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她会握住怀锦……
双手攀上怀锦腰的那一刻,心就像在一望无际而危机四伏的汪泽中飘零许久后,终于漂到了一座可以落脚的岛屿上。
怀锦单手搂住她,那般用力,实实在在地承接住了她。
她的心,终于安定了。
怀锦垂首,在她颈间深嗅一个呼吸,从头至底充盈全身。
再抬首时,他眼中灼灼燃烧的火焰,使冰冷的夜色为之沸腾。
陈建握剑的手紧了紧,他面前的怀锦,己和当年他尚在京都时留下的印象大为不同——棘手万倍。
怕是不会如他计划中的那般顺利。
“今日,必须要把他留在这!”
陈建抬剑指向怀锦,对留在这的士兵下了死令。
但下一秒,营地方向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嘈杂之声,火光渐盛,将小半边天都映红。
陈建愕然地望着那边,忽地,脸色一变。
“回营!”
士兵们一堵似的挡在怀锦前。怀锦的剑虽然锐利,也杀不穿那么多的肉身。
当怀锦剑下倒下最后一人,其余士兵已经训练有素地保护着陈建撤退了。
怀锦单手揽着凤翾,没有去追。
手腕一震,震感贯穿全剑,沾在剑身上的血滚成数滴血珠,落入泥泞的土中,而剑身复又光可鉴人。
归剑入鞘。
凤翾抓着他的衣襟,与他一起望向远处的火光,倾听着那象征着变动和混乱的遥遥呼喝声。
“哥哥这次,手脚倒不慢。”
怀锦的嗓音中扯出几丝懒怠疲意。
云怀真?
凤翾这才有空思考,怀锦独身出现在这里,云怀真和丁婆却未见踪影。
“那是……他做的?”
凤翾的视线从暗红的夜空移向怀锦。怀锦亦低头回望她,他嘴角微微向上挑,下垂的另一只手也拥住了她的背,力道坚定地使凤翾的脸贴在了他的胸前。
“之后的事,不必阿翾费心了。交给我们就好。”
怀锦忽觉不对,将凤翾的脸捧起,接着远处的火光,他的目光仔细地在她的脸上逡巡。
短短几日,少女在富贵中滋养得柔润剔透的脸颊,就已经消瘦了不少。花瓣般娇嫩的唇,也有了干裂。一些灰附在她脸上,被怀锦用指腹一擦,反而更脏了。
自识她以来,怀锦从未见她如此狼狈过。想也知道,她这两日都经历了些什么。
怀锦眸光阴翳渐染。
他抱着凤翾上马,不让她看他,语气是与面色截然不同的温和:“接下来你只管好好修养,等我带你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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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怀锦是怎样找到了猎户建在林中以供过夜的小木屋,又传信叫了十三过来照看凤翾。
他要她等他,所以凤翾便平心静气地等他。
小木屋的简陋程度与陈建关押她的那间不相上下,漏风,还有股冲鼻的霉味。但凤翾在这里呆得很安心。
她知道怀锦不会骗她。
十三提着烤好的鸟,踩熄篝火,找了片宽大的叶子包住冒着热气的烤鸟,找到了在木屋旁的小溪边洗脸的少女。
她发间已无华美的发饰,只用一根精致的镶着珍珠的银簪挽起头发。
她伏在溪边的大石上,用冰凉的溪水浸湿帕子,仔细地擦拭脸颊与脖颈。
十三恭谨地垂着眼皮,稳声唤她用食。
凤翾绞干手帕,看十三展开绿色的大叶子,一只卖相不算佳,但冒着焦香的烤鸟。
“多谢。”
凤翾不与十三客气,伸出手来。
她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经过这次折腾,身子又亏损了些,若是生病就难办了。她要好好地吃些东西,抓紧时间将身子养好点,至少,不能给怀锦添麻烦。
十三见少女柔荑碰上被他烤得有几处焦黑的鸟肉,忽觉不对。
他噌地拔下腰间匕首,趁凤翾愣怔的间刻,把鸟肉切成小小块。
凤翾对他笑笑,撕下叶子垫着,拈起小块的烤肉放入口中。
十三吁了口气,默默想道,他总得替怀锦照顾好这位贵女。
在凤翾认认真真地进食时,另一边则是剑拔弩张的局面。
丁婆在云怀真的护送下,与魏秀私下见了面。一些在魏秀心中沉积良久的想法,与不啻于他亲生母亲的丁婆的所言不谋而合。
即便魏秀性格温软,到底还年轻,流动的血液容易沸腾。
魏秀很快下定了决心——他不要再做陈建的傀儡。
当第二日的清晨,睡醒后的凤翾又走到溪边,正要俯身洗脸时,她忽地愣住。
溪水似乎是粉色的。
她抬头望了望,初升的太阳隐在山后,没有能力照红这里的溪水。
凤翾站在溪边凝视了许久,将十三也吸引了过来。
十三过来看了一眼,颇为轻松道:“打起来了。”
凤翾一惊:“谁和谁打?”
十三笑道:“自己人打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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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胸膛急促起伏着,他的身体这些年己大不如年轻时,这几个日夜的周旋,他面色黯淡,须发凌乱。
魏秀看得有些不忍:“军师,你何必如此倔强?你我相处这么多年,情同父子。只要你答应将兵权全部交我,我定会保您一条生路。”
陈建冷笑:“我不是你父亲,同你有不了父子之情。而你,也不配做你父亲的儿子。”
魏秀微微变了脸色。
这时,他身后传来老妇的声音:“秀儿,不要再跟他多费口舌了。”
魏秀放松了表情,转身给坐在椅子上的丁婆拉了拉膝盖上的毯子。
丁婆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感受到丁婆手冰凉的温度和粗糙的触感,魏秀心中一阵发酸。
丁婆说:“他只把你当做他替你父亲复仇的一把剑。但秀儿,你有自己的人生。”
云怀真坐在角落中,隐形人一般。却是将每个人的反应都尽收眼中。
魏秀拔出了剑,出鞘之声噌然作响,短促而锋利。
陈建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色,但很快又被沉郁冰冷遮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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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瘤般盘踞在单州叛军归顺,天下将安,京城举城欢庆。
普通百姓并不知是谁立了功,只知道国家安定下去,再没有战乱之忧了。但街头巷尾,大家谈论了整整半年,因为有极为新鲜的新闻——说这次的功臣云家的云怀真,奉皇命去单州平叛时,竟然碰见一个与他相貌一模一样的青年男子,一番奇遇后,不仅证明他是一出生就因祸丢失的同胞兄弟,兄弟俩还携手说服了叛军归降。
多么传奇,怎不令人津津乐道呢。
而京城里的权贵人家,与普通百姓不同,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云家二子哪会那么巧,是云怀真偶遇到的。只不过是皇帝寻了个时机,好光明正大给云怀锦一个身份。
肉眼可见地,以后云怀锦是要被皇帝重用的。
且听说,皇帝召见时,云怀真领了他寻回的这胞弟进宫,得皇帝重赏,不禁赐了官,还赏了一门婚事!
说起云家兄弟的婚事,京城中简直能八卦上大半年!
之前谢凤翾与云怀真的婚事闹得满京城在看热闹,云怀真立功归来,谢凤翾竟与他提出了和离。
而云怀真竟然也无二话,直接同意了。第二日,那谢凤翾就搬回了长公主府。
大家都猜,莫不是云怀真在单州做了什么对不起谢凤翾的事?不然她如此决绝,云怀真还没有一句怨言,不是心虚是什么。
结果紧接着,又有消息从宫中传出——皇帝陛下竟然把刚离开云家的谢凤翾,又指给了云家兄弟!这次,指的是小的那个,云怀锦。
先兄后弟,堪称荒唐。众人间不乏猜测,那谢凤翾是否又会再闹一次,拒了这个指婚呢?毕竟她有个长公主的妈,不是没这个底气。
可长公主府不仅稳如泰山,还传出了又一个炸裂消息——婚事是真,但不是凤翾嫁进云家。
是云怀锦赘入长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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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雨将天空洗得清亮。
石砖路湿哒哒的,马蹄踏上去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有所不同。
摊贩和行人都从躲雨的地方出来了,他们惊愕地目送骑在马上的官服男子,待他远去,他们便交头接耳起来:
“他是云家的?”
“是哥哥还是弟弟?”
“看他意气昂扬,想必是弟弟无疑了。”
云怀锦到了长公主府门口,却未停下,反而绕到了后门处,将马系在外面,自个跳进了院墙。
长公主府中仆从往来不绝,个个忙碌,云怀锦从屋顶跃过,没一个人从忙碌中抬起头来。
云怀锦到了凤翾的院子,他站在院墙上俯瞰。这里是长公主府最繁忙的一处,男仆抬着沉重的家具进进出出,女仆们则忙于安排和打扫。
虽然人多,但忙中有序。凤翾坐在院中,正低头看着一张图纸,她一身粉色衣裙,像春天到了,怀锦的目光一眼就锁定了她。
他不自觉地,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凤翾正认真地琢磨图纸,忽然一道阴影从上方落下,继而是怀锦含着笑意的声音:
“有什么事,大小姐何不驱使在下去做?”
凤翾咬着笔头,弯起眼睛笑了。
“看你心诚……”她慢悠悠道,“就派你替我监工吧。”
凤翾指向仆人频繁进出的一间房。
凤翾领着怀锦走到门口。只见屋内布置成了一间书房,笔墨纸砚都已备好,倒是书架全空,尚未摆上一本。
“怎么样?”
凤翾斜瞟了怀锦一眼,想看他的神色。
怀锦只是含着笑,他知道凤翾在问什么,回道:“嗯,比我在云府中的书房更好,我很喜欢。”
垂了垂眼,他的笑意加深:“奴家既入了长公主府,今后但凭妻主做主便是了。”
凤翾吓了一跳,她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荒诞不经的话,虽然,让怀锦赘入长公主府,是她没怎么纠结就同意的。
凤翾耳朵立刻热了起来,她赶紧看了看四周,众人都在各忙各的,好像没听到怀锦的话,可是凤翾怎么看到,有几个人使劲控制着面部肌肉,都还抑制不住嘴角往上扬?
凤翾努力假装不在意,清清嗓子,用下巴点了点一个侍女抱进来的翠竹流云青玉瓶,道:“这是我从库房里挑出来的。”
怀锦什么眼力,一眼看出这一只玉瓶就买下半个京城的宅子。
凤翾:“这里人进进出出,杂乱得很,你好好看着,以防丢了东西。虽然不缺这一两件,但……”
但放在这屋子里的,可都是她用心挑选的。
怀锦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她,她说话时俨然一副主人翁的姿态,将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怀锦有些牙痒痒。
他忍不住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怎么觉得这样的凤翾更为可爱了。
怀锦笑道:“谨遵主人令。”
怀锦当真就认认真真地当了一天的监工。
晚间,凤翾留他一起吃了饭,但怀锦刚吃完,尚在捧茶清口时,凤翾就开口赶人了:“到了点灯时候了,你还不回去吗?”
怀锦无辜状:“回哪儿?我不是就住这了吗?”
凤翾为他的任性有点苦恼:“你……你还没嫁进来呢!”
怀锦笑道:“早晚的事。”
让他入赘,是凤翾母亲的提议,虽然云家那边答应得很痛快,但凤翾并不确定怀锦内心深处,是否存在不情愿,只是不想告诉她。
结果怀锦表现得分外积极,简直是迫不及待要嫁进来的样子,凤翾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最后,怀锦还是回云府了。
凤翾刚跟云怀真合离,与怀锦的吉日不宜订在近期。况且长公主夫妻认定这次才是宝贝女儿正经结婚,打定主意要好好操办一番,自然也需要时间准备。
所以,这段时间怀锦也只能住在云府。
月色清朗,清风宜人。
怀锦牵着马,慢慢地踱到了云府前。
云府门前灯笼没有点亮,黑漆漆的。大门敞开着,只见云府内也是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仿若无人居住一般。
“你回来了。”
云怀真缓缓从门内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嗯。”
怀锦在哥哥身前停步。
云怀真望着月光下怀锦的面庞,这段时间,他身上悄然发生了许多变化,比如他此时的神态,是云怀真从未在他身上发现过的轻快与柔和。这令云怀真的心中也得到了些许平静。
他知道他是从哪里回来的。
“定在了六月,是吗?”
“嗯。”
“到时候,你就要搬走了。”
“是。”
两人平和地一问一答,仿佛普通人家的兄弟。
片刻的沉默后,云怀真的视线投向虚无:
“我大概是离不开这里了。”
怀锦与哥哥擦肩而过,声音淡淡地落入他耳畔:
“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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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云府门口的月光,同样地照在凤翾的床头。
白天的嘈杂退去了,她的院落安静祥和。
凤翾已经摘去了头饰,墨发散落。她倚靠在窗边,一边用木梳梳理着垂在胸前的长发,一边望向窗外。
以后,会有一个人,加入她的生活,她的家。
这种感觉令凤翾觉得很新奇,与她住进云府的心情截然不同。
“小姐,这是我按您要求选的人。”
慕月拿着名册进来,她感叹道:“我都忙忘了,多亏了小姐您还记得,等姑爷住进来,做活的仆人也得再添几个。”
“不够机灵无所谓,最要紧是得稳重。”
凤翾打开名册细细地看了起来。
慕月凝视
着凤翾的侧脸,虽然已经好好地保养了好些日子,但在单州折断的左手食指的指甲,到现在还与其他手指不同。每次注意到,慕月都忍不住一阵心疼。
凤翾提笔在两个人名上画了圈,将名册交给慕月:“就选这两个吧”
慕月看了看,由衷道:“小姐选的这两人家世清白,做事老道,是最好的。”
“我长进了不少吧~”
凤翾撒娇般冲她皱皱鼻子,一下又将那副当家人的模样抛去,孩子气了起来。
慕月忍不住笑了,说:“是。以后我们可要都指着小姐了。”
“以后……”凤翾看向窗外,微微笑道:“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不过,她并不畏惧未来的不可预测。怀锦值得依赖,她也不赖。
前方若有风雨,也不过是飘到头顶的一片携雨的云。
她会握住怀锦的手,轻快地,走到晴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