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玖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宿敌哭着求我不要死 > 8、第 8 章
    一路往前皆是破败的石阶,上方遗留着兵器的痕迹,间隙可以看到大型的兽骨,明显是其他族类的坐骑,偶尔可以看到人骨,显然当年那些修士攻占九嶷山的时候,死伤也不在少数。

    颜惊玉微微拧着眉,再次看向廖忱的身影,心中逐渐有所明悟:“你来壶天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传送阵,让九嶷山再也无法被世人所知?”

    若是这样,颜惊玉倒能理解,即便满门尽灭,也无人愿意将自己的家族遗迹公开,成为旁人探索的秘境。

    “你知道的太多了。”这一次,廖忱不是轻描淡写,而是偏头朝他看了过来。颜惊玉心中一紧,听他继续道:“九嶷山的入口设有阵法,我需要封印你的视听,免得你知道破解之法,他日留作祸患。”

    “……我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害你?”他下意识道:“何况世人皆知,九嶷山的入口必须凤族心头血方能打开,你这根本就是多此……”

    颜惊玉的世界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听不到也闻不到,仿佛整个人被关入了一个密封的牢笼——

    熟悉的牢笼。

    他强作镇定地呆在原地,只觉得周围的时间都过得无比缓慢,他清楚这个时候如果廖忱想要带他进去,势必会过来拉他,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对方。

    “廖忱?”

    没有人回答。

    颜惊玉攥了一下手指,又耐心地等了一阵,第二次开口:“廖忱?”

    他知道自己在说话,可却连自己的声音都分毫不闻。

    这是廖忱的报复……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便立刻被否决。如果廖忱真的想要报复他,夺去他的五感把他扔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没必大费周章把他带来这里。

    他在戒备。

    想通这一点之后,颜惊玉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廖忱光是封印他的五感还不够,还要将他丢在此处,自己独自去开启入口。

    怕他捣乱?还是怕自己其实并没有真的被夺去五感?或者担心自己会通过其他方式记住路径?

    颜惊玉不禁再次怀疑,自己当年究竟给廖忱带去了多大的心理阴影,竟让他如此草木皆兵。

    他站了一阵,开始摸索着朝旁边走去,仅余的触感成为了他此刻唯一的倚仗。

    他先是碰到了有些扎手的枯木,还有光滑的石壁,尝试着朝那边走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不对。那似乎并非只是普通的石头,倒像是什么动物的骨骼。

    颜惊玉收回手,茫然地站了一阵,终于感觉自己被谁拉了一下,他微微偏头,无神的双目空茫茫地朝对方望去。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说什么,因为他什么都听不到,但人却已经重新开始跟着对方继续前行。

    脚下的路似乎逐渐变得难走起来,颜惊玉跌跌撞撞地走着,感觉每一脚道可能踩空,直到一个踉跄,接着感觉自己被及时扶住,撞到了对方的身体上。他眨了眨眼睛,道:“我们到了吗?”

    他没有听到廖忱的回答,但接下来,颜惊玉明显感觉脚下的路轻松了一些,时不时会感觉自己脚底离地,似乎在被谁提着往前。如此这般又过了大约半柱香,颜惊玉终于重新听到了声音:“……被封印五感的滋味如何?”

    眼前还是黑漆漆的,颜惊玉清楚这是封印的术法还未完全消失的缘故,随口道:“就当时提前演习了,挺好。”

    廖忱先是皱了下眉,紧接着又看了他一眼,颜惊玉镇定自若,脚下却忽然又被什么绊到,猛地朝前扑了过去。

    地面与皮肉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次,廖忱没有扶他。

    他挑了挑眉,看着方才还神色平静的人一脸懵逼地趴在那里,好半天,才缓缓自己爬起来。唇畔微扬:“说得对,你魂火将熄,再过一段时间,你的身体就会有所警觉,陆续关闭五感以延续魂熄的时间,到那时,你就真的只是一副行尸走肉了。”

    颜惊玉眼神依然空茫,脸庞染上脏污,神色却逐渐变得恼怒:“你是故意的。”

    “我已经解除了封印,是你自己不小心。”

    一边说,一边又顺势朝他嘴里塞了枚理神丹:“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生气?”

    “……”颜惊玉没出声。刚才摔得猝不及防,他手臂和手掌都疼的不行,像是被什么狠狠抽了一下。他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坐在地上等待视觉恢复。约小半刻钟的时间,眼前的漆黑才终于缓缓过去,入目是一片废墟,四处皆是断垣残壁。

    难怪刚才的路这么难走……

    颜惊玉站起身体,发觉这是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顶上有绿藤攀附,下方则随处可以看到倾倒的石柱和被砸坏的地面。

    “这里是凤王宫?”颜惊玉一边拍着身体,一边四处张望,道:“梧桐神木在何处?”

    "你身体里不就有一段。”

    “这都给你看出来了。”从得知他身份的那一刻,颜惊玉就清楚自己那点破事肯定瞒不住他。他跟上对方的脚步,道:“这千年梧桐都没了,太古源泉会不会也早已被人瓜分殆尽?”

    廖忱不答反问:“你的肉身怎么了?为何会用到神木重铸。”

    “你当真要为我恢复本相?”颜惊玉也没有正面回答:“若我无论如何都修炼不了,你不是白忙一场?”

    廖忱语气冷淡:“所以你要争气。”

    颜惊玉跟着他七拐八绕,于废墟间穿行了好一阵,眼前终于豁然开朗。山壁环抱之间,一汪深泉靛蓝如璧,尤以中间为最。那中央搭着一个小台,显然是当年的凤族所铸。

    “这便是太古源泉……”

    “能为你恢复本相,还可以洗经伐髓。”廖忱道:“说不准此次出去,你经脉便通了。”

    颜惊玉睫毛微动,脚步刚要后退,就被对方又一次抓住,两人沿着泉上窄径继续往前,越往里面,周围的水汽便越是浓郁,寒气扑面而来,颜惊玉越发抗拒,道:“听说这个很疼。”

    “疼是会有一些。”廖忱全然不给他抗拒的机会,直接将人扯入了中央石台,道:“也就是刚进去的时候会,适应之后会好很多。”

    颜惊玉的目光朝中央的靛蓝水光看去,陡然与里面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对上,他怔了一下,蓦地仰起脸,故作轻松道:“我知道了,但你总要给我一些心理准备,你来这里肯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然你先去忙自己的?”

    “我的确有重要的事情。”廖忱始终抓着他的手臂,道:“但我必须亲眼看着你下水。”

    “……”你真是吃饱了撑的。颜惊玉和蔼道:“其实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我也不觉得自己很丑,反正我都要死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你必须要跟秦仲游相认。”

    “你干嘛非要我跟他相认?”

    “只有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你才会明白这世上还有人牵挂你,你才会为了他们好好活下去。”

    颜惊玉去看他的眼睛,廖忱继续道:“也只有这样,你才有动力重新拿剑,我才有机会亲手杀你。”

    “……”你真的是有病吧。颜惊玉有点没好气:“我说了,我已经落在你的手里,你想什么时候杀我都行,根本没必要这样浪费……”

    廖忱忽然不耐:“你现在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颜惊玉整个人被推了下去。

    仿佛有一把利刃从脚踝处起,瞬间将他全身割开。剧痛让他脸色惨白,条件反射地便朝岸上爬来,一只手却牢牢将他按了下去。

    “颜祈,你从来都不是懦夫,你也不是一个轻易会放弃的人,你当年可以为了那些不相关的人搭上性命与我作对,为何如今却没有勇气再踏仙途?你难道要任由你的仇人逍遥法外,任由你满门亡魂死不瞑目吗?”

    颜惊玉疼得浑身都颤抖起来,他仰起脸去看廖忱,惨白的脸庞有若玉璧一般垂挂着水珠,乌黑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湿漉之间,隐约可见几根银白。

    廖忱眸色微动,掌下略略失力。颜惊玉掰着岸边石壁,张开的睫毛染着水痕,嗓音颤颤巍巍:“我真的好疼……”

    廖忱脸色一沉,蓦地再次将他按了进去,阴郁道:“你这废物——”

    颜惊玉呛了好几口水,挣扎了好一阵,才终于被放出来,他重重咳了一阵,有气无力地伏在岸边,虚弱地喘着气。

    黑靴从岸边离开,廖忱冷冷望着池中颤抖的身影,道:“这里有一个乾坤袋,我会在里面放上辟谷丹和一些衣物,你最好老老实实泡够时辰,否则待我办完事情,回来定不饶你。”

    廖忱离开之后不久,颜惊玉便狼狈地从池子里爬了出来,试探地抬手触摸石台边缘,果不其然碰到了阻碍。颜惊玉收手,脚步虚浮地走过去翻了翻乾坤袋,里面有一些丹药和衣物,数量不算很少,还有一面镜子。

    颜惊玉下巴上滴着水,将镜子举到面前,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如今的容颜,再偏头去看池中,靛蓝色的水面上,又一次清晰地倒映出了另外一张脸。

    那便是他的本相……

    “颜祈——!”

    廖忱的声音忽然破空而来,带着浓烈的戾气,颜惊玉浑身一炸,急忙自己扑回了池中,当即疼得呲牙咧嘴。

    扭脸一看,一个矮小的透明身影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是廖忱的分元。

    圆圆的包子脸,矮矮的小身板,长得倒是还挺可爱,就是眼神实在过于吓人。颜惊玉怎么都没想到,那厮居然还要留下一个分元监视自己……

    他抿了抿嘴,老老实实地坐在里面,一动也不动。那幼态的廖忱盯了他一阵,缓缓靠在一旁的石阶上坐了下去,它生得实在过于矮小,很明显是廖忱本人过于吝啬,分给它的能力太少。一级石阶都能当做小板凳,小廖忱便靠坐在上面,半眯着眼睛,看上去似乎是要闭目养神。

    “九嶷山封闭之前,就已经有无数修士来此扫荡。”如廖忱所说,疼痛确实有在缓慢减轻,可那几乎微不足道。他试图找出廖忱来此的真正目的来转移注意力:“还有什么宝物,是他们拿不走的?”

    小廖忱冷冰冰道:“管好你自己。”

    你能管我,我不能管你是吧?颜惊玉压着火气,又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肉眼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可刺痛的骨骼与皮肉却在清晰地提醒他,他即将要与曾经的自己面对面。

    颜惊玉之所以不想恢复本相,归根结底其实是不愿面对曾经的自己。百年后的自己过于狼狈,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当年的挚友……

    监视他的分元终于消失,已经是三日之后。颜惊玉先是看到了前方林中闪过了一抹红光,紧接着是一声尖锐的凤鸣,旋即,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分元瞬间被召回,周围的空气也倏地流通起来,廖忱甚至撤回了石台旁边的屏障。

    颜惊玉安静地呆在池中,耐心地又等了一阵。

    如今这泉水似乎已经停止了对他身体的改造,疼痛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泡在里面颇有几分怡然自得。

    他又朝红光闪烁的位置看了一眼,略作思索。

    不管廖忱准备拿什么东西,很明显是不太顺利。凭自己想要离开这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若是廖忱遇到意外……啧,那颜惊玉倒是不介意跟他一起死在这儿。

    他很快从水中爬出,从乾坤袋里取出衣物披在身上,同时把玉佩和乾坤袋挂好,一边套鞋,一边跳着脚朝红光闪现的地方跑去。

    廖忱想杀他,他又何尝不想杀廖忱?但凡看到廖忱落在水里,他定是要拾起棍子狠狠打上几下的。不落井下石都对不起廖忱这段时间对他的磋磨。

    总归已经变成这副模样,颜惊玉也不准备回去了,要能拉上廖忱垫背……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跟廖忱之间,主打一个损人不利己。

    颜惊玉一路猛窜,途中又补了两颗辟谷丹还有一些别的丹药,气喘吁吁终于要到地方的时候,便忽然被迎面一股飓风惊得立在当场。

    风从身畔刮过,后方瞬间有巨木倾倒,可颜惊玉却完好无损。

    他低头,看到了腰间那枚羽状玉佩。

    微顿。

    里面的状况似乎有些混乱,颜惊玉又思索了一阵,找了一块巨石坐了下来,等到战况平息再过去好了。

    别到时没弄死廖忱,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这一等,就是五日,辟谷丹已经见了底,颜惊玉在外围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弄不懂廖忱究竟在里面做什么。

    再这样下去,不等廖忱出来,自己就要被饿死了。

    最后一枚辟谷丹被放入口中,颜惊玉的目光再次望向被巨林深处,犹豫之后,还是迈了进去。

    玉佩发出无声的光辉,令他畅通无阻地穿越了屏障。

    颜惊玉当即看到了大片的绿色,铺满了整个地面。这些花株属于爬藤类,形状有些像凌霄,上方分明有无数花苞,有的已经如烈焰一般赤红,有的已经干瘪枯萎,可所有的花都紧紧闭拢,没有绽放。

    ……是栖梧花。

    传言凤族有梧桐神木,无花无叶,栖梧便是梧桐的伴生花木。有它们装点,神木才有生机勃勃,否则远远望去,也不过是一根枯木,而栖梧花枝柔软,只能攀附其他的树木而生。如今神木被人瓜分殆尽,栖梧也只能无助地匍匐在地上。

    周围分明还有许多其他的树木,它们却仅是盘旋于此,花苞遍野,却无一绽放,仿佛在执着地等待旧主。

    “听闻每年栖梧花开之时,便是凤族的求偶期。”颜惊玉抬步朝里面走去,随口调侃:“失去神木之后,栖梧宁败不开,这凤族岂不是要绝了后?”

    他的目光在四周环视,终于看到了廖忱的身影。对方披着长发,缓缓起身,幽深的双目之间,隐有异彩绽放。

    颜惊玉后知后觉,循着他的视线,朝身后看去——

    所经之处,沉寂两百余年的栖梧花,如一簇又一簇的烈焰凌霄,赤红耀眼,争相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