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鳄鱼的眼泪(一) “那一天,会是她的……
“You do not have to say anythingAnything you do say may be given in evidence.”
那一天, 程臻躺在床上,手里拿着白天打印出的照片。照片里的女生扎着简单的马尾辫,笑容青涩, 肢体僵硬地冲着镜头比了个耶,显然不经常拍照。她的手臂、脖子,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她应该很喜欢阳光, 也许经常接触户外运动。
“嗯,姚娜她性格比较安静,她好像很喜欢攀岩一类的运动?我不太确定, 只是见她读过那方面的书, 而且,她的体育成绩很好。”
早前, 她和严灿林试图联系过姚娜的室友, 但没能成功。如今,其中一位室友主动找到了她们。她叫Annie, 现居澳洲。或许是出于隐私考虑, 她没有透露太多个人信息。
她告诉程臻和严灿林, 她能提供一点姚娜的信息。
“我的联系方式很早就换了, 所以你们联系不到我。我?嗯我是听莉莉说有人找姚娜, 你们也联系过莉莉了吧?莉莉她比较谨慎, 不会回答这些的。我想你们联系了莉莉, 肯定也会联系我, 我就找莉莉要了你们的电话。”
莉莉是姚娜的室友之一, 当时她们打给她想要了解姚娜,她只回了一句“不太熟”就挂断了电话。
“你们问她们,不如问我, 因为那个宿舍里,姚娜和我玩得最好,嗯也不是说最好,至少比其他人更亲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为什么要打听姚娜呢?你们和她是什么关系?”
“老乡?我倒不记得她的老家了,姚娜曾经说过,不过已经过去了太多年,我不记得了。总之,我们三个都是本地人,她不是。”
“失踪?不可能吧。姚娜不是去英国读研了么?怎么会失踪呢?我?毕业后我就没有和她联系过了,我不确定那串号码还打不打得通,稍等一下。”
十分钟过去。
“没打通,也许她换了号码。你们这样说,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和有她联系,说实话,她在学校朋友不多。搞不好她还在英国呢?念完书就直接留在了当地,你们有去英国找过吗?”
很长一段沉默。
“我能说一件事吗。”
Annie突然换了一种语气。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如果姚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的良心会不安。大四那年,她出国之前,曾经在私下对我说过你们是她的老乡,应该知道姚娜是单亲家庭吧?她不仅是单亲家庭,还是留守儿童。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她的妈妈好像也不在家,也许是家庭导致,她和大家一直都有距离感。”
“对不起,我扯太远了。大四那年,她对我说过,她的爸爸联系她了,原话我不记不太清,总之大概意思是这样。但姚娜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她又跟我说抱歉,我当时以为她在开玩笑,老实讲,姚娜学习很刻苦,但就是太给自己压力了,她大二一整年都在失眠,身体不太好,似乎这叫躯体化?我陪着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她有焦虑症。我以为是她精神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之类的。”
“她对我说,她的亲生父亲,在美国,好像是个富翁之类的。他们想把她接回家,类似于认亲吧?正好她也要出国留学了。呃,我猜测她口中的‘他们’应该是她父亲那边的人。但我当时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因为直到大四,姚娜都在服用抗焦虑的药物,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精神压力过大带来的,夸大妄想之类的症状。毕竟听上去太荒谬了,像电视剧情节。但她表现得很认真,也很惆怅。也许我应该认真听她说的。”
程臻捏着那张照片,细细端详照片上的女生。
她是姚娜。
当然,也可以叫她成娜。
隔天清晨,严灿林端了一盘包子放在桌上,程臻凑上去瞅了一眼,皱起眉头:“速冻的?”
“我没心情做早饭,凑合吃吧。”
俩人一起坐下来。
“你爸爸那边,还好吗?”
程臻用筷子戳起一枚包子,始终下不了口,“托成明昭的福,他现在很好。”
“我们得再去一趟英国了。”
俩人异口同声。
严灿林笑了笑,又恢复严肃。她说:“我整理了一晚上,根据Annie所说,姚娜是八月份出的国,而伦敦大学学院开学在九月底,她有将近两个月的熟悉时间。”
她拿着筷子,在桌上比划。
“就在那一年,成明昭回国了一趟,在同一个八月,又从国内飞往了英国。”
“你怎么知道?”
严灿林表情变得很差,“因为她的机票都是我弟弟买的。”
程臻笑了,“成明昭可真够损的。”
严灿林不理会她,“那段时间,她应该在和她的新欢四处旅游。”
程臻重归正经:“所以,你猜测,她和姚娜极有可能在一架飞机上?”
“不是可能,是一定。”
严灿林盯着她的眼睛,“起飞地点就在姚娜所在的那座城市。”
“两个月后,姚娜进入了成家,也进入了大学。不,应该说,那时候的姚娜,已经是成明昭。”
“这两个月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程臻支着下巴,“其实,我在思考另一件事。你说那个Annie,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们,透露给我们这么多?”
“那都无关紧要,无论她什么目的,至少给出的东西都是真的,没有她提供的照片,信息,我们可能连姚娜这个人是否存在都不能肯定。”
严灿林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只是,该怎么在英国找到这个人呢,也许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哼。"程臻笑了,她放下包子。
“严灿林,你真以为我们是警察吗?”
严灿林看向她。
“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多,剩下的,该交给警察了。”
程臻和严灿林拿着搜集好的姚娜的资料,向英国当地报了警。
审讯室里,面对着警员的审问,成明昭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案发经过。
成明昭和成柏林被引渡回了英国,扣押在警局分别接受审问,而成柏林始终保持沉默。
接到报警后,因为涉及国际背景,警方很快对比了近十年未确认身份的遗体,根据报案人给出的受害者信息,找到了四年前的一桩未破的案子。
事发地点地点位于苏格兰Ben Nevis,有人在底部的一处坑洞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Ben Nevis被誉为英国第一高峰。其山体陡峭,北坡有悬崖,适合登山和攀岩,每年都会吸引大批登山爱好者和游客。然而英国大部分都是自然景区,非盈利,没有修建安全设施。因而意外事故常有。
尸体为女性,尸身高度腐败,辨别不出相貌。身上除了被岩石划破的衣物外没有其他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无法判定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杀,时间久远,此案就此不了了之。
这次报警让警方再度重视,重新开展了调查。
得知找到了疑似姚娜的尸体,程臻和严灿林都松了一口气。这下,成明昭再也逃不了了。
程臻和严灿林在英国住下。程臻站在窗前,外面阴云一片,下着细细的雨丝。过段时间,成明昭就要正式进入康达,和她那位所谓的弟弟一起掌管家业。
她拿出姚娜的照片,用打火机点燃,任凭燃烧,余烬随风飘散而去。
“安息吧,姚娜。我保证,那一天会是她的死期。”
严灿林在隔壁,她侧坐在床上,抚摸相框里的弟弟。
这一切,总算是要结束了。
常言道,恶有恶报,成明昭这个恶人,也该得到报应了。
警方一边开展调查工作,一边时刻关注着成明昭的动向。他们走访了附近的旅店,终于在其中一家调取到了当年姚娜的居住登记信息。电子记录显示,与姚娜同行的还有一男一女。一个叫成柏林,一个叫成明昭,三人结伴入住了这家旅店。
抓捕行动开始。
另一边,警方重新勘查了案发现场,在距离尸体的五百米的一处灌木丛生极其隐蔽的坑洞里发现了受害人登山包,经过时间的洗礼,它已经受潮腐烂,破败不堪,惊喜的是,里面装有护照等身份证件。
无名女尸的身份终于得以确认。
死者是——
成明昭.
以下是成娜当天的自述:
晚上好,警官大人。我原名叫姚娜,后更姓为成。事发之前,我见到了父亲那边的人,他们打来电话,说要带我回家。我从未见过父亲,从出生起,陪在我身边的只有外婆金花一个人。我从大三开始准备,计划去英国读书。大四申请了UCL IOE社会学硕士,拿到了offer。
是的,我在八月启程前往英国。在飞机上,我遇到了明昭成明昭,也就是受害人。
抱歉,可以给我三秒钟的时间深呼吸一下吗,谢谢。好了,我继续说。她就坐在我的身边,她的小名叫成娜,而我叫姚娜,我们名字相同,性格也十分投缘。我告诉她,我此行是为了去念书,她告诉我,她是去探望朋友。成明昭比我大两岁,路上,我们无话不谈。
实不相瞒,我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我很独立,但也变得很难与人亲近。成明昭是我亲近的第一个人,她友好,温柔,而且十分体贴
对不起,可以给我拿张面巾纸吗。回忆这些让我很痛苦,是的,她的死让我痛苦,但杀害她的,不是我。
接下来,我要说出真正的凶手,成柏林。他是我父亲和现任妻子所生的,也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在飞机落地英国后,他前来接我。按理来说,我应该直接去美国见我未曾谋面的父亲,可是,我不想,说实话,我和他们并没有感情。我在电话里婉拒了去美国的事,我说自己要先去英国熟悉环境,因为我即将在这里读书。但他还是来了。
我不知道,在此之前,我没有和他见过面,我也不知道有这位弟弟,一切都是后知后觉。他表现得很很好,但这种好让我很不安。成明昭好像看透了我的不安,说我可以暂时和她住在伦敦,她在伦敦有自己的房子。
我感觉得救了。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的弟弟成柏林。成柏林并没有强行带我回美国,他说我要是喜欢这里,可以陪我在这里玩几天,他同样在英国有自己的房子。实话实说,我并不想和他呆在一起。这时,成柏林明白了我的不安,他提出,让成明昭也加入,我们三个人索性在英国好好玩一段时间,正好可以增进彼此间的感情。他可能以为成明昭是我的朋友吧。
是的,是他提出的。成明昭也答应了,或许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吧。拒绝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有成明昭在,我稍微没那么不安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游遍了整个英国,是几乎游遍了整个英国。
我喜欢运动,擅长攀岩,成明昭也是,我们太多共同点了。名字相似,性格相似,如果看久了,连长相都有些相似。我除了喜欢运动,还对植物学和动物学感兴趣。噢,成明昭也是,她还送了我一本理查德·梅比的《杂草的故事》,我很喜欢,一直珍藏在家,你们在我家也能搜到。
成柏林明白了我的兴趣,提议去登Ben Nevis。我听说过Ben Nevis,但没有亲自体验过,所以我们三个人决定去玩一次。出发前,我和成明昭买了一套一模一样的登山服,我们的关系亲如姐妹。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害她。我对成明昭的了解?我对成明昭的了解全都是她告诉我的,她和我一样出生在小地方,靠着自己的打拼一步步走到现在,我很佩服她。
后面,我们去了苏格兰,在一家旅店住下。就是这个晚上,她送给我了那本《杂草的故事》。
第二天,我们整装待发地出发了,我和成明昭换上了一模一样的登山服,看上去真的难以区分我知道,是这件衣服害了她。
我不记得全过程了,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我们来到一处险峻的悬崖前,成柏林说要给我拍照,但他忽然发现照相机落在上一个拍照地点了,于是折返回去取。
而我发现自己的手机也落在了路上,因为相隔不远,我告诉明昭,马上回来。是的,我也走了。因为成柏林负责帮我们拿东西,所以我的手机也暂放在他的包里。
是的,当时只有成明昭一个人在那里。那个地方太偏僻了,没有其他人。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看到我看到,我实在不想回忆了,警官大人。好,我冷静一点。我看到成柏林把成明昭推下了山崖,他为什么这么做?我想,他把成明昭误认为我了。
因为我惊恐地走上去时,他回过头,错愕地看着我。显然,他也没预料到这个结局,他想杀我,却误杀了成明昭。他为什么想杀我?我会说出一切的,警官大人。那一刻,我们都知道我们完了。他害怕自己杀人的事实暴露,而我,我害怕他伤害我。我怕他下一个推的人是我。我没办法,我只能选择不报警,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谁也不认识,我不敢赌。我还有学业没有完成。
我对不起明昭我对不起她
成娜的眼泪簌簌落下,等情绪渐渐平稳后,她继续说:“我们来到山脚下,找到了成明昭的尸体,这么高摔下来,她根本活不了。成柏林把她的尸体藏进了一个洞穴里,他很慌张,我们都很慌张,我慌张是因为害怕被他杀了。我们走了,路上,成柏林把成明昭的包丢进了一个坑里,我想着离开,我实在崩溃了。成柏林也许也崩溃了,他大汗淋漓,我们就这么走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拭去泪水。
“所以,杀害明昭的,是成柏林,不是我。”
第102章 鳄鱼的眼泪(二) “我妈妈犯罪了吗?……
权西野将逢玉送入自己的车中, 回头面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眉心紧锁,担忧不已:“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京纾双手插兜, 并不理睬她的焦虑和困惑,只说:“这段时间,你先照顾一下这个孩子。”
“她会有事吗?”
“到时候她会来接,你亲自问就好了。”
权西野被她的回答弄得稀里糊涂, 徒生出一股怨火,“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李京纾绕过她, 钻进车厢, 对一直在偷偷听俩人谈话的逢玉说:“这段时间,你先跟西野姐姐玩。”
逢玉脸色苍白, 凝视着她:“我妈妈犯罪了吗?”
“犯罪的人能回来吗?”
逢玉机械地摇了摇头。
李京纾笑了, 捏了下她的脸,“那就对了, 她会回来接你的。”
说完, 她跳下车, 对权西野道:“麻烦你了。”
权西野心绪乱得很。虽然她大概知道嫂嫂并非良善之徒, 但也不至于恶到杀人放火, 总体而言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
可如今的谋杀指控又是?
“你是成娜的谁?”她终于记起来问。
然而, 眼前已经不见那人的踪影。
由于成娜足够配合, 在缴纳了一定的保释金后, 她的保释申请被警方批准。她的护照被暂时没收了, 除了英国哪儿也不能去。保释的这段时间里,她被全天监控,交易、通讯都受到限制, 需要定期到警局报道。
这28天里,警方并没有发现成娜有任何可疑的举动。绝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在家活动,活动的内容无外乎读书喝茶,瑜伽和冥想。
偶有的几次出行,也只是去超市购物。
在成娜的社会关系调查中,警方获知的都是空前一致的好评。无论亲戚、朋友,还是邻里,都赞誉她是一个温柔、善良,和气的女人。她常常做公益,资助濒危动物、救助无家可归的流浪猫狗,还组织过对非洲贫困儿童的援助活动。
杀人简直天方夜谭。
然而,这些善举并不足以洗清成娜的嫌疑,不少罪犯同样也是和蔼可亲的慈善家。
“娜娜啊,她是一个命苦的孩子。好不容易回到了亲生父亲的身边,还不被待见,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杀人呢?”
一位成娜的远房亲戚对警方如是说。
“不被待见”四个字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说话的这位是成娜母亲全英那边的亲戚,一位叫菲尔的中年女人,她和成娜有过几次往来。全英是成柏林的生母,成娜的继母,而她因病去了法国休养,目前不接见任何人。
“啊,我们大家都知道。她才回来没多久,亲爹就死了。一毕业娜娜就嫁人了,这不是不被待见吗?但也能理解,毕竟妈妈和弟弟都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噢,也有一点,但比不上亲生母亲和亲生弟弟,不可能会视若己出地爱护。”
菲尔的这番话倒是能证实成娜对弟弟成柏林杀人动机的供述。这一家人并非普通的家庭组合,成柏林因为害怕继承权被夺,那么的确有可能起杀人的念头,目前来看,杀人动机最充分的是成柏林。
如果是成娜杀的人,那么她的动机是什么?
而另一边,成柏林从被捕到现场,始终保持沉默,他一句话也没说。他有保持沉默的权利,不过沉默也会给他带来不利。
但没过多久,他开口了。
案件审理准备阶段,检方向嫌犯及其律师披露了相关证据,包括另一嫌犯,也就是成娜的供述内容。
听律师说完这些,成柏林忽然抬起头。
“这是她说的?”
“是的。”
他又埋下头,不久,忽然低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仰起了脸,笑得满面通红,泪水不断。
正式庭审于10月份开庭。
因成娜和成柏林各自行为不同,且彼此存在对立指控,所以被分开审理。
庭审现场,陪审团席上成员们面色严肃。检方律师陈述完案件,将成娜指控为“知情不报”和“可能参与谋杀”。
被告席上的女人静静聆听,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在谋杀这个词宣读出来的一瞬间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她的脸苍白而悲伤,尽管没有说话,但浑身都散发着惹人怜悯的脆弱气息。
她就是成娜。
“尊敬的法官大人,陪审团的成员,这是一个充满嫉妒、谎言与贪婪的悲剧。而我将向你们证明,她不仅知晓了这起谋杀案的真相,事后帮忙隐瞒,还极有可能成了共谋者,深度参与其中。陪审团必须考虑,他们的行为是如何共同导致了这场不可挽回的悲剧。”
成娜的辩护律师叫赫拉,她是一位亚裔,近年拿下了不少难案,胜诉率极高,在圈内颇有名气。当然,聘请她绝非一件易事,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和耐心。
她还有一个中文名字,冯奉春,身边人都称她为冯。
冯奉春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起身,环视陪审团,语气冷静而坚定:
“尊敬的法官大人,陪审团的各位成员:今天我们面对的是一桩由恐惧和权力交织的阴谋,也是一场家庭悲剧。我的当事人成娜,被卷入了一场由极度和愤怒驱动的案件。我们将证明,再案发当天,成柏林因为嫉妒和愤怒,将成明昭当成了我的当事人,并将她推下了悬崖。这是一起由情感纠葛和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引发的悲剧。”
“检方指责我的当事人知情不报,甚至暗示她参与了谋杀。这是多么可怕的指控。因为真正的事实是,她不仅没有犯罪,还亲身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于令一个人的操控——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成柏林。”
控方律师走到陪审团前,语气严肃:
“被告不仅是知情者,还在犯罪后刻意隐瞒重要信息,我们有证人表明,她曾在案发前一夜与另一名嫌犯密会,既然被告和这么嫌犯是第一回见面,彼此不熟悉的前提下,为何会夜晚与他独处?这显然是一场实现密谋好的犯罪。”
随后,控方面向成娜:
“被告人,请问,你是否承认案发前曾与你的弟弟有过私下接触?”
“我承认。”成娜答。
冯奉春站在法庭中央,语速平缓而有穿透力:“控方的提问充满诱导性,试图将“私下接触”和“犯罪共谋”画上等号。而法庭是追求真相的地方,而不是推测的竞技场。”
她转向陪审团,语调微微加重:
“让我们回顾事实,被告与另一位嫌犯确实有过交流——这是任何家庭关系中必不可免的场景。要知道,成柏林是被告亲生父亲派来的唯一代表,是她当下了解原生家庭的唯一渠道,而当时,她并没有回到亲生家庭,因为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家庭有疑问,而去问自己的弟弟,有什么问题?私下接触本身并不能代表被告知情。更不能说明她参与了犯罪活动。”
检方追问:“那么,被告人在案发后为何迟迟没有报警?这是否足以证明她有意隐瞒。”
冯奉春环视法庭,声音高挑:“阁下的问题有一个前提假设,那就是“报警等同于无辜”,请问,这是否公平?”
“案发后,被告因受到另一名嫌犯的威胁而陷入恐惧。在这种情形下,她的每一步行动都可能影响自己的安全——她选择了保护自己。这不是犯罪,这是生存本能。”
她用悲伤的语气向陪审团强调:
“我的当事人,当时正处于一个高度紧张、极度恐惧的环境中。而这种环境,不仅是由成柏林的威胁造成,还与她长期以来承受的心理压力密不可分。”
冯奉春收起收起悲伤,缓缓吐了一口气。
“首先,被告在案发时期正在接受精神健康方面的治疗,有明确的病例记录显示,她在此期间患有焦虑症和创伤后应激障碍,一直在服用抗焦虑药物。”
她向法官呈递了相关病例和服药记录,并传唤了成娜的私人心理医生,安迪先生。
“事实上,我的当事人后来积极配合了警方的调查。她提供的证词和细节,对案件有重要帮助。她的初衷是无害的,她只是害怕报复,害怕失去自己的生命。”
检方随即也传唤了证人。
证人是旅店的工作人员,她表示:“那天晚上,我在走廊清理卫生,看到了她,因为是外国面孔,所以我的印象很深。她一个人走出房间,和另一名男士去了隔壁的房间。”
冯奉春莞尔,起身质询:“你所说的她,是指被告,还是其他人?据我所知,来当地的游客遍布世界各地,你怎么确认那张外国面孔是被告,而不是其他人?”
她犹豫:“看起来像。”
“看起来?这是一种主观猜测,而非事实。假使是一名清扫房间的亚洲工作人员,再打扫完一间房后进入了另一名的房间,你是否也会将其视为‘犯罪阴谋’?”
证人沉默,场内一片安静。
检方语气尖锐,直指成娜:
“被告,你声称是受害者,但行为却不符合常理。如果你真的无辜,又确实害怕,为什么在这么多年里,没有一刻选择报警?而是继续隐瞒真相,并与成柏林共同伪装成一起意外?”
成娜抽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哽咽: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员,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我的脑海里充满恐惧。从接我回国的那一天起,成柏林就对我充满敌意。他的母亲更是让我感到无形的压力,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一个怎样的家庭,这个家庭害死我的父亲,又因为嫉妒,害死了无辜的成明昭”
她停顿片刻,像在回忆一场噩梦,接着哽咽道:
“你们能想象那种恐惧吗?他让我‘永远不能背叛他’‘永远不能离开他’,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第二天,我只能听从她他的指令,伪装成一个乖顺的姐姐,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检方律师冷笑一声,追问:
“您试图以恐惧为借口来掩饰自己的行为,但没有证据能证明您的说法成立。您的隐瞒行为正说明您是共谋之一。”
冯奉春语气沉稳,从容接话:“检方的指控不仅冷酷无情,更是对一个受害者心理状况的完全漠视。”
她转向法官:“法官大人,容许我提供三样证据。”
物证人证被带到现场。
“第一件,是被告生父成礼先生的日记,这是我的当事人在成礼先生留给自己的房子中找到的。上面记录了他被人下毒乃至病发的全过程,而凶手正是成柏林的母亲。日记中,成礼先生清楚表达了柏林及其母亲的危险性,他写道‘我知道,他们想要康达’,又写道‘我害怕,他们会朝娜娜下手’。成礼先生的日记足以证明成柏林的动机,他因为害怕继承权被夺,于是产生了杀人的念头,并且实施了这个想法。控方说我的当事人是共谋之一,敢问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第二件,是成礼先生未公开的遗嘱,上面清楚显示,公司的实际继承人是被告成娜,而非嫌犯成柏林。抓捕之前,嫌犯成柏林即将成为公司的董事,很明显违背了成礼先生的遗愿。这更加说明,成柏林具备足够的作案动机。”
检方律师大声反对:“这完全可以伪造,全英女士根本没有在场辩护的机会!”
冯奉春语气凌厉:“全英女士的确没有在场,但这份遗嘱足够证明,我的当事人才是唯一合法的继承人。遗嘱上不仅有成礼先生的亲笔签名,还有独立律师事务所的认证。若不相信这本日记是成礼先生所写,我们可以请专家现场进行笔迹鉴定。检方要想质疑其真实性,就请拿出相应的证据。”
法官审阅后点头:“遗嘱具备法律效应,辩护方继续。”
“第三件,这是一份来自当事人的录音,这段录音记录了成柏林对我的当事人所作的威胁和控制行为,说明被告长期处在被胁迫的环境中,请问,这种环境下,她要如何报警?我请求播放录音。”
法官:“允许播放。”
冯奉春播放录音,法庭内一片寂静。
“别忘了,是谁让你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我落水了,你也好不了。”
“你不会背叛我,对吗?”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法庭一片讨论声,法官敲响法槌。
“肃静!继续辩论。”
冯奉春正色道:“请各位仔细聆听成柏林先生的语言,这是一种赤裸裸的情感控制。他反复提及‘你也不会好过’‘永远留在我身边’,这显然不是出于正常的姐弟关系,而是一种深层次的不对等的情感依赖,甚至是威胁。成娜女士,作为一名当时受害于家庭权力斗争的人,如何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反抗?”
“根据英国法律,胁迫的定义是:一个人在压力之下,被迫参与某些行为,而他们没有实际选择的自由。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成柏林不仅对成娜女士施加了情感压力,还通过威胁和控制,创造了一个她无法逃脱地困境。正是在这样的压力下,她被迫协助隐藏了真相。她的行为并非出于自由意志,而是成柏林主导的结果。”
“检方和陪审团需要认真思考,成娜女士是否真的有能力反抗这种强烈的控制?如果没有,她的行为就不能视为主动参与,而是被迫卷入。”
检方反问:“调查结果显示,被告在经济上常年受到来自成柏林的支持帮助,包括但不限于各种车房、奢侈品、首饰。被告目前在曼哈顿中心的房子,也是成柏林购买赠予的。敢问胁迫体现在哪里?只言片语吗?还是说,根本就是同流合污呢?”
冯奉春微微一笑,面向陪审团:
“这恰恰证明了成柏林的心虚,试图通过金钱让我的当事人‘闭嘴’。我们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柏林先生为什么要给我当事人如此多的财富?他是在表达爱意,还是在掩饰他对我当时人的控制和威胁?他用金钱让她成为自己的工具,而不是独立的个体,因为我的当事人明白,拒绝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根据成娜方爆出的另一桩谋杀案,警方联系了美国当地,在准备和法国方交涉时,忽然传来一个不妙的消息。
全英自杀了。
第103章 鳄鱼的眼泪(三) “成明昭,我在地狱……
【被困在权力游戏中的富家小姐:她是阴谋的牺牲品吗?】
【失去父亲后, 她还要为自己的清白而战】
【受控于家族阴谋的富家千金:法庭揭露她的挣扎与痛苦】
【‘他一直控制着我!’成娜泪诉家庭恐怖】
当天的庭审结束后,《泰晤士报》《每日邮报》BBC等多家报刊媒体报道了这起案件。
舆论上,被告成娜由“共谋者”逐渐转变为“受害者”, 民众一边倒地为法庭上那个瘦小脆弱的亚洲女人打抱不平。很显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成娜都不像一个杀人凶手。
媒体贴出审理现场成娜的照片,她目光含泪, 模样凄楚。但头始终高高地抬起,仿佛在虔诚地凝视上帝,以此乞得清白。传闻, 成娜是一名坚定的基督教教徒。她一定对这个世间失望透顶, 才会将希望寄托于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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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女人,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成娜无罪, 应该当庭释放她!”
“我们的法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审判一个无辜的女人!”
“她只是被自己的弟弟操控了, 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希望陪审团能看清真相。”
“我会为成娜祈祷的,她不该被如此对待。”
成柏林的审理和成娜是同步进行的, 然而在另一个法庭上, 他一句话也没说。沉默是他的权利, 而法官和陪审团的诸位成员们也有权怀疑他是因为心虚故意沉默掩盖真相。毕竟审理了一整天, 他一个有效证据都拿不出来。
媒体对他的评价是“幕后主使”“阴谋的操作者”“罪恶游戏的始作俑者”“沉默的控手”“杀人凶手”, 网民也一边倒地讨伐成柏林, 希望他早日进监狱。
新一天的庭审开始, 再次之前, 警方收到了一个噩耗, 全英死了。全英是成柏林的生母,成娜的继母。按照成娜方的指控,她涉嫌谋杀自己的丈夫成礼, 然而在庭审的前一天,她在法国的家中吞枪自杀。
当地警方赶到现场,经过仔细勘查,认定这是一起自杀案。现场并没有可疑的足迹、指纹。全英自杀所用的那把手枪是左轮手枪,六寸的柯尔特蟒蛇。
警方到达时,她正躺在椅子上,左手握着这把枪,枪口朝向嘴巴。子弹穿过她的硬腭,进入头骨,导致死亡。
自杀原因不难推测,她极有可能是得知了儿子被捕,而自己的罪行也将公之于众,绝望之际选择了吞枪自尽。警方走访了解到,全英生前是一个及其要强的女人,猜测是无法忍受日后被人指责的痛苦,所以选择了自我了解。
成娜走下车,在警员的带领下,缓步走向法庭。无数媒体蜂拥上前,闪光灯如白日的闪电,将她凄清的脸庞定格为一张张登上报纸的相片。
庭审还在继续。
检方传唤了一新的证人,她叫程臻,自称是死者的老乡。她从证人席上起身,指向被告成娜。
“她根本不是成娜!”
程臻悬在半空的手不停颤抖,她死死盯着成明昭。
她不会让成明昭这么轻松地逃脱。
全世界都被她骗了。
这不是成娜是否杀人的问题。
因为她,根本不是成娜。
“她是成明昭,死的那个女生,才是成娜!她和成柏林合伙,谋害了真正的成娜!顶替了成娜的身份!我有证据!我有证据!她——成明昭,我和她是中学同学。你们全都被她骗了!”
庭内一片哗然,顿时议论纷纷。
程臻向法官提交了成明昭的照片等信息。
她回头,与成娜对视。
成娜目光平静而淡然,这段时间,她瘦了许多,下颚线愈发清晰。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冯奉春笑了,她大叹一口气,无比真挚地开口:“尊敬的法官、陪审团的成员,今天,我们再一次面对一项令人困惑的指控——通过一位中学同学的‘指认’,试图将我的当事人塑造成一名冒名顶替的‘假千金’。”
她转向陪审团,“我恳请各位陪审团成员保持冷静,全面审视这一指控,并深思一下:我们到底在审理什么——是否是事实的真相?还是一个毫无根据、充满个人色彩的偏见?”
“首先,检方的证人,这位声称能够辨认出我的当事人的中学同学。她所提供的唯一证据,十几张陈旧的、模糊的相片。请各位陪审团成员认真思考:这些照片能说明什么?我们的面容会随着时间而改变,而照片无法定格这个过程。”
紧接着,成娜方传唤了自己的证人。
她叫Annie,是成娜的本科室友。
Annie表示:“我是娜娜的大学室友,我可以提供我的学籍证明,成娜就是姚娜,并没有被任何人顶替。我也不认识什么成明昭。”
学籍资料等文件被呈递给法官,资料显示,她和姚娜确实就读于同一所本科院校。
Annie出现后,程臻睁大了双眼。
听众席里的严灿林坐直了身体。
她是那天的Annie。
可是为什么?
“你胡说八道!”程臻大声反驳,“你为什么要撒谎?你那天跟我打电话了,我有录音。上面记录了你和我说的所有。你知道吗,Annie,你现在是在做伪证!你对得起姚娜吗?”
Annie困惑地看着她:“是的,我是打电话给了你。因为你说姚娜失踪了,所以我很担心。可事实上,姚娜并没有失踪,你看——”
她指向成娜。
“她不是好好的吗?”
Annie向法官解释:“我并不清楚成娜的原生家庭,也不知道她的亲生爸爸叫什么,所以不知道她改了名字,才会有如此担心。至于死者成明昭,我并不认识她。我想,程女士应该是和死者成明昭有过矛盾,将俩人混淆了。”
程臻看了一眼被告席上无动于衷的成娜,忽然发出冷笑。
“我要求被告和另一名嫌犯做亲子鉴定,如果真如辩方律师所说,被告是当之无愧的成娜,那么,做个亲子鉴定应该不难!”
冯奉春面向法官,严肃打断:“法官大人,我请求将这位证人暂时请离,以避免她的情绪影响证词的真实性和案件的公正性。”
她走向陪审团:“事实是,我们早已提交了一份完全合法、准确的亲子鉴定报告。早在当事人与父亲相认那一天,成娜女士就已经和成礼先生做过了亲子鉴定。报告证明了我的当事人与她生父之间的亲子关系,且这一鉴定经过了严格的法律程序,并由权威机构验证。”
“正因如此,我在此再次强调:请不要让这些与案件本质无关的细节蒙蔽了我们的判断。案件的核心是什么?是我的当事人是否冒名顶替?显然不是。我们要审理的,是她是否在谋杀案中有参与,是否有意图隐瞒真相,是否有为别人的罪行背负不该有的责任。而在此过程中,我们看到了无数次试图转移注意力的手段。”
冯奉春语气沉重,掷地有声:
“我请求法庭和陪审团成员,不要被这些手段所分心,将注意力集中在案件的核心上。我们必须聚焦于真相,而不是被那些无关的、已经证明不成立的指控所困扰。我的当事人是无辜的,而她所面临是一场不公平的审判与无根据的质疑。”
陪审团的成员交头接耳,讨论声渐起。
为了庭审不被干扰,程臻被请出了法庭。
她呼吸急促,头脑空白,有一步没一步跟着警员走。忽然,程臻回头,猛地撞见成明昭的笑脸。
“你这个死不足惜的骗子!”
她挣脱所有,像发狂的狮子一样冲了上去。
然而现实是,成娜端坐在被告席,并没有回头。
几名警官上去将她团团控制住,强行把失控的程臻带下了法庭。
“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审团成员,这场漫长而复杂的庭审终于接近尾声,我希望我们在此都能记住,我们肩负的责任是巨大的,而这一责任的核心就是确保正义,确保一个无辜之人不会因为猜忌和情绪而被错误定罪”
话音未落,一抹身影忽然急速蹿进法庭,趁所有人不备,将被告席上的成娜摁倒在地。
那人是成柏林。
他死死掐着成娜的脖子,面孔通红,双眼布满血丝。
“是你做的对不对?是你做的对不对?”
法警蜂拥上前,迅速将他拉开,制服在地。
冯奉春扶起了地上的成娜,她蜷缩在自己辩护律师身前,瑟瑟发抖,面如死灰,恐惧万分地看着被拖走的成柏林。
成柏林任由警员将他架走,死寂而绝望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成娜身上移开过,离开之际,他突然用中文高喊:
“成明昭,我在地狱等你!”
因突发事故,法官宣布暂时休庭。
成娜被带进了临时医务室,医务人员替她检查了伤势,好在只是一些轻微的瘀伤。
网上,各大媒体已经开始争相报道刚才出现的令人意料的一幕。成柏林企图杀了自己的姐姐成娜。
【幕后操纵者显露:庭审暴力冲突揭示成柏林的真面目】
庭审恢复后,冯奉春整理总结陈词:
“尊敬的法官,各位陪审团成员,刚刚发生的一切无疑让我们每个人都感到震惊。然而,它也让我们看清了事实——我的当事人,正常年受到这样一个暴力分子的控制。刚才的场景,是控方所不能解释的——如果我的当事人是同谋,她为何会成为成柏林袭击的目标?这分明是他对她的恨意,因为她拒绝继续沉默,拒绝继续被操控。请各位陪审团记住,这一刻揭示了真相:我的当事人,从未参与任何罪行。相反,她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被胁迫、被操纵、被伤害的受害者。”
冯奉春目光如炬。
“现在,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接近真相——我恳请各位陪审团秉持公正,判定我的当事人无罪!”
第104章 晚安 “晚安,娜娜。”
落座后, 姚娜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也是她第一次坐飞机。要飞大约一整天才能到伦敦城,她横下心买了一万四的公务舱。这些钱不是父母提供的, 大部分都是她半工半读攒下的钱,还有一部分是奖学金。
钱和未知的求学路都不足以让她如此忧愁,这份忧愁来自于素昧谋面的父亲一家的突然出现。从出生到现在,她都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小时候还能见到母亲,渐渐的,母亲也难见了。她是由外婆金花带大的。
出国读书这件事, 姚娜有过犹豫, 自己一旦走了,家里就只剩下外婆了。母亲母亲很久没有回家。她也一走了之的话, 国内又有谁能照料外婆呢?外婆眼睛不好, 医生说有失明的可能,她们家没有旁亲, 外婆一个人生活, 她很不放心。
可是, 她想留学, 从小就想了。如今靠着努力终于实现, 她又如何能去拒绝这样的机会?姚娜知道, 就目前自身的条件和能力而言, 这是一道选择题。远赴它乡求学和留在本地陪伴外婆, 两者只能取其一。
论学业, 她是优秀的,是所有学生中的佼佼者,自小就如此。读书对很多人来说还是一件无法避免的苦差事, 而她游刃有余地从一个破落的农村游到了前往伦敦的飞机上。这途中并不是真的‘游刃有余’,付出的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不过在同等付出下,其他人却没有她这样突破重围的能力。
姚娜隐约意识到,自己在读书这方面,是有天分的。但天分需要靠努力和持续不断地学习来维持,否则就会泯然众人。她不想让天份断送在自己手里,于是做出了这个‘自私’的决定。
她要去留学,无论如何,都要去。
在离开之前,姚娜回了一趟老家,和当地村委沟通了情况,希望他们能帮忙照看一下外婆。又买了礼物送到邻居家,她的邻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姐,这位大姐有两个女儿,听说其中一个考上了公务员,另一个在搞自己的生意。
她拜托大姐替自己留心一下外婆,还把手机号给了她。姚娜不知道的是,这位大姐没过几年就搬进城里和女儿住了。
做完这一切,姚娜才勉强安心地踏上了去往英国的道路。
然而最大的烦恼是她生父那边带来的。
姚娜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从未渴望过父爱,也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父亲会回来,她甚至连母亲都渐渐遗忘了,何况是从未谋面过的生父呢?
如今,他们找上门来,频繁地联系她,试图认回她,口头应允要给她无数好处,姚娜没准备接受这些。
血缘不会带来感情,任何感情都要靠后天的培养。二十年不曾见过的父亲,在她看来和陌生人无异。这种忽如其来的亲热是一种打扰。姚娜知道,就算没有父母的存在,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虽然辛苦了一点,但结局不会差。比如现在。
她拿到了梦寐以求的offer,正准备前往异国求学,未来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她不需要父亲,也不需要母亲,她只需要自己。
然而现实总是拖泥带水,不给她利落斩断的机会。父亲那边姓成,成家的人对她说,她的生父现在病重,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她一面。
见一面,就字面意义上来说,确实不算难事。可心理上的障碍比物理上的征途还要难跨越,还要难跋涉。
烦恼之际,姚娜忽然闻到一缕清香,香味从旁边传来。
紧接着,一个女人坐了下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这阵芳香打散了姚娜的注意力,她忍不住用余光去打量来人,那是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看不出年龄,不过可以判断她已经离开了校园,因为脸上没有学生容易出现的紊乱的情绪,比如忽然的欣喜和忽然的惆怅。
她脸型圆润,眼型圆润,鼻型圆润。圆是个简单的几何图形,其中却蕴含着数学无穷的奥妙与魅力。
忽然地,那双圆眼转了过来,和她对视。
“你好。”
姚娜瞬间收回了自己不太礼貌的注视,“不好意思。”
无论怎么说,这么贸然地盯着一个陌生人看,都是不对的。
姚娜把目光规规矩矩地约束在自己的那一片空间里。
不知怎么的,余光又不受控制地瞟了过去,就像旁边存在某种神秘的磁场,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很糗的是,这个行为再一次被对方发现。
“我叫娜娜,你呢?”
仔细听,她的声音也很“圆润”,实在是一种奇观。
姚娜愣了一下,慌张回应:“我叫姚娜。”
“好巧,我们同名。”
这个女人轻而易举地让气氛得到了缓和。
姚娜没那么紧张了,反问:“你姓什么?”
“我姓成。”
成,又是姓成的。这个世界难道有很多姓成的吗。姚娜止不住地想。
“你是去伦敦上学吗?”
她看透了她的身份,轻而易举地就像刚才缓和气氛那样。
姚娜回头,正视她。
确实是圆形的,她的嘴角也勾成了半弧形,正在微笑。
“嗯,你呢?”
“我去工作。”
果然,她的判断也没错。在伦敦工作完成学业后,她也会留在伦敦工作吗?姚娜想到了以后的事,可以肯定的是,毕业后,她就彻底自由了。读书数载,为的就是能让自己自由,无论是思想还是身躯。至于去哪儿,走一步看一步吧。
原以为她会接着问,比如,你是哪个学校的?读的是什么专业?本科还是研究生?然而,话题到这就中断了,她没继续问。
沉默如河水,在俩人之间静静流淌。
姚娜不擅长社交,但她并不讨厌社交,只是能够交往的人在她看来并不多。本科期间,她仅仅和宿舍里的其中一个女孩子走得比较近。
可不知怎么的,眼下的这份沉默诱发了她的社交焦渴症。
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毕竟这段路程还长,现在是下午三点,得等到明天下午,她们才能到伦敦。
姚娜张口,又忽然感到莫名其妙,她为什么非要和陌生人掰扯点什么才行呢?
“你在看什么?”
对方又一次轻而易举地抛出了话题。
姚娜举起手里的书,尽管书封上印着书名,但她还是借此机会开口了:“米克福勒的《如履薄冰》。”
见她似懂非懂,姚娜又解释:“是作者的攀登记实录。”
成娜恍然大悟,“你喜欢户外运动吗?”
姚娜点头,“是,我喜欢爬山之类的。”
成娜笑着说:“英国有一座高峰,如果你愿意,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爬。”
姚娜看着她的眼睛,惊觉这个人的虹膜是黑色的,应该说棕得不明显,看深了有些晕眩。
她回答:“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们以兴趣爱好为突破口,聊了许多。一直聊到上餐,姚娜第一次尝了白葡萄酒。
一边喝,一边聊,窗外已经被黑夜笼罩。幽暗的机舱内,姚娜听她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成娜和她一样,出生在偏远的乡下,从小成绩优异,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我们还真有点像。”
不知道是酒精原因,还是被这种气氛所打动。姚娜叹了一口气,说起了自己。
话题一旦打开就很难停止,她越说越多,说到忘了成娜的存在,将最近的烦恼也一并脱口。
“这种事,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呢?”
姚娜自言自语。忽然感到手背被另一个温暖柔软的物体覆盖,她低头一看,那是成娜的手。
成娜的双眼水光转动,似乎在安慰她,或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她笑了笑,“听上去像电视剧里的情节,你就当是故事。”
也许是因为互相吐露了过去,途中又只有彼此,仅一晚上,她和成娜的关系飞速亲近。
“你打算去见你的父亲吗?”
姚娜摇摇头,不是否定,是不知道。
成娜再次牵住她的手,“没关系,如果你不想去,就留在伦敦,你可以暂时住在我家。”
姚娜看向她,人和人交往,有时候看的是天意。天意到了,即使认识不足24小时,也会有前所未有的信任感。
她点头-
同一时间,柏林到了伦敦。父母派他来英国去接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原本为她订了飞美国的机票,但姚娜在电话里拒绝了,于是他只能动身前往,亲自将这位姐姐接回家。
多滑稽。
他看向窗外更迭的景色,只觉得讽刺和不甘。
在此之前,没人跟他说过姐姐的存在。父亲在母亲之前还有过别的女人,还和别的女人有过一个孩子,多荒唐可笑。
出发之前,母亲全英一边照料突然病倒的父亲,一边对他说:“你的姐姐马上回国了,柏林,作为弟弟,你得去接她回来。”
健朗的父亲在一夜之间病倒,这件事本来对他打击就不小,事到如今,又冒出个不知哪来的姐姐。成柏林只感到天旋地转,等母亲离开房间,忍不住上前质问:
"什么姐姐,你和爸爸不就只生了我吗?"
母亲倒显得很冷静:“你19岁了,不是小孩了,应该不用我来解释这些。这既然是你父亲的要求,你只管去办就好。”
成柏林深吸一口气,红了眼眶,只感觉自己承受了天大的不公。这一切,没有一个人提前通知过他。现如今让他去直面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做不到。
“我不去。”
成柏林咬紧后槽牙,摆出一副豁出一切的架势,“既然不是你生的,那就不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不认她,我不去。”
“柏林”
父亲成礼的呼喊隐约传到门外。房间里还有父亲的亲信。
全英忽然举起手扇了他一巴掌,高声道:“只要她的爸爸是你的爸爸,那就是你的姐姐,这都不懂吗?”
成柏林结结实实地挨了这巴掌,不敢置信地望着素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的母亲,表情呆滞而震惊,仿佛天塌。半刻过去,眼泪瞬间盈满了他的眼眶。
“我恨你们。”
晚上,母亲来到他房门口。柏林还在置气,任她敲了半天始终没开门。
“柏林,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吗。”
终于,门被打开。全英笑看他耷拉着的脸。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为什么会这样?”
他脸上还有泪痕,万般不解地望向母亲。
全英只是淡淡一笑,将他拉到床边坐下。
“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用?”
成柏林仍不相信,“也许是父亲老糊涂了,他生病了,有些话不能当真。”
“男人越糊涂,说的话越真。”全英抬手抚摸他的脸,叹了一口气,“难道你想把你的爸爸气死吗?听我的话,过段时间去把你姐姐接回来。”
柏林固执着不愿意回答,忽然又道:“如果真有这个孩子,现在接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可多着。”
全英笑他年少无知,伸手把儿子的头发抚顺,“你独生惯了,自然不懂有兄弟姐妹的苦。有了兄弟姐妹,就有了竞争,竞争啊,竞争是很残酷的。”
成柏林凝视母亲的眼睛,“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早点休息,听我的话把你的姐姐接回来。搞不好接回来,你父亲的病就好了。”
全英站起身,离开房间,独留成柏林一人坐在床沿陷入恐惧。
他没办法违抗父母的旨意,如期飞去了英国接这位姐姐。
路上,成柏林心神不宁,母亲的那句话就像一种恐怖的咒语,令人汗毛倒竖,战栗不止-
她和姚娜一起下了飞机,她看到姚娜拿起手机不知道在回复谁,紧接着面色变得很差。
“有人来接我。”姚娜回头告诉她,那张脸已经说明了答案,“是他的儿子。”
她大可以回答是我的弟弟,或者同父异母的弟弟,可她用了这么几个含糊的字眼。不过她还是听懂了。姚娜的表情懊丧到极致:“我早应该拉黑他们的”
拿了行李后,她们果真见到了一个容貌年轻、身形高大的男生。如果她没猜错,这位就是姚娜的弟弟。
“叫我柏林就好。”
柏林看向俩人,神色迟疑,显然正在分辨谁才是他的姐姐。
她轻轻打破了这场认人仪式:“我是娜娜的朋友,成娜。”
‘朋友’理应由当事人来定义,但她擅自使用了这个词。果然,姚娜眨了眨眼,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但显然在她的认知里,目前俩人的关系距离‘朋友’还有段距离。
可眼下一个是未曾谋面的弟弟,一个是相识一天的女人,非要选择的话,她的只能依靠后者。
所以,姚娜并没有其他动作,默认了这份关系。
这位叫柏林的男生,对着她展露出礼仪的笑容:“你好。”
她与他短暂地握了一下手,她摸到了他食指上那枚价值不菲的戒指。看来姚娜所言,并非玩笑。
柏林看了下腕表,征求姚娜的意见:“你们想先去吃饭,还是”
姚娜不自在,姚娜很抗拒,姚娜准备回绝。
她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在她开口之前笑着接过话茬:“要不然,先在这里玩几天吧?怎么样?你们有别的行程吗?”
姚娜回头看她,显然她即将脱口的答案不是这个。但如果成娜是好意提出的缓兵之计,她也不好拒绝。
柏林倒表现的很坦然,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行为举止始终保持绅士风度:“我都可以,看你们。”
姚娜深吸一口气-
姚娜不知道眼下的发展算好还是算糟,虽然能肯定的是这绝不是她想要的走向。
她出于不好拒绝的无奈和成柏林还有成娜结伴在英国周游。成娜是个自来熟的女人,总体而言是亲近友善的,很多时候要靠她解围,只不过她解围的方式偶尔会令她无措。姚娜没有做好相应的措施,比如这次的三人游。
而她那位弟弟姚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是一个不太好形容的人。尽管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和体贴,但这些举动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反而有种说不清的怪异。
每当不安的感觉产生,成娜就会适时上来牵住她,给予她一定的安慰。姚娜强迫自己忘记这些,等这段旅程结束,她就和成柏林摊牌,告诉他她不会回到亲生父亲身边,无论他是健康的、生病了、还是离世,她都不会回去。
于是,姚娜暂时放下了这些,慢慢融进旅途之中,尽可能去熟悉这个即将生活和学习的国度。
一次午饭结束,成娜提议:“要不然我们去登Ben Nevis吧?姚娜,你在飞机上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爬山。”
姚娜对Ben Nevis略有耳闻,但了解得并不多。用手机查阅了资料后,笑着回应了成娜的建议:“好啊。”
登山前一晚,她和成娜睡在一个房间里。如果抛开家庭问题不谈,这次旅程无限接近她幻想中的样子,自由、随性、无拘无束,想到哪儿就去哪儿。同行的也都是合拍的人。
比如成娜。
她立马又感到说不出的悲伤,这次之后,她们还会见面吗?成娜告诉她,她只是来英国出差,到时候还要回美国。而她也要准备9月份开学,俩人终究要分道扬镳。
姚娜起身,从行李箱拿出了一本书,那本书叫《杂草的故事》,她把这些日子和成娜合影的相片夹在书中。成娜洗完澡出来后,她把这本书送给了她。
成娜想要翻开,被她阻止。
“回去再打开吧。”
成娜点头。
“我们还会见面吗?”她问。
不知为何,旅行才开始,她便有了离别的感伤。总有种这是最后一次见面的预感,虽然,大概率也确实是最后一面了。
“会的,一定会。”
她笑了。
“我出去买点吃的,你要吃什么?”
姚娜摇摇头,“我不吃,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她看着成娜走出房间。
直到夜深,成娜才带着便利店的速食进门。姚娜正准备关灯,见她终于回来,叹了口气:“你出去了这么久,我都准备睡了。”
“不好意思,”成娜坐下来,“我跑了好几条街,外面只有这些了。”
吃饱喝足后,二人躺在一张床上。
“你睡不着么,成娜。”
夜灯亮着,她侧身看见那双圆眼始终睁着。
那双眼睛回头望她。
“吃得有点撑,睡不着。”
姚娜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
“我也不知道,我经常叹气。”
不知道这份宁静持续的具体时间是多久,姚娜闭上了眼,呢喃似的哼唱起了歌:“I hear Jerusalem bells are ringing, roman Cavalry choirs are singing, be my mirror my sword and shield”
原曲澎湃高昂,在她梦呓般的清唱下,变得低沉又悠扬。
困意渐渐来袭。
姚娜对枕边人说:“晚安,娜娜。”-
成柏林躺在旅店的床上,心脏疯了似地跳动。
刚才,那个女人说了什么?
两个小时前,他买了点速食回到房间。
原本他只需要奉命接姚娜回家就好,现在,这段路程莫名其妙被延长,他凭白多出了和这位姐姐相处的时间。
母亲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
竞争
竞争
难道说,这个女人是为了抢夺他的东西,才在这个时间点回来的吗?
成柏林不敢深想,越想越不安。
如果他带姚娜回去,会怎样?父亲会因为亏欠而补偿这个人吗?父亲会怎么补偿?会把属于他的给姚娜吗?
父亲会和姚娜的母亲死灰复燃吗?父亲会和母亲离婚吗?如果父亲和母亲离婚,母亲要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
成柏林站起来,在房间里兜了无数圈,始终无法冷静下来。
他不能带姚娜回去。
他绝不能把这个家伙带回家。
可是,要怎么做?
突然,门开了,那位叫成娜的女人擅自走了进来,当着他的面,又把门关了。
成柏林困惑地看着她:“你怎么进来的?”
“你没关门。”她回答。
成柏林沉着一口气,提醒:“你走错房间了。”
“没走错,我要进的,就是你的房间。”
成柏林注视她,没理清她这番话的意思。又将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姿色平平的女人,在这种时候试图打这种主意,是小看了他还是高看了自己?
“我不是来和你上床的,”她笑了,笑容有些轻蔑,令人十分不爽。但一语戳穿了他心中的怀疑,“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
生意?他愈发弄不清她的话。
“不好意思,我们没什么生意可谈,请你现在从我房间里出去。”
成柏林做了请的手势,女人却走上来,摁着他的手臂,慢慢压了下去。
人看着柔弱,力气意外大。
“你不听听看,怎么知道想不想谈呢?”
她目光狡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半晌,成柏林惊得睁圆眼睛,一把将她推开。
“你疯了!”
他气喘吁吁,显然被她凑上来说的话吓到了。
“我疯了才会听你的。”
成柏林理了理衣领,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姚娜的朋友吗?竟然会提出这么恶毒的想法。近墨者黑,想来那个姚娜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请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房间里离开。”
女人走到门口,拿走了他刚买的速食,回头说:“柏林,希望你不要后悔。”
他躺在床上,心神不宁。
再怎么样,他都不会杀人-
任何生物,一旦暴露弱点,就离死期不远。
上山前,成娜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登山服,分给了姚娜一套。姚娜很开心地换上了。
天气不如预想中的好,但勉强也过得去,起码没有下雨。天气预报显示,后天开始下雨,要足足下一个星期。她们还算走运。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拍照留念。姚娜的兴致很高,体力也很好,一直赶在最前面。
成柏林负责拎东西,他魂不守舍地跟在后面。
等抬起头,见到眼前的成娜,他吓了一跳,被她一把扶住。
走到高处的姚娜回头冲他们喊:
“我先上去啦!”
成娜回以同样的音量。
“好。”
成柏林用力抽回手,一言不发地往上走。
三人终于登顶。
姚娜兴奋地拿起手机,四处拍摄。
成柏林望着她的身影,往下是险峻的山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选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线。
姚娜的身型并不高大,远远这么看着,像一棵小树苗,如果风再大一点,似乎就会把她刮下去,刮下去的话也不会有人发现。
他猛地回过神,身边的成娜已经走了上去。
“姚娜,你站在那边,我给你拍个照吧?”
“好啊,这里可以吗?”
“可以。”
成柏林盯着姚娜脚下的位置,离身后的断崖仅有两米左右的距离。他慢慢走上前,神不知鬼不觉开了腔:
“往后再退一点就更好了。”
“再退就有些危险了。”成娜看着他。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某种故意。
“诶,”她放下相机,“你们是姐弟,干脆站在一起合张影吧?”
成娜推着成柏林上去,姚娜一下变得拘谨了。
她的手指在他后背画了一个圆圈。他顿时头重脚轻,双耳嗡鸣。
成娜后退,举起相机,对准俩人-
画面只剩下了成柏林。
他匍匐在崖边,额头大汗直冒。
刚才,他把姚娜推了下去。
他杀人了。
他杀人了。
成娜走上前,往下俯瞰,“别看了,肉眼是找不到的。”
他猛地回头,用尽浑身力气站起来,一把拽起成娜的衣领,疯狂摇晃,“是你干的是你干的”
“胡说八道什么呢。”
成娜笑。
“推她下去的人,是你啊。”
是的,杀人的是他。
成柏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脱力跪倒在地上。
“我杀人了。”
“我把我姐姐杀了。”
“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他捂住脑袋,恐惧和绝望搅乱了思考能力。
“姚娜死了,我要怎么回去,我没法回去了。”
哼——
谁在笑?
成柏林抬头,惊弓之鸟一般左右环顾,“是不是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成娜在他面前蹲下,发出笑声的人是她。
她扳起成柏林六神无主的脸,使得他只能注视自己。
“姚娜……不就在你面前吗?”