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11“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马如……——

    与此同时,凌霄七子第二次快马加鞭通知朝廷。

    然而圣上仍抱恙在榻,避而不见。

    来传话的是当今太后身边的红人,魏公公。

    魏公公笑吟吟地看着张良相及众人,好似丝毫没瞧见众人脸上的怒意。

    “真是不巧,那就请回吧,张丞相?”

    “人命关天,你知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百姓惨死于金……”

    林梦宛气不过当即欲起身反驳,被张良相压了下来。

    张胥揭开长袍于殿外跪了下来,高声道:

    “陛下一日不见臣,臣便于此长跪不起。”——

    废墟之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反而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着,直至平地。

    直至一面容枯槁,长发曳地,形容似人非鬼的怪人面前。

    江铃儿惊了一跳:“你是谁?!”

    密道底下怎么会有人?!

    而眼前的怪人居然比她更吃惊:“怎么是个女娃娃?江贤弟呢?把江贤弟叫出来见我!”

    一声比一声严厉,甚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内力,几乎震破耳膜。

    江铃儿本就在和空妩、文山真君的恶斗中深受重伤,现下更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

    难受,剧痛之下更加惊惧,这人究竟是谁?!

    怎会比魔教七大杀手之一,更是魔教右护法的空妩内力还要深厚强劲?!!

    所幸这怪人想到了什么声音莫名柔和了不少,内力也随之消散:

    “难道你是每月十五给老夫送吃的女娃娃?”

    不待江铃儿回答,又开始自说自话,颇神经叨叨:

    “不……不成,她不会奔雷掌。你为何会使奔雷掌,江贤弟江雷龙是你什么人?!”

    虽然这怪人疯疯癫癫,阴晴不定,说话更前言不搭后语,但只一点,江铃儿很快明白其中关窍。

    原来赵逍是算准了她会使奔雷掌。

    也只有奔雷掌才能引燃密道内暗藏的火药。

    他果然是有意设局诱她来此,甚至不惜利用袁藻……利用他们仅剩的一点同门情谊……

    而密道内藏火药一事显然这怪人也知道。

    连她和袁藻都不知道的事,恐怕只有总镖头才得知,而他却知晓。况且听惯了人人称呼老镖头亦或“江大哥”,能直呼其名叫“江贤弟”的人屈指可数。

    江铃儿忍着剧痛,一边防备地盯着这怪人,一边试探道:

    “我是江老镖头的女儿……江铃儿。敢问前辈……”

    “你是江贤弟的女儿?是了是了……早听贤弟所言你已嫁做人妇。怎么是你来见我?你爹呢?江雷龙怎么不自己来找我?”

    江铃儿本欲回答,脱口而出却是一捧鲜血。

    怪人似乎这才发现她身受重伤。

    只听他“啧”了一声,虚指搭在江铃儿腕上,颇为讶异地覰了她一眼:

    “算你这丫头命大。”

    随即一掌覆在江铃儿的右肩上,雄浑的内力透过掌心传递到江铃儿体内,助她梳理紊乱的经脉,和体内横冲直撞、乱跑的真气。

    一边梳理,一边怒骂:

    “习武之人,最忌畏手畏脚,真气紊乱游走是大忌!既是天下第一镖老镖头的女儿,怎可如此胡来!”

    行家看门道,这怪人虽不知实情,却也能从她紊乱游走的真气推测出,她先前已藏着对空妩的畏惧,因而畏手畏脚,空妩不战而屈人之兵。

    她还未出手便已经败了。

    江铃儿最后一丝防备消失了,只有羞愧:“前辈教训的是,敢问前辈是……”

    “老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马如蛟。”

    江铃儿顿时一惊,蓦地想起裴玄说过的话——

    【整个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逃不过这几人的五指山。北有一柄拂尘震九霄的无崖子真人万象椿,我师兄,你见过了。南有双拳定乾坤的马如蛟,西有万蛊之王公冶赤,东有一剑九州平的剑圣宇文无垢,再往下便是魔教七大杀手……】

    马如蛟忽然出声,打断江铃儿的思绪:“说说谁把你伤成这样?”

    “空妩。”

    马如蛟颇嫌弃:“什么玩意儿?”

    江铃儿:“……魔教七大杀手之一。”

    马如蛟嗤笑一声:“奔雷掌独步武林,别说一个右护法了,就是魔教七人这群乌合之众站在你爹面前也是不怵的!”

    江铃儿羞愧地恨不得将头颅埋在地底:“前辈说的是……晚辈汗颜,比不上爹爹……”

    马如蛟瞧着眼前女子伶俐头颅,乖巧的模样,忽然又神神叨叨起来,喃喃着:

    “算来……我的眉儿也该这么大了。”

    江铃儿突然眉头拧起,额上泛起细密的汗珠,小脸更没有一丝血色:“前、辈……”

    马如蛟蓦然惊醒,覆在江铃儿右肩上的手烫手一般弹了开来,愕然:

    “你体内……”

    体内两股力道争相斗狠反噬,好像一把剪子在五脏六腑内横冲直撞、撕咬绞杀!

    江铃儿紧咬下唇,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后,痛晕过去——

    废墟之上。

    死伤无数。

    有血有泪,呜咽之声弥漫。

    裴玄、袁藻、甘子实、马轻眉、淳于浑等人浴血奋战脊背相贴,望着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金兵涌上。

    绝望覆顶——

    废墟下。

    不知过了多久,江铃儿缓缓睁开眼。

    她先谢过马如蛟为她梳理筋脉,便挣扎着要起身出去。

    她深知裴玄他们还在负隅顽抗,得知这怪人与老镖头相识她便不再纠结。她不能再在此处浪费时间,然而却周身无力,尤其右掌,竟连举起的力道都没有。

    在她挣扎的期间,马如蛟一直在旁静静看着她,忽然道:

    “你可知为何右掌再也使不上力?”

    江铃儿顿了下才道:“晚辈昨日不慎被狗咬伤,兼之与空妩……”

    马如蛟挠了挠发,不耐地打断她:“你学了长生诀?”

    江铃儿微怔,点了点头。

    马如蛟冷哼了一声:“不光如此,还有鬼道幽魂书。正是这两股真气在你体内掣肘……”

    江铃儿蓦地一怔。

    见江铃儿怔愣的模样,马如蛟本就暴脾气,当即恨铁不成钢道:

    “当世两大武功绝学都被你囊括其中,天大的便宜,你怎还是一副痴傻的模样?!真是与你那爹一个榆木脑袋!”话说到一半,陡得换了语气,居然有些促狭,“《鬼道幽魂书》不同于《长生诀》,那可是要活人以生辰寿命为凭,让渡功法,损己利人的功夫。我看你体内鬼道真气由来已久……看来江贤弟真是招了个乘龙快婿。”

    第112章 112“那晚辈就得罪了。”

    江铃儿很快便想起,是从何处听到“鬼道幽魂书”了。

    还是火舞。

    她当时不解是什么意思,但经历种种,她虽恨小毒物以同心蛊控制她,却也知道她能得救也是因为他。

    她原以为是因师从老毒物公冶赤的高超医术,原来是因为鬼道幽魂书。

    恐怕除此之外——

    “什么叫做……‘以生辰寿命为凭,让渡功法’?”

    江铃儿的嗓音异常艰涩,犹如梦呓。

    “这还不懂?”马如蛟怪叫一声,“知道道教的‘炉鼎’不?一个道理,天底下也只此一门拿命喂旁人的邪门功法,多少人趋之若鹜,因而鬼道幽魂书连同幽魂书传人,避世多年……”

    马如蛟说及此,顿了下:“江贤弟哪儿找来的乘龙快婿?当真拿命给你了,不过……也注定短命,不是良人,江贤弟糊涂啊!”

    马如蛟感叹的期间,江铃儿一直沉默着,未置一词。

    只有藏在袖内的十指在颤了一瞬后,紧紧攥成拳。

    她原以为……原以为一直以来的不对劲是因为手腕被狗咬伤的缘故,原来……

    江铃儿沉默良久,才低低道:

    “他……不是我夫君。”

    马如蛟愣了下,颇讶异:

    “那是哪来的大傻子?幽魂书以燃寿代价,他倒舍得。当真对你不错。”

    江铃儿只觉得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几乎快喘不过气来,明明同心蛊已从体内去除出,却仍觉得痛不堪忍,犹胜从前。

    “丫头!”

    马如蛟蓦地一声大喝,犹如洪钟一般,江铃儿狠狠惊了一跳,一时也忘了心伤,愣愣地看着马如蛟。

    “你莫不是真以为得了大便宜,天上掉馅饼了,自此可以偷闲躲静、怠惰疏练?”马如蛟见她神色恍惚,真以为她是被好事砸昏了头,当即恨铁不成钢,“站起身来!”

    江铃儿明白老前辈误会了什么,也知道此人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密道底下关了多久,性情阴晴不定,也因是老镖头的故友,江铃儿不敢丝毫怠慢,但体内两股分属长生诀和鬼道幽魂书的两股真气互相胶着,致使她浑身内力尽失,竟连站起来的气力都没了。

    “前辈……”

    马如蛟不耐地“啧”了一声,一掌打在她右肩,当即雄浑的内力透过掌心传递到江铃儿周身,知他有心帮她,江铃儿微怔后正要道谢,马如蛟却转而捏住她的右肩,气力之大,简直痛入骨髓!

    江铃儿不得不反手一掌袭向他!

    “前辈!”

    马如蛟出手便是缚龙拳!

    马如蛟被称为“南拳”,素有双拳定乾坤的美称,又被称为天下第一拳。

    乾坤大地,日月星辰,森罗万象。

    江铃儿对掌的一瞬便麻了半身,缚龙拳不似星流电激的奔雷掌,看似平平无奇,可对掌的瞬间犹如泥牛入海,蚍蜉撼树,一掌堙江!

    所幸马如蛟还是保留了三分内力,可江铃儿还是被打了开去,脊背撞在身后的峭壁上!

    一股腥甜涌上咽喉,被江铃儿咽了下去,她没想到马如蛟会在向她汇入内力后又突然发难,还是下了死手!

    掌心被震得发麻,江铃儿十指颤了颤,旋即握得更紧:

    “前辈对我有恩,前辈对晚辈有任何不满,晚辈任由处置,但不是现在。眼下魔教当

    道,金兵侵略……”

    马如蛟暴脾气:“小屁孩一个,过了爷爷这关再想着抗金!”

    江铃儿一梗,即便理智告诉她马如蛟被关押多年神志不清,不能计较。可也禁不住动了气。

    “那晚辈就得罪了。”

    她拇指揩去唇角的血渍,当即出手就是奔雷掌最为难霸道的两式——“重云飞电”、“螣蛇无足”!

    马如蛟是比魔教右护法空妩还要棘手的高手,是与当世四大高手凌霄派无崖子、老毒物公冶赤、剑圣宇文无垢齐名的双拳镇乾坤的南拳马如蛟,自然要拿出压箱底的功夫!

    马如蛟一拳隔断江铃儿逼近的汹涌的雷电之势,另一拳如游龙般使出缚龙拳,直逼面门!

    江铃儿从未见过有人居然能双拳同时使出不同的招数,且同样的气势磅礴,她逼退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拳风化作一条蛟龙向她席卷而来!

    然而那拳头直逼面门又陡得直转而下,擒住江铃儿另一只胳膊,又注入一股内力,却不再是单纯注入内力,而是有意勾起她体内早已沉寂的属于长生诀和鬼道幽魂书的两股真气!

    “你就这点能耐?丫头,把你看家本事使出来!”

    不知是不是被马如蛟言语相激,还是体内两股真气争相斗狠,致使她自己也开始热血上头,亦或都有。

    她掀开眼眸,杏眼泛起红雾,想起莲生曾经教授的口诀,结合体内真气叫她下意识使出了长生诀!

    沛然真气自她掌心爆发而出,马如蛟生生被逼退三步,昏暗的双眸登时亮了起来,那是属于武痴的狂喜,大喝了声:

    “好!再来!”

    江铃儿咬牙忍着体内乱窜斗狠的两股真气,一掌接一掌打过去,一掌比一掌威力更甚,然而马如蛟退避之余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实在忍不下去的模样破口大骂:

    “乱成一套!毫无章法!”

    他一掌将江铃儿震出一丈开外,双手使出缚龙拳,左手起势,右手振臂:

    “阴阳之道,一向一背,天地之道,一升一降。万物相生相克又相生相成,恰如拳法。”

    江铃儿一顿,忽然犹如蜻蜓点水,一枚石子落入清潭,拨开云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眸中红雾散去了些,下意识学着马如蛟挥舞起双拳。

    体内乱窜斗狠的属于长生诀和鬼道幽魂书的两股真气随之竟听话的,一股流向左手,另一股流向右手。

    躁动的真气终于回归平静复又归至丹田,四肢百骸也终于恢复气力,自丹田起始,周身充斥着似乎使不完的劲,甚至更胜以往。

    江铃儿抬眸,杏眸亮晶晶的:

    “多谢前辈指教!”

    马如蛟草莽出身,不像无崖子、剑圣宇文无垢、公冶赤出身名门或者饱读诗书,他向来认为没有绝对的武功秘籍,所以瞧不上长生诀也瞧不上鬼道幽魂书,更遑论琴魔空妩了。

    他的缚龙拳也不似一般武学招式繁琐得很,只秉持着一个道理——

    万物相生相克,又相辅相成,因而悟出这缚龙拳,左手擒龙右手缚虎,辅而进之,进退可守。

    而江铃儿前有水融教授她如何疏通筋脉,后有马如蛟点拨,将体内长生诀、鬼道幽魂书两股真气化为己用,兼之本身悟性极佳,一点就透。

    马如蛟勉强满意,冷哼了一声:

    “不过还是比你爹差得远了!你爹呢!说了这许久,你爹呢,是不是那金人狗王爷死了?”马如蛟近乎失态地抓住江铃儿的手腕,浑浊的双眸迸射出狂喜的光,“是不是完颜尧死了?是不是那贼人死了?!叫你爹出来见我!叫江雷龙出来见我!”

    江铃儿不知道的是,所谓的手令“潜龙勿用”是一个约定。

    是老镖头同马如蛟的约定。

    当年金兵侵略,金人小王爷完颜景率众烧杀抢掠,他千里擒贼首,虽杀了小王爷解恨,然国祚昏聩,朝廷畏惧金人,尤其在金人四王爷完颜尧的施压下反割礼赔罪。

    老镖头爱惜英雄,尤其是这样的血性英豪。为了保住马如蛟一条命,也为了护住他背后的妻儿才将马如蛟藏匿于密道下。

    这一藏便是十数年。

    密道中遍藏火药,只有奔雷掌才能引爆。一旦打开,要么是完颜尧已死,他终得以同妻女相聚。要么便是金兵终于大败,他终得以重见天日……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都是天大的好事!

    马如蛟抓着江铃儿胳膊的手用力之大居然发着抖,浑浊的双眸在这昏暗的地道焕发着光彩。

    “我爹他……”

    江铃儿在这样眼神的注视下不由顿了下,死死咬住下唇,指甲狠狠嵌进皮肉内,艰涩道:

    “殁了。”

    马如蛟蓦地顿住了,愣愣地看了江铃儿好一会儿。

    倏然呕出一口陈年淤血,蓦然恸哭——

    废墟之上。

    蓦然响起的悲泣之声瞬间传遍苍穹。

    鬼泣涟涟,叫人悚然一惊。

    本厮杀的众人顾不上厮打了,皆骇然:

    “哪、哪儿来的声音?”

    “……谁在哭?”

    “这是何等的内力……”

    裴玄、袁藻、甘子实等自然也听到了这诡异的哭声,然此刻有更棘手的事等着他们。

    周围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文山真君一把将拂尘贯穿进陆爷的腰腹中!

    马三爷目眦欲裂:“混账!我杀了你!”

    裴玄一双凤眸几乎被鲜血染红,不顾甘子实、温承安阻拦,正要扎下第二根银针——

    与此同时哭声越来越悲壮,众人越听越害怕:“好像是从……”

    有人指了指地下——

    骤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废墟下被打穿出一个洞来!

    一个长发长须的怪人冲了出来!

    文山真君只觉得迎面拂来一缕疾风,不过错眼一闪,随即咽喉便被一只纤细的手狠狠掐住!

    文山真君看到来人的瞬间,瞳孔剧烈紧缩,似不敢相信:

    “江……江铃……你怎会……”

    裴玄看到江铃儿的一瞬,长睫颤动,手极细微的一颤,银针嵌进掌心!

    第113章 113“好丫头,你当真命大。”……

    袁藻看到突然出现的江铃儿愣了好一会儿,双眼陡得一亮,喜极而泣:

    “铃儿姐……铃儿姐你没事!”

    江铃儿看到倒地的陆爷,看到鲜血漫过他已经失焦的双眸,呼吸微微一窒,转而怒要掐断文山真君咽喉时,文山真君大叫:

    “那那小和尚在我手里!如果不想他死尽管杀了老夫好了!”

    在喉间收拢的指尖倏然顿住。

    文山真君暗中狠狠松了一口气,见江铃儿果然动摇,心下稍稍放松。一面小心翼翼觑着江铃儿,眯着眼斟酌着词句:

    “是了……是了。那可是老镖头…是,你爹舍命也要护住的国之幼主啊,多少人为之丧命?”

    见江铃儿眼底隐隐有波光颤动,显是

    被这番话触动了,愈加双眼眯成了一条线,遮住了眸中精光,执着拂尘的手负在身后暗中捏了个诀,“如此千辛万苦寻得的皇太子,想必你也不愿……”

    话音未落,文山真君倏然出手,可拂尘还未直指江铃儿面门,脖子便被拧断了。

    江铃儿出手果断,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文山真君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似乎没想到江铃儿居然真的会对他下死手!瞳孔蓦地放大,缓了一会儿才道:

    “完颜、完颜尧要来了,江铃儿!你们……你们一个个都得给老夫赔命!”

    咽气之时,双眸圆睁,竟死不瞑目。

    江铃儿将咽气的文山真君丢在地上,未再置一眼。而是曲膝蹲在已经没了生息的陆清元陆爷身边,覆手将他未阖的双眼缓缓合上,低声道:

    “陆爷……我来迟了。”

    “好丫头,你当真命大。”

    虽说江铃儿不过瞬息断了文山真君的性命,但左右不过死了个杂碎,空妩并未放在眼里。她望着江铃儿嘴上笑着,余光却撇向不远处——几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怪人,数百金兵包围而上,竟也奈何不了他分毫,反而一个个眨眼间毙于他掌下,不少人缴械而逃。

    见状,空妩精致的双眉间掠下浓重阴霾。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失传已久的缚龙拳。

    同样一个声名赫赫、如雷贯耳的名字在她脑中响起——

    南拳马如姣。

    本以为早已仙去的人物此刻就在她眼前,空妩脸色隐隐泛着青,同时心中却也有得遇举世强敌的雀跃和亢奋,热血的鼓噪令她浑身战栗,她抱紧了怀中的长琴,正欲纵身前去迎战,倏然疾风拂面而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江铃儿霍然出现在眼前。

    衣袂无风自动,气息却不曾乱了分毫。杏眸熠熠盯着空妩,右手轻抬,起势:

    “你的对手是我。”

    空妩微微一窒,似乎被她神出鬼没的鬼魅身形惊了一跳。

    不过短短数天未见,眼前的女子似乎好像……变了个人?

    不,眉眼还是这副眉眼,但步履轻捷似猫,更稳健如风,尤其鼻息,呼吸之间居然连她也觉察不到。

    她和这丫头交过手,探过她的虚实,知道这丫头虽然小小年纪功夫不俗,但。

    也仅限于此了。

    “这次姐姐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话音未落,空妩已指尖拨动琴弦,浩如烟海的可怖内力旋即震荡开,朝江铃儿奔腾呼啸而去!

    袁藻惊呼:“铃儿姐!”

    年轻道人浓黑凤眸极快掠过一道暗芒,正要动身却顿住了。

    只见少女避也不避,右手推出一掌,雷鸣阵阵似伴有龙吟,只听见“铮”的一声,空妩抚琴的手骤然被震开,染着豆蔻的指甲崩裂,鲜血尽洒。

    琴弦断了。

    空妩僵在半空的指尖在震颤,顾不得多年精心爱护的豆蔻指尖崩裂,霍然抬眸:

    “长生诀!不……除了长生诀还有什么……还有一股力道……”

    江铃儿方才那手卓尔不凡,空妩曾经于后山逼迫江铃儿和莲生口授《长生诀》与她,因而江铃儿这一掌携带《长生诀》之力她虽妒恨这丫头小小年纪竟已能化《长生诀》为己用,但并不吃惊。只是除此之外,除《长身诀》外她隐隐察觉出另一股……另一股绝不亚于《长生诀》的内力……

    空妩察觉出不对劲,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失传已久的鬼道幽魂书头上,只道江铃儿和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小秃驴竟然又诓了她!勃然大怒:

    “你这小丫头片子竟敢藏私!”

    当下寸步逼近,魔音绕耳不绝,而江铃儿不曾退让半步,双掌竟能使出不同的奔雷掌招式!左掌“雷鸣”白光闪烁,掌风一出犹如白色巨龙奔腾呼啸,而右掌“惊雷”掌风一出,却是一道黑色巨龙,两掌不仅使出不同的招数,还是不同的内力化用而成!

    一掌接一掌劈开空妩震荡而来的魔音,竟……竟有势均力敌的劲头!

    在场不乏袁闻康、净海方丈、宗山真君等当世武林名宿,一眼便瞧出,这和马如姣的左右乾坤手缚龙拳有异曲同工之妙,显是得了马如姣的真传!

    袁藻、甘子实、温承安等几个小辈远远旁观,目不转睛,几乎痴狂。

    淳于浑愕然:“江姑娘……几时何等厉害了?!!”

    马三爷咋呼了一辈子一时更是讷讷,竟难以将江铃儿和青石镇那细细瘦瘦的“阿奴”姑娘联系在一起。

    众人皆惊愕,唯有裴玄紧紧盯着她,紧握的双拳手背浮起卧龙般的青筋,低声道了句:

    “她不对劲。”

    淳于浑愣住:“……什么?”

    那厢马轻眉看着远远的,在金兵包围中厮杀的马如蛟喃喃着:

    “……爹。”——

    那边江铃儿、空妩越斗越凶,内力如巨浪拍岸层层激荡开来,等闲人接近不得。虽然江铃儿一掌又一掌越逼越紧,甚至隐隐有压迫之势,可诸如袁闻康、静海方丈等人,即便是温承安、甘子实这些小辈也能看出来……

    江铃儿呼吸乱了。

    既无法近战,数十金兵手持长枪齐齐刺向江铃儿后背,被裴玄一剑斩断!

    道人仅执一柄长剑就叫重铁落了一地,众金兵一时惊骇,只见年轻道人执剑于女子身后,凤眸泠泠睨着众人,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气势!

    众金兵面面相觑一时怯怯不敢动,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空妩十指连弹,抽空骂了一句:

    “愣着干什么,不过强弩之末罢了!”

    不知在指年轻道人还是在指与她斗得不死不休的,几乎杀红了眼的江铃儿。

    金兵们振气,齐齐围攻年轻道人!

    另有更多金兵执起长**向江铃儿,淳于浑、甘子实等人戮战多时多负重伤且也多自顾不暇,只有裴玄,只有那年轻道人似乎连命也不要了,居然无惧冷铁利刃,习武之人最忌暴露周身关隘,他竟然完全放弃自我防守,只一味护住女子身后,一味强攻,一柄长剑缴了无数冷冰铁刃。

    可纵然万夫莫敌,却难抵流星剑矢。

    倏然一只羽箭斜斜射向江铃儿!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江铃儿余光瞥见,然面对的可是魔教右护法空妩,丝毫不敢也不能松懈,她本已做好了挨一箭的准备,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蓦地听到一声闷哼。

    她一掌震开了空妩涤荡而来的,由内力化作的琴声,侧首看去……

    是郎中。

    是曾经救治过她们的郎中。

    郎中挡在她身前,箭矢贯穿他的胸膛,还有他怀里紧紧抱着的早已凝固血渍的孩童小衣。

    “要为我们报仇…少镖主……”

    他喃喃着看着她,蓦地瞪大眼珠,呕出一口鲜血,涕泗横流,鲜血溅满胸前小衣,大喝一声:

    “要为我们报仇!”

    轰然倒在血泊之中。

    江铃儿浑身陡得战栗,眸光震颤,眼中红雾更甚。

    恰时只听见一声鹰啸似的长啸,淳于浑双眼一亮,立时两指抵在唇上发出同样的啸叫,登时大批蒙古骑兵纵马而来,温承安很快反应过来,大吼:“趁现在,快走!”

    众人意会,再不走金兵只会越来越多,只能趁此机会趁乱撤离。

    宗山真君协同袁闻康等疏通百姓离开金陵,临走前看了眼死去的文山真君……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狠心别过脸。

    果不其然金兵大军涌来,接连架起羽箭。

    江铃儿凝着倒在血泊中的郎中,回身抬眸盯着空妩,不知为何,空妩竟下意识…退了一步。

    空妩愣了下,随即暗骂了声自己,难不成还真怕了那丫头不成?!

    她冷笑着,抱琴迎上前,于此同时身前金兵布满了一排羽箭。

    袁闻康看到乱军中江铃儿竟还纹丝不动与空妩僵持着,大喝:

    “铃儿,先撤!”

    “铃儿!”

    “好丫头,我来助你!”

    伴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缚龙拳一出,一排羽箭金兵应声倒地!

    马如蛟踏空而来,空妩看着马如蛟又看

    了眼红眼盯着她的江铃儿,眉头蹙了蹙,心道不好却并不慌张。

    因为箭矢已将他们团团包围。

    “马如蛟兄弟,不可强攻,以退为进为好!”

    “是啊马施主!暂且离去,从长计议!”

    小一辈的不知马如蛟是何许人物,净海方丈、玄武堂堂主袁闻康自是知晓的。

    然马如蛟被关押多年,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昏聩,且本就是桀骜不驯的人物。这世间能让他低头的人,除了妻女也就老镖头一人。眼下得知老镖头的死讯,更是谁也不服了,本就暴戾的脾性,管他是谁,这失去挚友的怒火总得以血来浇得!

    当即一掌打向静海方丈,静海方丈飞出三丈开外,呕出一捧鲜血!

    旋即又是一掌要打向袁闻康时,一道属于女子的略显尖细的嗓音传来:

    “爹!你难道还要离开我吗!”

    马如蛟愣住,略显僵硬的缓缓转过身去,看到来人,看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拥有一席焦黄长发的少女,似不敢相信,犹如梦呓:

    “……眉、眉儿? ”

    有金兵畏于马如蛟之势,手一抖竟不小心松了手,箭矢直直射向马轻眉!

    马如蛟登时额角暴起一根青筋:“尔敢?!!”

    左手一掌震碎箭矢,右手一掌直打得那金兵七窍流血,一命归阴!双拳缚龙手再无保留,所到之处,箭矢落了一地,金兵气绝身亡!

    空妩自知不是马如蛟的对手,随手抓过一个金兵丢了过去,趁着混乱,借着掩护遁逃。

    江铃儿死死盯着她,追了上去,倏然一道清逸身影挡在面前。

    年轻道人盯着眼前的女子,长睫极轻地颤了一下。不知为何嗓音有些涩然:

    “铃儿,我们先……”

    还未说完,江铃儿赤红着杏眸毫无预料便出了手!

    一旁温承安、甘子实早有防备,一左一右分别架住了江铃儿的左右手,只听见骤然一声怒吼:

    “不准伤她!”

    两人顿住了,甘子实扭过头本想说什么,可看到年轻道人的眼神不由得……松了手。可还是忍不住道:

    “可她失去意识走火入魔了!如果不伤她就会伤……”

    甘子实话还未说完便怔住了。

    甘子实、温承安两人怔怔地看着年轻道人受了江铃儿一掌,却没有丝毫反抗。嘴角溢出的点点血渍被他以拇指揩走。

    他看着眼前少女瞪着他的赤红双眸还有急促的喘息,极轻地笑了一下,垂眸看着江铃儿落在他胸前的手掌,缓缓以手覆之。一面低低说着:

    “……没事了,没事了。”

    在她还要发作时一面另一手绕到她颈后,按住她后颈的穴道,方才还赤着双眸、急火攻心的少女转眼合上双眸,昏了过去。

    倒在他胸膛前。

    甘子实、温承安这才双双惊醒,手忙脚乱地正要接过昏倒的江铃儿时,却被年轻道人避了开来。

    两人只能愣愣看着裴玄打横抱起江铃儿,在乌糟糟混乱的人群中,一袭青衣拥着一抹水色越行越远。

    直至不见。

    第114章 114“我什么都没做成……我把一切……——

    城门前的混乱随着各方人员或逃或散暂时得以平复。

    城门复又被金兵层层把守。

    当真是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了。

    真正的困兽之斗。

    袁藻、袁闻康、甘子实等众人正苦于无路可退之际,忽然一女娃娃将他们引到了暗巷,一路领着他们来到了——

    风月楼。

    谁也不曾想到金陵城顶顶有名,有着销魂窟之称的风月楼下竟有一处暗室。

    暗室竟收留了不少老弱妇孺。

    柳衣容自阴影中款款而来,冲众人盈盈一笑:

    “裴道长和奴家是老相识了。裴道长的朋友就是我柳衣容的朋友,也是多亏了此处是魔头空妩落脚的地方,你们且藏在这儿,金兵暂时搜不到这儿来。”忽的,转了话头,晲了眼不远处一直沉默的小道士,笑得温婉,“怎么,瞧不上烟花之地,嫌脏了脚?”

    温承安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女子是在同他说话。

    只见女子一张芙蓉面虽嘴角含笑,然一双妙目没有笑意,只有嗔怒。

    少年愣了下,他自踏入这风月楼便眼观鼻鼻观心,不曾多看尤其这楼中的姑娘一眼。自然不是柳衣容口中的嫌弃,他本也就一介小小道士,同是三教九流中不入流的人物,更无从谈“嫌弃”二字。

    只是他师从无崖子真人,无崖子真人这一道与其说修心为上,不如直说不近女色。因而他向来对女色避之不及,好好一道士活得倒比那苦行僧还清苦。

    没想到因此倒惹了对方不快。

    “姑娘侠肝义胆,我…”毕竟只是个刚出山的少年,别说近女色了,大孤山上常年积雪,连只母猴子也难见。唯一同辈的小师妹一年也不过同门比试见过几面,而现在在他面前的,可是风月楼花魁,可是有金陵第一美人之称的柳衣容。

    美人一怒,虽不至于伏尸千里,却也惹得周遭人频频侧目剜他。

    叫美人不悦,还是如此侠肝义胆的大美人,实在罪过。

    温承安生平头一次手足无措:“我、我绝无此意……”

    柳衣容蓦地弯起唇角:“你终于看我了。”

    温承安一怔,愣住。

    掀起眼帘凝着面前这张芙蓉面,向来老成的少年,清俊而青涩的脸上第一次展露了些许迷茫。

    柳衣容抚着发鬓,梨涡浅笑,说不出的风流清媚。染着豆蔻的指尖点了点少年人的胸膛:

    “逗你的。同出一门,你和你师叔……当真不一样。见到你小师叔记得替我问声好哦。”

    温承安默了良久,直到那指尖离了他胸口良久,才反应过来,低低道了句:

    “……好。”

    那厢马如蛟和马轻眉终于相认。

    同时也解开了一桩天下第一镖埋藏多年的秘密。

    “‘潜龙勿用’,好个‘潜龙勿用’,大哥瞒得我好苦!”

    袁闻康深深叹了口气:“当年金兵侵略,金人小王爷完颜景率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马如蛟兄千里擒贼首之事传遍江湖,朝野上下为之一振。可虽杀了小王爷解恨,然国祚昏聩,朝廷畏惧金人,尤其在金人四王爷完颜尧的施压下反割地赔罪。想来……也是了。老镖头向来爱惜英雄,尤其是这样的血性英豪。只是连我也没想到,他竟将马兄弟藏在此处。藏匿在此,作为天下第一镖唯有总镖头才以得知的最大秘密。”

    “老镖头曾经告诉我……”马轻眉轻轻抽了下鼻子,“如果想爹的时候,就来这里祭奠他……”

    马如蛟这才得知老镖头的良苦用心,原来……原来日日来此哭泣、悼念亡人的女娃娃,是他的眉儿。

    马如蛟老泪纵横,哑声道:“你……你娘呢?”

    “娘她……殁了。”

    马如蛟一怔,父女俩抱头痛哭,不胜唏嘘。

    这边袁藻忙问柳衣容:

    “铃儿姐呢?裴玄和铃儿姐在哪儿?”

    提及年轻道人,回想起来裴玄抱着江铃儿来的模样,柳衣容颇有些吃味,心想还没见过裴玄这个样子呢。

    柳衣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房门,轻哼了一声颇为吃味:

    “宝贝着呢。放心吧,裴道长自有办法。”

    甘子实看了看柳衣容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心想:师叔……果然还是那个师叔。

    甘子实余光撇到身侧的温承安,见温承安仍垂眸盯着自个儿胸膛那处,这才发觉自方才大师兄和那位柳衣容姑娘短暂交谈后,便一直处于异常的沉默中。

    甘子实看到了什么,忽的一顿,咋呼道:“大师兄你耳朵怎么红了!可是受了伤……”

    温承安:“……”

    少年扭头,生平第一次瞪了师弟一眼:

    “闭嘴!”——

    紧闭的厢房内。

    江铃儿身上两股分属于长生诀和鬼道幽魂书的内力绞杀撕扯,虽有马如蛟指点在前,可也只是暂时压制,强行化为己用。本就是短时间内因势而动,揠苗助长,不得以之举,也是她悟性极佳才有小成,否则换做常人如马如蛟这般强行灌入内力运功,定会爆体而亡。

    可又经过与空妩一番恶斗,方才勉强压下的两股内力又鼓噪起来,四肢百骸疯狂流窜,以致终于走火入魔。

    马如蛟只看了一眼便摇头退了出去。

    “这女娃娃长生诀学得一知半解,又另有一道蛮横的内力霸着,就像一盅温吞慢炖冷热交加的水终于沸了,这世上又有谁有此等机遇同时学会两部无双功夫?纵是老夫也无能为力,你最好也别轻举妄动,只能听天由命了。”

    袁藻也多焦急,然困境未除,只能随着众人前去议事。

    很快厢房内只剩下昏迷的江铃儿和裴玄二人。

    “……冷……”

    江铃儿喃喃着,眉头紧缩,面容苍白,竟瑟瑟发抖。

    裴玄一顿,将所有他能找到的被褥全盖在了江铃儿身上,才为她掖好被角,又听见她喊热。

    他只好又将被褥撤下,这样来回几次,见江铃儿不再喊冷了,才略微稍作停歇,以额抵在江铃儿身侧的被褥上,陷入深深的无力中。

    他无法做任何事。

    复又听到江铃儿低低说了什么,他原以为是她又开始喊热了,附耳过去,只听见江铃儿低声喃喃着:

    “对不起…我搞砸了……”

    年轻道人微微一顿,怔住了。

    少女面容清瘦而苍白,眉间隆起一座山丘,向来趾高气扬无忧无虑的少女终于识得了愁滋味。一连串的变故,尤其在她和小毒物决裂后,年轻道人从未再见她心伤,哭泣过。

    即便老镖头被人辱骂,她也能泰然处之。即便被空妩打趴在地,她也能抹抹脸再爬起来,哪怕被文山真君为首万夫所指下大狱,她也没有怵过。

    而现在…

    “我……我不仅没有打开密道,还把莲生弄丢了……”

    少女嗓音喑哑,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哭腔。仿佛陷入一场可怕的梦魇中,眉头紧锁,浑身因为冷轻颤着,仿佛挣脱一场难以挣脱的梦境。

    “我什么都没做成……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一道银线滑落,濡湿了她鬓边的发。

    年轻道人的心好像被狠狠揉了下,软成一片。

    “我……我好冷。”

    裴玄长指顿了下,好像下了某种决心,隔着棉被抱紧她。

    继而好像失而复得一般更加紧地拥住她。

    “……你别走。”

    江铃儿脸颊蹭了蹭他的,带着一丝哭腔的嗓音哑哑的,好像一片羽毛刮过他的心扉。

    有泪珠顺着眼角滴落在他的颈上。

    烫得他战栗了一瞬。

    年轻道人心潮涌动,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把她嵌入自己骨血般的力道抱着她,薄唇摩挲着她冰冷的耳畔,反复告诉她:

    “我在…我在。”

    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子……”

    江铃儿似乎被体内两股内力搅得更加神志不清,混混沌沌,字不成句。

    年轻道人侧耳倾听:“什么?”

    “…子……”

    裴玄更加贴近她,耳廓几乎贴近她干涸的唇瓣。

    随着一股暖风拂过耳廓,裴玄顿住。

    浑身热血登时凝固。

    “……子初。”

    他沉默了良久,自嘲一笑,松了手。

    年轻道人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落在江铃儿百会穴上,强行注入内力,却如泥牛入海不起波澜。

    年轻道人脸色沉了下来,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他是雪山崩于面前也不改色的人,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

    少顷,他颓唐地弓下身来,以额相抵,抵住江铃儿滚烫的额角,凝着她如水草般紧闭的狭长的双睫,哑声道:

    “我该怎么办……”

    忽然随着一道敲门声响起,一女子缓缓踱步走到两人面前。

    见年轻道人向他投来的黑湛湛的瞧不清眸中思绪的眼神,女子扯下头套,露出光亮的脑门,鼓足勇气:

    “我……我可以帮她。”

    是莲生——

    凌霄七子第三次快马加鞭,却在见到圣上前先一步收到了张良相的探子来报——

    金人王爷完颜尧已率兵前往金陵!

    凌霄七子盛怒:“难道还要将金陵拱手相让不成?!”

    圣上清醒一会儿却又病倒了下来,终究还是未能得见。

    跪在殿外的张良相心凉,儒雅面庞铁青一片——

    金陵。

    完颜尧坐于高头大马上率兵扬长而过。

    金兵一路放火。

    暮色将近,血染半边天。

    金陵陷入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