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上的天气没什么变化,日光正好的时候就是日光正好,神策将军在这样的日光里盯着卷上腰腹的龙尾,一双眼睛大概也被日光晃疼了。
到底是没被这日光刺出眼泪来。
那梦不算是好梦,这样卷在腰腹间的龙尾最后在梦里仅剩些碎鳞,苍青色的,掉落在鳞渊境里。
梦里他伸手捡起来一片,鳞片质感温润,实在是看不出来这鳞片的主人现在的状况,但鳞渊境已经成了一片血色,仙舟上也下起了雨。
落到地上发红。
然后是嘈杂声,有什么东西下来了,落到了他的面前,卷了一下他的腰腹,还伴随着一点笑声,短促。
那是他妻子的声音。
很熟悉,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了。
“我达成所愿了,景元。”声音温和。
“那很好。”
景元说,“抱歉,我现在没办法笑出来。”
“没关系。”
“我刚给仙舟下了场雨,不过看来弄巧成拙了,没有人的眼泪会是血色的。”
“我也不会哭。”
“我知道。”
不能受刺激堕入魔阴身发狂,因为神策将军的魔阴身当年是他妻子亲手压下去的。
梦中的景元什么想法的都没有,只是一点点捡起来她掉落的鳞片,准备给她安排一个棺材。
只是抬头,才觉得今日实在是太漫长了一点,长到好似永远都没有明天了。
这样的梦纠缠了景元一段时间,醒来的景元有时候会恍惚一下,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有个妻子,又死去了。
当时如此,现在梦又做的更多些了,看见梦里相似的一个场景,饶是罗浮的神策将军,也不可避免的有些移情作用。
他现在是有些惧怕这样一条苍青色的龙尾的,卷在腰腹的感觉太过熟悉,仿佛很快又会如梦中一样只余碎鳞。
毕竟梦的前段也很让人安心。
但欢愉令使不是他的梦中人,想来也不会有如此结局。可他或许是梦中窥见了未来呢?
……
移情作用实在是太过了。
只是这龙尾,确实是不太好处理。
景元见过的那几个长着龙角龙尾的持明,对尾巴大抵是在意的,不会让旁人触碰。仙舟外的持明,他只见过这一个,没有可供参考的例子,便也按着仙舟持明的习惯来对待。
他没有触碰那条龙尾,只是等着人意识清明。
这个倒是没有很久,精神状态很差的欢愉令使尾巴收的很快,即使眼神散乱没什么焦距,到底也算是找到了一点清醒,意识到自己尾巴的存在。
她看起来是不太在意自己的尾巴放哪的,只要不放在景元腰腹间,随便搭在那都可以,直接垂在地上都行。
说不上是什么心态,景元尝试着唤了她一声“清心君”。
欢愉令使目光找了了焦距,也移了过来,看样子对这称呼并不惊讶,但也说不上有多喜欢。
可能是说出称呼的人的原因,景元这般想着,下一个“清心君”倒是比第一个更加顺畅的说了出来,“清心君,现在还好吗?”
清心:“没死,活着,还记得住自己是谁,就算的上不错。”
她缓了一下,适应了现在的精神状态,“神策将军是刚来,准备问我持明形态的还是询问我是否算计了一下仙舟的建木?”
“我以为经此一遭,景元跟清心君的关系应当是亲近了一些,至少是可以称呼一个名字的,想来是景元自作多情了。”
“有话直说。”
“好吧,清心君现在的身体真的还好吗?”
景元笑容跟她刚来时见到的一样亲切,只是一双灿金眼睛盯着她,比之前隐隐要多几分压迫感。
“自然是真的很好的。”
清心知道自己的重伤未愈debuff实在是很强悍,但能让神策将军特意过来问出这句,这碰瓷的威力确实是很强。
她这时候没顾及只要她清醒就没事的精神状态,追问了一下被碰瓷的当事人的想法,“我当时看上去,真的让你感觉我快死了吗?”
神策将军熟练的避而不谈转移话题,说她是病人,他不宜过多打扰,问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后就该去办公了,希望清心君好好休息。
然而——
需要好好休息的清心手撑着脸在神策府看着神策将军办公,明明刚刚还是躺在床上精神极差的病人,现在看着比景元还要精神。
龙尾龙角什么的早收起来了,清心也就刚醒人还没回过劲来的时候露出了持明形态,其余时间比现在的丹恒看着还要像个化外民。
“我当时看上去,真的让你感觉我快死了吗?”
神策将军只能说不止是以为她身体差点就撑不过来了,还连被常乐天君找上门问责的后果都想到了。顺便提了一句清心君的身体确实好,除了丰饶赐福的产物别的方子都起不了多少作用,神策府里的建木产物都快被搬空了,还是帝弓司命出手,才不至于对外面的建木出手。
“现在风波刚定,清心君的病症若真的需要用到外面那棵建木,只怕持明族的龙师就得登门拜访我这个将军了。”
景元提到仙舟的持明族,边上这人的表情就变成了不高兴,他便略略带过这件事,换了一个她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白露当时累惨了,现在你醒了,要不要去看看她,顺便跟着她去开点强身健体的方子。当然,要是能顺便给我带一份回来,那实在是感激不尽。”
“万一我半路晕倒呢?”
“那我去?”
“请。”
“吃什么?清淡一点的还是?”
“你喜欢吃什么带双份就行,我不挑食。”
神策府,神策将军不在神策府,在的只有一个大病初愈的欢愉令使,还有策士青镞。
神策将军回来的时候除了带了吃的回来,还带了一个列车组成员丹恒。
清心正要说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时,景元笑眯眯的:“丹恒有事找你,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这是神策府。”
“但神策将军一般不在神策府。”
“不用,并不是什么要紧事。”列车组上靠谱的丹恒老师换了个场所也相当靠谱,就是他如果不是问她是不是在雅利洛—6之前就见过他就好了。
清心看着恢复冷面小青龙形态的丹恒,看在穹的面子上回答的稍微正式了点:
“我认识丹枫,他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但结果并不好,我们差点混淆了对自身的认知。你看上去应该是保留了一定的丹枫的记忆,故而会对我产生一定的熟悉感。这不算什么,我和丹枫精神状态最差的时候,互相将对方当成过区分现实与幻象的锚点。”
“丹枫的记忆没有你。”
“并不是以人的形象出现的,而是一些琐碎的记忆。”
感谢仙舟人民的文学创作,清心现在说出这些可以眼都不眨的报菜名,“眼下的朱红,龙尾,相似的着装,类似的这些。有一段时间,我们无法认知自己的时候,与其说是两个人,不如说是两个饮月君。在丹枫的记忆里,应该也会残留一点印象,他无法分辨自己是丹枫还是其他人。”
“我是其他人之一。”
丹恒显然是不信,面无表情的,“我确定是我的记忆。”
是吗?
清心想了想,没从记忆里搜刮出半点东西来,只能略带歉意的:“抱歉,但我实在想不起来我们什么时候见过了,我记得我们的第一面是在雅利洛—6。”
极其诚恳,看着就是在说实话。
然而丹恒老师对自己的记忆深信不疑,目前没有出现半点动摇。他生的一副冷淡理智的模样,看起来不该是被一段记忆影响到直接上门求证的人。
偏偏他比景元更加直白。
“只是我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熟悉感,才会让你过来问我这个问题?”
依旧很诚恳,眼睛里也是纯粹的全然的好奇。丹恒没有躲开她的注视,便也真循着本心去回答了:
“是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