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进攻的日子,许都亲自督阵,这次是韦广的队伍打头阵,前两天的填壕作业把六丈的壕沟填了五丈,今天准备把剩下的一丈填掉,这样就有了三十丈的一个攻击宽度。
城上对填壕的辅兵完全没有攻击,好像认命一样只要填壕完成就任由义军攻破府城。当然任谁都知道这肯定是一个假象,平静的城头不知隐藏着什么,城里的官员肯定也得到了官兵攻破浦江的消息,只要守住那么几天,援军就会到来。
随着一声鼓响,辅兵们推着、担着土拼命的往壕沟上跑,把土倒掉后又飞快的逃回,这时城头忽然有了异动,只见一个吊篮从城头放了下来,里面坐着一个人。
很快那人被押了过来,原来正是朱万化。他穿着儒衫,施施然的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到许都面前。
“子屿兄,万化这厢有礼了!”朱万化脸色如常,行礼如怡。
许都面色不善,说道:“朱兄可真是胆大,居然敢孤身前来,可是想效仪、秦之说乎?”
“说道胆大,谁也比不得子屿兄!小弟才浅,但也知时势使然,子屿兄已四面楚歌,纵有霸王之勇也只勇遗恨乌江,何不随兄弟向家父请罪,以全你我兄弟之义?”
“朱兄,你我相交日久,也知道我的性子,即使天来欺我,我也要把天捅破了!无须多言,明日你我兄弟二人在八詠楼把酒言欢如何?”
“子屿兄,你可知浦江城......”朱万化显然很清楚时势,但他还没说完就被许都打断:“住口,朱兄且先回去,明日再与兄喝酒。来人,送客!”接着他大声喝道:“擂鼓,进攻!”
朱万化还想说些什么,早被冯三元带着人叉了出去。看着他慢慢走到城墙边,坐着吊篮上了城头,丁汝章凑到卢善元旁边说道:“这朱万化倒是有些勇气,不过王雄手下有的是人,为何偏偏派他来呢?”
“恐怕不是王雄派他来的,而是他父亲派他来的。”卢善元答道。
“哦,此言何解?”丁汝章有些奇怪。
“很简单,如果能说服大帅归降,那是一桩大功劳,王雄无论如何也不会派一个不相干的人过来,而且显得也没有诚意。但朱大典不一样,他如果立了这一大功,可能就会起复,让他儿子冒冒险还是可以的,况且朱万化应该了解大帅的禀性,此行必定没有危险。不过......”卢善元分析道。
“卢兄弟有话尽管说。”
“我想大帅在城中自己有暗桩,何不利用此事做做文章?”见丁汝章认真听着,他接着说道:“可在城中放出风声,就说朱家与大帅密约献城,到时城内大乱......”
“好,此计甚妙,我这就去与大帅分说!”丁汝章拍腿一笑,自去找许都商量。
城头,王雄、倪祚善、朱大典看着朱万化上得城来,纷纷围拢过来。与卢善元分析的有些不一样,虽然朱万化与许都会谈是朱大典的建议,但也是经过王雄与倪祚善认可的,他们并不怕朱大典立功,只怕城池被攻破,只要守住了城池,他们就有了大功劳。至于为何没派自己心腹之人,是因为他们都觉得此事不靠谱,况且一个外人去谈,谈成固然是好,谈不成对他们也毫无影响。
朱万化的话其实他们早有预料,王雄说道:“朱兄且回吧,既然贼寇不愿投降,那就让他们尝尝大炮的滋味!他们这群土包子,估计连大炮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哈哈哈!”
王雄最大的倚仗并不是郑国祥留下的守备兵,也不是招募的民壮,而是从府库里拉出来的二十门虎蹲炮。
这种明军制式兵器曾经广泛配备于军队,射程约三百步上下,装填100颗散弹,也就是铅子,再用一块石头压住,操作相对方便,威力也大,曾在抗倭作战中取得优异的表现。原本金华府配有六十门虎蹲炮,不过时间长保养不足,现在能用的只剩下二十门了。
朱大典并未离开,自从被给事中方士亮等人弹劾贪污从总督位上革职后,他无日不想着起复,奈何现在时局飘摇,皇上也是焦头烂额,即使他朝中密友一再活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偏偏还碰到许都起事,在家中也不得安宁,不过他也意识到或许可以利用许都之事谋事,于是就有了朱万化出城一事。
不过既然招抚不成,唯有战胜一途,否则作为城内大户,即使性命保全,估计财产也有脱一层皮,朱大典虽然身家尚可,但谁也不会嫌弃钱多不是?
此时城下的义军已经排好队,随着鼓声转急,队伍缓缓向城墙而来,密密麻麻的队伍看着让人发麻,特别是那高大的楼车和巨大的撞木,远远望去都有一股浓浓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目光转向城头,虎蹲炮已经装填完毕,火把已经点燃,官兵们紧张的注视着密集的义军,有人甚至浑身发抖,这时,一声吼声传来:“点火!”
韦广得意的看着攻城队伍,那高大的楼车要五十人才能缓缓推动,人们喊着号子,楼车向着城墙慢慢挪去,但是只要靠近城墙,那将是最好的登城利器。
忽然城头传来了声巨响,韦广愕然抬头,只见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带着一片黑点飞了过来,紧接着巨响接二连三响起,完全压住了义军的叫喊声。
那片黑点散开撞入人群,很多人倒了下去,人们尖厉的叫喊声响起,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更多的黑点撞入人群,人们忽然向四处散开,更多的人则是向后跑,看那样子似乎有一头猛虎正在追着自己。
韦广目呲欲裂,看着自己的队伍一瞬间散了架,疯狂的败退回来,完全顾不得后面的督战队,甚至很多督战的士兵也在向后跑去,而在后面列队的其他队伍也乱了,很多人都脱离了队伍向后跑去。
卢善元看了看自己那支小小的队伍,还好,那支队伍还好好的列着队。他叹了口气,城头有炮,这是他事先未能预估的,虽然他也知道明朝军队是会使用火炮的,但没想到在这个内地城市也有这么多火炮。
火炮是能改变战争规则的,对于这些毫无经验的百姓来说尤其如此,虽然这一轮的火炮可能只杀伤了一两百人,但受到炮火惊的或者被击伤者的惨状让义军完全崩溃了,可能某个人受到了几颗甚至几十颗铅子的冲击,人都已经被打成不成样子了,周边的人哪里能忍受得了。
许都跟丁汝章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一时忘记了下令,还是在卢善元的提醒下鸣金响起,主阵也跟着一起撤回,而费尽心思打造的攻城器械全部丢得干干净净。
帅账里面沉静得可怕,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平时说话最多的冯三元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还是许都开口说道:“韦广,损失了多少弟兄?”
“禀大帅,没回来的一百二十五人,伤了三百余人!”韦广的脸黑得不行,脸上的惊惧之色怎么也隐藏不住。
“把受伤的弟兄照顾好!唉,大炮一响,威力恐怖如斯啊!大家都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办?”许都叹了一口气,自起事以来一直都很顺利,伤亡都是个位数,没想到一眨眼功夫就死了这么多弟兄。
“还能怎么办?有这利器,我们怎么也攻不上城池,还不如就此退回东阳,据城而守,以待时机!”冯三元小声说道。
“军师,义乌那里可有消息传来?”许都不理冯三元的话茬,转头问丁汝章。
“大帅,冯龙友刚刚传来消息,蒋若来的大军昨日改道前来金华,预计两天能赶到。义乌那里留了少量官兵看着四个门,不过官兵有炮,他们出不了城门,但消息可以缒城传出。目前义乌那边粮草还算充足,一时倒也不虞有失。”丁汝章说道。
许都皱着眉头,局势败坏如此之快,让他有些不安,“就这样吧,为今之计,也只能先退回东阳,各部都准备准备!”他的言语之中透出了些许的失落。
“大帅,不可!”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卢善元出列说道,“大帅,此支东阳两百里,如赶到东阳已经城陷又该如何?不如趁官兵援助府城,半道击之,只要击溃了这支官兵精锐,则事情还有转机,否则官兵步步进逼,我军退无可退,四面官兵云集,恐怕到时会全军覆没!”
“胡说八道!”冯三元大声反驳道:“蒋若来据称出身西北世家,骁勇善战,还有一队骑兵,我军与官兵战力相差悬殊,靠着城池还能一战,野战哪能取胜?”
众人也纷纷附和,经过府城一战,才发现正规官兵自有利器,并不是义军所能战胜的,这一战在他们心中埋下了深重的阴影,此时对占用官兵已经信心全无。
“不然,官兵劳师远征,人疲马乏,此谓人和。半途而击,我军可以预选于我有利之战场,此谓地利。至于天时,我军与官兵也就五五开,天时地利人和,我军全面占优,正是我军一举击败他们的好时机,错过这个机会,我军将被压缩在东阳这个小地方,官兵只会越来越多,到时恐怕连一丝取胜机会都没有。大帅,我部愿做前锋,找一处适合伏击之所,开战之后,大帅再率大军压上,必能战胜官兵,还请大帅三思啊!”
丁汝章也说道:“卢兄弟说得有理,此时不博,更待何时?”
这时韦广说道:“就怕与官兵一战不利,府城官兵又从后夹击,我军怕是要全军覆没啊!我军新败,士气低落,恐怕人和一事并不占优。蒋若来是老军伍了,遇到险地自会派人查证,地利一说也不见得。大帅,末将还是认为退回东阳城里更为稳当,那里我们地头熟,才是真正有地利,我们的弟兄也大部是东阳人,守护乡梓自会尽力,人和也没问题。大帅,回东阳才是最好的选择!”
“回东阳吧,韦兄弟说得不错,大顺皇帝已经东征,我们还是回东阳守住一段时间,以待天时吧!传令,回师东阳!”许都思虑片刻,随即做出了决定。
“大帅!”卢善元还想说些什么,丁汝章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他也知道卢善元的想法从军事上来说是没错的,可惜卢善元并不知道现在不但军中士气低落,粮草也仅剩下四天所需,实在是没有发动一场战役的能力了。
卢善元出得帅帐,只见军中一片欢腾。这群老实巴交的农民,在受到一场血雨腥风的打击后,打仗的热情就被浇灭得干干净净,现在他们只想回到老家,至于回去以后如何谁又能想到呢,总之离家近总是好的。
回到军中,陈金勇和应康远围了上来,纷纷开口问道:“大人,听说要撤军回东阳?那我们怎么办?是回永康还是跟着大军去东阳?”
“废话,我们当然也去东阳,难道此时我们还能脱开大部队吗?不过金勇你带着两个局押着俘虏回永康,剩下的人由康远带队去东阳。”卢善元无奈的说道。
“还是让康远回永康吧,我跟着大人!”陈金勇说道。
“这个时候就别争了,你回去责任重大,一定要把永康稳住,那是我们的根基。放心,我们此去东阳暂时也没什么危险,真有危险我们也会从小路回永康的。”
陈金勇只能无奈的答应,卢善元想了一下,吩咐道:“这批俘虏先安排在花街,正好砖厂和水泥厂都需要用工,他们也是百姓出身,好好待他们,如果表现好的,有技能的,还可以吸收进我们队伍。记住,老军油子不要,这些人容易带坏我们的部队。”
“还有,回去跟胡一奇说,一定要招待好张二小姐,配合她做生意,以后我军的发展壮大很大一部分要靠她的支持。”陈金勇一一答应了下来。
义军的回撤速度很快,第一天足足走出了五十里路。卢善元部被安排垫后,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慢走着,到了第二天,坠在后面侦察的徐复生几人忽然匆匆从小路赶来,焦急的说道:“大人,官兵追来了!”
卢善元大吃一惊,官兵居然来得这么快?这不合理啊?守府城的官兵一两天内肯定是不敢出城的,怕被杀个回马枪,那么这些官兵只能是杭州来的,可是杭州来的人前天才从义乌出发,而且是走了另外一条道过来的,应该离这里还有至少一天的路程,怎么会这么快就赶到了呢?
很快,徐复生就回答了卢善元心里的疑问:“是骑兵,至少有三百骑!马上就到了,我们怎么办?”
“骑兵?”后世骑兵兵种虽然没有取消,但只有在遥远的边疆才能看到,卢善元对骑兵的了解也只是电视里看到过,但电视里的骑兵那叫骑兵吗?所以一听到骑兵这两个字,他下意识的感到紧张,在古代很长的一段历史长河中,骑兵都是当之无愧的战争王者,即使在明末,火器已经初露锋芒,但在骑兵面前还有着很多的缺陷,更别说象卢善元部这样一支火器都没有的部队了。
好在后世信息发达,卢善元又是一个战争爱好者,多少了解一些克制骑兵的办法。他马上让人在周边的稻田里点火,此时地面还是冻着的,点火后能让稻田糜烂,不利于骑兵迂回。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撤离官道,全员躲进旁边的山里,不过这样一来就失去了后卫的意义,骑兵可以毫无阻碍的去攻击大部队。
火刚点起,骑兵已经出现在了远处,一骑、两骑、三骑,慢慢的更多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中,卢善元极目望去,这些骑兵都穿着鸳鸯战袍,手中拿着骑弓,速度不快,但很整齐的慢慢踱了过来,马蹄敲打着坚硬的路面,发出了咚咚的声音,似乎一下下的敲打在人的心里。
跟游牧民族打了几千年的战,汉民族克制骑兵也有了很丰富的经验,一般来说只要步兵站稳脚跟,摆好阵型,骑兵的优势并不是很明显,但这得有一个前提,步兵必须要有远程武器,不管是弩还是弓,只要形成规模优势,骑兵是没办法冲击严密的阵型的。
可惜,现在义军缺乏的正是弓弩,不要说规模优势,整个卢善元军中连一把都没有,仓促之间,也没办法制作一些拒马什么的延滞一下骑兵的进攻。
不过在狭窄的官道上,投枪也能给骑兵造成严重的杀伤,前提是要撑住骑兵射出来的箭。现在部队已经摆好阵列,就等着骑兵冲上来决一死战,在骑兵面前,转身逃跑是最差的选择,骑兵从身后追击的话,根本不需要用力,借着马势就可以一条条的收割人命。
但对方在离部队三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除了前面一队五十余骑还端坐马上,后面的骑兵已经下马,一边喂食马匹,一边靠着休息,卢善元一看要糟,对面首领也是高人,知道这样耗下去自己这方更加吃亏,一是需要时时警惕,颇为耗神。二是不能转身逃跑,只要一转身就是骑兵发起攻击的时候。三是人家可能很快就有援兵,而自己永远都等不到援兵。
反正时间越长对己方越不利,卢善元也不禁心中暗叹:“对方是老军伍,现在不急不躁,就是在等着一击致命的机会,高人呐!”
看见应康远等一众军官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卢善元还是表现得很从容,说道:“徐复生,你到前面去探探路,特别注意两边道路狭窄可以打伏击的地方。狗日的,想拖死我们,没门!我们熬到晚上再悄悄后撤,等找个地势好一点的地方再给这些狗日的东西打个伏击,咱也弄回些马回去,哈哈!”
徐复生高兴的领命而去,而众军官的脸上也重新焕发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