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小修】“夫君!他凶我……

    高台之上,楚懿倚栏而立,垂眸望着容今瑶。

    台下人头攒动,白羽营新兵们的喝彩声震天。唯独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身披雪色氅衣,眉目盈盈,看向他的眼神恍惚却又专注,仿佛世间万物皆成虚影,唯有他一人清晰。

    少年心头一动,眼梢微微挑起,一抹浅笑不自觉地在唇角晕开,悠悠道:“你不会是看呆了吧?”

    他开口的瞬间,原本嘈杂喧闹的场合顿时静寂下来。

    周围白羽营和凉州营的兵士见状,也纷纷顺着楚懿的视线看去。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高台上的比试吸引,没留意到边缘多了一道身影。

    凉州营的兵士常年驻守边关,对上京的了解甚少,更别提公主了。这会儿,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容今瑶身上时,竟一时怔住。

    几个年纪轻些的凉州兵士看得发愣,忍不住惊叹道:“这苦寒之地,何时来了仙女啊……”

    另一人附和道:“看起来不像是凉州人。”

    白羽营的新兵闻言,满脸自豪地道:“仙女吗?那可是我们的将军夫人——大昭六公主!”

    这话一出,凉州营的兵士顿时哗然,在容今瑶和楚懿之间来回打量,神色复杂。

    “六公主?”

    “将军夫人?”

    凉州营的部分兵士向来只信服方老将军和阿渡。在他们心里,阿渡年少有为,力抗万难戍守凉州,是个独当一面的小英雄。若说楚懿是横扫千军的战神,那阿渡就是能让凉州营兵士舍命追随的铁骨少年。

    昔日,楚懿曾率军出征栖坞山,可凉州营中的兵士毕竟没亲眼所见,心底难免存疑。

    正因如此,阿渡便立下规矩,但凡有将领前来戍守凉州,皆要与之比试一番。

    赢不了他的,何谈守卫凉州?

    此番比试,从各方的视角出发都合情合理,只不过将领比试,兵士们总要在各自的阵营里摇旗助威。

    所以自始至终,白羽营与凉州营都在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可不是嘛。”白羽营的兵士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语气难掩炫耀,“你们的阿渡将军有夫人吗?”

    凉州营的兵士一滞。

    阿渡样样皆优,唯有一处,情思懵懂,尚未开窍。有热心大娘为其议亲牵线,可每次皆是不了了之。

    片刻后,还是有人硬着头皮道:“……没有。”

    “那你们还好意思和我们比?”白羽营的人立刻趁势追击,毫不客气地嗤道。

    凉州营的兵士被激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哪有以这相比的!”

    两边的兵士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眼看着就要发展成军营内部的“派别之争”。白羽营的兵士固然占了上风,凉州营的兵士也不甘示弱,纷纷为阿渡据理力争,场面愈发热烈,火药味十足。

    最后场面演化为白羽营与凉州营的比试。

    楚懿却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切,既不插手,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一旁的副将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小将军,若是再不管,恐怕这帮人真要动手了。”

    楚懿闻言,懒懒地掀起眼睫,声音平静:“让他们吵。”

    副将:“……”

    楚懿:“吵吵更能增进感情。你看,都要开始自觉比试了,省得我统兵费口舌。”

    这边吵吵嚷嚷,争论声此起彼伏,容今瑶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锁在高台上的少年身上。

    下一瞬,她仿若下定了某种决心,忽地提起裙摆,毫不犹豫朝着台上奔去。

    煦光刺破云层,高台旌旗猎猎作响,楚懿本是漫不经心地靠在栏杆上,直到那抹身影闯入视线里——

    雪色氅衣在晨风中翻飞,她像一阵轻盈的风,自人群间穿行而过,发间的簪花璎珞乱晃,眼里坠着泠泠清光。

    “夫君!”

    楚懿转身迎上她的刹那,少女已撞入怀中,他本能地收拢手臂,掌心扣住她的腰肢,被这股柔软的冲击震得往后退了几步。

    楚懿微微一怔,眸中浮起一丝探究,低笑道:“这么喊我,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容今瑶杏眼微嗔,不满道:“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楚懿低头,鼻尖蹭过她发顶,“公主是我心中最美的人。”

    容今瑶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脆生生地道:“知道就好。”

    他的怀抱暖意融融,即使隔着一层冬衣也能感受到热度,仿若还带着昨夜帐中缱绻时独有的旖旎温情。

    她顺势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可就在不经意间,目光越过楚懿的肩头,瞧见了不远处的阿渡,不由问道:“那就是阿渡吗?”

    楚懿“嗯”了一声。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比他们要年小些,笔挺戎装穿在身上,依旧掩不住眉宇间的青涩。

    他单手持刀,指骨微微泛白,似是用力不小。目光低低地垂着,似在凝视刀锋,又似在出神。

    容今瑶忽地心中一动。

    与身旁楚懿的意气风发相比,阿渡周身萦绕着难以言说的孤寂之感,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这孤寂和懊恼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就和她在皇宫中无人相伴、满心欢喜地祈求获得父皇认可却被泼了一盆冷水时一模一样。

    他应当是在懊恼自己技不如人,唯恐故去的义夫失望。

    然而,容今瑶还没来得及细想,下颌便被楚懿轻轻掐住,迫使她转回视线:“外面天寒,我带你回军帐暖暖。”

    言罢,楚懿牵起容今瑶的手,离开了喧嚣的演武场,沿着宽敞的空地,不疾不徐地往军帐方向走去。

    踏进军帐,内里宽敞整洁,书案上堆放着数卷军报与兵书,小几摆着一盏茶壶。再往里看,床榻上铺着厚实的褥子,甚至还特意放了两个软枕。

    楚懿抬手,替她解下雪氅,随意地说:“你刚才看了阿渡好几眼。”

    容今瑶移步至几案旁落座,脑海中回想起阿渡满含孤寂的眼神,偏头望向楚懿,轻声探问:“阿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驿馆的小厮说,凉州营现在只剩他一个人苦苦支撑。”

    楚懿垂眸,将她脱下的雪氅挂起,又顺手提起一旁的茶壶,为她斟上一杯温茶。

    “他是方老将军的养子。”他缓缓道,“方老将军镇守凉州一辈子,未曾娶妻生子。对养子阿渡,算得上是呕心沥血。”

    容今瑶一愣,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暖手,追问道:“阿渡是孤儿吗?”

    楚懿点了点头,“阿渡当年被亲生父母遗弃在凉州城门口,是方老将军将他抱回了家。”

    “遗弃……”容今瑶喃喃重复。

    有关阿渡的事,楚懿也是从副将口中得知,“他将阿渡带回军中抚养,视如己出。阿渡自小在军营长大,耳濡目染下练就一身本事。方老将军对他期望极高,甚至比对自己的部下还要严苛。”

    容今瑶静静听着,心中泛起些许怜惜:“难怪他眼神那么孤单呢。”

    方老将军于阿渡而言,至关

    重要,所以他对待凉州营的每一件事,都格外认真,甚至有些挑剔。

    帐外风声微作,卷起几片枯叶飘入门帘。

    楚懿低声道:“方老将军临终前唯一的遗愿,便是希望阿渡能继承他的衣钵,继续守卫凉州。”

    说到此处,他稍作停顿,“阿渡比我们年小,却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一直将方老将军的嘱托铭记于心,担忧我无法真正守护好凉州,所以才会找我比试。”

    “这样啊。”容今瑶垂下眼睫,语气有些沉重,“唯一的亲人故去了,着实有些可怜。”

    一时间,帐内静谧无声,二人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楚懿为自己也斟了一杯温茶,轻抿了口,眼神顿在容今瑶身上,“我挺欣赏他的,就是这孩子的脾气比较别扭。若能卸下心防,定是个重情重义、值得深交的伙伴。”

    他笑了笑:“公主可有什么办法?”

    容今瑶抬起双眸,忽而提议道:“今晚……我们邀他到家中一起用膳吧!”

    楚懿微微挑眉,似是有些意外:“嗯?”

    “你不是说他一直在军中长大,没有亲人吗?”

    容今瑶语气轻快地解释道:“你身为军中主将,总得让自己的下属感受到家的温暖吧?如此,他才会对你敞开心扉呀!”

    楚懿沉吟片刻,嘴角弯了弯,低声应道:“听你的。”

    ……

    临近年关,只要天公作美,未降大雪,凉州城的夜晚还是蛮热闹的。

    沿街的灯火如龙蛇蜿蜒,一盏盏红灯笼映出暖融融的光。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孩童在街头奔跑嬉闹,寒冬的冷意,在这热闹非凡的街市里,倒也被冲淡了几分。

    容今瑶对凉州夜市的热闹颇为新奇,瞧着沿街的摊位流连不舍,偶尔停下脚步买些糕点,偶尔挑几样做工精致的小玩意儿。

    行至一处摊位前,她伸手摸了摸一顶毛茸茸的兜帽,觉得手感极好,忍不住拿起来比了比,问楚懿:“怎么样?”

    “这顶不错。”楚懿递给摊主银两,“要了。”

    容今瑶又笑吟吟地看向身后人:“阿渡,你觉得呢?”

    与她二人的随意不同,阿渡始终沉默地跟在他们身边,脚步僵硬,神色别扭得紧。

    他时不时地抬头张望,眼神飘忽不定,仿佛正盘算着寻个时机溜走。

    按常理,操练结束后大家就该各自返回住处,互不相扰。况且他在与楚懿的比试中落败,心里正憋着一股劲儿,想着回去好好复盘今日对战,怎么就被拉着来逛这夜市,甚至还要一起用晚膳?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他为何会乖乖地跟着他们。

    阿渡紧抿双唇,一声不吭。

    容今瑶哪能看不出来他想走,于是像哄孩子一般,温声细语道:“阿渡,自己一个人吃饭多无趣啊。”

    阿渡皱着眉看她,脸上的别扭显而易见:“我习惯了,不用你多管闲事。”

    容今瑶闻言,双眸瞬间蒙上一层楚楚可怜之意,朝着楚懿眨眼,“夫君!他凶我。”

    阿渡:“……”

    楚懿看似随意地将手搭在阿渡肩膀上,实则扣得牢牢的,含笑道:“让你跟我们一同吃饭,是军令,懂了?”

    阿渡:“……”

    第72章 第72章半跪在她面前,鼻尖相触……

    三人在夜市里闲逛了一阵,又特意采买了些鱼肉蔬菜。

    待他们拎着食材踏入府门之际,墨色如绸的夜幕早已裹住了凉州城,天边碎星点点,映着屋檐上未消的积雪,衬得这方天地愈发寂静辽阔。

    门前的灯笼穗子迎风招展,荡开的金芒似碎玉乱溅。

    容今瑶戴着刚买的雪色兜帽,一圈儿绒密的银狐毛坠满暖光,清滢的瞳仁格外明亮。

    楚懿走在最后,目光落在前方少女的背影上。

    凉州的冬夜寒意凛冽,他驻足在她三步之外,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他忽然觉得,今年凉州的风雪也没有那么刺骨。

    容今瑶步子轻快,脚下踩着风,跨过门槛后,踮起脚尖,伸手指着檐下垂落的冰凌。

    她侧头对阿渡弯了弯眸,“这还是我头一回见这么长的冰柱,像不像你的脸?”

    阿渡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来:“不像。”

    容今瑶歪了歪头,若有所思地说:“我倒是觉得有几分相似,都怪冷的。”

    “……”

    容今瑶对阿渡的冷淡态度并不意外。

    依照凉州营兵士们的说法,阿渡在诸多事情上都颇为出色,唯独不擅长与女子打交道,更别提相处了。

    更何况,她与楚懿初至凉州不久,几人之间的关系还称不上热络。阿渡对她、对楚懿存有戒备之心,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此番随军来此,她为了不引人注目,没有让莲葵伴其左右,身边少了熟悉的人影,凉州更显冷清。而阿渡身边已无亲人,她看在眼里,未免会因他眼中的“孤寂”而心生怜惜。

    于私而言,她和楚懿是想以自己的善意给予这个小英雄一些温暖;于公来讲,凉州是她的封地,阿渡是她的臣民,为期一年的戍守,往后诸多事宜都离不开跟阿渡配合。

    所以无论是于私、还是于公,他们都得让阿渡慢慢卸下心防,彼此建立起信任。

    别扭不过是这个年纪的男孩为自己披上的保护色罢了,实际上内心敏感柔软得很。

    容今瑶眸光微动,无知无觉地走上台阶,未留意脚下有一层薄薄的坚冰,冷不防鞋底一滑,身子轻晃了一下:“哎!”

    阿渡听闻声响,本能地抬起头来,连忙伸手欲要相扶,然而慢了一步,手指扑了个空。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楚懿反应极快地上前,长臂倏然探出,先一步握住容今瑶的小臂,提醒道:“当心滑。”

    容今瑶定了定神,眉眼弯弯:“知道啦。”又转向阿渡,“也谢谢你出手。”

    一日之内,又一次在敏捷性上输给了楚懿,阿渡此前从未经历过。

    他不由得怀疑人生,闷声开口道:“我没出手,你看错了。”

    恰在阿渡嘴硬否认的当口,门扉“吱呀”一声缓缓洞开。

    厅堂中的暖意扑面而来,悬在头顶上的灯在地面上映出了三道身影。

    容今瑶垂头,指尖解着雪氅的系带,头也未抬地对楚懿道:“把肉菜交给厨娘吧。”

    楚懿反手合上门,雪屑被风带入。

    他随手将食材放在一旁,闻言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峰微蹙:“突然想起来,今日厨娘说家中有事,早上跟我告了假。”

    少年神色如常地解开护腕,语气平静地补了一句:“所以,晚膳只能由我来做了。”

    话音刚落,容今瑶蓦然转身,由于动作太过急促,兜帽被带得歪斜。

    她错愕地看着楚懿,反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面对对方坦然的姿态,瞳孔微缩:“你来做?”

    因为他这句“晚膳由我来做”,容今瑶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些并不太美好的回忆。

    还记得她在京郊山外受凉高热的那几日,意识昏沉间,尝到了由楚懿亲手熬制的粥——米粒软烂得不成形,咸淡不一,每一口都让人难以下咽。

    想到这里,容今瑶微不可察地打了一个寒颤,极力掩饰眸中的抗拒,试着劝说:“算了吧,君子远庖厨……”

    楚懿听出她语气中的嫌弃,眉梢微微一挑,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不然你来做吗?”

    容今瑶一时语塞:“……”

    她确实不会做饭,可她实在不觉得楚懿的手艺能比她好多少。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谁都不肯让步。楚懿眼神沉静,仿佛在说“今晚这顿饭我做定了”,容今瑶则警惕地盯着他。

    阿渡静静地看着这两人僵持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我来吧。”

    容今瑶微微一愣,转头看向阿渡,“你会做饭?”

    阿渡道:“义夫年迈,吃不了粗粝的军粮,我经常做给他吃。  ”

    容今瑶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你是客人,怎么让你来呢?要不,还是我们找家酒楼——”

    “凉州没有上京那样的酒楼,你们可能也吃不习惯。”阿渡直接打断道,“再犹豫下去,今天就别想吃饭了。”

    “实在是抱歉啊。”容今瑶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满含歉意,伸手指了指旁边楚懿,小声道,“主要是不能让他下厨。”

    楚懿眸色微凉,冷笑着对她说:“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容今瑶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手心,恶狠狠地警告:“那我就离家出走!”

    “……”阿渡无语地偏开眼,拿起食材,熟练地翻看了一下,问道,“厨房在哪?”

    容今瑶跃跃欲试:“我也去帮忙!”

    “就在旁边。”

    楚懿把蠢蠢欲动的容今瑶按回至桌旁,垂眸道:“我去厨房打下手,你在这里休息。太子殿下本就不愿你来凉州,要是叫他知道连饭都要你做,肯定扒了我一层皮。”

    容今瑶腮帮微鼓,拗不过楚懿,只得不服气地轻哼一声:“那好吧。”

    不多时,厨房里燃起了炉火,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炖锅里的水也渐渐冒起热气。

    阿渡站在灶前,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活鱼,手中的刀在鱼身上游走,细密的鱼鳞簌簌落下。

    楚懿挽起袖子,站在一旁清洗蔬菜。

    阿渡用余光瞥了一眼他,“其实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楚懿轻轻甩去手上的水珠,淡淡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忙。”

    阿渡闻言没再说什么,专注地剁着案板上的食材。

    男孩握刀的手背青筋微凸,刀刃剁在砧板上的闷响里,忽闻楚懿漫不经心地开口:“今日你输给我的地方,问题不在力道,而是刀法。你今日的刀法,太急了。”

    阿渡顿了顿,目光看过去。

    楚懿随手拿过菜刀,刀光一闪,破空劈下,手中的青菜应声裂成八瓣。

    下一瞬,他将刀尖点向阿渡的咽喉,寒光堪堪停在喉前半寸,“你想让我分心,所以注意力向下,集中在我的手腕。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敌方对你用了障眼法,断的就不是他的铁鞭,而是你的颈骨。”

    阿渡神色间透出几分若有所思,下意识道:“这么严重吗。”

    “就像是切笋,第三刀比第二刀慢了半息,这半息在战场上,就够你死十次。”

    阿渡抬头,抓起灶边的野葱,刀光闪过,葱丝切得堪比发丝:“这样够快么?”

    “我要的不仅仅是快,还有该断时断,该留时留。”楚懿又随手拎起一颗青菜放入水中,不疾不徐地道,“明日军营,带上你的刀找我。”

    阿渡再迟钝,也听得出来楚懿是在为他指点迷津。

    这些年,他在凉州营见过许多来戍守的将领,无一人像楚懿一样,不仅能瞬间看出他的破绽,还愿意出言点拨。

    今日他虽然败得彻底,但此刻回想起来,楚懿刀势稳、出招快,是经历过生死搏杀的刀法。

    不是他能比的。

    阿渡沉默了一瞬,眼神复杂,低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楚懿拂去蔬菜上的水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就当作你做饭的报酬了。”

    ……

    自从那顿饭之后,阿渡对楚懿的态度明显变了许多。

    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却不再充满敌意,反之会在训练的时候认真听楚懿讲解行军作战的阵法。

    一开始容今瑶还有些好奇,试探他是怎么拿下阿渡的,楚懿只是弯了弯嘴角,告诉她说:“男人之间的秘密。”

    容今瑶:“……”

    后来,楚懿照常早出晚归,每日一早便进军营操练,军中事务繁杂,桩桩件件马虎不得,所以他少有闲暇。

    容今瑶也渐渐适应了凉州的风土人情,习惯了漫天飞雪的凛寒,将心思倾注于凉州事务,不再耽于闲逸。

    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新年将至,街巷间涌起了年味。

    这夜,雪屑叩着窗棂,屋内孤灯摇曳。暖黄光晕勾勒出少女低垂的侧影,朦胧温婉。

    容今瑶身披薄衫,袖口微敛,皓腕如雪,指尖轻拈狼毫,专注地研读税赋与戍防卷宗,眉眼间难掩倦意。

    最近一段时日里,正是因为来了凉州,她发觉自己的少女心性都被磨去了许多。

    案上的蜡烛燃至一半,烛泪顺着铜座缓缓滴落,房中愈发寂静。

    容今瑶执笔写字,忽然,耳后拂过一丝温热的气息,熟悉的怀抱从后面将她笼住。

    楚懿的掌心穿过她肩上的披帛,牢牢扣住她的腰,下颌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许懒倦:“又不睡?”

    容今瑶侧了侧头,“你怎么也没歇?”

    “怎么歇得了?”楚懿微微眯眼,唇瓣顺着她的耳垂贴近,语气漫不经心,“你最近比我都忙。”

    容今瑶眸色认真:“凉州的税赋和戍防都不对劲,我得先弄清楚,之后再给大哥写信。”

    楚懿笑了笑:“公主这般劳心劳力,需不需要臣给您捏捏肩?”

    容今瑶下意识地抬手挡住前月匈,“不必……”

    可她的抗拒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没什么威慑力的动作,根本挡不住楚懿胡来的手。

    楚懿的手顺着她的纤细的月要线往上,轻覆在柔软间,整个人埋于她的肩窝处,鼻息愈发炙-热,“你最近都忽视我了。”

    容今瑶痒得不行,手一抖,笔尖在纸上落下一点墨迹,声音颤了颤:“你别闹!”

    楚懿神色坦然,像是没听见一般,手上的动作未停,甚至顺势将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朝自己,眼眸微垂,语气理所当然:“我没闹。”

    “……”

    容今瑶有些头疼地看着他,偏生少年此刻的模样不显凌厉,倒是像撒娇。

    她还未开口,楚懿已然半跪在她面前,鼻尖与她相触,眼睛半阖,声音哑得很:“昭昭也心疼一下我吧?亲我一下,好么。”

    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耳畔,容今瑶被炙-热包围,指尖微缩,掌心贴上楚懿的侧脸,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脸推至一旁。

    楚懿:“?”

    容今瑶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没空。”

    楚懿盯了她几息,“真是无情。”

    容今瑶目不斜视,继续翻阅账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屋内沉寂了片刻。

    下一瞬,楚懿长臂一收,果断地将她扣入怀中,“那我亲你,总行了吧?”

    话音未落,他便低头,唇角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鬓发,带着一点顽劣的试探,“怎么不说话。”

    “你……”

    容今瑶心头微颤,欲要抬手推拒,却被楚懿一把扣住手腕,顺势将她困在桌案与胸膛之间,眼神中带有危险的意味。

    少女咬了咬唇,避开了他的目光:“……你耽误我看账册了。”

    楚懿低笑一声,抬起她的下颌,亲了亲柔软香甜的唇角:“剩下需要核对的地方,今夜我来帮你梳理,可好?”

    “我也不忍心看你这样辛苦。”

    第73章 第73章岁岁年年,皆如今日。……

    少年蛊惑的音色恍若是一盅精心熬制的迷魂汤,叫人晕晕乎乎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眼前人最是懂得如何巧用自己这副皮囊来诱惑她。

    容今瑶险些被迷了心魂,勉力稳住

    自己:“今夜真的来不了……我明日一早还要见人呢,你总是没轻没重,我第二日根本起不来!”

    “没轻没重?”

    楚懿轻抚上她的眉间,揉掉那些倦意,笑道:“我轻了你不愿意,说我是不是没吃饭。我重了你也不满意,说我不懂怜香惜玉。”

    “所以你到底喜欢轻,还是喜欢重?”

    容今瑶的掌心虚虚抵在他的月匈膛前,感受到肌理随着低笑隐隐震动,“那还是……”重吧。

    关于“轻重”的回答还未说完,忽觉天旋地转,楚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逗了她一句:“今夜,你不用动。”

    他的衣袖顺势挥动,带起一阵疾风,“呼”地一下,直接将案头的烛火扫灭。

    房里暗了下来,拔步床的帐幔翩然垂落。

    紧接着,容今瑶身子一软,整个人陷进堆叠的云锦被褥里,不由得忿忿道:“我不动,但是也累!”

    楚懿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乍一听温柔至极,“乖,我不做什么,只哄你睡觉。”

    “既然明日要见人,更该早早歇息,养足精神。”

    环着她的臂弯稳如弓鞘,容今瑶下意识摸索着可以当作玉枕的手臂,碰到后,直接将脸颊贴了上去。

    她满意地“嗯”了一声,像是一只慵懒的小猫舒展开身子。

    楚懿:“你都困成这样了,还逞强什么?”

    “你若是不打搅我,我还没觉得困呢。”容今瑶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我倒是好奇你怎么每日都精力充沛。”

    楚懿眉梢微挑,突然凑近,咬住她的耳垂闷笑一声:“别忘了,我可是武将。”

    武将的耐力和体力本就优于常人,但楚懿在这方面,更是出类拔萃。

    身形修长挺拔,肌肉线条流畅紧实,此刻慵懒地倚在床榻上,依旧如一头蛰伏的猛兽,仿佛随时会吃掉她。

    “你还挺自豪。”容今瑶闭着眼,嘴角却翘了起来。

    “那是自然。”他道,“丈夫的身材,妻子的荣耀。”

    容今瑶:“……”

    楚懿轻柔地摩挲着她腰侧的软肉,正色道:“你长时间在府中久坐,气血不畅,难免觉得疲惫。往后闲暇了便来营里寻我,我继续教你习刀,偶尔放松一下也好。”

    自从她开始接手凉州事务,出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容今瑶略一思索,轻声应道:“也好……”

    楚懿又道:“我把断月刀送你。”

    “这是你的贴身兵器,我不夺人所爱。”

    “贴着你的身,不是更好么?”他说情话的本事又上一层楼。

    容今瑶索性也给这位今夜没吃到甜头的人一个安慰,“那我这几日也多去找你,省得你又说我忽视你了。”

    “好。”

    楚懿眼睫微垂,借着夜色凝视窝在自己怀里的少女,眸光温柔得能将人融化。

    须臾,他缓缓俯身,低头在她额间落下珍视的一吻,微微一笑:“多谢公主赏赐,睡吧。”

    他的话音仿佛带着某种安神的魔力,容今瑶意识逐渐模糊不清,整个人飘飘然地松弛下来。

    兴许是真的累了,她很快便沉沉睡去。

    楚懿静静地拥着她,等到她的呼吸彻底平稳后,才小心翼翼地松开。

    他轻手轻脚走至桌前坐下,再度点燃了那盏孤灯,隔着屏风,继续梳理容今瑶未核对完的内容。

    微弱的烛光跳跃着,将少年的侧颜映得半明半暗。

    案上堆着厚厚的账册、赋税以及戍防的卷宗,这些事务本无需她亲自操劳,可她偏偏选择逐字逐句地仔细核查,只为了能尽一份力。

    他不想她太过劳累,所以余下一些琐碎的,他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窗外,月色渐褪,屋里依旧没有熄灯的趋势。

    楚懿一页一页地翻阅着卷宗,将容今瑶誊抄下来的不对劲之处一点点理清。

    就在他开始复盘那些可疑之处时,忽然眼神一凝,目光定在戍防卷宗的某处记载上——

    「凉州城与漠北交界的一处边线,至今尚未设防。」

    他心中一凛,难怪那日驿馆的小厮曾提及:“漠北人时不时就会越界骚扰,虽说之前栖坞山一战后,他们老实了不少,可骨子里到底还是不安分,就想搞点小动作。”

    那处边线地形复杂,有低矮丘陵,也有大片戈壁,便于敌军藏匿行踪。

    凉州虽有驻军,可粮草运输困难重重,尤其在新年临近之际,一旦突然有人骚扰攻城,极有可能出现战备物资短缺的情况。

    楚懿又快速地翻阅了几页,眉头紧锁,立刻抽出新的信笺,提笔疾书。

    灯火未熄,孤影沉沉。

    这一夜,书案前的那盏孤灯一直燃到了天明。

    翌日清晨,楚懿踏入议事军帐,清隽眉目透着冷肃的锋芒。

    帐中几名将领正在低声交谈,见他进来,立刻起身拱手行礼:“小将军。”

    有人察觉到楚懿眉宇沉凝,不由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懿迈步走向主位,目光扫过众人,平静地说:“昨夜我与公主梳理卷宗,发现凉州边线并无固防。”

    话音落下,帐中顿时寂静,众人神色微变。

    楚懿抬手展开桌案上的凉州军防图,上面标记了几处重要的关隘和防线,唯有一地分外薄弱。

    少年目光沉凝,指尖在军防图上移动,最终落在了几个关键点上,话语犀利:“这就是为什么驿馆的小厮会说,漠北时不时有人来骚扰,始终不安分。就连你们,也总是提心吊胆。”

    他声音冷下了几分:“这些消息你们从未上报过,一直任由官府的人压着。”

    此话一出,就连帐外的风声都暂停下来,沉闷得令人窒息。

    阿渡适时站了出来,自责道:“此事怨我。我不喜欢同官府的人打交道,所以没有在卷宗上花心思,要罚就罚我吧。”

    楚懿瞥了他一眼,“罚你能解决问题吗?”

    气氛紧绷至极点,另外一名年轻的参将拱手上前,沉声请示:“那依将军之见,该如何应对?”

    楚懿抬眸,缓缓开口:“即刻起,我们调整军防。”

    “第一,粮仓增派人手,日夜巡逻,每日三次检查粮草存储,严禁外人靠近。”

    “第二,巡逻队伍加倍,尤其是夜间,每隔两个时辰交替换岗,务必做到无缝衔接,确保万无一失。”

    楚懿眸光微敛,“第三,新年后的第三日,我将率一队兵马出发去边线固防。同时布下暗哨,若发现有异动,及时奇袭。”

    阿渡握紧了拳头:“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你留在凉州。”楚懿道,“凉州营内剩余的精兵还需要你来统领,若漠北有人趁机生事,你还得率军守好这座城。”

    阿渡沉默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般坚定道:“是!”

    军令已下,各位将领纷纷退出议事帐,楚懿紧随其后,刚得见天光,便看见熟悉的身影静静立在门外。

    楚懿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

    “是你叫我来寻你学刀的呀。”

    容今瑶看着少年缓步走向自己,晨光勾勒他的身影,眸光微动,轻声问道:“新年后的第三日……你要去边线吗?”

    楚懿点了点头,“对。”

    容今瑶沉默。

    楚懿见状,语气中立时带上安抚的意味:“别担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容今瑶“哦”了一声。

    楚懿心头一跳,继续道:“阿渡会留在凉州,你若有事随时找他,他值得信任。你若是想我了,或者觉得无聊了……”

    未待他说完,容今瑶眨了眨眼,忽然展颜一笑:“你说这么多干嘛?啰里八嗦的!”

    楚懿:“嗯?”

    “放心去吧,我在凉州等你回来。”

    容今瑶语气轻快:“你不在的期间,我也会守好这座城的。”

    楚懿低头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揉到少女发丝微乱才罢休,勾了勾唇角:“好。”

    ……

    “噼里啪啦——”

    除夕夜,爆竹声接连不断。

    “过年啦!”

    兵士们兴高采烈地忙碌着,往日冷硬肃穆的军营,此刻被一片喜庆的红色所装点。

    地上的冰雪还未消融,映照着火红的灯笼、成串的红绳,还有每个人脸上的灿烂笑意,更添几分温情。

    凉州营内张灯结彩,篝火熊熊燃烧,暖意扑面而来。

    桌案上摆满了丰盛菜肴,热气腾腾的肉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兵士们围坐成一圈,毫无顾忌地大口吃肉,畅快饮酒,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

    今年的气氛比往年都要热闹几分。

    容今瑶吃饱喝足后,惬意地弯了弯唇。恰在此时,一名侍卫快步走来,恭敬地呈上一封书信,“公主,你的信。”

    瞧见信封上的印记,便知是兄长容聿珩送来的。

    容今瑶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小六,新年快乐。本想亲自来看你,但京中事务繁忙,无法前去。愿你在凉州一切顺遂,平安喜乐,大哥在上京等你回来。」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容今瑶怔怔出神。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上京过新年。

    此前每年除夕的夜晚,她都会在东宫与兄长、莲葵一同度过。而今远在凉州,年味虽浓,却与她往昔的记忆格格不入。

    想到这儿,心底不禁泛起轻微的酸涩。

    身旁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悄然覆上她的手,突兀地问道:“开心吗?”

    她不过是有些想念大哥罢了,论说心情并无差异。

    容今瑶顿了顿,说道:“当然是开心的。”

    楚懿目光幽深,意味深长道:“那你想不想……更开心一点?”

    容今瑶有些迷茫,下一瞬,手已被他牵起。

    军帐之中浮光掠影,细碎跳跃。外头寒风呼啸,里面却温暖如春。

    容今瑶脸颊微红,呼吸尚未平复:“慢、慢一点……”

    鸦青发丝散落在枕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柔软地贴在雪白的肌肤上,她仰着头,视线与身上人平齐。

    楚懿撑着手臂,俯身凝视着她,瞳孔里仿佛漾着细碎的星辰,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擦去薄汗,声音低哑:“这么快就累了?”

    容今瑶嗔了他一眼,嗓音轻软:“你说的‘更开心一点’,原来是这个意思?”

    楚懿轻笑,眉目间带着几分餍足,将她的手握住,低声道:“公主觉得如何?”

    容今瑶闭了闭眼,似是不愿搭理他,轻哼了一声:“不如何!”

    楚懿:“可你方才分明很满意,还让我再用点力呢。”

    “你别说!”

    “那我要不要再用点力?”

    “要……”

    又一番结束,容今瑶睫毛微微颤抖,恨不得毒哑他,声音带着欢-爱嘶吼过后的哑:“你早就算计好了吧?”

    楚懿低低一笑,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道:“算计什么?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正当容今瑶想要反驳时,帐外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砰——”

    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照亮了整座凉州城的夜空。

    军营外火光交错,一道道光芒在夜色之中绽放,映得天地如昼,二人都下意识侧头看去。

    良久,容今瑶收回目光,转过头来望着楚懿,眼中映着他俊朗的眉眼。

    她抬起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十指交握,缓缓启唇:“楚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楚懿回应得很温柔。

    “愿岁岁年年,皆如今日。”

    “……皆如今日么?”

    楚懿眉目含笑,又一次翻身咬上了她的唇,“那我欢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