静抬腿一脚,把杨志维踹翻在地,杨志维仰面倒下是,恰好看到茶楼上的赵溪音。

    男人目光慌乱得躲闪开来,双眼中流出两行泪,而后双手捂住脸,竟然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把薛静也吓着了,她气恼道:“本千金还没哭,你还有脸在这哭?!”

    于是场面变成女人在打骂泄愤、男人在大哭发泄,青楼那姑娘趁机逃回了楼里。

    杨志维哭得像死了亲爹,不知哭了多久,他突然抬起头,声音哽咽道:“薛静,咱们和离吧。”

    薛静愣住,她怎么都没想到,杨志维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让她难堪的话,她气急了:“你、你、你说什么?你敢与我和离?”

    “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官职、身份、地位,哪一样不是我们薛家给你的?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现在出门在外人人称你一声杨大人,离了我,你就是他们眼中的垃圾!”

    杨志维没再说什么,只是垂着脑袋,一言不发,许是薛静的话让他心存顾虑,终究舍不开身份和地位。

    薛静见杨志维不再说话,也怕他再提起和离的事,让她下不来台,冷喝道:“带回家去!”

    杨志维被下人架走时,还在回头看茶楼上的赵溪音,眼中神色复杂,似有无限的眷恋,然而他只看到赵溪音眼底的一片冷漠。

    翌日,一早。

    赵溪音要返回皇宫,赵氏往她的包袱里塞了好几对护膝,一个包袱装不下,装了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天儿冷了,宫装单薄,女官见了皇上等主子又得时不时下跪,可得多做几对护膝。

    她苦笑:“阿娘,我只要一对就好。”

    赵氏精心打包包袱:“你以前有什么不都给徐棠一些好友分分的吗?现在还有什么凉依、孙宜,做少了娘担心不够分啊。”

    赵溪音知道这是阿娘对自己的关爱,便也不说话了。

    隔壁济世堂也刚开门,尚老板从中走出来,笑说:“你对丫头的爱护谁都看得出来,可两只包裹,她不好拿啊。”

    说着,他招手叫来铺子里的伙计:“去套车,送赵小姐进宫。”

    赵溪音开心了:“还有车乘?商叔真好!”

    商老板凑近了小声说:“若是对商叔满意,别忘了在你阿娘面前多帮我美言。”

    赵溪音捂嘴轻笑:“这我可帮不了商叔,得您自己多努力。”

    马车来了,赵氏把包袱拿去:“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商老板哈哈一笑:“没什么,对了,你用早膳了么?我让伙计回来时走一趟南街,买你最爱吃的枣花酥可好?”

    赵氏耳根子微红:“哪就那么馋了。”

    赵溪音笑说:“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不耽误伙计买枣花酥。”

    马车尚未出发,忽然听商老板喝了一声:“谁躲在那,鬼鬼祟祟,不像好人!”

    赵溪音看过去,只见窄巷子里闪过一道人影,立刻被济世堂的伙计冲过去抓住了胳膊。

    再定睛一看,鬼祟之人不是杨志维又是谁?

    赵溪音当即皱起眉头:“你来做什么?是不是又奉了那薛家女人的命,来谋害我阿娘?!”

    杨志维低着头、颔着腰、塌着肩,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虽然以前这人也不是个勇猛形象,至少肩背挺直,是个郁郁不得志但并不猥琐的人,在薛家待了这几年,竟成了这鼠样。

    他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我不是来害你们的。”

    “那你来做什么?”赵溪音连声质问。

    杨志维舌头打了好几个磕绊,才说清楚:“我来、我来看看、看看你们母女好不好。”

    “笑话。”

    这回说话的不是赵溪音,而是商老板,他走上前,把赵氏母女护在身后:“杨大人这话说的真是笑话,她们母女最艰难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抛弃她们,奔着高官家去了!甚至不惜做猪做狗,为了给薛家女出气,上门找她们母女的麻烦!”

    “现在,她们母女的日子好过了,开起生意兴隆的食铺,做起皇宫里的高官,有人疼、有人护,你还来做什么?你要是个男人,最好的报答就是不打扰!”

    杨志维羞愧难当,方才眼前这男人给溪音套马车,给赵氏买点心的模样让他羡慕,母女俩开心的笑容更是刺痛他的眼和心。

    这样平凡的天伦之乐,原本他也有。

    那时候,赵氏就着灯火给他亲手量体裁衣,溪音笑嘻嘻地在一旁整理丝线,母女俩谈论的话题全是爹爹。

    可他那时候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平凡的含金量,竟然抑郁地坐在门槛上,忘月兴叹,错过了无数温馨可贵的场景。

    现在的赵氏和赵溪音,气色和精神头一个赛一个的好,溪音也就罢了,不管怎样永远是他的女儿,赵氏却和他再无关系了,看着赵氏红润光洁的面容,他是实打实地想扇自己一个巴掌!

    “杨大人求仁得仁,做了高官,就别再贵步临贱地了。”赵溪音探出脑袋讽刺。

    “听到没有!”商老板毫不客气地说,“以后这地方是我罩,你要再敢来,我打不死你。”

    说着,上来一群小厮伙计,把杨志维轰走了-

    赵溪音回到皇宫,刚刚进宫门,就瞧见坤宁宫的宫女在焦急地等着。

    见到赵溪音连忙迎上来:“女官,你可回来了,咱们娘娘有请。”

    赵溪音见宫女着急的模样,不像出了寻常事,问道:“皇后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宫女说,“今儿早朝,太子和庆王当面锣对面鼓地杠上了,皇后娘娘担心坏了,说现在还不是和庆王党撕破脸皮的时候,请女官快快过去。”

    赵溪音知道皇后的忧虑,虽说贵妃最近接连栽跟头,反而是皇后和太子越发得盛宠,但只要有柱国将军在,就不是动贵妃和庆王的好时候。

    太子和庆王明着扛上,皇后不担心才怪。

    赵溪音自认只是后宫一介小官,无意参与储位之争,可贵妃早已视她为死敌,几次三番想置她于死地,皇后那边反而是保护伞。

    且皇后看重爱护自己,太子也和自己澄清了误会,于公于私,她都要帮皇后、挺太子。

    她脚步加快,说:“我且去瞧瞧情况。”

    第84章 螃蟹

    赵溪音去到坤宁宫, 才听皇后细讲了太子和庆王在朝堂上相争的缘由。

    昨日半夜,北境传来消息,鞑靼偷袭驻军军营, 柱国将军兵败,不得已撤军五十里。

    今日早朝的主要议题便是这件事,君臣一致认为我朝疆土寸土不可丢,一定要把丢失的五十里北境城池拿回来。

    柱国将军虽然兵败, 却是敌军突然偷袭的结果, 正面迎敌的话,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正当朱明哲下令让柱国老将军继续发兵迎敌时,李国相站出来反对了。

    李国相的理由很简单, 鞑靼突然夜袭,是因为知道柱国将军防守日渐松懈,竟在军营中无功设宴,将士们喝的酩酊大醉,才给了敌军可乘之机。

    算起来,这桩祸事的罪魁祸首说是柱国将军也不为过,皇上不仅不降罪,还委以重任, 焉知会不会把驻守北境的军队葬送。

    朱明哲也怨恨柱国将军轻敌,便问:“若是惩处柱国将军,何人可挂帅?”

    朱巡和李国相暗暗对视一眼,继而出列:“父皇, 儿臣推举梁将军。”

    朱明哲尚未说话, 庆王朱迁先站出来反对:“儿臣反对太子和李国相的提议, 大敌当前,更换主帅, 容易动摇军心。”

    庆王朱迁和太子朱巡是同年生人,只比皇长子朱巡小了一个月,当年皇后和贵妃几乎同时有孕,谁都想生下皇宫里的第一个孩子,占个长子的名头。

    皇后的孩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贵妃占不了嫡子,太想生个嫡子了,便悄悄买通尚衣局的秀娘,悄悄给皇后的衣裳上熏麝香。

    熏香是日积月累的功夫,好在皇后那时身强体壮,硬生生挺到了八个月,身子再也遭不住,早产产子。

    贵妃事与愿违,皇后母子不仅都保住了,还因祸得福生下了皇长子,这让她气得要死,若不是这些混招,谁先生、谁后生还未可知呢。

    皇后因此坏了身子,这么多年来一直体虚,朱巡也一直是清清瘦瘦的模样,不像朱迁,从小就长得膘肥体壮。

    朱明哲听着双方各执一词,经此一遭,朝堂上的党派已经十分明了,李国相、梁将军拥护的是太子,柱国将军和庆王外祖外孙天然一党,连同端侯、薛侍郎等臣子,都是钱家的朋党。

    他思索良久,最后拍板定论:“柱国将军虽有过失,当前形势下不宜罚,梁将军率军即刻动身前往北境,相助钱将军。”

    朱迁咬了咬牙,问:“敢问父皇,如此一来北境有两帅,谁为主帅?”

    朱明哲已经站起身:“梁、钱两位将军不分主次,谁能退敌,朕赐谁护国公爵位!”

    坤宁宫里,赵溪音细细听完皇后的讲述,劝慰道:“娘娘不必担忧,太子和庆王本就明争暗斗,如今不过是挑明了。”

    皇后仍旧不放心:“钱将军打了一辈子的丈,梁将军才年逾四十,打得仗不超过一手之数,这么比得过钱将军?若是北境被钱将军拔得头筹,钱家获封公爵,贵妃和庆王岂不是更加如日中天,朝中哪还有巡儿站的地方,皇上为了长远计,易储给庆王也不是不可能啊。”

    赵溪音知道皇后的担忧,梁将军和李国相是至交好友,她也曾听李国相极为夸赞梁将军,说此人有将帅之才,虽不如钱将军打仗经验多,却极擅用奇兵,若不是上头有个柱国将军压着,早该成为一代名将了。

    皇后的忧虑实属多余。

    但她话不能说得太满:“娘娘,事已至此,急也是无用,咱们先安心等待北境的消息吧。”-

    中秋过完,很快到了重阳。

    胶州进献一批新捕捞的梭子蟹,走水路快船运来,螃蟹运到司膳司时还活蹦乱跳的,个个都是比手掌还大的大肥蟹,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赵溪音带着蒸好的螃蟹和菊花酒,去寿康宫看望庄太后。

    刚进寿康宫,就瞧见朱巡,一排盛开的金菊紫菊前,月白束袖的公子正在认真浇花。

    赵溪音一下子想到中秋月下,窥得太子是个脸红害臊的人,便起了挑逗人的心思。

    她缓步走过去,笑着说:“殿下真是个心善君子,对待花草亦能这般温柔。”

    朱巡连忙转身,预料之中地退避三舍,拱手见礼:“赵尚食过誉。”

    悄悄那耳根子又开始红了,这男人的面皮怎的这般薄。

    赵溪音捂嘴轻笑:“我那日尝了太子殿下亲手做的月饼。”

    朱巡有些紧张地问:“味道如何?”

    赵溪音佯装思索:“嗯……是我吃过最特别的味道。”

    朱巡还当是夸赞的话,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吃着好,就好。”

    “我想,七岁的三皇子也做不出那样的味道了。”赵溪音忍笑说道。

    朱巡这才反应过来,赵溪音是觉得难吃啊,说他连七岁小孩的厨艺都不如,他的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我、我就说是班门弄斧了,实在、实在不该送赵尚食月饼。”

    赵溪音眼看太子的一张俊脸变成血色,感慨男人的皮肤怎么能这么白皙,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嗯,还好,也很嫩滑。

    “嗯,我只尝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了。”

    朱巡面露遗憾的神色:“如此,留存着也好。”

    赵溪音笑说:“我是想把殿下亲手做的月饼留存着,可即便是放在我阿娘的冰块箱子里,也开始长毛了,只能扔掉。”

    朱巡“啊”了声,遗憾的神色更重:“无妨,盒子留着也是好的。”

    那也是他精心挑选的盒子,亲手花了纹样让营造司去打造的。

    赵溪音却笑了:“月饼没有长毛,更没有扔,我阿娘说月饼放在冰箱里,能一直存放着。”

    朱巡被赵溪音逗得一愣一愣,又笑说:“那、那太好了。”

    正说着,窗子里传来一声怒其不争的“哎呦”,是庄太后无奈的声音:“我的傻孙儿,平时瞧着挺聪明一人,怎么到了这丫头面前,就被耍得团团转呢。”

    赵溪音不料全被庄太后听了去,吐了吐舌头,连忙拎着食盒进殿。

    庄太后的精神头已经完全恢复了,胃口也极好,已经在膳桌前坐下等吃了。

    赵溪音猫着脸请罪:“庄太后恕罪,调侃太子殿下,是我不好。”

    庄太后喝着茶,随口道:“他是乐得被你调侃。”

    赵溪音自以为讨得问责,猫儿一样蹭过来:“庄太后瞧瞧,我给您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螃蟹和菊花酒!”庄太后冲外面喊了一声,“巡儿,赵尚食带了你最喜欢的螃蟹。”

    而后又冲赵溪音招招手:“来,你也坐下,陪哀家用膳。”

    赵溪音和朱巡一左一右坐在庄太后身边,桌上蒸好的大螃蟹红艳艳的,瞧着着实喜庆。

    宫女送上开螃蟹的蟹八件,庄太后和赵溪音不用,庄太后有宫女亲手剥蟹肉,赵溪音则徒手掰。

    先麻利地把两只大钳掰下来,再取六条腿,最后蟹壳一掀,里面黄澄澄的蟹黄和白花花的蟹肉便露出来了。

    赵溪音拿筷子把背壳上的蟹膏拨弄聚到一堆,仰头一倒,蟹膏全部倒入口中,蟹膏鲜嫩肥美,味道醇香,一口膏配一口菊花酒,实在过享受。

    司膳司忙碌,让赵尚食养成了风风火火的吃饭习惯,蟹腿放在口中“咔嚓”咬开,莹白的蟹肉便取出来了,味道鲜甜无比。

    庄太后不由笑道:“咱们六品女官的吃相还真是豪放。”

    虽是豪放,却不显粗鲁,反倒十分率真可爱,俏皮动人,惹得庄太后都多看了几眼。

    再看朱巡的吃法,小银锤在蟹壳上仔仔细细敲一遍,而后用小银铲翘开蟹壳,刮子把蟹膏蟹黄全刮在瓷盘中,银叉取出蟹肉同样置于盘中,银钳夹裂螃蟹的钳子和腿,银针挑出……

    这样斯文的吃法,谁看了不说一句讲究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蟹肉蟹壳全然分离,蟹肉对方在盘中,蟹壳干干净净留在外面,太子的手干干净净,一丝碎屑都没有。

    平时还不觉得,和讲究人一比,赵溪音就知道自己多粗糙了,她讪讪一笑,又咔嚓一口咬在蟹腿上。

    嘴巴还没松开,一只雪白的瓷盘递到面前,上面堆满了蟹肉和蟹黄。

    朱巡声音温温和和:“对牙不好,吃这个吧。”

    赵溪音松开咬在蟹腿上的牙,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瓷盘:“你剥好的都给我啊?”

    朱巡点点头:“慢慢吃,我再给你剥。”

    语气和笑容都太过宠溺,让赵溪音不由自主地红了下脸,小声说:“谢谢殿下。”

    庄太后笑起来,对身后的宫女说:“哀家今日终于知道什么叫‘瓦釜雷鸣’了,还挑逗别人,她才是一句话就脸红的人。”

    赵溪音埋着头,默默吃着坐享其成的美味,蟹肉蟹黄中还贴心了滴入香醋,吃起来一点都不腻。

    一顿饭毕,庄太后说起北境的战况,问朱巡:“听说梁将军势头很猛,已经逼得敌军节节败退了?”

    朱巡对北境的战况很清楚,案头堆放最多的便是北境的战报:“前几日传来的战报,梁将军的确势如破竹,但昨日的最新战报说,梁将军和敌军僵持住了,战况并没有新进展。”

    庄太后问:“为何?”

    朱巡轻叹一口气:“是粮草。”

    赵溪音问:“粮草供应不足?”

    朱巡轻轻摇头:“是饭食难以下咽。”

    赵溪音和庄太后俱是惊奇,而后又一想就明白了。

    北境驻军的厨子是柱国将军的人,却不肯给梁将军的亲兵好好做饭,看眼梁将军要立下战功,夺回土地,偏偏这时候军中饭食难以下咽,这不是柱国将军捣的鬼,还能有谁?

    庄太后气愤道:“军国大事,所有内乱都没有我朝疆土重要,齐心协力夺回城池有那么难吗?人的私心啊!”

    朱巡说:“将士们辛苦打仗,不可吃不好饭,孙儿已经派遣新庖厨过去,不知能否解了梁将军的困境。”

    庄太后摇摇头:“柱国将军在北境盘桓许久,只手指天,你送去的庖厨多半也会被柱国将军胁迫,不敢为梁将军解难。”

    朱巡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难办。

    赵溪音突然开口问:“殿下,从京城押送粮草到北境,需要多久?能否到梁将军手里。”

    “快马只需三日。”朱巡点头,“粮草自然能到梁将军手中,缺的是好庖厨。”

    赵溪音了然:“请殿下明日清晨,到司膳司走一趟,我亲手为将士们做饭食。”

    第85章 泡面

    当天夜晚, 司膳司灯火通明,大门紧闭,没有人知道里面在做什么, 只知道赵溪音让光禄寺送来好几十车的面粉。

    司膳司的口风紧得很,企图打探的人都碰了钉子,厨娘们上下一心,用银钱行贿的事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赵溪音站在院中有条不紊地指挥厨娘各干其事, 徐棠、孟御厨和凉依三位女官分到了不同的任务, 各自带着人忙得热火朝天。

    烛火亮了一夜, 天麻麻亮时,司膳司要干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徐棠、孟御厨和凉依带着不负众望的神情, 挨个汇报工作。

    “溪音你先前教过面饼的做法,姐妹们都做过,不过是数量多了些,不在话下。”

    “料包都已经备好了,都是按照赵尚食教的食方去做,我检验过了,没有差错。”

    “师父,所有食物均以打包完毕, 等东宫的人一来,就能装车。”

    赵溪音点点头:“各位辛苦了,等忙完这几日,我一定好好犒劳姐妹们。”

    话音刚落, 大院传来四下敲门声, 是和朱巡约定的暗号。

    赵溪音前去开门, 把朱巡和他带的一干人等迎进来。

    朱巡瞧着赵溪音一夜未睡的疲惫眼神,心都揪了起来:“剩下的事交给我, 你带她们快去歇息。”

    赵溪音也没客气,交代几句,便带着厨娘们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儿。

    静谧的氛围中,朱巡的人把司膳司准备好的食物装上车,一排是十几板车,全都蒙上了布,在天大亮之前,又悄悄驶离司膳司,从皇宫角门出去了。

    赵溪音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其他厨娘还在各自的号舍中酣睡。

    近日整个司膳司都不用侍膳,赵溪音已经和皇后及各宫嫔妃打好招呼了,事出有因,宫里有小厨房的嫔妃自行准备膳食,宫中没有小厨房的嫔妃则由皇后宫中的厨房送膳。

    虽是件稀奇事,但能让皇后宫中亲自提供膳食,想必不是小事,便都识趣得不再打听。

    赵溪音洗了把脸,刚来到前院,就瞧见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尚膳监的王监令。

    王监令仍旧笑面虎似的笑着:“赵尚食,今儿司膳司全部休沐了?怎的一个人都瞧不见?”

    赵溪音指了指自己,诧异地问:“你瞧不见我吗?”

    王监令似笑非笑:“我登门不是和尚食大人开玩笑的。”

    赵溪音敛起笑容:“监令大人管好尚膳监的事就行,何必专门跑来管我们司膳司的事。”

    王监令抱着胳膊:“上半夜就听杂役来报,说司膳司的烛火灯笼一直未熄,我便一直蹲守在尚食局附近,直到天快亮时瞧见了太子殿下。”

    赵溪音冷冷地看过去。

    王监令笑道:“昨晚司膳司忙活一夜,是给北境将士做吃食吧?太子殿下的车马,也是给梁将军的部下送吃食吧?”

    赵溪音就知道这事瞒不住,肯定会被人知道,不想第一个上门质问的不是贵妃,而是王监令。

    王监令为什么会上赶着问这件事,他和贵妃、或者说钱家有什么关系?

    “王监令还真是不笨。”她说,“朝廷每隔几日就会往北境运送粮草,虽是粮草都是由兵部提供,可没有明文规定说司膳司不能供应粮草,你知道了又如何,还能拦着梁将军接收粮草不成?”

    王监令笑说:“本官自然没那本事,只是好奇,司膳司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食物?”

    司膳司突然给北境做吃食,无非是因为梁将军部下吃得吃食太难以下咽,影响军中士气,根源在厨子身上,不在于食材。

    赵溪音能做什么?肉食?三四日送去也该腐了;菜肴?在路上都会馊掉吧?有什么用呢?

    他想不明白,所以过来套套话。

    赵溪音没有回答他,反而问:“王监令,北境柱国将军派给梁将军的厨子,是你们尚膳监的人吧?”

    她推断一番,得出这样的结论,否则无法解释王监令上赶着来司膳司问询的缘由。

    王监令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赵尚食果然聪明,你是太子的人,就不能我是庆王的人?”

    是的,朝堂上的局势都已经明牌了,他们这里打开天窗说亮话也无所谓。

    赵溪音冷冷道:“司膳司不是太子的人,只是希望北境赶紧收复疆土,不要让无谓的内乱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王监令却笑了起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赵尚食,你承认了也无妨,你就是太子党、皇后党。”

    争这个有什么意思,赵溪音直接下了逐客令:“王监令请回吧,想知道司膳司昨晚到底做了什么,问你北境的主子去。”-

    北境,梁将军大营。

    两军对峙的第七日,军中士气低靡。

    午饭时间到,营地食堂吆喝着:“放饭啦——”

    却没有将士从营帐中出来,反而从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吆喝个什么劲儿?就那几个厨子做的饭有什么好吃的?我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吃狗屎!”

    “昨天午饭是白水炖肉,老子活了几十年没见过滋味这么寡淡的荤腥,这不是白白糟蹋食材吗!”

    “昨儿哥几个上山找了一把野草,用盐巴一腌,味儿都比军营食堂做的好吃,算了算了,咱们继续吃馒头夹咸菜吧。”

    “……”

    梁将军在军中愁好几日了,他不是没跑带柱国将军的营地声讨过、发怒过,可柱国将军只会装傻充愣,说所有军厨任他挑。

    他娘的,都是他柱国将军的人,在“钱营”饭食做得好好的,来到“梁营”,就做得如同狗屎般难吃。

    梁将军愁死了,眼看兵卒们瘦了一圈,没死在战场上,先被活活饿死,真憋屈!

    他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直接班师回朝,退敌的功劳就留给他钱将军吧。

    是朱巡的一封手信让他还苦苦坚守着,两日前太子飞鸽传书,说让他再坚持几日,必解了军营中的困境。

    梁将军收到朱巡的承诺后,就时常来军营外的路口等着,好奇太子会送来什么东西,能解吃不好饭的困境,总不至于是送菜品过来?

    突然,一排车马出现在小径上,车轮掀起阵阵尘烟。

    起初,梁将军还没意识到这便是太子送来的物资,还以为是又到了一批粮草,光运粮草有什么用?运来几个靠谱的厨子还是正事。

    等车队走进了才认出押送粮草的竟是东宫的人,他慌忙迎上去:“这车上是?”

    来者答:“是太子殿下送来的食物,保梁将军和部下吃个好饭。”

    而后递上来一张“食用指南”,用簪花小楷写着:“开水冲泡,焖片刻后食用更佳。”

    看字迹不像是太子的,倒像女子的笔迹。

    梁将军带着一头雾水,喊人出来卸货。

    车上装着慢慢腾腾的油纸包,和一封果子的大小差不多,倒不重,封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出是什么。

    梁将军在东宫侍卫的指导下,打开油纸包,取出里面弯弯曲曲又干干脆脆的面饼放在碗中,把调料包、酱汁包和干蔬菜包全倒在碗里,浇上开水,再拿油纸往碗口上一蒙。

    片刻后再打开,碗中红澄澄一片,酱汁扩散开来,干蔬菜也泡发了,面饼更是成了弯弯曲曲的面条,刚才还不知所谓的食物,现下竟成了一碗面!

    泡面散发出香味,细细闻,是红烧牛肉的味道。

    梁将军好多日没闻见这么香的味道了,当即拿起筷子抄了一口面吃,面带着热气吸溜进口中,躺得他眼泪直流,却舍不得松开口,咸香的味道实在太美味了!

    蔬菜包中还有大块的牛肉粒,在汤汁中泡泛后,肉香味十足,汤汁更是一绝,带着微微的辣味。

    有兵卒问小心翼翼地问:“将军,好吃吗?”

    梁将军连连点头:“你们块都尝尝,琼浆玉露都比不上这碗面!”

    士兵们一人领了一包,纷纷学着梁将军的样子,把面泡上……待面泡好,掀开油纸的那一刻,军营里充满了泡面香味。

    “天呐!这什么神仙味道!”

    “老子还以为有是什么狗屁吃食呢,原来是仙品!”

    “我哭了,好多天没尝到这么好的饭味儿了,不对,是自我出生,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食,没想到在军营里吃到了。”

    “喝一口你的汤呗,我的喝完了。”

    “求我啊。”

    “求求哥哥。”

    “……”

    军营比过年还热闹,呼噜噜的吃面声不绝于耳,粗旷的男人们也不知道哪学来的习惯,吃到美味后各种嚎叫,不足以表达喜悦之情。

    梁将军埋头苦吃,一口面一口汤,硬是站着就吃完了一碗面,汤汁都不剩一滴,面饼被赵溪音做得分量十足,让他打了个满足的饱嗝,豪放地大喊一声:“过瘾!”

    他扫视一圈军营的将士,个个端着碗吃得开心,精神头活跃得跟猴似的,前几日的萎靡竟然一扫而空,怎么能不叫人欣慰。

    朱巡送来的礼物还真是及时啊。

    他咂摸一下味道,试着问道:“这似乎是尚食局赵尚食的手艺。”

    东宫侍卫一笑:“将军好灵的舌头。”

    果真是赵溪音,梁将军在宫宴上尝过赵溪音的手艺,在宫外也时常去光顾麻辣烫铺子,还常常去国相府蹭吃蹭喝,自然对赵溪音的手艺很熟悉,再加上那一手的簪花小字,更加确定,就是那丫头。

    赵溪音的手艺,那可是在京城都很难吃到的仙品,没想到来到百里之外的北境,还能吃到赵尚食做的吃食。

    梁将军如释重负道:“这些泡面,兄弟们吃上一年也不会腻。”

    东宫侍卫说:“将军想窄了,赵尚食担心一种味道的泡面将士们容易吃腻,做了好几种口味呢。”

    他指着身后的十几辆马车:“这一车是红烧牛肉面,也就是将军和将士们方才吃的口味,后面的车上还有海鲜面、酸菜面、番茄浓汤面、小鸡炖蘑菇……”

    梁将军愣住,有种天上掉馅饼砸中自己的幸福感。

    距离此处不远是柱国钱将军的营地所在。

    是夜,营账内吃肉喝酒,厨子亲做的酱焖大肘子,一咬一大口,实在过瘾得很。

    柱国老将军酒足饭饱,卧在床榻上打盹儿,和身边的亲信道:“再过两日,老梁那边必定溃不成军,到时候咱们出奇兵突袭敌军,一定能大获全胜,这天大的功劳我钱家拿定了。”

    亲信恭维说:“老将军深谋远虑,为着钱家筹划得当,往后贵妃娘娘和庆王爷不愁前途了。”

    柱国将军笑了声:“梁将军还是太嫩了些,瞧他那憋屈样,本将真是想笑。”

    “他们吃糠咽菜许久了,听说昨儿都被逼的上山挖野菜了哈哈哈。”

    正说着,突然进来一名探子,这名探子不是打探敌军的情报,而是探查梁营的。

    柱国将军慢悠悠问:“梁将军怎么样了?饿到啃树皮了吗?”

    那探子匆匆忙忙说:“将军,梁将军及部下,吃饱喝足,夜袭敌军粮草大营去了!”

    柱国将军猛的坐起:“什么?!”

    第86章 巧克力

    京城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雨水终究把暑气逼得一点不剩。

    司膳司收起院中晾晒的可可果,厨娘们和赵溪音一起聚集在厨房, 学着从其貌不扬的可可果中提炼可可脂和可可液,用来做巧克力。

    晒干后的可可果呈褐色,经过石碾的研磨后变成粉末,继续碾, 逐渐出汁, 变成浓稠的褐色糊状……

    先前赵溪音带着司膳司厨娘做雪糕, 曾经做过巧克力脆皮,所以厨娘们对巧克力的做法不算陌生。

    这回不做脆皮, 要做真真正正的巧克力。

    厨房中弥散着微微发苦的气味,但却很醇厚浓香,厨娘们都知道,可可液加入糖霜后变成巧克力,味道有多美味。

    赵溪音边做边说:“巧克力不仅美味,对补充体力也有着莫大的帮助,关键是它轻巧便携,是行军打仗的必备之物。”

    轻巧便携都能看得出来, 还能补充体力却是厨娘们都不知道的,难怪赵溪音要给北境将士做巧克力作物资。

    这些日子司膳司停了给嫔妃们送膳,专心给北境梁将军的将士做吃食,前些日子送了各种口味的方便面, 现下又开始做巧克力。

    据朱巡说, 梁将军偷袭敌军的粮草大营已经得手, 敌军已然慌乱,等时机一到, 就全力出兵迎敌。

    正说着,突然有杂役进来通报:“赵尚食,王监令来访。”

    以往王监令常年不会到访司膳司,现在竟成了常客。

    赵溪音擦擦手,交代一声:“你们先做着,我去看看。”

    “王监令,你来得倒勤快。”

    厨娘都在厨房,王监令见四下无人,才说:“赵尚食,好妙的心计,我总算是知道你们给北境梁将军做的何种吃食了,这方便面可是立下大功了。”

    赵溪音笑了笑:“王监令消息不慢,不知今日来访又有何事?”

    王监令其实是奉贵妃之命前来打探第二批食物的消息。

    赵溪音给北境送出方便面,打乱了庆王党所有计划,贵妃因此在承乾宫发了大脾气,连累他也被贵妃训了一通。

    说同样是御厨,怎的赵溪音能搅动乾坤,他王监令却只能提供几个白脸厨子,两相对比之下,显得太废物了些。

    王监令羞恼之下,给贵妃出了个主意,:司膳司的职责是给后妃做膳食,现在她们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擅自停了供应,虽说已经做好了应对,但仍旧是违反了宫规,告诉皇上,皇上定会罚司膳司上下,赵溪音是主谋,更是跑不了。

    当即,贵妃就去找了皇上,他则奉命来了司膳司,打探消息。

    他笑眯眯问:“不知赵尚食第二批要送什么吃食过去啊?”

    第一批吃食需要遮掩,是因为要给柱国将军个“惊喜”,现在梁军已经重振旗鼓,第二批补给只是为了让他们补充体力,倒是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赵溪音侧身:“厨娘们正在做巧克力,王监令要进去参观吗?”

    王监令咧了咧嘴,这赵尚食做的东西,还真是别致。

    “圣旨到——”

    突然,司膳司门外传来内监的声音。

    王监令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知道贵妃得逞了。

    来得不是汤岱,却也是御前奉旨的太监:“传皇上口谕,赵溪音违反宫规,着送去宫正司问询。”

    赵溪音皱了皱眉,皇上突然问罪,定是有人告状,如今整个后宫的嫔妃都希望北境赶紧取胜,唯一有二心的就是贵妃了,是谁告状不言而喻。

    徐棠赶出来,质问道:“凭什么?我们是给将士们做吃食,皇上不赏我们就罢了,还要带走溪音?”

    那内监说:“你也知道你们是给将士们做吃食,给将士们做吃食是你们的职责吗?皇上只是暂时把赵尚食押走,没动你们,已经算是仁慈了。”

    徐棠还要说什么,却被赵溪音拦住:“小棠,皇上要找一个人正宫规,我去就是,但司膳司给北境的供应不能断,你能替我做好吗?”

    徐棠咬了咬嘴唇:“你放心,我保证这批吃食能顺利送走。”

    赵溪音点点头,如今的徐司膳,她很放心。

    宫正司,顾名思义,是审问有过错的宫人,正以宫规的地方。

    从前胡司膳在时,因着司膳司做饭不能让嫔妃们满意,没少进这个地方来审讯。

    赵溪音是真没想到,有一日她也会被带到这里。

    这个地方是犯了事的宫人的噩梦之所,里面不乏手腕凌厉的训话嬷嬷好在赵溪音是女官,官职和她们宫正司司长持平,嬷嬷们再厉害,也不敢对着女官下手。

    她被一名身强力壮的仆妇带到一间审问室,里面除了一张硬板床塌,一张矮案台,一盏脏兮兮的煤油灯,其他什么都没有,连床被褥都没有。

    看来要吃点苦头了。

    等了一会儿,司长亲自来了,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官。

    赵溪音起身见礼:“司长大人。”

    那司长连忙扶起赵溪音:“虽说你被圣谕送到我这宫正司,但你与我都是五品官职,你怎能像我行礼。”

    司长瞧着比赵溪音大了一辈人,按着辈分福这一福也不多,她笑道:“我现在在大人的地盘上,礼多少遭罪。”

    宫正司司长便笑了,以前只听说尚食局的赵尚食极为年轻,想来是个有手段的,如今一见,方知是个看得清形势的。

    司长本就不打算为难赵溪音,这样年轻的五品官,前途不可限量,犯不着这个时候去为难她,与人方便,便是将来与己方便。

    她解释说:“赵女官,并非是我要为难你,只是例行公事罢了,你坐吧,我有几句话要例行问询,问完好去回皇上。”

    赵溪音点头,坐在床榻边上。

    “你为何要不顾宫规,停了给嫔妃们的膳食供应,转而去给北境做吃食啊?”

    赵溪音如实回答:“为了将士们能吃好饭,为了战事尽快结束,为了我朝疆土能尽快收复,大人,时间不等人,我没有时间等皇上批复了再做这件事。”

    司长默默:“没想到你身在皇宫,还惦念着边疆的战事。”

    赵溪音没有旁的话说:“大人若是给皇上回话,便这么回吧,圣上早晚会知道缘由。”

    现如今柱国将军给梁将军使绊子的事还不好往外说,实在是没有证据,但梁将军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这事早晚会有个了断。

    司长女官点点头:“在皇上没有下旨放人前,辛苦赵尚食暂时禁足在这里了。”

    赵溪音笑笑:“不辛苦,反而能好好歇歇呢。”

    及至朱巡去司膳司运送第二批食物,对接适宜是徐棠一手操办的。

    他往院中张望了好几眼,都没看到赵溪音的身影。

    赵溪音被押进宫正司的消息瞒得一丝不漏,现如今,不管是太子,还是满宫嫔妃都还不知道。

    “别看了,溪音不在这儿。”徐棠虎着一张脸,没什么好颜色。

    朱巡有些着急:“她在哪呢?”

    徐棠大眼睛一瞪:“太子还好意思问?溪音帮梁将军做吃食,实则是为了你,现在好了,让贵妃抓了把柄,在御前告了一桩,说我们司膳司违反宫规,溪音为了保我们平安无事,能继续为北境做吃食,自行去宫正司领罚去了!”

    这丫头着实是个暴脾气,为了好姐妹连太子都敢怼。

    孟御厨听着不妥,连忙去阻止徐棠:“少说些,他毕竟是太子。”

    徐棠不仅不收敛,反而越说越气:“太子就能随便利用咱们溪音?”

    孟御厨还要劝什么,朱巡却立刻问道:“你说赵尚食现在人在宫正司?”

    孟御厨把徐棠拉到身后,点头道:“是,宫正司那是什么地方,我们这些人都替赵尚食担心着呢,可尚食吩咐我们要尽快完成被北境的供应,不得延误,我们都不敢擅离职守。”

    她叹了口气:“太子殿下,你若方便帮尚食打点一下吧,别叫她在里面吃苦头。”

    朱巡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高高揪起:“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说完,他转头交代侍卫押运吃食的相关事宜,语气飞快,交代完,立刻往乾清宫去了-

    北境,钱营。

    将军营帐内,柱国将军面前的小案上放着两样东西,瞧着甚是新奇。

    亲信说:“这就是皇宫尚食局送给梁军的吃食,分别叫方便面和巧克力,咱们在京中这么多年,哪听过这般名字。”

    柱国将军尚且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美味,此刻只细细观赏着,幽幽说:“有意思。”

    亲信遗恨说:“正是因为那什么方便面,才让梁军士气大振,直接拿下敌军粮草大营,现在又送来这巧克力,不知道又有何用处。”

    柱国将军拆开一包方便面,见里面是一块分量十足的油炸面饼,面饼呈淡黄色,想必和面时还加了鸡蛋,不用常,光是想就知道味道不会差。

    他又一一打开调料包、酱汁包和蔬菜包,脸上的神情越发精彩,这样别出心裁的食物,竟也做得出来。

    重量轻、分量大、味道足,简直是行军打仗的必备品。

    “尚食局那为司膳年纪轻轻,倒是聪明得很呢。”柱国将军说着夸人的话,语气却是暗藏杀意。

    想他花了大功夫收买尚膳监的厨子,为的就是让梁军吃苦头,自己好捷足先登,现在倒好,因着这一包小小的面,心血全付之东流了,让他怎能不恨?

    正想着,门外的探子突然来报:“将军,梁军发起总攻了!”

    柱国将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战况如何?”

    探子顿了下:“敌军,撤了。”

    柱国将军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第87章 卤猪蹄

    赵溪音禁足宫正司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储秀宫, 文才人急头急脑地收拾了两床舒服的蚕丝被,匆匆带着丫鬟出了门,往宫正司的方向去了。

    尚未走到地方, 突然在宫道上看见一到熟悉的身影,她喊了一声:“丽姐姐。”

    丽美人驻足,回头一看是文才人,一张愁容满面的脸立刻喜笑颜开:“妹妹, 是你我就放心了。”

    她身边跟着个丫鬟, 怀里抱着个包袱。

    文才人悄声说:“也是去宫正司看望赵丫头的?”

    丽美人点点头, 拉着文才人溜着墙根走,低声说:“是啊, 听说宫正司里阴寒无比,现在天儿又冷了,我去给音音送几身御寒的衣裙。”

    在宫正司关押的宫人任何人不得探望,也不允许送东西,但只要银子使得足,自然有口子可以撕开,这两位便是走这个路子,给赵溪音送些东西, 免得她在里面受苦。

    “正巧,我带的是被褥,这下赵丫头在里面能穿好睡好了。”

    到了宫正司,司长女官恰好在厅堂整理诉状, 见文才人和丽美人来, 忙迎上来。

    文才人借着广袖的掩饰, 悄悄往司长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低声说:“女官大人, 人我们就不见了,东西帮我们带进去,被让赵丫头冻着。”

    司长女官苦笑:“两位娘娘,东西本官可以代为送进去,只是没有必要。”

    丽美人好奇地问:“没必要?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宫正司还给禁足只认准备了棉衣棉被?”

    “那倒没有。”女官无奈地说,“实在是,禁足赵尚食那件房间都快被送来的东西塞不下了。”

    文才人和丽美人同时面露疑惑。

    女官解释说:“昨日夜里,宣妃娘娘和三皇子送来了棉衣棉被,今儿一早,玉嫔和鲁婕妤又送来了解闷用的话本册子和糕点,两位娘娘来之前,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前脚刚离开,送的是坤宁宫小厨房做的菜肴……赵尚食的房间本就不大,都快被送来的东西塞满了。”

    文才人和丽美人对视一眼,皆是苦笑出声,赵溪音这丫头,也太多人宠了吧。

    不过既然是这样,她们也就放心了。

    女官继续说:“其实在娘娘们来送东西之前,已经有人打点好了一切,赵尚食在里面是怎么都不会吃苦头的。”

    两人疑惑道:“是谁?”

    司长女官低声说:“太子殿下。”-

    傍晚,宫正司关押间。

    床榻上铺着软软乎乎的被褥,赵溪音枕着香喷喷的高枕,窝在床上看话本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才发觉天色都暗了下来,到晚膳时辰了。

    她伸了个懒腰翻身爬起,随手把话本仍在床上,朝门外喊了声:“放饭吧。”

    立刻有宫正司的宫人推开门,拎着食盒进来。

    赵溪音擦擦手:“还是坤宁宫送来的膳食吗?”

    宫人点点头:“是,膳食是皇后宫中方才刚送来的,还热乎着。”

    赵溪音笑道:“有劳你了,你去忙吧,我自己来就成。”

    这几日宫正司待自己格外客气,她也不是个麻烦的人,能自己动手的都不劳旁人。

    宫人“诶”了声,恭恭敬敬地退下。

    赵溪音苦笑,这也太客气了些,仿佛自己不是被禁足的,而是来作威作福的。

    这几日她过得实在是舒坦,刚关进来第一日时,这屋里还是冷炕冷饭的,虽然司长没有过多苛待问责,到底也是过得清苦。

    半日后,一切就都变了。

    有人来送热水,有人来送热饭,床铺也全换了干净好闻的新被褥枕头,连煤油灯都换成了明亮的烛火,甚至还送来一副叶子戏供她解闷。

    赵溪音猜着应是外面有人打点来关系,问司长,司长却不肯说,她猜来猜去,可能的人太多了,费脑子,便不猜了,不如好好享受几日难得悠闲的时光。

    转眼间第四日了,这几日她是吃饱就睡、睡醒就看话本、左右手互搏玩叶子戏、玩够就再吃……像是又回到前世躺平当咸鱼的宅家日子。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圆了一大圈。

    正要打开食盒,把菜肴一一摆上桌,就见房门再次被推开了,看清来人,她当即就是一愣。

    下一秒,她惊喜地扑过去:“庄太后?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庄太后脸上挂着笑容:“哀家来瞧瞧你,可怜见儿的,被关在这种受苦的地方。”

    身后的嬷嬷轻咳一声,这屋里的东西一应俱全,赵尚食还见胖来一些,哪里是吃苦的地方了?

    赵溪音真没想到庄太后会来这里,还带了上好的饭菜,看来今晚能加餐了。

    庄太后似乎真的只是来看赵溪音,来了就在食案前坐下,任凭嬷嬷把饭菜摆上桌,拉着赵溪音说:“吃吧,孩子,哀家陪你用顿晚膳。”

    赵溪音笑说:“太后,您像是来送我上路的。”

    庄太后虎着脸:“少说不吉利的话,我告诉你,北境梁将军已经出兵了,战事很快就有结果,到时候你想在这享清闲日子,还没得享呢。”

    赵溪音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连忙闭嘴。

    桌上除了皇后送来的膳食,还有太后带来的宫廷名菜,白玉蹄花。

    皮肉已经被卤成酱色,内里的瘦肉和脚筋还是莹白色,看上去像白玉一样,因而叫白玉蹄花。

    赵溪音尝了一口,软烂的蹄花入口即化,裹着充盈的酱汁,滋味异常浓郁,脚筋更是软烂黏糯,半点都不腻。

    吃几口蹄花,再吃几筷子坤宁宫送来的爽口小菜,简直不要太享受。

    这像是乾清宫小厨房的厨艺,尚膳监给寿康宫奉膳,但王监令已然不可信,赵溪音一早交代寿康宫的宫人不再接收尚膳监任何吃食,她不侍膳的这段时间,就由坤宁宫小厨房给庄太后奉膳。

    皇后宫中的厨子厨艺尚可,虽比不上赵溪音,但勉强有孙宜等御厨的水准。

    庄太后瞧赵溪音吃得香,不禁露出笑容,自从德太后过世,她那喊打喊杀的性子转性了,觉得活在当下比什么权势虚名都重要,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小丫头。

    她在旁边絮絮:“丫头啊,你进来这一遭,是为着巡儿的事,你别记恨他,他也不是故意的。”

    赵溪音说:“您说哪的话,我怎么会记恨太子殿下呢?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我知道。”

    庄太后苦笑一声:【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赵溪音一愣,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吗?

    她试着问:“太后,我这间房屋里有许多娘娘们送来的物件,可也有不是娘娘送的,但我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是您吗?”

    嫔妃们的消息没那么快,在嫔妃送东西来之前,她这里其实已经被布置得相当舒服。

    庄太后摇摇头:“不是我,是巡儿。”

    赵溪音又是一愣,竟然是朱巡,朱巡现在要忙前朝的事,还要顾着北境,更要分神去应对庆王,竟还有心思想着给她打点?

    而且还赶在所有嫔妃之前。

    从前她以为朱巡是厌恶自己,误会解开后觉得他是个羞涩的男子,原来还有这么善良暖心的一面。

    赵溪音咬着筷子头,陷入沉思-

    翌日下朝后,朱巡又向皇上呈了拜帖。

    自从赵溪音被禁足宫正司,他已经求见朱明哲好几次了,次次都是为赵溪音的事而来。

    可惜贵妃看这事看得紧,朱巡每次面圣,贵妃都以伴驾的名头守在一旁,张口闭口就是宫规。

    从前从没见她把宫规挂在嘴边,现在不为别的,就为能阻挠太子救赵溪音。

    朱明哲本就为了北境的事忧心,现在被两方争执得更是烦心,尤其是贵妃,更是叽叽喳喳个没完,撒泼弄痴,缠得朱明哲一点办法都没有。

    北境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他还得依仗柱国将军,现在对贵妃是一点都训斥不得。

    为了让自己的耳朵清净些,他只能先让太子出去。

    朱巡眉心紧蹙,没料到贵妃这般难缠。

    虽说赵溪音在宫正司里暂时不用吃苦,但到底是禁足,还是为着自己的事,他这几日都心如刀绞一般,一想到赵溪音只能憋屈在那个小房间里,就每每睡不着觉。

    和庆王党贵妃党斗法这么多年,他都没急躁过,到了此刻竟万分后悔,为什么没有早早铲除异党,让赵溪音跟着自己受罪,倘若现在他已经清肃了异党,赵溪音必定能安安稳稳做饭,而自己……说不定就能考虑两个人的终身大事了。

    朱巡站起身,有些沮丧地往殿外走。

    尚未出门,忽然听的九重石阶下的有军探举着情报大声道:“捷报!鞑靼退兵,梁将军大获全胜——”

    朱明哲从龙椅上“腾”得站起身:“北境,保住了?!”

    军探已经进殿来,贵妃也站起身,紧张地问:“这捷报,是梁将军的,还是钱将军的?”

    说完,又意识到后宫不得干政,这问法也太为不妥,便悻悻闭了嘴。

    朱巡跟进来,拱手道:“恭喜父皇,天佑我朝。”

    朱明哲笑逐颜开,让军探把捷报呈上来,是梁将军的字迹,错不了。

    贵妃也看到了梁将军的落款,一时神情变得遗恨又沮丧起来。

    朱明哲挑挑拣拣念着捷报上的内容,旋即大笑:“哈哈哈梁将军不愧是勇武之才,不仅夺回我朝五十里疆域,还一路追击鞑靼,把他们赶回了西北老家,北境彻底平乱了。”

    “梁将军的手信中还位有功将士轻功,这个梁将军哈哈。”烦扰了许久的战事告捷,朱明哲开心得合不拢嘴,“朕瞧瞧他要为自己请个什么赏赐……”

    “头功:赵溪音。”他低头念信,念出这个名字后就是一愣,喃喃说,“将士中有叫赵溪音吗?”

    第88章 泡面宴(二)

    “赵溪音、赵溪音……”朱明哲总算弄明白, 梁将军提到的赵溪音不是别人,正是被他禁足的尚食局女官赵溪音。

    “这事怎么一回事?”他问,“就算赵尚食给梁军提供吃食, 难道就因为这些吃食,就能打胜仗了?”

    朱巡心想还真是这样,皇上只知道赵溪音私自给北境做吃食,违反宫规, 却不知道梁将军是被人算计, 全军上下连饭都吃不好, 走投无路才得到赵溪音的投喂。

    他说:“父皇,梁将军不日便会班师回朝, 详情自会禀报父皇,既然赵尚食有功,甭管什么功劳,先把人放了吧。”

    贵妃还想阻拦,又想到立功的不是自己父亲,反而是梁将军的捷报中提到赵溪音,便悻悻地闭上嘴。

    朱明哲点点头:“应该的,快让宫正司放了赵尚食, 等大军还朝,朕再论功行赏。”-

    五日后,大军归朝,即将行军至京城。

    朱明哲在前朝设宴款待群臣、迎接将士, 也算是庆祝收复疆土这件大喜事。

    乾清大殿上, 歌舞升平, 推杯换盏。

    朱明哲坐在首位,悠闲自得地饮酒, 自北境战乱以来,他愁苦许久了,如今卸下心头事,终于能安心饮酒。

    左列是嫔妃,皇后言笑晏晏吃着众人敬来的酒,从来没这么多人恭维过她,反观贵妃却门庭冷落,右列照旧是群臣,最前面的两张座椅空着,是给即将凯旋归来的钱将军和梁将军预留的位子,连李国相、端侯都只坐在后面。

    梁将军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李国相面带微笑的喝茶吃点心,端侯等庆王党的面色却不好。

    朱明哲朗声问:“大军行至何处了?”

    不久便有侍卫来答:“大军刚刚抵达京城,两位将军已经进城了。”

    朱明哲到了一声“好”,下令:“奏乐、上酒,等将军进殿,就上菜!”

    恢弘的乐声响起,恭贺声不绝于耳,殿内推杯换盏,甭管人心里怎么想,总之气氛热络。

    两位将军进殿时,气氛被推向高潮,朱明哲亲自起身相迎。

    梁将军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一脸严肃,钱将军则没什么好脸色地跟在后面,和大殿上的氛围格格不入。

    前者走到御前,气势十足地一拱手:“皇上,臣要告状!”

    这一声让大殿上安静下来,丝竹管乐声也停了,贵妃、庆王和柱国将军皆是变了脸色。

    得胜归来的将士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告状,这让朱明哲拧起眉头:“你且说,若有什么冤屈,朕定为你做主。”

    梁将军是武将,直来直往的性子,也不顾及什么后果,指着柱国将军直言道:“臣要状告柱国将军收买军厨,差点延误战机!”

    “胡说!”柱国将军知道会有此遭,却不想这么快,对手直接在庆功宴上发难。

    梁将军当面对质起来:“我胡说?臣部下的上万将士都知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随意去问,难道他们全帮着臣说谎不成?”

    柱国将军眼神躲闪:“那都是你的亲兵,自然你说什么,他们就跟着说什么。”

    贵妃也站起身:“是啊梁将军,你虽大胜而归,可也不能仗着功劳随意攀污人啊。”

    庆王朱迁也站起身道:“父皇为凯旋将士准备了庆功宴,梁将军一进殿就扫父皇和众人的兴,这不妥吧?”

    梁将军被轮番言语攻击逼得说不出话来,梗着脖子:“请皇上明察,还臣和将士们公道!”

    朱明哲也为难了,梁将军虽然言之凿凿,手里却没有切实证据,又是在庆功宴上,着实让他难办。

    他正准备等庆功宴过后,再让大理寺去细查。

    刚要说话,就见朱巡站了出来:“父皇,梁将军和钱将军各执一词,但事关战事无小事,必得查清楚,不致梁将军委屈,也不使钱将军含冤。”

    朱明哲问:“你有何法子证明。”

    朱巡徐徐说出让柱国将军肝胆俱裂的话:“儿臣有人证。”

    说着挥挥手,东宫的侍卫立刻押上来两个中年男人,贵妃和庆王还没看出什么门道,柱国将军却一眼认出来,这两个人正是他往梁军军营里塞的军厨。

    他当时一共给梁军安排了九个厨子,本来就计划着等误了梁军的士气后就清肃掉,不给梁将军留把柄。

    谁知清肃时出了岔子,原本的九个厨子只杀掉七个,还有两个下落不明,他一直担心着这件事,日日祈祷那两个是在兵荒马乱的北境中被敌军给杀了。

    谁也没想到,这两个厨子会落在朱巡手里。

    朱明哲问:“这是什么人?”

    朱巡说:“司膳司送往北境的吃食是东宫的人押运,他们在第二次运粮打道回府时,偶遇柱国将军的兵卒在追杀这两个人,便顺道救下了这两人,带回东宫,审问后才知道,他们干的事和梁将军方才所说一摸一样,是受柱国将军指使。”

    柱国将军急了:“太子你不能血口喷人啊!”

    赵溪音带着司膳司给北境做吃食的事全宫上下都知道,赵尚食还为此进了趟宫正司,所以朱巡说他在北境捉了两个人,一点都不假。

    朱明哲脸色已经不好了:“你们两个,从实招来。”

    那两个厨子被追杀时就已经吓破胆,被太子的人救下能保住一条性命,还能再回京城已经是感恩戴德,因此句句中伤柱国将军,把柱国将军在北境的图谋掀了个干干净净。

    李国相幽幽补充:“皇上别忘了,一开始就是因为柱国将军军中饮酒误事,才使我朝丢失疆土五十里。”

    朱明哲脸色阴沉得吓人:“柱国将军?这称号他也配?”

    柱国将军一听,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朱明哲何如不知道,朝中两党相争已久,原本他作壁上观,在幕后观察着两名皇子的才干,事到如今,他终于看清了太子和庆王的才能。

    这么多年,太子和皇后一直处于劣势,到如今,皇后尽收后宫人心,太子不仅赢得李国相的支持,还帮梁将军打了胜仗,实打实得让梁将军钦佩,说太子是釜底抽薪、触底反弹也不为过。

    有这样的才能,江山交在他手上,朱明哲放心了。

    要扶持太子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替他清除障碍,他大手一挥:“柱国将军革收封号,暂押大理寺待审。”

    庆王和贵妃全都坐不住了,跪在大殿中央苦苦哀求。

    朱明哲却冷声道:“谁敢聒噪求情,同罪。”

    贵妃咬咬牙,闭了嘴,她还是贵妃,她儿子还是庆王,还有后路的。

    昔日的庆王党见钱将军被收押,皆是一声不吭了,这种情况下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等柱国将军被带下去,朱巡又说:“父皇,这两名厨子都是尚膳监的人,着人验身便可知。”

    尚膳监的厨子都是太监,这两名厨子虽长得粗旷,样貌像正常男子,一验身,就什么都藏不住了。

    尚膳监有问题,朱明哲皱眉:“此次庆功宴席便是尚膳监负责,幸而尚未上菜,来人,告诉尚膳监不必准备宴席了,将王监令收押。”

    皇后起身说:“皇上,宴席不能无主厨,王监令收押,可否让司膳司来负责?只是司膳司人少,赵尚食怕是忙不过来。”

    朱明哲也犯愁。

    宫廷宴席竟然也有开天窗的时候,这不跟当日的梁军军营的境况一般无二?梁将军突然说:“皇上,臣和部下在军中吃糠咽菜时,便是赵尚食送来方便面,那面实在是美味无穷,最重要的是异常便捷,只需要一碗热水,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吃上。”

    他颇为自豪地说:“那日我军与敌军在坡上对峙,打持久战,咱们将士随身携带方便面和巧克力,硬是挺了两天两夜不饿,敌军啃干粮啃得蔫不拉几,最后被我们一阵猛攻给干掉了!”

    梁将军讲得眉飞色舞,最后说:“皇上若是不嫌弃,不如咱们吃泡面宴?”

    朱明哲听得津津有味,没想到泡面还有这等功效,当即赞同:“有何不可!咱们也都尝尝司膳司的泡面,也算是与军同乐了。”

    于是,一场庆功宴成了泡面宴,

    嫔妃和王公大臣们皆是好奇拯救梁军的泡面究竟是何物,竟然有拯救士气的奇效,连朱明哲也没见过,很想见识见识。

    汤岱正要去尚食局找赵溪音传旨,朱明哲突然道了句:“慢着。”

    捷报刚传来时梁将军就在里面为赵溪请赏,刚才在大殿上更是把赵溪音居于首功,赵尚食,确实该赏。

    他说:“传朕的旨意,迁升尚食女官为正四品,下属官职逐级升迁,颁赏宫宴督办资格。”

    汤岱一惊,尚食女官的官品本是五品,皇上竟是连祖制都给改了,直接提升为四品,尚食局内所有官职也都提升,还颁赏了做宫宴的资格,这样一来,无论官职还是职业,都不比尚膳监差了。

    往后尚食局再也不会被尚膳监压过一头,照这势头,说不定某天会反超尚膳监也未可知。

    他郑重道:“老奴记下了。”

    第89章 泡面宴(二)

    汤岱手握两道圣旨, 一道传给尚食局赵溪音,一道传给尚膳监王监令,王监令是祸非福, 要将他收押。

    此时王监令还不知道钱将军已经被押入大理寺,仍旧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庆功宴。

    准备宫宴对他来说可是无上荣耀的事,尚食局没有这个资格,想做宫宴, 得使些手腕才能办到, 不像他们, 天然就有这个权利。

    还有那赵溪音,风光无限又如何?被后宫嫔妃宠着又如何, 还不是个区区五品女官,顶破天也比不上他的四品官职。

    尚食局最高的官品也就五品,赵溪音的升官生涯到头了,永远也不可能越过他去了。

    王监令美滋滋地指挥御厨干着干那,自己懒洋洋地坐在藤椅上,享受着尚膳监一把手的特权。

    “王监令接旨——”

    汤岱从外面进来,就瞧见王监令没骨头的瘫软样,他心中鄙视, 都是御厨官员,赵溪音事必躬亲,从不摆架子,再看王监令……尚膳监被尚食局超越, 也是必然。

    王监令一个翻身从藤椅上起来, 瞧着汤岱来者不善, 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紧张兮兮地问:“可是皇上对宫宴有其他要求?”

    汤岱不答, 自顾说:“奉皇上口谕,王监令涉嫌勾结钱将军,搅扰北境战事,着,收押大理寺。”

    王监令大惊,却被侍卫反手按住,附在地上大呼“冤枉”。

    汤岱说:“冤不冤枉的,监令去大理寺辩白吧,若真是冤枉,皇上必定不会错杀。哦对,钱将军也被关在大理寺,你们……商量着来。”

    王监令面露惊恐,柱国……不,钱将军都被押进了大理寺,看来北境的事已经暴露,他惊慌失措道:“庆功宴还在继续,求皇上开恩,让下官做完这场宫宴吧!”

    争取点时间,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汤岱笑了声:“监令还真是操劳,不必你费心,宫宴自有尚食局接手。”

    王监令还不死心:“尚食局没有做宫宴的资格啊,况且尚食局人那么少……”

    “不劳费心。”汤岱打断他,“皇上已经抬了整个尚食局的官职,往后宫宴,都是尚食局操办。”

    抬了整个尚食局的官职?那赵溪音的官职岂不是不比自己低了?皇上还给了尚食局做宫宴的资格,那以后他们尚膳监算什么?

    汤岱似乎看出了地上之人的想法:“监令还是先操心,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吧。”

    王监令被带走了,汤岱继续往尚食局去。

    今儿嫔妃都去赴宴了,厨娘们倒是闲,围在院中向赵溪音讨教厨艺。

    汤岱咳嗽两声,引起姑娘们的注意,笑眯眯道:“传皇上口谕。”

    赵溪音带着众厨娘前来接旨。

    “赵尚食于北境战事立下大功,皇上特提拔为四品尚食女官……”

    赵溪音疑惑地抬起头:“四品?”

    厨娘们皆是不解,带着疑惑的眼神纷纷对视。

    汤岱笑呵呵解释:“是四品,皇上抬了整个尚食局的官职,尚食女官系四品官,四司女官系五品官,典膳掌膳分别为六品和七品,就连普通御厨也有官品了,系八品。”

    所有人都惊呆了,皇上这是改了祖制啊!

    从没听过六局一司的女官超过过五品,她们尚食局是第一个,也就是说连徐棠徐司膳的官职,都不比其他司局的一把手低,还有厨娘们也都有了官品,虽然低,但再也不是白丁,比外面的九品芝麻官还高了一级呢!

    厨娘们连忙用激动万分地谢恩,汤岱就知道会是这番场景,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赵尚食。”他说,“王监令被收押了,但庆功宴还得继续,皇上点名要吃梁军所食的泡面,劳你们立刻准备。”

    赵溪音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她知道自己于北境战事有功,皇上肯定会有赏赐,却不想是这么大的赏赐,尚食局上上下下都得到了恩赏,这就意味着,往后尚食局在后宫的地位首屈一指,是六局一司中最重要的存在。

    她“诶”了声:“我这就带人去做。”-

    乾清宫里,每张食案上都放着一包方便面、一口碗和一壶开水。

    拆开来看,那方便面包里不过一块面饼、三包简简单单的调料而已。

    就这玩意儿,就是重振梁军士气的美食?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

    梁将军成了在场唯一会做泡面的人,得了朱明哲的允许,他亲自走到大殿中央教天子嫔妃、王公大臣泡泡面。

    自给自足的宫宴形势,哪朝哪代也没有过,众人觉得新奇,纷纷跟着学起来。

    等时辰一到,蒙在碗口上的油纸纷纷掀开,泡面的香味一下子散发出来。

    刚才还小瞧泡面的人此刻真香了,使劲嗅了嗅空气中浓郁的味道,李国相甚至羡慕起梁将军来,行军还能吃到如此美味,也算是一种慰藉了。

    他手中是一碗番茄浓汤面,吃面之前先喝口汤,鲜红的汤汁入口又鲜又酸,黏稠浓郁,简直是神仙滋味。

    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胃口越发不好,但凡有一点荤腥都觉得油腻,可这碗西红柿面酸度适中,十分开胃,神奇般打开了舌头上的味蕾。

    再吃一口面,这面条弯弯曲曲,十分挂汤,裹挟这肉粒和蔬菜吸溜进口中,小麦香气瞬间扑了满口……

    朱明哲面前的则是碗酸菜面,论起酸味来,不比李国相面前的番茄汤差。

    他几口捞完泡泛的酸菜片,筋道的口感和酸鲜的口味让人欲罢不能。

    嫔妃这边也吃得津津有味,文才人的香辣面、丽美人的小鸡炖蘑菇、鲁婕妤的红油拌面、玉嫔的藤椒牛肉、宣妃的泡椒腐竹……连小朱遇都抱着一碗海鲜鱿鱼面吃得香。

    只有贵妃愁容满面,即使面前放着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大殿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嗦面声,朱明哲竟然是最先吃完的,他感慨说:“赵尚食真乃奇人也。”-

    司膳司又在赵溪音的带领下完成一场宫宴,恩赏照常而来,厨娘们激动的心隐藏在淡定的外表下,深藏功与名。

    忙碌过后的司膳司逐渐回归安静,厨娘们纷纷回号舍歇息,赵溪音也在号舍中睡了片刻。

    刚刚醒来,就听到有敲门声,来的人是凉依。

    凉依带着个包袱来的,她在桌上展开包袱,里面竟是一些江南吃食。

    “是你扬州的家人给你带来的?”赵溪音问。

    凉依点点头:“师父,这些都是江南名点,京城买不到,我都给你留下了。”

    赵溪音猛的捕捉到关键词:“留给我?你要走了吗?”

    她这徒弟一开始就说过,待在京城只是暂时,总归是要回扬州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凉依点点头:“我爹爹来接我了,说扬州的祖父病重,师父,我得回去。”

    赵溪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司膳司来了很多人,也离开很多人,来来去去好像也是寻常,可听到凉依这么说,她的心还是堵得难受。

    最后,她露出一个微笑,说:“该回就回,听说你是家中的长孙女,为祖父尽孝是应该的,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再回来。”

    凉依点点头,眼眶止不住微红,她忙低下头:“这、这是玲珑酥、这是仙儿糕,都是我最喜欢的点心,我爹爹一路从江南带来,以前我觉得这些点心都是极好的,可吃过师父做的,又觉得这些也就那样……”

    说着说着,还是没忍住,一颗豆大的泪珠落在桌子上。

    赵溪音拍拍她的肩膀,轻声笑说:“都是女官了,怎么还哭鼻子?”

    凉依不是那种能把话畅快说出口的人,宁愿忍着一鼻子的酸涩,可听到赵溪音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哄她,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说:“可我舍不得这里。”

    赵溪音也觉得鼻头酸酸的,仍旧笑着劝说:“马上入冬了,京城冷得受不住,江南多好啊,四季如春。”

    凉依自顾自说:“初到京城,我像个傻子一样目中无人,若不是师父愿意受我,厨娘们不会那么快接纳我,到现在,咱们像家人一样相处,我在江南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

    情绪到了,一向寡言的凉依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没说的话全都补上。

    “我在这里见证了司膳司越来越好,从垫底的司局一越成为后宫之首,大家为了争一口气,一起抢尚膳监做御粽的活儿,一起做雪糕赢回年赏、第一次做接待洋使团的宴席、中秋宴席还有今日的庆功宴……师父你可能不知道,御厨们私下说起这些事,都觉得热血沸腾。”

    她喃喃说:“这么好的司膳司,我怎么舍得离开。”

    赵溪音刮了下眼角,轻声说:“换做我,我也舍不得。”

    但凉依再舍不得,也要离开了。

    想到这儿,她转身在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本书册来,递到凉依手上:“你给了我这么多江南点心,临走了,我也送你点小礼物。”

    凉依低头一看,是一本食谱,翻开大略一瞧,竟是赵溪音曾在司膳司做过的所有菜肴。

    “每做一道菜,我都会把食谱写下来,写着写着,竟然能装订成册了。”赵溪音笑道,“昨儿刚托营造司的匠人装订好,你说巧不巧?”

    凉依觉得手上的“小礼物”仿佛有千斤重,赵溪音可是四品尚食女官,做过那么多好评如潮的美食,这样一本食谱若是传到市井,肯定能成为世人争相抢夺的宝贝,肆厨只要学精一样菜,就能一招鲜吃遍天,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哪是什么小礼物,分明是送了个江南第一厨的名头给她。

    凉依喉头发紧:“这是师父的毕生心血,就这么给我了?”

    赵溪音一下子笑了,神情自信:“这才不是你师父的毕生心血,顶多是小部分心血而已,你师父会做的美食还多着呢。”

    凉依被逗得也笑了一下。

    赵溪音轻声说:“你叫我师父这么多天,我也该尽一尽师父的职责。”

    “师父已经教会我许多菜式了啊。”

    “那些菜她们也都学了,不算师父对徒弟的。”

    她们都叫她赵御厨,只有凉依叫她师父。

    凉依再没有丝毫犹豫,把书册放下,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行了个标准的弟子大礼。

    从前那是司膳司所谓的师父带徒,做不得真,这一跪,她凉依打心底拜下赵溪音为师。

    第90章 结局(上)

    赵溪音出宫回了趟家, 没有旁的事,就是想阿娘了。

    她到家时已是戌时正,铺子原本还要再营业一段时间的, 赵氏为了和女儿多说说话,干脆挂出“打烊”的牌子,母女俩关上门享受难得的温馨时光。

    赵溪音舒舒服服趴在床上,讲述着宫中的所见所闻, 连同帮太子做吃食送去北境, 以及梁将军如何在太子的谋划下反败为胜。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讲这些时眼睛中闪烁的光芒,不止有打了个翻身仗的兴奋, 还有和太子并肩作战的快乐。

    赵氏听得心惊胆战,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规训:“这么危险的事,往后再不要做了。”

    赵溪音像猫儿一样依偎在赵氏膝上,撒娇道:“女儿这也是为了家国大义。”

    赵氏虎着脸:“我就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家国大义,我只要我的女儿。”

    赵溪音忙笑道:“我知道了阿娘,以后必不会叫你担心。”

    里间有火炉,床铺都是暖和的, 赵氏解散赵溪音的长发,用桃木梳一下一下给她梳理着,室内一片静谧。

    过了一会儿,赵溪音又说:“娘, 其实女儿也不单单是为了大义。”

    赵氏:“嗯?”

    “也是为了太子。”赵溪音低下头, “他那个人, 羞涩得像只胆小的猫儿,总给我一种若是我不保护他, 他就能被狼叼走的感觉,所以听到他和庆王在朝堂上相争,我、我只想给他些助力,让他不要被人欺负。”

    赵氏怎么可能听不出什么意思,默默叹了口气,她养的白菜有看上的猪了:“娘虽不懂朝堂上的事,可也知道坊间流传的歌谣,说‘朝中有二卿,不是东宫就是庆’,太子和庆王抗衡多年,他可不是你口中的猫儿。”

    赵溪音笑说:“我知道,他在别的地方是虎,不知道为何,到了我面前就成了猫儿。”

    一想到朱巡在自己面前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母女俩正说着话,突然听到门口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像是老鼠,倒像是有什么人溜墙根。

    赵溪音轻手轻脚下床,赵氏紧随其后,两人一人举起擀面杖,一人抄起顶门棍,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声音就是从门口传来的,赵氏猛的把门拉开,门口果然有个黑乎乎的人影,赵溪音高高举起棍子,劈手就要闷在贼人身上。

    棍子破风而下,快到敲在贼人头上时,她突然顿住了:“是你?”

    溜墙根的贼人是杨志维,和平时的形象不同,平时他就算在畏惧薛家,在外行走时打扮得也是光鲜亮丽,此刻却穿着粗布衣衫,面容憔悴,蹲坐在门槛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口匣子。

    “你又来做什么?”赵溪音质问,“不怕隔壁的商叔揍你吗?”

    杨志维像只乞讨的狗,抬起卑微的眼,声音沙哑地问:“能给我一口饭吃吗?”

    赵溪音看向赵氏,赵氏点点头,转身去煮面了。

    赵氏心善,此刻就是个流浪汉,她也不会见死不救,何况只是施舍一碗面而已。

    赵溪音冷声说:“进来吧,但你若是心存不轨,就别怪我手中的棍棒不客气。”

    杨志维连忙点点头:“谢谢溪音,谢谢……你娘。”

    昏黄的灯光下,杨志维坐在八仙桌一角,赵溪音坐在对面,紧盯着这个有前科的人:“你怎么搞成这样?”

    杨志维喝下一口热茶:“我和薛静和离了。”

    赵溪音一愣:“你竟然愿意和离?”

    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求来的高官家的女儿,抛妻弃子才换来的风光。

    杨志维苦笑:“我在薛家受了很多屈辱,外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自打那个在春华苑被薛静当众羞辱,我便存了和离的心思,薛静听后很生气,一直打骂我,但始终不愿意和离。”

    “我原以为她是怕薛家出丑,怕自己的名声不保,毕竟她跟两任丈夫都和离了,将来再也不好找夫家……可都不是。”

    “那是什么?”赵溪音问。

    “直到我说出实情,她一下子同意了。”杨志维说,“我对她说,我心里还有你娘,还有你,从前的那个家始终都在我心里,她一下子就不哭闹了。”

    “她问我为了那对母女,官职、地位、财富通通不要了?我点点头,那个时候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之后她就同意了。”他神情痛苦,“我真傻,原本我有世上最幸福的家,却被我亲手丢掉了。”

    赵溪音明白了,薛静听到杨志维这么说,便心死了。

    原来薛静对杨志维竟然有情,听到自己的男人说心心念念的是别人,她死心了,也不闹了。

    刁蛮大小姐被前任丈夫无情抛弃,而后遇到了千依百顺的杨志维,对她极尽忍让、极尽讨好,让她生出任性妄为的同时,也生出对杨志维深深的依赖,她以为杨志维会容忍自己任何事、容忍自己一辈子,没想到这个男人宁愿舍弃一切,也要离开自己,回到他深爱的人身边。

    赵溪音对这场悲剧深深感慨,室内沉默良久。

    面来了,杨志维说了声“谢谢”,大口吃面时,一颗眼泪滚落在面碗中。

    他吃得很急很快,不知道多久没进食,片刻功夫就吃完了一大碗面。

    赵氏问:“锅里还有,还要吗?”

    杨志维点点头,又摇摇头,把搁在桌上的匣子推到赵氏面前:“你看看。”

    赵氏不明就里,但还是打开匣子看了一眼,不由“啊”了声。

    匣子很重,里面满满腾腾全是珠宝,有玉、有翡翠、有珍珠,还有不少金片和元宝。

    杨志维说:“这是我在薛家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薛静不允许我摸钱,但她人又没有管家之才,这些都是我趁她不注意,偷偷积攒的。”

    赵溪音问:“既然是你的钱,你推给我阿娘做什么?”

    杨志维结结巴巴开口:“这、这是给你阿娘的,这些年你们母女俩受委屈了,即便是这些金银珠宝,也补偿不了你们。”

    赵溪音突然很生气,来蹭一碗面,可以,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又送来一盒珠宝,这是不膈应人吗?

    到底这珠宝不是给她,是给阿娘的,她看向赵氏,并不希望阿娘接收这些补偿。

    赵氏果然把匣子又推了回去:“你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该说,我们复婚,还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论了解杨志维,还得是赵氏。

    赵溪音大惊,这杨志维也太不要脸了,她们母女俩现在过得好好的,凭什么要原谅这渣男人?

    杨志维被戳破,窘迫道:“不行吗?”

    赵氏径直站起身:“面你也吃了,现在带着你的东西,立刻出去。”

    赵溪音帮手似的,立刻抄起棍子,仿佛杨志维再不滚,她的水火棍可就劈头敲下来了。

    杨志维面露痛苦,不甘心地走了出去,眼看赵溪音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躲在暗处许久,直到看见屋里灯都灭了,才长长叹了口气,把匣子留在门口,找了堆枯草盖上,才颓废地离开。

    然而还没到天亮,街上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赵溪音从梦中惊醒,急忙唤醒赵氏。

    这回的声音很大、很杂,不再是悉悉索索的贼人声音,而是大张旗鼓的奔跑声、嘶喊声、刀剑碰撞的声音,甚至还有马蹄声。

    “怎么回事?”赵氏急忙下床,扒开一点窗子往外看,只见好多人都在逃窜,街上掠过一队队兵马。

    “好像是兵乱。”赵溪音说。

    本朝太平了三百多年,京中从未发生过乱子,这样的景象好几代人都没见过,究竟是谁擅调兵马。

    赵溪音一下子想到庆王和钱将军,外面若真是庆王和钱将军的兵马,那她必定在待宰名录上。

    “铺子里有地窖,咱们赶紧躲在地窖里。”赵氏从小就在这间铺子长大,对铺子的格局一清二楚。

    赵溪音点头,母女俩费劲地搬开腌菜缸,下到地窖里去,再从下面把缸一点点挪过来。

    刚下去,就听到地面上“咣当”一声,门被踹开了,有道粗旷的声音说:“好好搜,这可是钱将军格外‘关照’的人,活抓赵溪音,将军重重有赏!”

    赵溪音听得心惊胆战,果然是钱将军的兵马,按理说钱将军该在大理寺狱中,难不成他起兵造反了?

    也是,梁将军这一胜,太子和庆王的主张立见高下,钱将军入狱,贵妃被冷落,庆王党势微,想要皇位,势必只有造反这一条路。

    赵氏紧紧握着赵溪音的手,母女俩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俱是胆战心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地板上的脚步声杂乱,赵溪音细细数了一下,得有十来个人。

    上面的人搜了一圈无果:“他娘的,该不会跑了吧?刚才跑过不少百姓,她们很可能已经跑了,床铺还是热的,还没跑远,追吧。”

    赵溪音祈祷着他们赶紧走,赶紧去追,不然这样可太吓人了。

    有人“嗯”了声:“你们几个跟我去追,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继续搜,别放过什么密室暗门之类的。”

    赵溪音的心一沉,心说这兵卒还听细心。

    过了会儿,上面仍旧有脚步声,细数应该还剩四个人。

    突然,一道声音说:“这缸有古怪,地上有擦痕,还是新的。”

    “搬开看看。”

    赵溪音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握了握赵氏的手,从地上搬起一只腌臭豆腐用的陶罐,踩着木梯轻手轻脚地爬了上去。

    赵氏看得几乎晕厥,强鼓起勇气,学着赵溪音的样子,也搬起一只陶罐跟上。

    等缸被挪开的瞬间,地窖口的光线传来,赵溪音和赵氏人手一个陶罐,死命往上砸了过去。

    赵溪音只知道自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照着其中一人的人头砸,她第一回砸人,也不知道到底使了多大劲,只见那人惨叫一声,应声倒地晕死过去,额头上血流不止。

    赵氏也砸倒一人,只是那人没晕,被砸得头晕脑胀,往后踉跄了好几步。

    另外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愣了,趁着这个功夫,赵溪音爬出地窖,立刻抄起用惯手的顶门棍,在赵氏砸那人头上补了下。

    四人转眼间只剩两人。

    这两人都带着刀,非常不好对付。

    那两人见同伴竟然被一个小姑娘闷晕过去,当即操起大刀,朝赵溪音劈头砍去。

    赵溪音身量纤瘦,胜在灵活,好几回堪堪躲过刀刃,刀刃带来的劲风刮过面上,让她几乎感受到了死亡。

    “阿娘快走!”她举起厨房里的东西乱砸一气,什么刀啊铁锅啊案板啊……通通往兵卒身上招呼。

    赵氏趁这个空隙,和赵溪音逐渐往门外退。

    “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赵溪音和赵氏一对视,掀起长年炖着汤底的大锅,使劲一掀,滚烫的麻辣烫汤底哗啦一声浇在兵卒身上,屋内立刻响起杀猪般的嚎叫。

    “快走!”赵溪音拉着赵氏,飞一般跑到门外。

    她辨认一下方向,决定往梁将军府上去,不知道梁将军府境况如何,想必也是钱将军要捉拿的对象,但梁将军手握重兵,必定能和叛军抗衡一阵子。

    母女俩飞快在巷子里逃窜,那两个被烫伤的兵卒很快追来了,被赵溪音烫伤后,那两人更是凶狠,公仇变成私怨,不拿住赵溪音不罢休。

    赵溪音跑得脱离,一颗心猛烈地跳动,脚步却越来越重,她和赵氏都跑不动了。

    可身后的兵卒越逼越近,转眼间追上了。

    兵卒大喊着举起大刀,似要杀了赵溪音解恨。

    赵溪音能感受到被刀刃掀起的冷风,她闭了闭眼,觉得吾命休矣,就是连累了阿娘,可真是不孝啊。

    下一秒,“锵”地一声,刀刃和刀刃撞在一起,赵溪音母女俩毫发无伤,那俩兵卒却被掀翻在地。

    赵溪音猛地回头,看到月光下握着刀的朱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